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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而勇敢的复仇者

2014-12-20邹姗姗

关键词:复仇审美鲁迅

邹姗姗

摘 要:《女吊》是鲁迅作品中关于复仇主题的又一杰作,“女吊”这一形象在鲁迅笔下意味深长。“女吊”形象的复仇意味在文本中通过作者巧妙的叙述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我们在论述其复仇意味时也不能忽视其重要的审美感知和文本论述特点。

关键词:女吊;复仇;审美;鲁迅

中图分类号:I2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1-0182-02

《女吊》最初发表于1936年10月5日的《中流》,是鲁迅先生去世前的最后作品之一。他是1936年10月19日去世的,《女吊》的完成时间是9月20日,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相当糟糕了。想必在当时的情景下,写出与鬼相关的《女吊》与鲁迅先生当时所思所想不无关系。

文章开头引用了明末王思任的两句话:“‘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这对于我们绍兴人很有光彩,我也很喜欢听到,或引用这两句话。”王思任是绍兴人,鲁迅的老乡。当时有一个被认为是祸国殃民的奸臣叫马士英,因为清兵破南京,故而“且欲求奔吴越”。王思任就写了一封信骂他,说“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则缩颈先逃”。说你逃就逃吧,竟然想往吴越逃,吴越是什么地方啊?!“夫越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也。”吴越的历史最早记载就有勾践卧薪尝胆雪耻报仇的故事,所以他这里提到的“报仇雪耻之乡”是和这有关系的。鲁迅引王思任的话,其实也是要给这篇文章定下一个基调,作者内在的情绪和态度已经埋下了伏笔。接着鲁迅写道:“但其实,是并不的确的;这地方,无论哪一样都可以用。”这是一个很急的转折,他一开始好像重点落在绍兴,也就是会稽,说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但马上就又否定了。这个折转点有点儿大,但实际上是想说,无论哪个地方都有这种“报仇雪耻”的风气,并不仅限于会稽。这样一来,“地方性”被抹去,只剩下“报仇雪耻”这一复仇主题了。

接下来由“不过”开始,又是一段转折,提到绍兴人“在戏剧上创造了一个带复仇性的,比一切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这就是‘女吊”,点出主题。接着鲁迅的笔开始就“女吊”宕开去了。

他开始讨论“女吊”这个词,对她的白话文意义,典故由来,以及牵涉到的“大戏”、“目连”均做了不厌其烦的叙述。仅“女吊”一词的解释,就花了众多笔墨,用意其实是在强调复仇者的女性身份。一般来说,女性是柔弱的象征,是处于弱者地位的,所以女性复仇者,其实就是弱小者的复仇。

花了大量笔墨描写了前五段,还没有进入主体部分,按照中学语文写作文的要求肯定是不及格了,老师定会下评语“开头要点题,切勿拖沓冗长!”可是看这五段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文字背后是积蓄着力量的,都是为后面的女吊出场做好铺垫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已经拉开了,好戏即将要开演了。

接着进入文章的主体部分,就在我们屏住呼吸等待女吊出场时,鲁迅先生又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开始浓墨重彩地描述戏台,说在戏没开场之前,“就可看出这并非普通的社戏,为的是台两旁早已挂满了纸帽,就是高长虹之所谓‘纸糊的假冠”。这里貌似不经意的一笔,实际上以四两拨千斤的手笔对其进行了嘲讽。20年代高长虹在与鲁迅进行的争论中,给鲁迅戴上了一顶“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纸糊的假冠”在这里被顺手提到了,这种写法在鲁迅的作品中很常见,简言之就是在叙述或议论中,扯到一个话题,顺便给这个话题无直接关系又可联想到的事情一个讽刺,产生幽默的效果,可谓之杂文笔法。这在鲁迅的小说中尤其常见。

往下,“所以凡内行人,缓缓地吃过夜饭,喝过茶,闲闲而去,只要看挂着的帽子,就能知道什么鬼神已经出现”。这时总算是写到具体的情景,看戏的人出来了,戏台也抬起来了,就等着戏开演了。可是就在我们心急火燎地等着主角登台的时候,鲁迅先生一点也不着急,从“缓缓地”、“闲闲而去”不难注意到,这里作者是在有意识地控制叙述的“速度”,刻意缓解那种阴郁紧张的氛围。这么说了两句后,他又把笔头转开了,向我们考证什么是“起殇”,什么是《九歌》中的“国殇”,并且开始回忆儿时扮演义勇鬼的情景。就在我们沉浸在鲁迅儿时有趣的回忆场景时,男吊突然闯了出来。

