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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群山

2014-12-11许祚禄

参花(上) 2014年10期
关键词:汪家青竹天福

◎许祚禄

虎啸群山

◎许祚禄

仰天一长啸,地动山摇,一腔英雄血,抛向群山沃红土。家国仇,民族恨,充胸满膛。揭竿起,聚豪杰,保家驱寇,浩然正气存天地。

惊天一声吼,山崩地裂,一把英雄泪,洒满山林汇成河。女人烈,男人泪,裂肝断肠。青山秀,绿水流,情深意长,爱满群山留人间。

——题记

杨天啸长到二十多岁后,才知道他十岁那年,在关公庙里尿了那个一脸尿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汪天福。杨天啸从小在远处的青云庵长大,在会走路时就开始满山遍野地乱跑,青云庵关不住他,静云师太管不住他,他就成了这大青山一带无人管无人收的野孩子了。他最喜欢来的就是这座关公庙,因它就在大路旁的一座高山之上,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大路上来往的行人,还能看到四周连绵的群山和无数的松树和竹林。他喜欢这里还因为喜欢手握大刀的威风凛凛的关公的塑像,在这一带,有许多和尚庙和尼姑庵,只有这一座关公庙,它很特别,经风耐雨有些破旧了,来的人也不多,但杨天啸就喜欢这里,这里只有一个看庙的杨老头,对他很亲切,从不管他,任他乱爬乱摸,一有空就教他练功夫耍大刀,还给他做了好多把木制大刀。他一来这里就留连忘返。但是杨老头有时在,有时几天都不在,他不在时,杨天啸仿佛就成了这里的小主人。

杨天啸把这个小庙的前前后后都玩遍了,就往关公的塑像上爬,去摸他的大刀,摸他的大红脸,摸他的胡须,又摸他的鼻子耳朵和眼睛,他把关公塑像的每一点都摸了无数遍,终于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关公塑像的肚子里是空的,而且在后面,在袍子的遮盖下有一个小洞可以爬进去,他爬进去后,很快就发现了前面还有一个小孔,正好可以看清庙里大门前的一切。自从发现这个秘密后,他就经常躲在关公的肚子里面看外面的热闹,看到有人在磕头烧香,他就会感到很高兴,舍不得离去。饿了就从小孔里伸手到案台上偷贡品吃,困了就好好睡一觉。

那天他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嘈杂声吵醒。他从小孔中看到庙里来了许多人,他们一起围着一个衣裳锦秀的中年男人,那个看庙的杨老头也在一旁恭敬地伺候着点香,一边说着:“汪老爷,你请。”那老爷毕恭毕敬地点着三根香,行三叩大拜礼后,就插上香,绕到关公像后面去敬拜。杨天啸在关公塑像的肚子里呆得太久了,早憋了一泡尿,他本想从后面洞里爬出去撒尿,看到大家都在那里,就不敢出去了。但他实在憋不住了,只得把那小鸡鸡对着前面的小洞去撒,没想到,正当他那泡憋足了的尿像箭一样飞出去时,那老爷又从后面转到前面,正好被撒了一脸。他用手抹着脸上的尿惊奇地问:“哪里来的水,是庙顶漏雨了?”跟他来的人全说:“汪老爷,外面没有下雨。”

那老爷和一帮人在庙里庙外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最后,那老爷又跪倒在关公塑像前,十分虔诚地说:“谢谢关老爷点拨,这个庙是该重修了,我立刻选定黄道吉日,给你重修庙宇,再镀金身。”杨天啸看到那些人出门远去,没等送他们的杨老头回来,立即

从后洞里爬出来,拼命地往青云庵跑去。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的一生都与这个关公庙有着断不了的缘,因为十多年前他的生命就是在这里孕育而生的,而这里又是整个皖南山区最大的斧头帮的一个秘密交通站,他藏身的那个关公肚子,正是他们暗藏货物和人员的绝密地点。

杨天啸不知道汪天福这次来,不只是拜关公,更是为了十多年前的那段情,十多年前他和杨天啸的亲生母亲程彩凤正是在这里生死离别,在这里留下了他的生命。那时,正值辛亥革命前夕,各种新思潮已在冲击着皖南山区这块古老的大地。汪天福还在程彩凤父亲程学理主持的青山书院读书,他和彩凤早就暗生情愫私定终身,但一直慑于程学理的威严,不敢公开,只能偷偷摸摸地暗地往来,而程学理更钟情于他的另一得意门生赵有才,在赵有才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表示要投笔从戎,去南方参加革命党推翻清王朝时,程学理老先生大表赞赏,兴奋之余当众把爱女彩凤许配给他,以示鼓励,赵有才当即磕头谢恩,表示绝不辜负恩师厚爱,满怀豪情壮志而去。汪天福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不敢说半个不字,威严的恩师和满脑子的道德礼教,使他历来对老师的话不敢有半点违逆之想,他甚至想都不敢想就忍痛割爱,与彩凤断了来往,并离开青山书院远去杭州经商。

在他离开青山县时,他路过这个关公庙,没想到彩凤却早已偷偷地跑了出来,正等着要和他私奔,死活不回去说: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可吓坏了汪天福,他虽是真心喜爱彩凤,但作为响彻一方的堂堂汪氏一族未来的族长,岂能干出这种欺师辱祖夺师弟之妻的事来,再说这也无法向恩师交代啊,自己受多大的委屈,也不可使恩师丢脸,如果程学理的女儿和人私奔的消息传出去,他还有啥脸面在书院呆下去。他和彩凤在这个关公庙里苦守了三天三夜,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他先找到一个山民之家把彩凤安顿下来,不让她外跑,然后说先去杭州安排好,再来接她过去。实际是四处派人去找赵有才,想把他找回来再接彩凤回去,并以彩凤的名义修书一封给程学理老先生,说她是担心赵有才的安危,特意追寻他去了。程学理老先生收到信后,骄傲地四处宣扬他生养了一个忠孝两全的好女儿。

他原以为他安排得天衣无缝,但他没想到此时彩凤已经怀上他的孩子,这个极其错误的荒唐的决定将造成无数的悲剧,他编造的这个谎言必将越造越大,把汪家赵家程家和更多的人牵涉其中,他所造下的孽,必将给他自己和他的整个家族带来巨大的灾难。

彩凤是个天下少有的烈性女子,她在农户家生下孩子后,就找到青云庵来,把孩子托付给她的亲姐静云师太,然后就一个人到杭州去找汪天福。她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杭州天富商行时,汪天福却正在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彩凤这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娶她,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悲愤交加,愤然离去。这时,汪天福派去寻找赵有才的人匆匆赶回,报来恶耗,赵有才已在广州起义中战死。汪天福慌忙丢下众人,拼命去追彩凤,他好容易在山路上追上彩凤,悔恨不已地发誓要带她回去向程学理老先生求亲,一定要娶回她,但经受不了这巨大刺激的彩凤,再也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她半疯半傻地站在一道悬崖上,绝望地给他留下一句恶话:“你这个大骗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做个缠着你一辈子的恶鬼。”然后纵身跳下悬崖,下面是一条山洪爆发的溪谷。

