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幼天王被俘述略

2014-12-23戴路

群文天地 2014年5期

戴路

一、洪天贵福的早期经历

洪天贵福，出名天贵，后加福字，名天贵福。洪秀全长子，母亲赖氏，清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十月初九日出生在广东花县官禄坏布村。辛开元年二月，太平天国在广西武宣东乡建国，洪秀全称天王，立洪天贵福为幼主。随后太平军跳出广西，定都南京，改称天京。洪天贵福结束了他婴孩时期的奔波，从此就在天京度过了从孩童到少年的十几年时光。直到1864年天京城陷落，洪天贵福被迫仓皇出逃。据洪天贵福被捉后供称，这十几年中，他从来没有出过城门。

洪天贵福6岁开始读书。因为内宫不允许有别的男性居住或出入，所以，洪天贵福最初的启蒙老师是比他年长10岁的同父异母姐姐洪天姣。譹訛后来，出于对洪天贵福教育问题的重视，洪秀全也亲自过问此事，上帝教教义是洪秀全对洪天贵福实施教育的核心内容。据洪天贵福后来自述，他在宫中先后读过太平天国刊行的《十全大吉诗》、《三字经》、《幼学诗》、《千字诏》、《醒世文》、《太平救世诏》、《太平救世诰》、《颁行诏书》。洪天贵福的日常生活也同宗教密不可分，每天就餐之前，他照例要祷告上帝，每逢举行七日礼拜仪式，他还要念诵赞美经。由于身份特殊，洪天贵福9岁这一年就已经成婚，实际年龄仅有7周岁，洪秀全给他娶了四个年龄相仿的妻子。

为了培养洪天贵福在治国经邦方面的能力，到了后期，洪秀全开始有意识地尝试让他来涉猎政务。庚申十年，太平天国就用幼主的名义处理政务，使他练习执政。现存洪天贵福以幼主名义发布的诏旨计有20余件，这些所谓的幼主诏旨十有八九是关于人事任命方面的内容，按照其重要程度，无疑经由洪秀全亲自裁定，而且极有可能直接出自洪秀全的手笔，然后再由洪天贵福照抄一遍颁发。看来，洪秀全是想让洪天贵福赢得人望，逐渐培植群臣对幼主的敬畏心理。作为幼主，洪天贵福领略到了与他身份相称的尊严———“各王见我均须跪礼，母磕头礼我的”譺訛。

二、天王病逝、幼主继位和天京突围

洪秀全较早地立储，并且严禁宫城内外的沟通与联系，此举既避免了外戚干政和群臣为拥立不同的对象而展开纷争的现象，同时又消除了他的子嗣日后为争夺权力而同室操戈的隐患。不过，这也使洪天贵福变得极为肤浅和稚嫩，一旦失去洪秀全的呵护，便立刻方寸全无。随着局势的急转直下，洪天贵福很快就陷入了这种境地。

（一）天王病逝

在天京城被合围之际，5月中旬，天王洪秀全患病，拒绝服药治疗，病情日趋严重。6月3日，天王溘然长逝。据幼天王洪天贵福及干王洪仁玕自述记载，洪秀全于甲子十四年四月十九日逝世。

（二）幼主继位

天王逝世，给太平天国事业带来更加严重的困难，为稳定人心，甲子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忠王李秀成与天朝群臣拥戴时年16岁的洪天贵福即位，奉其为幼天王。由于缺乏能力和主见，洪天贵福并不实际料理政务，据他后来自述：“一切朝政系信王洪仁发、勇王洪仁达、幼西王萧有和及安徽歙县人沈桂四人执掌。洪仁达并管银库及封官钱粮等事。兵权是忠王李秀成总管。”“所下诏旨都是他们做现成了叫我写的。”譻訛

（三）天京突围

洪天贵福即位时，太平天国气数已尽，原先的疆土丧失殆尽，天京也成为一座孤城，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处在湘军的狂攻之下，危在旦夕。5月，地堡城要塞失陷。地堡城一旦失陷，清军就以居高临下的形势，监视城内动静。湘军在龙脖子山麓修筑炮台数十座，对城内日夜轰击，压制太平军的炮火，掩护挖掘地道。半个月后，湘军攻城准备基本完成。战争逼近天京城根，进入空前激烈的短兵相接阶段。天京处境极端险厄，不仅城外战略据点完全沦丧，而且由于湘军严断城内接济，粒米不能入城，守军饥疲无食。7月19日午后，湘军轰塌太平门城墙20余丈，蜂拥而入。太平军纷纷以枪炮还击，虽给敌人以重大杀伤，但仍然没能挡住湘军的攻势。与此同时，湘军水师各营会同陆师夺取了水西、旱西两门。李秀成自太平门败退回城后，知城无法保固，即回到天王府，独带幼天王一人，由数千文武护送，奔向旱西门，企图突围出城，结果遭陈湜部阻击，只得转上清凉山躲避。当夜初更时分，忠王李秀成、尊王刘庆汉等千余名将士假扮成清军，护卫幼天王从太平门缺口处冲出。突围的人流还没有全部冲出去，守城的湘军就截杀而来，李秀成因将所骑战马让与幼主，自骑劣马，未能赶上大队，与幼主失散，便分道奔逃，随后被俘。幼天王“自幼至长，并未奇<骑>过马，又未受过惊慌”譼訛，幸亏尊王率部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侍他取道孝陵卫、淳化镇、湖熟镇，于7月31日逃到皖南广德。

