陇南白马藏族服饰鱼图腾探源
2014-12-25豆海红
豆海红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美术系,甘肃 成县 742500)
陇南白马藏族主要聚居区在甘肃最南端的文县(古称阴平),今铁楼乡白马河流域和石鸡坝乡岷堡沟河流域。由于地处偏远,交通闭塞,经济文化相对落后,因此较好地保留了他们古朴、神秘的古老文化,是“原生态文化博物馆”。多数学者认为,“白马人”是氐族的后裔。[1]据《史记·西南夷列传》、《汉书地理志》、《三国志·魏书》等古书记载,氐人古时居住在西汉水、白龙江流域及涪江上游。魏晋时期氐人曾建立过前秦、后凉和地方割据政权“仇池国”、“阴平国”等,尤其仇池政权前后存续了333年之久,在历史上影响深远。白马藏族文化具有先秦文化、氐羌文化、巴蜀文化、陇右文化的多重特征。白马人的衣、食、住、行诸方面都具有古氐人的文化特征,其民族文化属于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图腾崇拜和农耕崇拜的综合文化体系。
一、陇南白马藏族服饰鱼图腾概况
陇南白马藏族的传统文化具有明显的鱼图腾崇拜遗存,现存的服饰图案、妇女首饰、岩画、生活用品、建筑装饰中传递出鱼图腾崇拜的符号特征。这些服饰图案中巧妙地融入了鱼的造型,在百褶衣前襟处,把鱼与鱼鳞的造型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规则的三角型图案(图1)。百褶衣的背部有一个抽象的倒三角形的图案(图2),外形上十分接近鱼形,并且三角形两边线交叉之后在顶端做了延伸,形如鱼的尾部,使鱼的形象更加鲜明。白马人的坎肩、短衫的纽扣用具象银鱼制成(图3),色彩单纯、典雅,给人一种圣洁祥和之感。
图1 衣襟鱼形图案
图2 背部鱼形图案
图3 银鱼纽扣
图4 耳坠
白马藏族妇女戴的耳坠外形如鱼(图4),特别是耳坠下半部分的三个小坠子,当戴上它时形如三条灵动的小鱼,翩翩起舞。白马藏族妇女在节日或婚庆期间都佩戴鱼骨牌头饰与鱼骨牌胸饰(图5),鱼骨牌头饰一般由五、七或九块圆形鱼骨牌、毛线和彩色串珠组合而成,鱼骨牌依次系在红色的毛线绳上,念珠则用红色的细丝线串起来系在带有鱼骨牌的毛线绳末端。鱼骨牌胸饰中的鱼骨牌呈长方形、手掌大小,鱼骨牌胸饰一般由三至五块方形鱼骨牌用红丝线依次从上到下缝制在妇女的裹肚上,待百褶衣穿好后将鱼骨牌胸饰佩戴在胸前,形如古代战士盔甲上的护心镜,富有装饰意味。鱼骨牌呈乳白色,色泽纯净温润,是用较大的贝壳磨制而成。据白马人讲,现在的鱼骨牌是从四川的江油市买来的,很久以前瘟神较多,鱼骨牌具有驱瘟神、保平安的作用。近年在阴平古道附近的山岭间多次发现以鱼为题材的岩画(图6),目前虽然无法准确地界定它的创作年代,但北方的岩画盛行于原始社会,最早可追溯至三万年前。除此之外还在白马藏区发现了海蚶壳化石、以鱼为题材的木雕与图案(图7)、捕鱼用的渔网和鱼叉等。以上诸种现象表明白马人曾以鱼为图腾,“鱼文化”是白马人另一重要的文化现象。
图5 鱼骨牌头饰、胸饰
图6 鱼岩画面石
图7 鱼形木雕
二、陇南白马藏族服饰鱼图腾探源
(一)鱼图腾崇拜系炎帝部落的风俗遗留
《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文中“互”字为“氐”字之讹(郝懿《山海经笺疏》),由此可知氐人是炎帝氏族的后人。“灵恝”二字中的“灵”字,即巫、神的意思(《国语》韦韶注,《说文》),“恝”字,郭璞注云:“音如契劵之契”从“囗”之字均有“契刻”之义。“那么,‘灵恝’正表示他是氏族内施行契题仪式的宗教首领(远古之时氏族首领也即宗教首领)。”[2]由此可知“灵恝”便是氐族的始祖,氐族的祖先已经盛行契题仪式(即雕题风俗)。现在的白马人傩舞戏“池哥昼”面具额头上有纵目,即是炎帝时雕题风俗的遗留。以上可证实现在的白马藏族是氐族的后裔,源自于炎帝部落。