汪天福悲痛欲绝地带人下谷去找了几十里,什么也没找到。他对着奔腾的山洪痛哭哀号,撕心裂肺,流不尽悔恨的泪。他当时并不知道,彩凤没有死,她跳下悬崖时,正被下面路过的一伙土匪所救,当他们找到山下时,那伙土匪已带着昏迷的彩凤消失在莽莽群山中了。

汪天福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他首先想到的是要保住彩凤的名节和他们的秘密。他立即传告乡里,彩凤是听到赵有才战死的消息后,为赵有才殉情而死。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为夫殉情而死的节女烈女历来最受人敬仰传颂。人们在青山书院树起了彩凤的牌位,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祭拜。

一年多后,死里逃生的赵有才带着新军一路打入皖南数县,解放了青山县,并成为新任的青山县知府。他听说了彩凤千辛万苦寻找自己又为自己殉情的事,大为感动,他以最隆重的仪式把彩凤的牌位迎娶回赵家,供入当地最神圣的赵家节女堂,记入赵家享有最高荣誉的节女牌坊,成为了赵家历史上第六万九千九百九十六位节女。

汪天福当时根本不知道,他这个最美妙的谎言,最满意的杰作已埋下了多少的祸端,将会给整个皖南山区带来几十年的血雨腥风。

杨天啸跑回青云庵安稳了几天,每天都到庙外的松树林里练刀法,他不知把杨老头教他的几套招式练了多少遍了,杨老头给他制的几把木刀全砍断了,那片松树林的大小松树已被他砍得刀痕累累,他一个人练得无趣了,就想起杨老头,就又跑回了关公庙,他又遇到了那个被他尿了一脸尿的汪老爷。

汪天福正在指挥人重修关公庙,作为这一带声势最大的汪氏家族的族长,青山县商会会长,他早已声名显赫,威震一方。他的一声招呼就能引起众人积极响应,没几天时间就把关公庙修葺一新,给关公换上新装,他正心满意足地站在那里,看着整修一新的关公庙,就看到杨天啸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他不解地问杨老头:“这是哪里跑来的这么大孩子?”

杨老头说:“他是从青云庵跑来的野孩子。”

“青云庵?”汪天福一听心里猛地一紧,他知道静云师太就是彩凤的亲姐彩云,他不由得问:“青云庵哪来的这么大孩子?他多大了?”

“是人家遗弃在青云庵的孩子,是静云师太收养的,快十岁了吧。”杨老头和杨天啸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静云师太为了隐瞒他的身份,故意少说了一岁,其实他已经十一岁了。”

汪天福还是心有感触地拉住杨天啸说:“这么大孩子,应该上学了,我们已经办了新学校,送他进新学

校去吧。”

杨天啸挣扎着说:“我不上学,我不上学。”汪天福抓得太紧了,他挣不开,就对着他的手猛咬一口,汪天福痛得一松手,他立即又像一阵烟似的跑了。

汪天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不免想起那段心酸的往事,他想到如果自己当年带走彩凤,他们的孩子应该比他还大了。他来重修关公庙有一半原因就是忘不了那段情,他这也是在给自己赎罪。

汪天福从关公庙出来直接朝青云庵走去,青云师太说来也是他的师姐。他好像一直就没去过那里。因为那是被他老师程学理视为叛逆的不祥之地,作为他最忠诚的学生,他自然要避而远之,维护恩师的尊严。

汪天福从记事时就在青山书院就读,就是程学理的学生。那时的青山书院不只是青山县最大最有影响的书院,也是皖南山区最负盛名,历史最悠久的书院,已经相传几百年,史上还曾邀请到南宋大学士朱熹来讲学传经,至今还保留着他来讲学时站过的一块石凳。一块大石碑上刻着“存天理,灭人欲”,据说还是朱熹亲自题写的。这一带数百年来文风昌盛,各代祖先都很重视广请名师以训弟子。程学理老先生就是汪天福的父亲翻山越岭,特地远到朱熹的老家婺源请来的,他是北宋理学的主要奠基者程颢程颐一门的嫡传后代,也是深得朱熹学术精髓的鸿学之士,年轻时就声名远扬,金榜题名,赴北京参加科举考试时,积极参加康有为梁启超等人领导的“公车上书”,后又参加推进维新变法运动,在戊戌变法失败后,对清政府彻底失望,回到老家教书育人,潜心研读程朱理学。被请到青山书院后,立即立新规除旧习,以新锐思想开导教育学生。程学理首先说服汪家和赵家的一些私塾都集中到青山书院,改书院为新的青山小学堂,这是全县第一个新式小学校,他不但提出禁止所有女孩裹小脚,还要求送她们来学堂读书,这又是全县第一个收女学生的小学堂。他还经常去请天主教教堂瞿昭神甫来给学生讲西学,也允许学生们偶尔去教堂参加礼拜。

正是他试行的新学风新校风,汪天福才得以和赵有才彩云彩凤在一起读书,才使他和彩凤生出了那段情。但是没人想到的是,彩云和瞿昭神甫也生出了一段情,这却是程学理绝不能忍受的,他虽是个极其开明思想新潮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再开明,他也不能容忍女儿嫁给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他崇尚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他和外国人交往做朋友,是为了了解他们对付他们,如果和他们成为一家人,那他如何和列祖列宗交待,如何面对他的学友同仁。程学理于是召集一些学友同仁和汪赵两家势力,到天主教教堂一场大战,把瞿昭神甫赶出了皖南。彩云断不了对瞿昭神甫的情义,又不忍伤害父亲的脸面,闭门多日不出,最后来到青云庵落发为尼。程学理最终只能无奈地感叹:“出家为尼总比嫁给外国人好啊。”

汪天福来到青云庵前。这是一座很小的尼姑庵,坐落在半山腰上,山下是一条小溪流,几股清清的小溪从四周满山的竹林中流下来,流入到溪流中。汪天福看到一身青衣的静云师太清瘦弱小的身躯正跪在观音像前,她面孔苍白正一个人默默地念经诵佛。汪天福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想起过去和师姐一起读书时的情景,想起那青春靓丽的师姐和彩凤,心里不由得升起无数伤感。他十分虔诚地给观音像磕头敬香后,才面对静云师太:“师太,近来安好。”

她看到他进来,早就认出了他,但她不为所动,继续念经诵佛,听到他的问话才说:“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师太,我是为庵里的那个孩子而来,他多大了,从何而来?”汪天福急切地问道。