三、石城被俘

干王洪仁玕在湖州得此消息后，连日备办贡物，于8月10日赶到广德朝觐幼天王。这时，湖州由堵王黄文金等据守。天京陷落后，湖州成为太平军全部集结中心。左宗棠为了攻夺湖州，采取了北联淮军、外引洋人的策略，1864年春，浙江嘉兴、杭州、余杭和江苏常州、宜兴等地，先后被湘淮军攻占。天京失陷后，湖州的处境更为严峻。8月13日，干王洪仁玕再次回到湖州，与黄文金共商大计。27日，洪仁玕、黄文金放弃湖州，撤往广德，当晚护幼主走宁国县，率领10余万人西上，进入江西。

太平军一开始就出师不利，洪仁玕等一离广德，左宗棠立即令高连升等“蹑踪紧追”，黄少春“从严州绕赴前途”堵截，王德榜、王开琳“并趋安徽婺源、江西浮梁、景德镇一带相机截击”。訛譽至9月初，在皖浙边界遭到清军追堵，负责断后的堵王黄文金在战斗中负伤身亡，使作为这支远征军主力的湖州守军顿时处于号令不一、军心浮动的状况，严重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关于这一战情，从清政府当时的奏报中可详见：《寄谕左宗棠等著各军搜捕洪福瑱等毋令闯入闽边》同治三年九月二十三日奉上谕：左宗棠奏，浙军出境追缴，连获胜仗，现筹剿办情形一折，与前日沈葆桢所奏情形大略相同。此股逆匪由皖浙边界上竄，人数众多，经浙军节节追剿，斩获不少。入江后复经王开琳等追剿于广饶、铅山等处。其由茶山竄泸溪地界者仅一二千人，该军截其尾股。现在江西金泸、新城一带兵力不少，著左宗棠、徐宗翰督饬张运兰、康国器相机截剿，毋令闯入闽边。杨岳斌等仍当饬挥跟追，无稍疏懈。前由江入粤之贼竄逼南雄等处，著毛鸿宾、郭嵩焘妥筹办理，并将近日情形速行入奏；如续有竄入余匪，务即督饬兵练迎剿，勿任深入为患。浙军往返奔驰，伤病不少，著照左宗棠所请暂留弋阳河口稍为养息。各军追奔逐北千有余里，备极勤劬，著准其克复湖州、安吉案内一并保奖。洪幼逆踉跄逃走，已极狼狈，终必就擒，左宗棠惟当督饬闽浙诸军合力夹击，勿任漏网，以竟全功譾訛。

幼主由洪仁玕、李远继、谭体元等护持继续西进。9月3日入浙江昌化，在淳安蜀口、洪桥为清军大败，损失惨重。15日入遂安境，20日占开化，22日入江西玉山境。干王洪仁玕携幼主进入江西之后，得知陈炳文部已投敌，李世贤部已南下广东，感到前途多艰，但他本着“前承诏旨顾命，自宜力扶幼天王”譿訛的责任感，决心携幼主继续南进。9月下旬进至广丰县五都，遭清军截击，又走铅山陈坊。29日走泸溪（今资溪），10月4日至新城，所部仅剩万余人。幼天王“心怯，欲自尽，为祐王、干王等所救，即剃头装作难民而逃”讀訛。当时，咬在幼天王身后的是席宝田部清军。10月9日夜，已不足万人的太平军残部行至石城境内一个名叫杨家牌的村落。洪仁玕本想连夜沿小路继续行军，但苦于找不到当地人充当向导，便打算等到四更时再动身。三更月落时分，席宝田部清军赶到，见太平军人困马乏，蚁聚为炊，烟火相望，便悄然压上，然后鼓角齐鸣，杀将而来。太平军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纷纷夺路而逃。洪仁玕喝令众人回头阻击，让幼天王先走，但军无斗志，人马拥挤，局面已经失控。洪天贵福被乱军冲散，慌不择路地骑马逃命。经玉山口过桥走了几里地后，眼见就要被清军追上，慌乱之中跌入一个深坑，暂时逃过一劫。

