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波利屠戮场之

拖雷

在土耳其的领土西北部，有一条延展60千米的狭长水道，构成了亚洲和欧洲的天然分界线，这就是著名的达达尼尔海峡，土耳其人则叫它恰纳卡莱海峡。其最窄处只有1.2千米，却是连接黑海与地中海的唯一航道，其东侧为亚洲大陆，西侧则是加里波利半岛。

在希腊神话中，神界与人界的信使赫耳墨斯把一只金羊送给涅斐勒，让她的儿女佛里克索斯和赫勒逃离，结果赫勒不幸在欧亚交界处坠海而死，她坠海的地方因而被称作赫勒斯滂，也就是达达尼尔。在那之后，希腊青年利安得勇敢地渡过赫勒斯滂去和他的情人、女祭司海洛相会，结果也淹死在海峡里。荷马笔下的希腊英雄们取道这里奔向特洛伊去夺回海伦，阿喀琉斯据说就埋骨于加里波利半岛附近；公元前5世纪，波斯国王薛西斯一世的大军于进攻希腊前夕在此扎营；从公元1097年开始，十字军骑士们从加里波利展开东征，奔向他们心中的“圣域”。

今天的人们若是登上加里波利半岛海岸线上的高地眺望海天，无疑会惊叹当地壮美的风光；而在公元1915年，这里则是一座人间炼狱。

协约国的“外围战略”

1915年初，协约国决心通过攻打土耳其来为在西欧陷入僵局的一战寻找一个突破口。主张者是英国第一海军大臣温斯顿·邱吉尔，他在1914年年底就大声质询道：“除了把年轻人送去冲击佛兰德斯的铁丝网，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办法是有的，它们被统称为协约国的“外围战略”。其中在波罗的海实施两栖战是一大热门选择。但是邱吉尔的眼睛却盯着达达尼尔。他说，对那里下手是一本万利的：通过打击中欧同盟国的“柔软下腹部”，既可以帮助俄国，又可以重创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还很可能导致奥匈帝国的“崩溃”。

海军大臣的雄辩令协约国高层最终将达达尼尔列为“外围战略”的首重之地。不过和邱吉尔所设想的一场针对加里波利半岛的两栖作战不同，自信满满的英国皇家海军决定和法国海军一道，派出少数军舰强行突破达达尼尔海峡，以完成整个战役目标。

但土耳其已经在达达尼尔海峡布下由海岸炮台、水雷场和反潜网构成的防御体系，而其盟友德国海军元帅提尔皮茨亦深知此地的重要性，他说，“如果达达尼尔失守，那我们在这场大战中就输定了。”

英法军舰在1915年2月19日对达达尼尔打响第一炮，到25日，报告称已经成功扫清了土军的一线海防炮台。实际上，土军的岸防炮台配置隐蔽，大部分都在舰炮的轰击下生存了下来。在得悉真相后，邱吉尔严令英法混成舰队司令卡登海军上将“加强努力”。卡登在3月4日电告邱吉尔，称自己的军舰将在半个月内开抵伊斯坦布尔。然而在他拟定的海上总攻到来之前，他自己就被送回国内休养，原因是“精神濒于崩溃”。3月18日，在新任舰队司令罗贝克海军上将的指挥下，18艘英法战列舰在大量其它舰只的配合下，试图强行突破海峡。土耳其人布下的水雷发挥出色，岸炮火力亦很猛烈。在多艘战列舰触雷沉没后，罗贝克鸣金收兵，英法海军此后也再未做类似尝试。“外围战略”的落实就回到了邱吉尔力主的两栖作战上，也即通过一场登陆来夺取加里波利半岛，继而直取土耳其腹地。

加里波利这处伸入爱琴海的狭长而贫瘠的半岛呈东北西南走向，全长96.5千米，最窄处6.4千米，最宽处20千米，除了朝向爱琴海的一面有几处水清沙白的沙滩外，整个半岛充斥着单调的山岭和沟壑，偶尔可见的低矮灌木丛，衬托着此地的寂廖。

“诗人将军”和英联邦混成部队

在英国军队中，一支为了攻打加里波利的目的而紧急编组的部队名为“地中海远征军”。它既有英国陆军的正规部队第29步兵师，也有来自英国海军的皇家海军陆战师，还有由澳大利亚人和新西兰人构成的澳新军团（ANzAC），总兵力约7.8万人。

第29师在1915年年初刚刚成立，由分布在英帝国多处的卫戍部队编成，师长为韦斯顿少将。该师下辖第86、87、88等3个旅，每旅下辖4个营和1个骑兵中队、1个自行车连、2到3个工兵连、1个信号连，师属炮兵包括1个装备18磅炮（83.8毫米）的野炮旅和1个装备4.5英寸（114毫米）榴弹炮的野战榴弹炮旅，标准兵力为1.8万人、54门18磅炮和18门4，5英寸榴弹炮。到战争结束时，第29师在一战英军中还创下了一项并不算光荣的记录，那就是战时伤亡人数高达9.4万人，高居各师之首，而被人称为“无与伦比师”。