“阿弥陀佛。”静云师太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她知道这个世上只有自己才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世,但是面对着他的亲生父亲,她却不能说,为了彩凤的名誉,为了大家的尊严,她必须死守这个秘密。她说:“阿弥陀佛,这是个天生地养的孩子,再有一月就满十岁了,他父亲姓杨,他叫杨天啸。”她故意把杨天啸的出生日期说在彩凤去世后一年,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汪天福又说:“这么大的孩子,该送他去学校上学了。”

“谢谢观世音菩萨。”静云师太念道,她正在为这个孩子的未来着想,孩子大了,青云庵已不能留他了,这时他的亲生父亲找来了,她觉得这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安排了:“施主慈悲,你就把这个苦命的孩子带下山去吧,你就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吧。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你们。”

“请师太放心,我会让他和我的孩子一起上学读书,师太,你多保重。这个青云庵也该重修了。”汪天福又说道。

“多谢施主挂念,一切随缘、随缘。”静云师太念道。

这时,杨天啸拿出一把大木刀立在庙门口大叫:“你这个坏蛋,我不读书,我要用刀劈了你。”静云师太忙道:“天啸,不得无礼,快给观世音菩萨跪下。”

杨天啸只得顺从地在观世音菩萨像前跪下说:“求观世音菩萨保佑我过五关斩六将,杀光天下所有大坏蛋。”

静云师太又说:“快给汪老爷磕头,谢谢汪老爷,跟他下山读书去吧。”

“我不,姑姑,我不去读书。”杨天啸说完,就站起身拎着大木刀跑出去了。

静云师太双手合一念道:“阿弥陀佛,这孩子野惯了,贫尼会亲自下山,把他送到学校去的。”

杨天啸跑到关公庙,躲了几天不回去,天天跟着杨老头练大刀。静云师太亲自找来,他才不得不跟着静云师太下山,他临走时还特意找了一把大木刀带去。他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每次见到静云师太就耍不起横来,对静云师太的话他从来没敢违抗过。

可是,一到青山小学堂,看到那么多小朋友,他就高兴起来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小朋友呢。大家看到他扛着一把大木刀,都觉得好玩,就围住了他,他也

就和大家玩到一块去了。

静云师太把他送到青山小学堂的大门,她没有进去。这里曾是她的家,是她生长的地方,和她十几年前离开时还是一样的,只是大门旁新添了一个“青山小学堂”的牌子,但大门顶石上刻的几个古老大字“青山书院”还清晰依旧。她离开这里快十五年了,再也没走进过这道大门了。

她母亲闻讯赶出,要拉她进去坐坐,她双手合一地念道:“阿弥陀佛,书院圣地,出家人不便打搅。施主多保重,一向安康。”

她母亲泪水汪汪地说:“彩云啊,我就你这一个女儿啊,你就不能进去和我说说话啊。”

“贫尼早已忘记过去一切,罪过、罪过,贫尼会天天为施主念经诵佛,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施主身体安康。”

程学理一直呆在书房里没有出来,不是他不想出来看看自己唯一在世的女儿,可他无法迈出书房的门,这个女儿是他心里永久的痛。他年轻时热衷于在北京参加维新变法运动,只生养了彩云彩凤这两个女儿,他没有为此留下任何遗憾,他这生最大的骄傲是终于看到了腐朽的清王朝覆灭。他可以心满意足地专事教书育人,潜心研究“程朱理学”,进一步弘扬“程朱理学”的精髓,也可以记述自己一生求学的追求和北上维新的壮举,向学生们传输自己未酬的壮志。只有他女儿彩云的事总像一块巨石始终压在他的心上,搬不走移不开。那个瞿昭神甫还是他在北京认识的好友,他们曾在一起有过多次精彩的辩论,还是他亲自把他请到了皖南山区这片古老的土地,帮他建教堂传教。只是他从没想到瞿昭神甫会对自己的爱女彩云产生感情,这又是从各个方面都使他不能接受的,这不只使他感到脸上无光,更使他感到他心里那块神圣不可动摇的精神圣地文化圣地被侵犯,“程朱理学”中所提倡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是最精髓的最根本的,是万万不可动摇的,是要历代相传的立国安世的根本。他组织了皖南数县的鸿学大儒和乡绅名流与瞿昭神甫为首的教会聚于教堂大战数日,最后使瞿昭神甫为首的教会大败而归,瞿昭神甫也灰溜溜的一去不回了。他一直清楚记得他那次激情洋溢满堂喝彩的雄辩宏说。他说道:“我们中国已经有几千年的治国育人的历史,当我们祖先制定治国良策时,你们的祖先还在野蛮时代,还没有进行教化。虽然你们用坚船利炮打开了我们中国的大门,但是这和蒙古人横扫欧亚,满清人进关南下一样,都是一次野蛮的扩张,并不是文明的胜利,你们必将和蒙古人满清人一样被我中华文明所吸收融化,最终被消灭。我中华文明绵延几千年,从未中断,因为我中华文明传的是天理。天下之大只讲一个理字。违天理而行者,虽可一时气盛,必不可长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这就是做人立世的天理,没有这个根本,人就会失去人性,回到极端自私野蛮残暴贪婪无度中去。”

程学理没想到,他虽在辩论中大获全胜,把瞿昭神甫赶跑了,却没法收回爱女彩云的心,她毅然地皈依佛门离他远去,他更没想到的是没几年他的小女儿彩凤也跳崖殉情而去,虽给他带来许多荣誉和尊严,但最终只留下他和老伴孤苦一生,他只能每夜熬灯夜读。

程学理知道爱女彩云来到了门外,也知道十五年来她是第一次回来,他想出去,但一直迈不动步子,手里捧着书一个字没看下去。直到老伴进来,他才打起精神。老伴泪水涟涟地说:“这丫头啊,送来孩子就走了。”

“随她去吧。”程学理说着站了起来,他走出书房来到课堂上,就看到杨天啸正在一群孩子中间耍大刀。他虽不知道杨天啸就是他亲外孙,但他一见他还是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他也从汪天福那里知道了他的情况。他严肃地看着,没有训斥他。小学生们一看到程学理,就全都吓得跑回座位,没一点声音了。

杨天啸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看到大家都散了,他才停下来。他看到程学理正在脸色严厉地看着他,他觉得这个老头很特别,没有关公庙的杨老头可爱,他的眼睛看人很可怕,所有的孩子见了他都不敢出声了。杨天啸紧握着木刀毫无畏惧地面对着他一动不动,两人对视了好久,程学理才说:“你进学校读书了,还要木刀干啥,交给我。”

“我不,”杨天啸紧抓住木刀不放,“姑姑跟我说好了,我来读书还可以练刀,不能交给你。”