炎帝是华夏民族的第一位始祖,《国语·晋语》记载,“炎帝以姜水成。”郦道元《水经·渭水》:“岐水又东迳姜氏城南为姜水。”《明一统志》卷三十四《凤翔府·宝鸡县》记载,“姜氏城在宝鸡县南七里,城南有姜水。”说明炎帝部落发祥于今陕西省宝鸡地区。炎帝部落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据严文明先生的看法,大致相当于我国原始社会晚期铜石并用时代的早期,年代约为公元前3500年至2600年;在黄河流域为仰韶文化后期……[2]“仰韶文化按照器形和纹饰的不同可以分为半坡和庙底沟两个类型……”[3]13其中半坡类型彩陶以鱼纹为主,庙底沟类型彩陶以月形、花叶形、花瓣形纹为主,构成弧线与直线相交的三角形与编织状几何纹饰,但偶尔也有动物纹饰出现,如鱼、鹳鸟、大鲵等。
图8 人面鱼纹陶片
图9 人面鱼纹盆
图10 鹳鱼石斧图
图11 人面鱼身像
宝鸡北首岭仰韶文化遗址中也有完整的人面鱼纹陶片出土(图8),与仰韶文化半坡类型的人面鱼纹非常相似。仰韶文化半坡类型图像虽较多,但最有代表性的是鱼类纹,且数量最多,如陕西临潼姜寨出土的一个彩陶盆内侧画着一圈排列的五条鱼(图9),形象较写实,盆里装水后鱼栩栩如生,意趣盎然。人面鱼纹是半坡类型最具特色的纹样,这种鱼形纹样头部呈圆形,填入适合的人的五官,人鱼融为一体,具有明显的巫术含义。藉此,它还演进为一种有代表性的图腾文化:“人和鱼互相寄寓,互相转借,意味着人和鱼是交融的共同体,被人格化了的鱼类图像和各式鱼类图纹可能是半坡部族的图腾。”[3]庙底沟类型彩陶早期有鸟鱼关联的图案,河南汝州出土有一件彩陶缸(图10),缸体外壁绘着鹳鸟衔鱼、竖立的石斧图像:“这一画面可能表示鸟图腾部落联盟对鱼图腾部落联盟的战胜,而死者为此建立了功勋。”[3]
有些学者根据时间和地域的推断,认为炎帝部落创造了灿烂的仰韶文化。根据以上的分析,从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人面鱼纹盆、人面鱼纹陶片、鹳鱼石斧缸等器物上的纹饰来看,早期炎帝部落的某一氏族曾以鱼为图腾。那么,现在的白马藏族的服饰、头饰、家具上出现的鱼纹装饰图案,从人文地理学的角度看,应源自于炎帝部落,属于炎帝部落某一氏族鱼图腾崇拜的遗留。
(二)鱼图腾崇拜在陇南白马藏区的存续
陇南白马藏族为古氐人后裔。民族史学家马长寿说:“仇池自古为氐人分布的中心区之一,不得以无氐道之名而忽略之。”[4]关于氐族与鱼有关的历史记载,多见于《山海经》,如: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互人之国,人面而鱼身(图11)。”
《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上文“互”字为“氐”字之讹。“人面而鱼身”应为氐人国的图腾,这种情况与仰韶文化时期的“人面鱼纹盆”饰图相似,炎帝部落某一氏族的鱼图腾在氐人国得以延续,这种文化中心如《史记》、《汉书》所载,乃至延及魏晋隋唐,都在以仇池为中心的文化圈,包含了现在陇南的大部分地域。现代陇南考古发现证明,今陇南境的古氐人不乏鱼图腾崇拜,最有代表性的是:“1985年6月12日,学者们在陇南文县距县城以东约250千米的阴平古道遗址,发现了古人类刻画在露天岩石上的鱼岩画面石(图7)。”[5]这块岩画发现时已破损,画面仅保留了鱼的一部分。该岩画长约43公分,宽约29公分,厚5.4公分。鱼体较扁,有鳞有鳍,鱼的造型比较写实,刻画工艺精细,形象逼真生动。该岩画发现于阴平古道古氐人活动地域,由此证明鱼为古氐人图腾崇拜已经有很漫长的历史时期。这种情况在白马藏族口传文学中也可以找到佐证,据现在白马人山寨中的长者余流源、余怀生等人讲:“他们的氏族部落原本属动物鱼,后来,氏族部落遭灾难,侥幸保住生命,赖以生存,易汉易俗,才改为余生的余,取劫后余生之意,古“鱼”、“余”同音通用。”
虽然在陇南白马人居住的村寨中发现了鱼叉、渔网、海蚶壳化石等与捕鱼有关的实物,但由于环境的变迁,他们居住在高山峡谷之间的白马河流域,以农耕为主,捕鱼为生已成为一种遥远的文化记忆。因此,在白马人的服饰、首饰、家具图案、木雕等处与鱼有关的纹饰出现,是一种文化记忆的存续。衣服、首饰、家具的年代越久,鱼纹饰特征就越明显。反之,白马人的服饰、家具越现代,则这些器物上图案的鱼纹饰就越见稀少,有些甚至消失不存。陇南白马藏族鱼图腾崇拜历史是一种隐性的深层的民俗文化现象,源自于古老氐族,是其鱼图腾崇拜的延续。
(三)陇南白马藏族鱼图腾崇拜有民族文化融合的特征