从“看客”到“起殇”再到“戏文开场”,总体上气氛由松而紧,但是这种变化的过程却不是逐层递进的,而是跌宕起伏的。作者总是在我们准备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等待好戏开演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在我们就要松一口的时候把阴郁恐怖的发条拧紧,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绪波动中迎来了“跳吊时分”。而就在这时,鲁迅还是用了一个破折号,又插了一句,“‘跳是动词,意义和‘跳加官之‘跳同”,另外又附加了一句“情形的松紧可就大不相同了”。来这么一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写“台上吹起了悲凉的喇叭来”,一直到“就跳下,走掉了”。再下来就是讲男吊之不易跳,王灵官如何保护演员不被真的男吊弄走等等,功能与前节议论充当“义勇鬼”小孩回家可能挨打有异曲同工之妙。结尾“就如要人下野而念佛,或出洋游历一样,也正是一种缺少不得的过渡仪式”。又是一个杂文笔法,讽刺了“下野念佛”、“出洋游历”。

终于,在读者的千呼万唤之后,女吊出场,高潮出现。在悲凉的喇叭声中,女吊着“大红衫子,黑色长背心,长发蓬松,颈挂两天纸锭,垂头,垂手,弯弯曲曲地走了一个全台”。之后鲁迅的笔再次荡漾开去,考证了女吊为什么要走“心”字,为什么要穿红衫,之后描述了女吊的面容:石灰一样白的圆脸,漆黑的浓眉,乌黑的眼眶,猩红的嘴唇。这是一个观众期待已久的时刻,纯白、漆黑、猩红三种基色再一次出现在鲁迅关于鬼的叙述中。在写“无常”时,鲁迅就已经用这三种基色了,说“无常”是浑身“雪白”、“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色彩对比如此强烈,恐怕与鲁迅强烈的个性特点有关,也体现了鲁迅对中国民间艺术的审美情趣和直觉把握。但是简单的描述之后,鲁迅又开始讨论有无假舌头更好看。可以感觉到语调的故作轻松掩盖下是气氛的相当紧张。终于,文章的高潮到来了——“她两肩微耸,四顾,倾听,似惊,似喜,似怒”,此处用的全是短句式,形成了紧张的句子节奏。“终于发出悲哀的声音,慢慢地唱道:‘奴家本是杨家女,呵呀,苦呀,天哪!……”按理说,这两句唱应该是文章的最强音,可是我们在唱词里却未听出什么,甚至连窦娥式的喊冤也没有。仅仅一句“苦啊!天哪!”至于苦在哪?无从得知。鲁迅也没有再花笔墨在这上面,仅仅一句“下文我不知道了”戛然而止。由此可见,鲁迅在女吊身上用笔其实是非常少的,这两处加起来无非也就百来字。第一处是描写女吊穿着,第二处是脸上的模样;至于动作,先是“弯弯曲曲地走一个全台”,再就是“头发向后一抖”,所言无非就是那两句话,看上去再普通没有了。事实当然并不这样,戏曲舞台上,名角不是非要唱到响遏行云时才会有掌声,通常是出场一亮相,全场一声好,这叫“碰头好”。更有人未到台上,帘内一声“嗨”,就来了个碰头好,这种效果的原因很微妙,观众所冲未必都是名气。鲁迅笔下的女吊,没有表情,没有多余动作,但读着只觉压迫感四面八方而来,道理是一样的。

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大概与文章的主旨有关。《女吊》中鲁迅要的是复仇,要的是女吊心中的悲苦,这情绪实际上就是在她石破天惊的喊叫声中表现出来的,至于她的悲惨经历,受了何种压迫,如何死的,这些细节都不重要了,因为细节反而可能会消弱鲁迅希望达到的效果。

《女吊》之前鲁迅所写的一篇文章是《死》,里面借文章向世人表达了他的态度,其中有一条:“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这几句话和《女吊》开篇第二段中一句话倒很呼应:“不过一般的绍兴人,并不像上海的‘前进作家那样憎恶报复,却也是事实。单就文艺而言,他们就在戏剧上创造了一个带复仇性的,比一切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这是赋予女吊以复仇的象征,来反衬上海“前进作家”的憎恶报复。而在鲁迅看来,反对报复的人才最可怕。“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凶手或其帮闲们,这才赠人以‘犯而勿校或‘勿念旧恶的格言,——我到今天,也愈加看透了这些人面东西的秘密。”可以说这段话,揭示了《女吊》文章的宗旨,即鲁迅是借《女吊》这一具体的形象,表达了他的人生态度,展现了他决绝的人生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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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郁宝华.不一样的女鬼[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8(7):9-19.

〔2〕沙媛.无常和女吊:鬼后有人[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2000(1):68-69.

〔3〕钱理群.鲁迅笔下的鬼——读《无常》和《女吊》[J].语文建设,2010(11):54-56.

(责任编辑 徐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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