程学理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心里不免暗生一丝喜悦,他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的影子。他仍很严厉地说:“学堂不是练刀的地方,以后你还可以练刀,我先给你收起来,你现在要和他们一样坐下上课。”

杨天啸看到那群孩子都在那里正襟危坐,也就交出刀走了过去。他明显比他们都大都高,程学理只好在最后面给他安了个位子。他非常喜欢这个位子,他可以随意地从后面看到每一个学生上课的情况。他第一次进课堂,感到很新鲜,先生在说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他只是在细心地一个个去看这些学生,他很奇怪地发现最前排还坐着两个小女孩。只有一节课的时间他就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大点的叫赵青竹,小点儿的叫汪金秀,他总是盯着赵青竹那两条长长的油光可爱的长辫舍不得转眼,正巧碰到赵青竹扭头看他,两眼相碰,他才转开眼去,但他永远记住了她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明亮无瑕的大眼睛和温柔甜美的微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世上有这么纯美漂亮的小姑娘,那个小些的汪金秀也长得好看穿得漂亮,但她上课特别认真,一次也没回头。

她们俩在学校有独立的房间休息,可她们一到放学就和他们的哥哥一起被接走了。和赵青竹一起的是她的两个哥哥赵金柱赵银柱,和汪金秀一起走的也是她的两个哥哥叫汪维新和汪维潮。到了晚上,小学校就剩下了杨天啸一个孩子,他就感到太冷清了,开始想起姑姑静云师太和关帝庙来。

程学理藏着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把他带进书房,他要毕其所学来教导这个孩子,他已经因才施教准备了一整套教学方案。他首先送了一把崭新的马戏团关公大刀给他,并从大刀开始讲关公的仁义,讲三国的故事,后来又跟他讲了《封神榜》《西游记》《水浒》《岳飞传》《杨家将》等古代英雄故事,一下子就勾起了杨天

啸的好奇和兴趣,把他那颗小小的撒野的心收复了下来。杨天啸开始没日没夜地识字读书,去选找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学累了,就去练大刀,他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挖掘,各方面进步神速。只用了一年多时间,他就能自己去读这些故事了,他的身上始终洋溢着一种英雄的豪爽之气。

学校里基本都是汪姓和赵姓两家的孩子,他们这些孩子深受家族势力的影响,平时在学校规规矩矩平安无事,出了校门就常常分成两派打架干仗,结下了许多怨气。汪姓又占大多数,他们常常依仗人多势众欺负赵姓的孩子,汪维新和汪维潮就是他们的头。杨天啸从一来时就看不惯这兄弟俩,他心里更喜欢赵金柱赵银柱兄弟和赵青竹,就爱和他们在一起玩。听说他们经常受欺负,立即打抱不平,成了他们一伙的了,他开始总爱找汪维新和汪维潮兄弟的麻烦,追着他们打,打得他们四处乱跑,有时吓得不敢到学校来了,直打到汪金秀去向程学理告状:“杨天啸经常打我两个哥哥。”程学理气得把他们全部抓到外面罚晒,全都站在毒太阳下晒了一下午,汪维新汪维潮赵金柱赵银柱都坚持不住了,有的晕倒了有的不停要水喝,只有杨天啸一声不吭地站着,一口水不喝。他恨恨地瞪着汪家兄弟还有汪金秀,从此和他们心里的隔阂就更深了。最后是赵青竹来拉着他说:“天啸哥,你跟我们去赵村玩吧。”他就喜欢和赵青竹在一起玩,他立即和赵金柱赵银柱兄弟还有赵青竹离开了学校,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赵村玩,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远近闻名的古老的赵村,见到了那些古朴宏伟的建筑,以及那记录着赵村荣誉的节女牌坊,他们趴在节女牌坊前一个一个名字地去数,一直数到赵家历史上第六万九千九百九十六位节女程彩凤,他才知道她的故事,她就是程学理校长的女儿,他立马对程学理校长增添了许多尊重,把他受罚时产生的怨气忘得一干二净。他和赵青竹一起给节女牌坊跪拜,赵青竹说:“天啸哥,我长大了一定要做赵家最忠烈的节女。”杨天啸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这个赵家最忠烈的节女。我们打钩上吊不许耍赖。”赵青竹红着小脸说:“天啸哥,你以后不许欺负我。”杨天啸举着手说:“我向她们发誓,请她们做证,我保证一辈子保护你,不欺负你。”“好,天啸哥,我们打钩上吊不许耍赖。”赵青竹说着伸出了小手指。杨天啸和她打勾后,就把她的名字偷偷地刻到节女牌坊上。

杨天啸回到学校仍没忘记告密的汪金秀,他偷偷地跑到她后面,一剪刀把她的羊角小辫子剪掉一个,他高举着小辫子对大家说:“你再告密,我就把你另一个辫子也剪掉。”汪金秀立即捂住脸哭了起来,杨天啸没想到这次会使赵青竹都生他气了,赵青竹气势汹汹地指着他鼻尖说:“不许你欺负女孩子,你再这么野我们都不跟你玩了。”

杨天啸立即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在汪维新汪维潮一起冲过来揍他时,他第一次没回手,他挨了重重的几拳后,就耷拉着脑袋一个人跑了出去。

杨天啸从此后就对汪金秀特别的谦让和友善,仿佛是欠着她什么似的。汪金秀也由此对他变得很友好,处处叫他天啸哥。杨天啸来小学校两年后,汪维新汪维潮赵金柱赵银柱就先转到上海读高级学校去了,杨天啸感到基础差,更加发愤读书,他不仅能看古书,也开始听程学理给他传授高深的“程朱理学”,开始懂了“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深刻道理。

这时的他已经变成懂礼数有修养的好学生,也成了赵青竹和汪金秀最喜欢的大哥,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杨天啸也自然产生了一种爱护她们保护她们的责任,他最喜欢带她们到山林竹林小溪边去玩,也喜欢跟她们去她们家玩,他第一次跟汪金秀去汪村时,就被那宏伟高大的汪氏大祠堂惊呆了,这是他见过的最高大最有气势的房子,供着数不清的一层层一排排密密的牌位,一进去就能给人一种肃穆震慑的气氛,压迫得你透不过气来。杨天啸学着第一次去赵村时,跟赵青竹一起数着节女牌坊前的一个一个名字一样数着牌位,可数了好几次也没数清。