编成于1914年8月的澳新军团，是澳大利亚总理安德鲁·费舍在一战爆发后一次高调演讲的结果，当时他宣称将帮助英国直至“最后一人和最后一先令”。澳新军团由两个师组成，澳大利亚第1步兵师和澳大利亚新西兰师。后者是因为新西兰凑不满一个师，而澳大利亚也凑不满自己的二个师。这两个师都是3旅（每旅4营）制，全师兵力在1.8万人左右。当他们被送往埃及接受训练时，英国人对他们评价颇低，觉得他们“可悲地缺乏纪律”。

被指定出任地中海远征军司令的，是62岁的汉密尔顿将军。这位爵士为人细腻敏感，因在写作和诗歌上颇有造诣而人称“诗人将军”。澳新军团的司令官伯德伍德中将比汉密尔顿年轻11岁，在接手澳新军团后被誉为这支部队的“灵魂”。不过，他和“诗人将军”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此前从未到过加里波利半岛。

和将军们一样，负责制订登陆计划的英军参谋们也是在对加里波利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作业的。据说他们得到的主要帮助，是一张过时的加里波利地图和从书店里买来的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旅游指南。

理论上，地处半岛北部的布莱尔地峡是最理想的登陆点，那里可以将半岛的大部分整个截断。但在判断那里是土耳其军队的主要集结点之后，布莱尔被放弃了。最终确定的计划是从半岛西面和南面实施两次登陆，然后分进合击半岛的南半部，在粉碎岛上守军后朝北长驱直入土耳其腹地。

其中，英军第29师将在加里波利南端“脚趾”部位的海勒斯角登陆。登陆将同时在这一区域的5处海滩进行，按由北向南绕行海勒斯角的方向，分别是Y滩、X滩、W滩、V滩和S滩。endprint

另一支主力澳新军则将指向位于加里波利爱琴海海岸线上的加巴岬，登陆场只有一个，那就是z滩。这个军的3万余人将分不同波次冲上z滩。

在上述两个主攻方向外，另外还将实施两场辅助性登陆战以为牵制。其一是由皇家海军陆战师的1万人在布莱尔一带佯动，其二是由约1.6万名法军在达达尼尔海峡入口处南岸的库姆卡莱的亚洲海岸线登陆。

登陆大军将全部在希腊的利姆诺斯岛等地集结，先是乘坐军舰出发，然后转乘运输船和驳船等驶向滩头，去完成这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两栖战”。

1915年的土耳其军队

两栖战计划的制订者和大部分实施者，都对当面之敌抱持着轻蔑的态度。在英法军舰炮轰达达尼尔之前，英国人就认定“只要协约国的海军力量一出现，土耳其人的斗志就会消失”。这个论调被事实驳斥以后，他们又认为只要登陆一开始，“土耳其人的斗志就会消失”。轻蔑心态的一个体现是，所有登陆部队被要求只携带轻型装备和够用3天的给养。

登陆战的总指挥汉密尔顿，他仅凭一本1912年版的《土耳其陆军操典》就认为足以了解敌人了，这个苏格兰人甚至在私下里称土耳其人为“劣等民族”，“我们将一次次击败他们，因为英国士兵在个体上优于安纳托利亚人……”

土耳其被看作是“欧洲病夫”，在巴尔干战争中的失败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她的这种印象，不过1915年的土耳其军队在一战爆发后宣布实施动员，第一批动员了36个师，每个师下辖3个团，每团编有3个营和1个机枪连，师直辖1个炮兵团、1个骑兵中队、1个工兵连和1个清洁连，总兵力在1.2万人左右。其余的师尚在编组中。

据土耳其陆军部长恩维尔说，当时全军至少急需补充20万枝步枪和50万发炮弹。德国不仅提供了武器弹药，还输出了军官团和战术思想。在德国人看来，土耳其步兵沉毅稳定，吃苦耐劳，但是行动缓慢，尤其表现在进攻时，另外射击术有待提高；至于其基本战术，土军显然过分强调勇敢而缺乏弹性。

德国军事顾问团确信可以提升土军的战斗力，但这需要时间。一位出任土军师长的德国人坎能吉瑟就曾对手下的士兵拒绝长时间进行挖战壕练习而大感头疼。这些士兵对他说，“如果英国人来了我们当然会对付他们，但何苦现在就让我们受这份罪呢？”后来当他的部队被紧急投入加里波利战场时，他记录士兵的训练程度为：440人受过训，3701人只受过初步训练，还有2734人根本未经训练。

时至1915年，土军依旧深受下列因素的困扰：大部分武器和弹药依赖进口，铁路网等运输体系极不发达，战略思想仍难摆脱巴尔干战争的模式，士兵训练程度参差不齐……但在所有不利因素中，最突出的当属火炮的匮乏。