鱼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历史悠久。早在北京周口店山顶洞人遗址中就有涂红、穿孔的草鱼眶上骨,说明在山顶洞人时代,鱼不仅有食用功能,而且鱼文化的雏形已初显。在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遗址、大溪文化遗址、河姆渡文化遗址、红山文化遗址、良渚文化遗址、庙底沟文化遗址等出现了捕鱼工具和鱼饰器物,标志着早期鱼文化已形成。中华民族的龙图腾是鱼文化的变异,《尔雅翼》云:“龙者鳞虫之长……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是也。”龙文化是帝王文化,是贵族文化,鱼文化是平民文化。鱼文化渗透在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艺术上,有以鱼为题材的年画、陶艺、雕塑、剪纸、首饰等,以求吉祥平安,多子多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和文化融合进程中,陇南白马藏族鱼图腾崇拜显然受了这方面的影响。限于篇幅,此处不赘。
陇南白马藏族的鱼图腾崇拜受多民族文化的影响,具有浓厚的多民族文化底蕴。据白马村寨老传人说,很久以前瘟神较多,白马人佩戴的鱼骨牌饰物具有驱瘟神、保平安的作用。类似于汉霍去病墓前的石鱼雕,古人的鱼形锁、鱼形门闩等,亦具有辟邪、消灾、护神的作用。白马人的银鱼扣有两部分组成:中间一个圆形的子母扣,边上有相对的两鱼,其形状恰如太极图,二者都是对原始鱼图腾的借鉴。细观白马人现存的银鱼扣,左右两边的鱼一条瘦一条肥,似乎是一雌一雄,在太极中称为一阴一阳。两者在寓意上也有些相似,都有驱邪、走百病、生生不息的原初本意。白马人佩饰中出现的鱼鳞、鱼形图案、鱼形耳坠、在汉人的佩饰中也可见到,明代以鲥鱼鳞制作女人花钿(《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第一百四十三卷),隋唐时就有男佩鱼饰,女戴鱼簪之俗,宋出现了“鱼媚子”……在千百年的历史发展中,到底是谁影响了谁?已经无由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
就文化地理学的近古视域看,陇南白马藏族居地陕、甘、川交汇处,其文化以氐羌文化为主,秦文化、巴蜀文化、陇右文化为辅,融会至今成为独特的白马文化。古时白马氐被汉人同化,就更加速了其鱼图腾崇拜与其他文化的交汇和融合。马长寿指出:“氐族由于其原始居地与汉族接近,迁徙亦较频繁,因此很早以来,氐、汉人民就处于错居杂处的状态,经过西汉和魏晋南北朝,到隋唐时,就基本上汉化了。”[4]古代白马氐人的逐渐汉化,其原有鱼图腾崇拜也就逐步的丧失了它本民族独有的一些古朴、神秘的艺术韵味,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和文化融会的不可抗拒。好在我们今天还有机会去挖掘保护白马藏族完全异质于汉文化或藏文化的部分,如其特色鲜明的鱼图腾崇拜现象,这对保护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1]蒲向明.近三十年来白马人研究状况述论[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77-81.
[2]赵逵夫.形天神话源于仇池山考释——兼论“奇股国”、氏族地望及“武都”地名的由来[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4):43-49.
[3]薛永年、邵彦.中国绘画的历史与审美鉴赏[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14,18.
[4] 马长寿.氐与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33,189.
[5]张映全.甘肃文县白马藏族考[M].兰州:民族出版社,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