杨天啸已经和她们成了无话不说难分难舍的好朋友好伙伴,特别是赵青竹,一天不见,他就会感到心里很空荡失落。可是,一年后,赵青竹和汪金秀也都转到上海大学校去读书了。小学校里只剩下他一个和新来的小孩们,他明显比他们大,再也找不到一起玩的兴趣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和落寞。在赵青竹离去的那天,他一个人跑到小溪边呆坐了一下午,偷偷地哭个不停,他已经开始懂事了,已经知道能到上海去读大学校的只是像汪家赵家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像他这样的苦命孩子能读几年书就已经是幸运了,他将和许多穷苦的孩子一样,早早地回去打工干活,一辈子走不出皖南山区这片山林。他一直坐在这个小溪旁,他没有流泪,他只是感到心痛,他只是感到自己的心肝都被赵青竹她们带走了,自己只成了一个空壳了。

天黑后,程学理才在小溪旁找到他,他知道杨天啸的心事,他也想送杨天啸出去求学,可他已经尽力了,汪天福的商会已经供了他这几年的上学费用,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不容易了,谁还能支付他去上海求学的费用?而且商会还有规定,他们赞助的学生都要去汪家商铺学徒打杂三年。程学理耐心地跟他讲述着汪家的种种仁义来,劝他安心去汪家商铺学徒打杂,有时间还可以到学校来找他求学。

杨天啸只能遗憾地离开学校,到青山县汪家商铺当了一个小伙计,但他心里一直想着赵青竹,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到上海去,去找到她,哪怕是能离她近些,他都会安心些。汪家商铺是青山县最大的商铺,不但收卖茶叶药材烟叶,还组织往外远送木材毛竹等。杨天啸喜欢上了外出运货的队伍,他很想跟他们到上海去。可是,汪天福一次也没有给过他这个机会,关于他的未来,他和程学理深谈过几次。虽然他们商会的商号遍布上海杭州南京芜湖等地,他也觉得杨天啸是个聪明好学,很有培养前途的人,但他绝不会像培养自己孩子一样去培养他。在他心里,他和他的两个儿子汪维新汪维潮有着天然的差别,他只想把他当成和其他由他资助的孩子一样,培养成对汪家感恩戴德的忠诚无二的

好家仆,最后成为汪维新汪维潮最得力的助手,对这样的人需要的是忠诚不是学问。他的算计不可谓不深远,可他没算计到,杨天啸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身上流着他的血,而且他注定成不了汪家的家仆,而会成为汪家的灾难。

汪天福有意识地带着杨天啸去熟悉汪家在皖南山区的所有店铺和产业,以及所有给他们供货的菜园松山竹山,他觉得不管汪家如何在外发展,皖南山区这片老根据地还要有得力的人掌管。杨天啸起先还能和其他学徒一样起早摸黑吃苦受罪地干活,可是一到晚上,他就会想到赵青竹,感到难耐的寂寞和心痛,恨不能立即飞到上海去,他的心里就开始对汪天福对整个汪家滋生出怨恨来,什么狗屁的礼义慈善的汪家,什么狗屁的道貌岸然的汪老爷,都是骗人的,这么多的家产,为啥不能送我去上海读书,就是怕得不到回报,怕做了蚀本的生意。他做的一切就是想把我培养成更高级更孝顺更忠诚的家奴,更听话的看家狗。老子就不做你汪家的看家狗。

杨天啸对汪天福的憎恨越来越强烈,他感到汪天福就是一个伪君子,一副奸商的嘴脸,一天到晚满脸堆笑,态度温和,其实是一肚子的坏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做生意,他整天都在算计着别人,生怕吃了亏做了亏本的生意。杨天啸甚至一天夜里做梦要去扒开他的肚子,去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汪天福没有感觉到他心里的变化和痛苦,仍然像对待家里长工学徒一样地教育他。

杨天啸长得越大对汪天福的憎恶就越多,他对整个汪家的反感也与日俱增,他特别痛恨汪天福一天到晚对他们板着脸,背着手踱着步子说话的神情,好像人家前世欠着他似的。一到逢年过节汪维新汪维潮和汪金秀一起回家时,看到他们一家喜气洋洋地过节团聚时,他的心里都会更感到孤苦和伤心,他已经无法忍受汪维新汪维潮看他的眼神,他觉得他们那就是嘲讽挖苦鄙视的眼神,虽然汪金秀对他亲热如故,但他觉得那是对他的同情和怜悯,这更使他感到心痛。他一次都没和他们重叙旧情,每当这时,他都借口躲开了,他不是回到青云庵看静云师太,就是去关公庙陪杨老头,陪着他喝酒聊天。甚至有几次,他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赵村,想看一眼赵青竹有没有回来,可他一次也没敢去敲门,只有一次除夕,下了好大的雪,他一个人从关公庙下来,在冰天雪地中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赵村,躲在节女牌坊前的草堆里睡着了,被野狗咬醒,他和一群野狗的搏斗声惊动了赵家,回家过年的赵金柱赵银柱才出来发现他,把他请进屋,可是赵青竹没有回家,他仍然没见着她。

极度的孤独和自卑快使他发狂了,他发誓自己一定要走出群山,找到上海去。他无法在汪家呆下去了,他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出去,他终于在伐木场认识了一些往上海运木材的人,他们愿意带他走。当他去向汪天福辞行时,他觉得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挺直了胸膛,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己经比他高过一头了。汪天福吃惊地看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汪家对待下人的仁慈历来是典范,广为传颂,从没有一个仆人舍得离开汪家。杨天啸走出汪家店铺时,特意狠狠地在大门上踢了几脚,嘴里忿忿地骂道:“去你妈的汪家,去你妈的汪天福,老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天啸走到路上,想到自己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时才能回来,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去和静云师太和杨老头告个别。他就先回到青云庵,静云师太没有说啥,给他增添了几样行李后,就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着:“阿弥陀佛,该来时来,该去时去,菩萨保佑你积善行德功德无量,去吧去吧。”

杨天啸给静云师太跪拜之后,就往关公庙而去,在路上,他又买了一些酒和下酒菜带上,他知道杨老头一个人在山上就爱喝点酒。在他当学徒后,他把自己的一点可怜的工钱都攒了下来,几乎都用来给他买了酒送去,他这一是敬关公,一是孝敬杨老头,他心里一直最喜欢的就是这里,他从小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到了关公庙后,他先拜祭了关公,然后又给杨老头跪拜,告诉他自己要下山去上海了。杨老头听了连说:“你长大了,早该出去了。”最后,杨老头喝足吃饱后,拉着杨天啸给关公跪下,他说:“你要远行了,我们今天就在关公像前结为兄弟。”

“不可,不可,杨老伯,你是长辈。”杨天啸吃惊地道。

“天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人不分老幼,天下有缘者即是兄弟。快来叩拜,关老爷做证,从今天起,我和杨天啸结拜成兄弟,他就是我的四弟了。”

杨天啸只得跟他叩拜,杨老头拿出一把收藏的小金斧给他,叫他拿着这个小金斧去上海找他三哥,杨天啸一看那纯金的小斧头,忙推辞说:“这是金子的,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杨老头拉着他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四弟,这世上还有比金子更重要的,那就是兄弟间的义气,它比生命还要珍贵百倍。”

他最后来到青山书院向程学理告辞。程学理默视了他半天,最后说道:“你本是水中骄龙山中猛虎,早该出去看看了。中国已经乱了,已经是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上海乱,江西乱,福建乱,湖北乱,全国乱,我们皖南这片山区早晚也要乱,国共不知要搅到何时呀,外有倭寇窥视,内生祸乱。危也,中国危也,中华危也,中华文明危也!”

