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经》的文学内涵
2014-12-12岳丽亚
岳丽亚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宗经》的文学内涵
岳丽亚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宗经》在《文心雕龙》里的地位众所周知,处于核心枢纽地位,它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经书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产生了不可替代的影响。本文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作论述:从原道到宗经,“五经之文”——“制式”之楷模,五经含文,《宗经》中文学对文化的传承。
刘勰 《宗经》 “制式”之楷模 五经含文 文化的传承
一、从原道到宗经
从原道如何转入征圣、宗经,这是阐释刘勰文学思想必须要说明的一个问题。从原道到宗经,其实是一种很古老的思想。《易·系辞上》说:
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之变,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丁仪《刑礼论》:
天垂象,圣人则之。(《全后汉文》卷九十四)
这都是说,圣人是法天地而垂文成化的。圣人之经典之所以具有权威性,不仅因为他法天地而成文,而且因为他体认天地万物之至理,他是自然之道的代言者,他能揭示天道的奥秘。王充《论衡·谴告篇》谓:“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于贤者之心。’夫大人之德,则天德也。贤者之言,则天言也……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谴告,在圣人之口。”王充反对天人感应的灾异说,反对神道设教,以圣人与天地合德来解释圣人为天德代言者。桓谭《新论·闵友》谓:“扬雄作玄书,以为玄者,天也,道也,言圣贤著法作事,皆引天道以为本统,而因附属万类。”圣贤著法作事引天道以为本统,就是要说明他们的言论具有权威性。应玚《文质论》亦有类似论述:“盖皇穹肇载,阴阳初分,日月运其光,列宿曜于文,百谷丽于土,芳华茂于春。是以圣人合德天地,禀气淳灵,仰观象于玄表,俯察式于群形,穷神知化,万物是经。”圣人能体认天道,就是在这一点上,征圣、宗经与原道衔接。刘勰继承的就是这一古老的思想。《原道》说:
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
《宗经》说:
三极彝训,其书言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他把天道、圣人、经三个环节明确联结起来,用于论文上,构筑了他文论的核心。就这一思想的实质而言,他并没有大的创新和发现,大抵是发挥成说,但是就其明确引入文论,从前人的片断论述展开为一种系统的思想构架,则可以说是他的一个创造。正是从他开始,奠定了我国文论史上宗经说的思想基础。原道既言文本于自然,则物变文亦变;征圣、宗经则又尊不变之法则,此一折衷揉合之思想,不单单成为刘勰文学思想的核心,且贯穿《文心雕龙》全书,成为刘勰文学思想的一大特色。《原道》、《征圣》、《宗经》这三篇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在《原道》篇作者已经点明“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说自然之道通过圣人体现为文章,圣人通过文章阐明自然之道。这里的圣人的文章就是所谓的经书。刘勰认为:道、圣、经三位一体,作文必须以圣人制作并用以明道的“五经”为楷模。圣人的文章雅正、体要,“五经”文章具有情深、风情等六义之美,他在圣人的“五经”中找到了写作、评论文章的标准,并以此来反对当时他不满的文风。《宗经》篇开头也指出了“经”:三极彝训,其书曰“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说讲述天地人三者常理的,这类书叫做“经”。所谓“经”,是恒久不变的根本道理,不可改变的伟大的教导。经书表现了恒久不变之道,他们起源于邃古,绵延久远,传下来的经孔子编订,而成《易》、《书》、《诗》、《礼》、《春秋》五经(六经中的《乐经》是乐谱,经秦火失传,故此处不论),它们内容深奥,文辞典范。
二、“五经之文”——“制式”之楷模
《征圣》与《宗经》都是叫人们向“圣人”及其作品“圣文”学习写作经验的,虽然角度有所不同,却都是以“五经含文”为前提的,以“体乎经”为指归的。故云“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宗经》)
刘勰“宗经”虽沿传统旧说,以为“五经”是“群言之祖”(《宗经》),为后世各类文章无不发源于此,故谓“文章之用”为“经典枝条”(《序志》)。但值得注意的是,他能够深入寻找“经”与“文”相关的结合点。这个结合点即在于文体风格。他把风格近于某“经”的文体,归源于某“经”,以说明它们之间具有源流关系。这从《定势》与《宗经》的对照中,便可看得一清二楚。刘勰在《定势》中,将连珠七辞外的二十四种文体分为五类,并以典雅、清丽、明晰、核要、弘深五种不同风格归属之;这同《宗经》中将二十四种文体分为五类,而分别归源于五经,基本吻合。例如《宗经》所说“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与《定势》所说“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正相对应。它使人明白,“赋颂歌赞”之所以要归源于《诗》,就是因为它们共有“清丽”的艺术风格。可见刘勰所谓“宗经”,并非宗其义,实乃宗其文。若再从刘勰“言为文之用心”,实着重于论文学创作的角度窥测,就不难发现他所宗之“经”,主要还在于为赋颂歌赞立本的《诗》。这从他赞“圣文之雅丽”中就可以看出。因为以“雅丽”概括“圣文”,是不符合实际的,只有以“雅丽”评《诗》,才颇符事实。刘勰在《宗经》中就明白地列举了五经迥异的风貌,并云“此圣文之殊致,表里之异体也”。可见他赞“圣文之雅丽”、称“商周丽而雅”(《通变》)主要也都是指《诗》而为言的。
