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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化熙《诗通》研究

2014-12-20吴妍芷

关键词:诗经

吴妍芷

摘 要:明代对《诗经》所作文学性研究值得瞩目,其中陆化熙所作《诗通》是明代中后期的代表之一。陆化熙旨在“发挥其意旨”、致力“寻味于词气之间”,通过词气文字来对《诗经》进行文学性解读,具有个人特色,也体现了明代中后期《诗经》研究发展的特征。

关键词:陆化熙;《诗经》;《诗通》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1-0174-03

在我国《诗经》研究史中,有汉唐、宋、清等几个较为耀眼的时期,但许多学者都不认为明代《诗经》学研究多有建树,言其“无甚精义”,甚至直指其“空疏”。但有明一代270年间,《诗经》相关著作有六百余种,数量如此之巨,实难避开不谈。客观上来说,明代《诗经》学研究也有其贡献,一是其考据训诂工作为清代考据奠定一定基础;二是诗旨的探讨。明代《诗经》学研究最值得关注的一点在于,人们开始规模性的用艺术与文学的眼光来看待这一部圣人经典。明代中后期,《诗经》研究由“经”流向“诗”,从诗本身出发,论其得失,《诗经》论著大量问世。

陆化熙的《诗通》是明代中后期众多《诗经》学研究的著作之一。陆化熙,字羽明,常熟人。进士出身,后官至广西提学佥事。陆化熙主要著作均见载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其一为《目营小辑》载于史部,另一作品《诗通》则见载于经部,是陆化熙关于《诗经》研究的代表作,也是明代中后期以文学目光研究诗经的作品,后凌濛初所作《诗逆》亦对其有所引用。

一、发挥其意旨,寻味于词气之间

《四库全书总目》有这样的记载:“是编不载《经》文,止标篇什名目,而发挥其意旨。大都依文诠释,寻味于词气之间。”[1]所谓“发挥其意旨”指的应该是陆化熙对一首诗的把握着重在其诗义本身,如:

《商颂·玄乌》[2]:此诗首尾以天命为主,特详于汤与武丁者,以始受命于汤。几失而复得之者式丁也。中间土地人民是眼目,武德是根本,而后先相继是血脉。应以“殷受命成宜”一句为主。①

《大雅·卷阿》:此诗主意在讽王之用贤以保泰。

《邶风·击鼓》:通诗皆危苦愁叹之词。

陆化熙对整体诗义进行较好地把握,提出自己对诗义的主张。另一方面,所谓“依文诠释,寻味于词气间”,是陆化熙对诗义进行解说的基本思路。《诗通》自序云:

经旨为时说所淆多矣,独不能淆《毛诗》,何也?《诗》之义或显言之,或微言之,或正言之,或托言之,或反覆言之,或参差言之,总言人情所欲言。而又以韵为体,章各分韵,韵叶成章,依咏谐声,情指自见。非若他经专说道理,任后人之穷深极微以求合者也。紫阳氏说《诗》……其微不满人意者,止因忽于所谓微言、托言,致《变风》刺淫之语,概认为淫;《变雅》近美之刺,即判为美耳。

从这里可以看出,陆化熙对《诗经》所谓的“通”,旨在通过文本字词,挖掘文本文字背后的微言,在诗歌章节段落的行文中,追求隐藏其间的深意,抓住诗歌语言背后的灵魂。所谓“总言人情所欲言。而又以韵为体,章各分韵,韵叶成章,依咏谐声,情指自见”。如:

《邶风·燕燕》:通诗以“于归”两字为主。“之子于归”,以夫亡也,以子拭也,归极苦矣。

《邶风·日月》:此诗重不见答意,以“定”字为骨。

《王风·大车》:此诗以“畏”字作主。

《邶风·简兮》:此诗开口说一“简”字,词义直管到“锡爵”,而意则伏在末章。

《鄘风·君子偕老》:通诗以“不淑”二字为主,闭口下“偕老”二字,是诗人史笔。

《卫风·考盘》:通诗以“宽”字、“薖”字、“轴”字作骨,而重在“独”字、“永”字。

《郑风·将仲子》:此诗以“畏”字为主,以“怀”字相形。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陆化熙在对诗歌的诗义进行整体把握时,选取诗歌文本中既有文字,努力发掘文字中所蕴藏的妙义。抓住诗歌文本中关键的一二字,概括性感受诗歌整体,通过对文字进行体会揣摩来理解诗歌所传递的思想内容与情感。从语言文字出发,发掘背后深意,这也是陆化熙《诗通》一个重要的特点。

二、以韵为体,章各分韵,韵叶成章,依咏谐声

陆化熙在《诗通》中对《诗经》的认识有很多是具有文学性的。首先,他对诗歌做整体性把握与诗歌脉络分析,如“以韵为体,章各分韵,韵叶成章,依咏谐声”之言,如《邶风·燕燕》篇:

通诗以“于归”两字为主。“之子于归”,以夫亡也,以子拭也,归极苦矣。而送其归者,道际同之。危疑方迫,悲人亦还自悲,此岂若寻常临歧,但步步惜别而已乎?故俞三章言远送,言“瞻望弗及”,意皆双关,不敢说出。而末章言“任只”,言“先君之思”,首尾与自己关切。深情毕露,但词若思仲氏之贤也。

燕宿则相向,飞则相背,故取为离别之兴。每章首言“燕燕”便影着已与幼相依光景;“差池”者,一先一后,相随而飞次:“颌颅”,飞相上下也;“上下其音”,音相应和也。皆取其若干忍离意。大归者,一往而不反于正也。作文说不出此意,而却要会此意。妇人迎送不出门,别有深情,是以远送。此别堪为惕哭,而州吁方阻兵,安忍?则有泣而已。“伫立”有去者已去、送者未回、踌躇歧路情景。“实”字绝有味,政见无限苦楚,都在心上,而口说不出,亦微逗下思其贤意。

这里点出全诗以“于归”二字为主,然后寻找全文与“于归”二字的关系,寻找整篇脉络。“于归”是言情感上的极苦,前三章写远送之情极伤,即为苦。末章写对方所说的“先君之思”关照诗人,故“首尾与自己”关切,相较之下,离别之情更苦。燕相背而非,正与“于归”的分离之意相应,其后“差池”、“颌颅”的分析也都紧扣“于归”,从中看到的是不忍离别的情感之苦。即便有违所谓“远送不出门”,却也送于郊野,在“伫立而泣”里看到路途的踌躇。去者已去、送者未归,“实”字之味,是满心苦楚却不说出口。不管是意象还是情感的分析都如其所言,以“于归”为主。再如《邶风·雄雉》篇:endprint

全诗以“怀”字为主,末章正是善怀魇。首言阻隔只是远行,次言“实劳我心”,又次言“悠悠我思”,俱会恐其不能自善意。直至知德雨灭,则伊阻者不远。

“自诒”二字宛有味,展矣二句联作一句看。犹云诚哉,君子之实劳我心耳。根上伊阻会下保身,“瞻彼日月”二句是言己之思随日月之往来而俱长。“瞻”字紧关,“思”字概眼见日月之升而沉、沉而复升,明而晦、晦而复明而不见君子。

紧扣“怀”字,从首章到末章,皆以“怀”字为脉。首章说远行,次章既说劳心,而后“悠悠我思”,到最后感慨如此德行却未见善果,通过每一章节,将“怀”人的思念之情步步推进加深。再以日月升沉明晦为喻,形象阐述“怀”情思情的绵长。像这样类似的通过抓住诗的主义,透过诗歌既有文字,一步步分析诗本身结构与脉络,将诗内容与情感的推进较明确的展示在人眼前。

三、言人情所欲言

陆化熙对《诗经》所含情感的发掘也十分深入,正如他《自序》中提到的:“总言人情所欲言。”诗经的文字诉说的都是人情感深处想要表达的内容,文字是情感的载体,情感是驱使文字行进的灵魂,抓住文字背后的深意,能更切身地体会《诗经》所表现的情景,就能抓住《诗经》沉厚浓郁的情感。正是“以韵为体,章各分韵,韵叶成章,依咏谐声,情指自见”。看《诗通·召南·草虫》篇:

全诗以未见而忧作主。“草虫”、“阜螽”、“蕨蕨”是一时所感。皆君子去时所未有者,而今忽见之,故曰变见者,见其颜色。“觏”则有搂遇密迥意矣。“冲冲”者,悬而放不下,“降”则放下字意,紧相呌应。“惙惙”而忧,伤悲而夷皆然。亦既三句是拟谦之词,则字(山耴)重必既见既觏,我心始降。而今犹未见也,使我如何不忧乎?陟山只是起,下采物不重,望君子之意。“夷”,平也,心伤悲则失其平。不伤悲则平矣。须知盛时独居之忧,其词气与衰世迥别。

《草虫》本写思情,陆化熙对全诗所作分析无一不围绕这一情感。所见之物“草虫”等都是一时所感才见。见眼前之物回想当初分别时情景,两相对比,一是可见分别之日颇长,周遭景物都发生了变化;二也看出思情之细腻,连别时与眼前细微处差别也能察觉。“冲冲”是“悬而放不下”之意,悬在半空的思念丈夫的心,放不下的是对为归之人的担心与情。未见归人是怎么样也放不下担心与思念,心情无法平静,只有见到丈夫才能安心,才能“降”、才能“夷”。陆化熙对《虫草》篇的分析,全部紧扣“未见而忧”这一情感,诗中用字不论是草木虫兽之名,还是对心情的形容,在这些文字的背后都蕴含着浓烈的思念之情。再看《秦风·蒹葭》篇:

通诗反复咏叹,无非想象其人所在而形容得见之难耳。一篇俱就水说,故以蒹葭二句为叙秋水盛时景色,而萧索凄凉,增人感伤之意,亦恍然见矣,兼可想秦人悲歌意气。“所谓”二字有味,正是意中之人难向人说,悬虚说个“一方”,政照下求之不得。若果有一定之方,即是人迹可至,何以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哉。会得此意,则连水亦是借话。“宛在水中央”正是一方想出,是意念道他如此,非果可以见也。点出“水中央”,分明说所谓“一方”者,不在上不在下亦不在中间。岸有草,草与水交,则水之际也。坁,小沚也,能遏水能迟流。

不论是求佳人不得,抑或求贤才不得,陆化熙在对《蒹葭》作解时,强调的是“得见之难”这一情感的描绘。蒹葭二句描述秋水盛时的景色,为诗歌增添的是凄凉萧索伤感的情绪。这种萧索的自然景色与求而不得的诗人心理情感互相交融,通过反复的咏叹,将这两种情绪都推到一个高度,正是陆化熙所追求的在行文之中多蕴藏着的浓郁情感。又如《邶风·击鼓》篇:

通诗皆危苦愁叹之词。以“南行”为主,首二句侧下鼓声螳然,正用兵所听也。击鼓用兵,非战时事,只言从军之所为如此。“土国”二句,不重役使不均,只言彼虽劳苦,而无锋钧之忧,见己之尤苦也。说者具云不应说死亡,予则谓,兵凶器,战危事,正为中人所甚讳,所以只说个“南行”,而意已毕露,何妨就此摘破?若“忧心”以下,更点一死亡,即节节失神矣。

陆化熙开篇即点出,“通诗皆危苦愁叹之词”,这种危苦愁叹是他在《击鼓》文本背后深掘出来的。“南行”二字是诗歌主线,这两个字不仅仅是表面一种行为,也饱含着忧苦之情。“土国”两句,说行役之苦,不直接说明战事,但独自“南行”的孤苦与思念都跃然眼前,故只“南行”二字,愁苦之情已然饱满。陆化熙这里不仅从文本中“南行”二字看到了丰富的情感,更分析了只说“南行”而不直接写战争死亡二者的区别。战争死亡乃凶事,情绪过于肃杀,而只说“南行”,愁苦忧心的情感已然尽现,这种隐而不发却让人感受深刻的情感表达比直接点破的直白情感更有诗歌的韵味,这一点也就是陆化熙所谓“神”与“失神”的差距所在。这种在写于不写、直写与曲写的区别,陆化熙在《诗通》中多有提及:

《曹风·浮游》:不言其死,而反美其生,是比意妙□。

《桧风·隰有苌楚》:此诗并不曾说出自己苦来,只是见无知之物,如此荣茂而乐之。其苦趣跃于言表。无知则赋役之忧。无家无室则无赋役之累。

陆化熙指出《浮游》中以美其生,反刺其死,妙趣比之直言其死来的更多。《隰有苌楚》里全篇不见赋役二字,通过对无知之物繁茂的描写,无知则不苦,那么有知的人的苦不说自现,跃然于表。陆化熙不仅对既有的文字进行深入挖掘,对写什么与不写什么的这种选择也有所分析,依然是通过文字,但是作出更深一步的理解,将行文背后诗人想要表达的情景与情感表现出来。同时,这种写与不写之间的分析,不仅抓住了所要表现的情感,也是对《诗经》这一文学作品艺术表现、抒情技巧的分析。这正是所谓“引而不发”的诗歌传统的“含蓄”美。

陆化熙尽力在“发挥其意旨,依文诠释,寻味于词气之间”,通过对诗歌文本全力的挖掘与阐发,对《诗经》进行文学性的研究,但依旧存在许多不足。陆化熙的《诗通》依然有时代的印记,明代《诗经》学虽已开始规模性的文学研究,但毕竟受到前人影响。《诗通》中大量可见“序言”类字样,可见陆化熙对《诗经》的理解还是受到《大序》的诸多影响,在对某些诗篇理解上有所偏颇。但《诗通》身上所闪现的《诗经》研究的文学之光还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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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经部65)》,山东齐鲁书社,1997年版。本文所引《诗通》文本皆出自此,后不再出注。

参考文献:

〔1〕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经部(第65册)[M].济南:齐鲁书社,1997.

〔3〕刘毓庆.从经学到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夏传才.诗经研究史概要[M].郑州:中州书画社,1982.(责任编辑 张海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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