杨天啸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只知道他去上海的唯一目的就是找赵青竹,他记得他第一次走出皖南山区时正好二十岁,在山里,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成家生子了。他还不敢有这个想法,他只是想见赵青竹一眼,他才会感到心安。

他到上海后,第一站就去了赵青竹上学的上海女子师范学校,他没敢进去找她,没敢冒然去打搅她。他一个人坐在校门外,一直等到学校放学,他看到一群女学生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学生中的赵青竹,几年不见,她已变成楚楚动人清纯可爱的大姑娘,她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从他身边走过时,还随意扫了他一眼,显然她没有认出他,她径直走到校门外,坐上

黄包车远去。

杨天啸也没有叫她,能这么近地看她一眼他已经满足了,已经不枉来上海一趟了。他早已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大上海的风雨洗去一身的山土气,一定要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她的面前,决不给她丢脸。

杨天啸按照他大哥杨老头给的地址,在苏州河边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的三哥杨三爷杨生荣。他这才知道杨生荣是安徽斧头帮的帮主,和杨老头是生死兄弟,杨老头是安徽斧头帮皖南分帮帮主,他原名是杨铁金,十几年前,杨生荣因在安庆杀人,被仇家和官府追杀,逃到皖南青山县,就在那个关公庙的关公肚里躲藏了十几天,他和杨铁金,原安徽斧头帮皖南分帮帮主刘樵桃园三结义,刘樵是老大,后刘樵在一次运送山货时被土匪杀害,杨铁金就一直留在皖南要追找仇人报仇。杨铁金一生只结拜过刘樵和杨生荣两个兄弟,现在又和杨天啸结拜兄弟,并以金斧相送,显然是要把他当成传人。杨生荣当即又摆上香案和杨天啸跪拜,让众兄弟拜他为四爷,又指派两个叫小龙小虎的兄弟给他做跟班。

杨天啸当夜和杨生荣彻夜交谈,一见如故。杨天啸按照他的安排第二天就带着小龙小虎两个兄弟去练车练枪。他进展神速,没几天就使小龙小虎两个兄弟刮目相看。他很快就加入到斧头帮和上海青帮争夺地盘的仇杀中,他的聪明才智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立即得到充分展示。上海青帮一直是斧头帮在上海的头号大敌。杨天啸擒贼先擒王,他试枪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青帮老大张明威,那天小龙小虎带他到上海百乐门开开眼,正好张明威带着人来了,他趾高气扬地直接进了包厢。杨天啸忍不住想进去侦察一下,看看张明威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装成服务生进去了,在门口两个腰里别着手枪的随从,还在对他搜身检查时,他看到机会,立即眼疾手快拔出他们腰间的手枪,把张明威一枪毙命。那两个随从刚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拳一个击倒在地,当在下面的小龙小虎听到枪声,刚要反应时,杨天啸已经一手握着一把枪从楼上冲了下来,带着他们一起快速冲出百乐门。他们回去后跟三爷杨生荣说起,起初大家还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杨天啸根本就不认识张明威。外面兄弟跑来报告时,大家才欢呼起来,杨天啸一战成名。三爷杨生荣好多天后还在问他:“张明威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你干掉了。”杨天啸只说了一句话:“该他命绝,被我撞上了,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三爷杨生荣听了,不由得赞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二哥杨铁金果真没看错人啊!”

杨天啸接连几战下来,越打越漂亮,斧头帮威风大震,声势日隆。杨天啸也深得兄弟们的信任,“四爷”的声号开始响彻上海滩。在拼命厮杀的过程中,他一刻也没忘记他来上海的目的,他就是为赵青竹而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常常独自开车到学校门口等她,看她出来看她远去,有时就开车跟在她后面,他发现她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教堂,就在她离去后去向教主求教。他在一步步努力缩小和她的差距,一步步努力地靠近她。他一次次地克制着心中的欲望,一次也没有去打搅她,他知道他刚来上海不久,根基不稳,又整天打打杀杀,仇家多,还不能保护她,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他每次都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从不敢靠近。后来,他发现常有不三不四的人跟踪她,就开始安排小龙小虎每天派人暗中保护她。杨天啸唯一表示心愿的是,从他到上海后,他找了一家花店,叫他们每天给她送去一束鲜花,而且所有的花都必须是从皖南山区运来的兰花青竹野菊桂花白兰花。

赵青竹一点也没感觉到杨天啸的存在,她早已是中共地下党的地下工作者,她承担着学校党组织和中共中央特委的联络工作,那个教堂就是她收取情报的联络点。从她在鲜红的党旗前庄严宣誓时,她就已把自己的青春和一生都献给了心中信仰的最神圣的事业。每天收到那捧鲜花时,她都以为是那个仰慕者的表示,她过去就常收到这样的鲜花,她都只看一眼,就丢了,但杨天啸送来的花,还是使她感到特别,虽然从不留名,却都是她最喜欢的来自家乡皖南山区的兰花青竹野菊桂花白兰花,她有些舍不得丢,就养了起来,常常把房子里摆满了花,像一个花店似的。她有时面对着这些鲜花,心里会洋溢着一种幸福。可是,严酷的斗争使她不能有任何儿女情长,她小心地警惕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她也时常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踪她,她都认为那是跟踪她的狗特务,她都小心提防着。

杨天啸经过大半年时间的准备,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情感,他到教堂和神父精心设计了一个美丽的仪式,他要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赵青竹的面前,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他特意去定制了一个特大的钻石戒指。

赵青竹并不知道这些,每个星期天都是她去取情报的日子,由于叛徒的出卖,上海地下党组织受到极大伤害,和她接头的老张紧急转移了,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接头人了,这次上面派了新人来接头。她走进教堂时感到有些奇怪,教堂里来了许多陌生人,一群唱诗班的圣女穿着崭新的衣服在唱着动人的圣歌《赞美诗》,平时不太露面的神父也出来了。她不免有点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今天教堂有什么节日和活动,她找到常坐的那个座位坐下,这时,一个英俊的男青年急促地来到她的旁边坐下,手里拿着他们接头的暗号一本翻到二十八页的圣经,其实在他一出现时,赵青竹就已经认出了他,一种巨大的幸福已经充满了她的胸膛,她首先想到了那些莫名出现的来自皖南的鲜花,一定和他有关,来人竟是使她日夜思念的汪维新。他们对完暗号,赵青竹已经控制不住地紧握住他的手,她没想到会是他,他已成了自己的同志。她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维新哥,没想到会是你。”汪维新显然已很激动,他控制着情绪,小声说:“中共中央已撤离上海,上级命令你配合我,假装夫妻回皖南组建党组织,发动武装,支持中央苏区。”