刘勰在《宗经》中还提出“文能宗经,体有六义”的问题,以“六义”作为“宗经”之指归。正如“雅丽”不能概括“五经”的共同风貌一样;对于“繁略殊形”、“其异如面”的“五经”,“体约”就未能概括其全,“文丽”更难划其一。故知“六义”说并非从五经中概括出来的要旨,而是刘勰论文的审美要求,是他批判“将遂讹滥”文风的武器。然而,刘勰之所以要将“六义”归之于“经”,主要在于托“圣文”之名以提高其理论价值;同时,也因此可为“宗经”注入新的内涵。《宗经》云“正末归本,不其懿欤”,这个“本”即是“六义”。《通变》云“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所谓“还宗经诰”亦即是要求回到“六义”的轨道上去。
刘勰“体乎经”的深层之意,则在于树《诗》为文学之正统,制式之楷模。所谓“禀经制式”,就是要求人们继承《诗》的优良传统,沿着“六义”的方向去创作。这正是他理论体系指导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至于其他典籍,则只在于借鉴它们“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适会”(《征圣》)的写作技巧;以及以它们为“群言之奥区”(《事类》),供用事时 “纵意渔猎”(《事类》)而已。
三、五经含文
刘勰之所以屡称五经含文是因为经书“义既挻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其中不仅有宏奥的思想、有深博的知识,更有“艺术表现”之处。刘勰看到了五经中的历史、政治、天文等方面的知识,但他还是将重点放在了五经的艺术表现上:“《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经书中不仅有至真之理,伦理之善,更有刘勰所关心的文理之美。所以他在论述五经时重点从艺术表现的角度指出五经各自的表现方式:《易》是“旨远辞文”,《书》是“训诂茫昧”,《诗》主言志,也“诂训”,《礼》是“章条纤曲”,《春秋》“一字见义”、“详略成文”、“先后显旨”。这样最终便形成各自的风格:《易》为“言中事隐”,《书》“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诗》“擒风裁兴,藻辞谲喻”,《礼》“章条纤曲,执而后显”,《春秋》“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由此可见,五经的表现是多么的变化多端,风格又是如此的耐人寻味。在经书中积淀深厚的内容,题材的恰当处理,形式的精妙表现,都是让常人难以企及的。“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正是因为它们在创作技巧上的纯熟程度,才可作为熏陶后进之士的不竭资源。对于经典,人们便会认为其是“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对后世的影响“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
同时,作为应用文体也和文学作品一样均出自五经。“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以上不难看出,五经涵盖了政治、文学、军事、祭祀、艺术等各方面。刘勰以广阔的视角来看五经对后世文化的影响,认为无论社会的方方面面,各家的精辟见解,均是出自于无所不纳的五经,“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无论是理论写作、学术思想、文学表现均是源于博大精深的五经,从这里便可以看到五经是文艺作品不竭的源泉。
四、《宗经》中文学对文化的传承
《诗》、《书》、《礼》、《易》、《春秋》这些经书是构成中国经学的主要成分。经学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型,它们是中国文学的底蕴,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文化也就这样随着经书传承下来。经学的基本性格,是古代长期政治、社会、人生的经验积累,并经过整理、选择、解释,用作政治、社会、人生教育的基本教材的。因而自汉以后两千年来,成为中国学术的骨干。它自身是在历史中逐渐形成的。在形成的历程中,孔子当然处于关键地位。《宗经》第一段中说:“自夫子删述,而大宝咸耀。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足见孔子在经学历史中所起的作用。
在《宗经》篇的第二段,作者主要指出“五经”各自的性质和内容特色,它们在文辞表现上,则侧重就隐显两个方面立论,意见是和《征圣》篇相通的。很显然,五经是对先前文化的总结与传承,是前代文学与文化的沉淀与积累。
《宗经》篇的第三段,主要论述了文体的来源,当然都是出自五经,并且对后代文体产生了巨大影响,而现在的文体正是在这些文体上继承与发展。当然,这些文体是文学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文学又是文化的组成部分。
《宗经》篇通过对经书价值、思想艺术特色、影响的阐述,说明文章必须宗法经书的主旨。再次,指出经书对后代文章产生巨大影响,举例说明后代论、说、辞、序等二十种文体,分别渊源于“五经”,经书是后代各种文体取之不竭的源泉。最后,指出作文如果能宗法“五经”,则文章可以取得“六艺”之美,这是刘勰在宗经前提下为文章树立的六条标准。其中情深、事信、义直三者指思想内容,风清指风貌,体约、文丽指形式和语言风格,它们是《文心雕龙》全书评价作家、作品的主要标准。
[1]刘勰.文心雕龙注[M].范文澜,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2]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文心雕龙研究(第一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3]罗宗强.读文心雕龙手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4]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