清军过去后，洪天贵福惊魂未定，独自一人躲进了山中。据洪天贵福自己供称，在山上饿了4天之后，一位白衣无须老人给了他一个茶碗大的面饼，而后忽然不见。靠着这块饼，洪天贵福在山上又多藏了两天，因为实在支撑不住，这才壮胆下了山。下山后，洪天贵福来到一户唐姓人家，谎称自己是湖北人，姓张。对方收留下幼天王，让他帮着割禾。碰巧有一个剃头佬来给主人剃头，幼天王遂顺便再次剃了头。干完四天短工后，姓唐的人打发他回家。幼天王根本就不认识路，一时手足无措。他先是一路北上，走到广昌县白水镇后，一打听才知道此路通往建昌。因为害怕建昌有清军驻守，幼天王便只好返身往回走。当时，清军正在四处搜捕逃逸的太平军，风声很紧。幼天王不走运，在高田一带撞见了清军。一个兵勇咬定幼天王是“长毛”，向他勒索金银，见一无所获，便剥下他的衣服。走到瑞金地界后，又有兵勇逼迫幼天王挑担。10月25日，他在石城荒谷被清军押入兵营。终于身份暴露，结束了自己的逃亡行程讁訛。

四、幼天王被擒后的史事

此前，幼天王下落不明一直是清方的一块心病。偷袭杨家牌得手后，席宝田特意于10月16日移驻石城县城，派所部会同石城县令曾继勋四山搜捕。洪天贵福被席军游击周家良拘捕后，他的年龄、口音、相貌等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怀疑。由于涉世未深，再加上恐惧，抱有侥幸心理的洪天贵福遂和盘托出，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所知道的内情，全都一五一十地供了出来。他根本不知道，一旦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等待他的便只有死亡。江西巡抚沈葆桢道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在他看来，“洪福瑱黄口小儿，无足介意，惟洪秀全窃号十有余岁，流毒十有余省，遗孽犹在，则神奸巨憝倚其名号，足以挥召群凶”。因此，在接到席宝田的禀报后，沈葆桢如释重负，断言“东南大局，从此底定矣”，并准其所请，“将洪福瑱解省确讯，并将该逆亲书供单呈送前来”。輥輮訛11月3日，洪天贵福被押解到江西省会南昌。南昌府知府许本墉和沈葆桢又分别对他进行了提讯。

据沈氏奏折和洪天贵福的残存供词分析，洪天贵福自被俘之后，曾相继在席宝田大营、押解途中和南昌留下了多份亲笔自述、诗句和口供。在这些供词中，洪天贵福讲述了其父洪秀全的死因和去世日期、自己的家庭情况与宫廷生活、登极后的情形、从天京突围逃到广德直至远征江西兵败被俘的经过。另就其记忆所及，详细开列了太平天国诸王的名单，以及随同他从京城逃出来的各王的名单。此外，洪天贵福还写有《十救诗》中的部分诗句，七日礼拜仪式中使用的赞美经，向洪秀全请安的本章格式等等。

在洪天贵福的供词中，他还多次提到一个名叫唐家桐的人。唐氏系湖南人，以书生身份在席宝田军中效力，授训导衔，曾率队参与了搜捕洪天贵福的行动，因功被沈葆桢奏请“以知县留江（西）补用”，后又奉命作为“护解委员”押解洪天贵福到南昌。輥輯訛他是欺蒙、软化洪天贵福的一个关键人物。对于唐家桐的善待和承诺，洪天贵福信以为真，误以为只要自己如实招供，洗心革面，便可以万事大吉。他将唐家桐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对后者感恩戴德，称他为“老爷”，拜他为“哥哥”。在江西巡抚衙门受审时，洪天贵福也拼命洗刷自己，信誓旦旦地表示：“那打江山的事都是老天王做的，与我无干。就是我登基后，也都是干王、忠王他们做的。广东地方不好，我也不愿回去了。我只愿跟唐老爷到湖南读书，想进秀才的。是实。”輥輰訛为了表明心迹，1864年11月17日凌晨，洪天贵福又写了三首诗送给唐家桐，诗中提到：跟到长毛心难开，东飞西跑多险危。如今跟哥归家日，回去读书考秀才。可见唐家桐肯定曾向洪天贵福许下带他回湖南老家读书的诺言，而洪天贵福居然深信不疑，并且以为这一天已是指日可待，以至于做起了“读书考秀才”的酣梦，全然不知死神的阴影正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洪天贵福同样也没有了机会。一天后，即11月18日，他将上述三首诗又重写了一遍，但墨迹未干，就被绑赴市曹凌迟处死，时年16岁。輥輱訛至此，洪仁玕“复国”的愿望化为泡影，太平天国的“王统”也便中断了。

注释：

譹訛《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稀见清世史料并考释》，第527页。按：洪天姣系洪秀全原配所生。

譺訛《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稀见清世史料并考释》，第531页。

譻訛《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洪天贵福在江西巡抚衙门供词》，《稀见清世史料并考释》，第528、532页。

譼訛罗尔纲：《增补本李秀成自述原稿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68页。

譽訛《左文襄公全书·奏稿》卷10，第19页。

譾訛《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二十六册，第198—199页。

譿訛《洪仁玕自述》，《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第547页。

讀訛《誉王李瑞生供词》，《稀见清世史料并考释》，第565页。

讁訛《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洪天贵福在江西巡抚衙门供词》、《洪天贵福亲笔供词（又一件）》，《稀见清世史料并考释》，第529—530、532—533、560页。

輥輮訛沈葆桢：《席军生擒首逆折》（同治三年十月初三日），《沈文肃公政书》卷三，页10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