赵青竹激动地颤声说:“坚决执行组织决定。”汪维新朝四周看了一下说:“今天气氛不对,得尽快撤离,到皖南后再联系。我先走了。”

汪维新说完就站了起来要出去,这时旁边的几个人跟着站起来,拔出手枪对着他们:“你这个共党,我们等你们几天了,还想跑,抓起来。”

赵青竹一下冲到汪维新面前:“你们抓错人了,谁是共党?他是我的爱人。”

“少废话,一起抓走。”那伙人叫着,刚要动手,就从门外冲进来十几个斧头帮弟兄,一起拔枪对着他们说道:“她是我们四爷的女人,谁敢动我们四爷的女人,全毙了你们。”

赵青竹被搞糊涂了:“谁是你们四爷的女人?你们四爷是谁?你们放我们走。”这时,神父说话了:“赵青竹小姐,难道你不记得给你送花的使者吗?他就是上帝给你派来的天使,他就是上帝派给你的护花使者,是你的保护神,他一直在默默地保护你,从小到大,你都是他心中的唯一,他将会不离不弃地保护你一生,你好好珍惜吧,你回头看吧,他来了。”

神父的话音未落,圣女们又唱起动人的《一生一世爱着你》,赵青竹回头望去,在众多兄弟的拥戴下,杨天啸从大门外捧着一束巨大的鲜花款款地走来,花蓝里全是那些鲜艳的兰花青竹野菊桂花白兰花。赵青竹完全被他惊呆了,当她认出是杨天啸时,她的心里一阵惊喜,她没想到会是他,没想到他会来上海,而且一直就在她身边。她眼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她接过他送过来的花,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天啸在花篮里拿出一只特大的钻石戒指,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戴到手指上,然后,举起她的手,对大家发誓:“你就是我从小的梦想,你就是我一生的追求,我这辈子就为你活为你死,谁敢动你一点念头,我保证叫他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斧头帮弟兄齐声高呼:“恭喜四爷,恭喜四奶奶。”

赵青竹看清是杨天啸早已镇静下来,她说:“天啸哥,你怎么来上海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来了,没敢去打搅你。你知道吗?你到上海后,我每天都在梦想着能来上海,能到你的身边来,这段日子我一直就在你的身旁,我一直不敢打乱你的生活。”杨天啸感到此时心里有着说不完的话,就像黄浦江水滔滔不绝。

赵青竹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天啸哥,你怎么这么傻,你为啥不早告诉我,你一直就在我身边啊!”

杨天啸说:“我每次看见你时,我都恨不能走到你身边,跟你说一句话,可我不敢,你是我心里最圣洁的女神,而我只是汪家养大的一个家奴,我不敢亵渎了你,亵渎了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使自己变得更优秀,这样我才有机会站在你的身边啊!”

赵青竹用微微颤抖的手紧握着他的手:“天啸哥,你真是天下最傻的人啊,你不该这样,你从小就是我心里最好的大哥,你不需要这样,你早就该来认我啊!”

那几个来抓人的特务一见这情景,忙说:“四爷,情报有误,是兄弟们搞错了,我们走。”

杨天啸最后把汪维新拉到一边对他说:“好多年不见,今天我请你这个小财主小东家喝酒去,老子不管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我都把你当兄弟,但是你要敢动青竹的主意,老子就搅碎你的狗头,她就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心事,我都和他誓不两立。包括你在内。”

杨天啸和汪维新的突然出现一下搅乱了赵青竹的内心,这使她烦恼了好几天,她早已被杨天啸的这番情意深深地打动了,她确实从小就在心里最喜欢他,她当年还为他不能来上海读书偷偷地哭过,伤心了好多天。他的出现立即勾起了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她想起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想起那些来自家乡的鲜花,她的心里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巨大幸福和快乐,她偷偷地把那个特大的钻石戒指亲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但是,对于早已磨炼成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的她,只能偷偷地私下享受一下这份爱的喜悦和幸福,很快就从情感的漩涡中走了出来。她毅然踏上了回归皖南故乡的路,踏上了新的征程。她临走时特意把杨天啸精心送给她的那个大戒指和一封绝情信留给了杨天啸,说自己早已是汪维新的人,自己一直深爱他,这次就是和他回家结婚生子。她本想彻底断了杨天啸念想,不再让他为自己牺牲许多,因为自她选择了革命这条路,自己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包括自己的感情,自己已经欠他太多,不能再欠他的了。她没想到这却深深地伤害了杨天啸,激起了他对汪家的所有仇恨,汪家的灾难也随之而来了。

杨天啸在极端的痛苦中伤心了几天,他无法接受赵青竹的决定,他一生都不会放弃,他追随她而来,也要追随她回去,哪怕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他也要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只有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信息,离得她近些,他才能活下去。他和三爷告别,要回到皖南去。三爷非常吃惊地问:“你非要回去吗?你要留下来,不出三年,上海滩就是我们的。”

“不,三爷,青竹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为她活,为她死。我真的不能离开她,哪怕只是能和她离得近一些,我也心安。”杨天啸眼睛通红地说。

三爷望着几乎发狂的杨天啸,知道他已下定决心,只得说:“你想回去就回吧,你多带几个弟兄回去,重振皖南斧头帮的威风,帮二爷找到杀害大爷的土匪,为大爷报仇。”

“三爷放心,杨天啸发誓,一定要重振皖南斧头帮的威风,为大爷报仇。”杨天啸向三爷跪拜后,就带着小龙小虎和几个得力弟兄回到了皖南山区,他们首先回到关公庙,拜见了二爷杨铁金。二爷这才告知了他皖南斧头帮的来历,他们原是一些脚夫和纤夫组成,也有几百年的历史。皖南山区山险水恶,交通不便,所有的货物都是靠这些脚夫和纤夫手提肩挑撑船拉纤运出去的,他们就是皖南山区的生命线,但是山区到处是土匪横行,他们在与各地土匪恶霸的斗争中,自然结成了帮派,三十多年前大爷刘樵把他们合并成了皖南斧头帮,控制了皖南山区所有的水陆通道,人员多达两千多人,并和皖南山区各地的大刀会长枪会红枪会等民间武装结成深厚友谊,共御匪寇,保证了各条通道的安全。斧头帮的宗旨是信誉第一,义气为先,宁丢性命不丢货物,斧头帮砍的是土匪恶霸,保的是一方平安。深受各地民众的信任。十几年前,大爷刘樵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土匪暗杀,二爷杨铁金也就一心追查凶手至今,久久没有结果。