土军炮兵分为野战炮、要塞炮、要地炮三个兵科，各野战部队的炮兵都归属野战炮。纸面上，每个步兵师都编有1个野炮团、拥有24到36门火炮，而每个军还直辖2个山炮连和1个榴弹炮营。实际上，所有部队都无一例外地缺编火炮。

据一份资料统计，在最初动员编成的4个集团军中，第1集团军有380门炮，算是最多的（大部分是野炮和山炮，榴弹炮只有5门）；第2集团军只有100门，是最少的（全是野炮和山炮）；第3集团军有204门（榴弹炮只有1门）；第4集团军也只有132门（没有榴弹炮）。这样加起来野战军手里总共只有816门火炮，平均每门的备弹更只有588发而已。

炮弹不足是战争开始后困扰各交战国的通病，在土耳其格外突出。土耳其最近的一次大宗采购是在1908年向德国订购了16.7万发75毫米炮弹，这些炮弹基本上都在巴尔干战争中消耗殆尽。之后土耳其又向德国抛出了炮弹订购大单，不过战争爆发时尚处于逐步交付的过程中。

至于土军装备的炮种，最主要的是德国克虏伯的75毫米野炮，其次是奥匈斯柯达兵工厂和法国施奈德兵工厂的野炮和山炮。被视为珍稀资源的克虏伯150毫米重型榴弹炮其实是1905年型的老旧型号，由于数量太少，被用于要地守御的固定炮台使用。曾有观察家指出土军的许多火炮是“博物馆”级别的，这并非夸张用语，因为后来被紧急投入加里波利战场的火炮中，就有来自伊斯坦布尔军事博物馆的“上百岁”的古董臼炮！

土耳其的海防部署

协约国方面在准备这场两栖进攻时效率颇低，令行动时间一推再推，直到4月份才告就位。单单是为了确定部队的登船顺序表就耽误了很长时间，而据说这种“细致”是出于“战术上的需要”。当部队开始在作为出发跳板的希腊岛屿进入战备时，汉密尔顿却以当地“设施不足”为由前往埃及亚历山大“遥控”指挥，这同样影响了进度。最后，当准备工作一切就绪，部队登上军舰准备离港时，又遇上连续几天的狂风暴雨，只得再度延期。

这样一来，进攻方实际上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土耳其人后来明确指出，“直到2月25日，在半岛的任何地点登陆都是比较容易的。”因为在2月，加里波利的土军兵力不超过2个师，而其实力在3、4月间则开始显著增长。

在风闻敌人有在加里波利登陆的消息后，土耳其军队就开始用尽一切可能的手段增派兵力，为此专门在加里波利编组了一个新设的兵团第5集团军，该集团军下辖第3军（第7、9、19师）和第15军（第3、11师），兵员8万余人，另外第1集团军麾下的第5师和半岛要塞守备区的零星部队也划入半岛防务，使加里波利的守备力量达到了9.3万余人。

如果这支军队的兵员素质让英国人不太看得上眼的话，那么他们的领导者则是应该引起足够重视的，他就是60岁的德国人赞德尔斯将军。赞德尔斯是骑兵军官出身，保持着普鲁士人的严谨作风，此前先后担任援土德国军事顾问团首脑、土军总监、高加索地区土军总指挥等职，1915年3月刚刚成为驻防加里波利的第5集团军的司令官。后来有人评价道，他在指挥上的果决与敏感，恰与汉密尔顿形成一种对比。

赞德尔斯判断最可能遭受入侵的方向乃是库姆卡莱的亚洲海岸线，为此他把第15军的两个师安排在那里。而在“第二”可能发生登陆战的加里波利半岛，则有四处可能的登陆点：最北面的布莱尔地峡、中部的苏弗拉湾、其南面的加巴岬、半岛南端的海勒斯角。3月25日，赞德尔斯召集军事会议，专题商讨身在“海防最前线”的兵力配置问题。他的一位军长帕夏力主全军在海滩设防，一线拒敌；但赞德尔斯认定半岛海岸线过长，防守不可能面面俱到，决心只将连排级部队部署在海岸线附近的高地上以为牵制力量，而将重兵控于内陆，准备随时投向敌军主攻方向。

大致的防守分工是：第7师在布莱尔，第9师把守从苏弗拉湾到海勒斯角的海岸线，第19师在半岛南部腹地以为响应，第5师在半岛东北为预备队，赞德尔斯的指挥部设在布莱尔地区。其中任务尤重的第9师的配置自北而南依次为：苏夫拉湾-宪兵队、加巴岬第27团第1营、库姆岬第26团第1营、海勒斯角第26团第3营，第27团第2营和第25团则控制在距加巴岬3～5千米远的地方。

所有部署在最前端的小股部队全部驻扎在海岸线附近的山岭高地上，而所有可能的登陆点差不多都被附近的高地俯瞰着：环绕苏弗拉湾的泰克土丘标高180～215米、加巴岬东北的萨里拜尔标高305米、海勒斯角北面的阿齐巴巴岭标高215米……（未完待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