杨天啸按照二爷杨铁金指定的路线派兄弟们四下联络,很快就和过去的斧头帮兄弟们联系上了,重新掌控了所有的交通要道。杨天啸主要的心事还是在赵青竹的身上,他向汪家和赵家各派了兄弟,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看见他俩在一起就去捣乱,使他们见一次面都很困难,不是丢了马破了船,就是遇到土匪挡道叫花子搔扰。赵青竹和汪维新十分小心地提防着,还是防不胜防。他们还一直以为是特务在捣乱。

赵青竹和汪维新回到青山县,已在积极地展开地下工作,他们在青山县秘密组建了第一个党组织,他们发展得很快,很快就发展了几十个党员,汪维新已是整个皖南特委的一位领导,兼任青山县委书记。他们秘密组织了一些药品和重要物资,要以汪家商号的名义运到江西的中央苏区去。

杨天啸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汪维新这小子整天在忙生意,可是汪家的生意自己比谁都熟悉,走哪条道有几道险关,他都了如指掌。他指示手下弟兄,凡是汪家的货物都不要保护了,都让土匪去劫,一件都不让它流出皖南。他就是要彻底打败汪维新,让赵青竹知道自己比他强百倍。一连数月,汪家的货物都在半道上被土匪劫了个干干净净。

汪天福首先急了,他们汪家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哪有这样的土匪,专劫汪家的货物,不劫别人的货物。这分明是哪个商家对头在针对汪家。汪维新回来,使他高兴了好几天,这正合他的心意,大儿子汪维新回来继承祖业,二儿子汪维潮在黄埔军校深造,将来奔个仕途。汪维新一回来,他就把汪家的事全交给了他。更使他高兴的就是汪维新还给他带回了好儿媳赵青竹,那可是响彻一方的堂堂赵氏家族的名门之女,这给他汪家带来了多少的荣光,他想这几次的货物被劫,一定是有人暗地嫉妒他汪家好事成双,他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毕竟是在商场搏斗几十年的老手,他立即想出要办一个最隆重的订亲仪式去刺激对方,把对方逼出来。汪维新和赵青竹也正急于被劫的货物,为运不出货而烦恼,为了尽快查出真相,就同意了汪天福的提议。

汪天福亲自出马,带着汪维新和一支队伍,挑着丰厚的礼品,一路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地朝赵村而去,快到赵村时,赵村几乎是全村都出来看热闹。汪家的声势果真激怒了杨天啸,他不顾一切地骑上马就向赵村狂奔而去,终于在赵村那刻着彩凤名字的节女牌坊前挡住了汪家队伍。大家惊讶于杨天啸的出现,全都停了下来。杨天啸扬鞭指着汪维新说:“你这个孬种,你也配娶赵青竹,有我在你不配,老子跟你说过,赵青竹是我的女人,你敢抢我的女人,你要先过了老子这一关,老子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汪维新看到突然出现的杨天啸,想到上海教堂那一幕,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汪天福走上前说:“杨天啸,你是什么东西,从来没人敢挡我汪家的路,你怎么能跟我汪家作对?”

“我杨天啸认理不认人,他汪维新不配娶赵青竹,想过这条路,先挨我三枪。”杨天啸说着,拔出手枪对准汪维新。

汪天福勃然大怒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敢拿枪对着我的儿子,你就是我们汪家养大的一个下人,你敢这样对待你的主人。你忘恩负义,大逆不道。”

杨天啸更被激怒了:“住口,我不是你们汪家的一条狗,你们汪家给我的恩惠我已经用几年的时间加倍还清了。我已经彻底看清了你假仁假义的真面目,你是世上最大的伪君子,我与你汪家早已恩断义绝,誓不两立。”

汪天福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快给我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奴。”可是,大家看着杨天啸怒目圆睁的面孔,没有一个敢上前。

汪维新走上前说:“天啸哥,你别激动,你把枪放下,我们好好谈谈。你应先去听听赵青竹的意见。我们是兄弟,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杨天啸说:“我在教堂就跟你说过,谁敢打赵青竹的主意,我就弄死他,包括你在内,今天这些定亲礼就算你送我弟兄的见面礼,老子今天全劫了。今天,你要么原路回去,要么就挨我三枪。”斧头帮的弟兄立即一拥而上,把所有的定亲礼抢了个一干二净。

汪维新知道杨天啸从小什么都敢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不再激怒他,把事情闹大,只得挥手让大家先回去。汪天福气得捂住胸口,脸色发青:“丢人,我们汪家何时丢过这个脸啊,我拼了老命也不能丢这个脸,你小子有本事朝我开枪。”

杨天啸说:“汪维新,你小子还算个七尺男儿吗,让你家老爷子给你挡子弹丢人啊。就凭你也敢来抢我杨天啸的女人。我让你三分你都不够格呀。”

正在僵持时,赵青竹来了,她眼看着杨天啸演的这一幕,她知道杨天啸的心意,也自然想到几次货物被劫,一定与他有关,她必须要和他好好谈谈了。她走过去拿下他的枪说:“天啸哥,你也回皖南了,也不来看我,一来就拿枪吓人。到我家喝茶去。”

杨天啸一见到她,就首先软了下来说:“我是帮你来考考他,我是为你负责,看他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是不是真的对你好。我一试他就是个怂蛋。你不要被他汪家表面的声势迷惑,他汪家气数已尽,这个怂蛋就是个银枪蜡子头啊。”

赵青竹把他请进家里,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近地坐着说话了。杨天啸一坐下,就拿出怀揣着的那个大钻石戒指说:“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退回来的道理,你不喜欢,可以扔掉,不能退回。”

赵青竹忙说:“天啸哥,这个我真不能收,我们有不同的追求和信仰,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杨天啸说:“我不管你说啥,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在我心里,这辈子我就为你活,为你死。这个戒指现在是我们斧头帮的信物,只要你戴着它,你们什么货都可运出去了,但不能打汪家的旗号。”

“啊,汪家的那几批货真是你们劫的?”赵青竹问道。

“你把我们当土匪啊,我们斧头帮讲的是义气,汪家老小不仁不义,我们谁都帮就不帮他们,没有我斧头帮几百号弟兄的帮助,他们汪家的货现在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杨天啸不无得意地说。

赵青竹问道:“你为啥要和汪家过不去?你全是为了我?”

杨天啸说:“他们一家老小没一个是好东西。你不要再跟着汪维新闹什么共党了,就那个怂货还能闹出个啥?把个小命搭了还不知道是咋搭上的。”

“你怎知道我们的事?”赵青竹吃惊地问。

“就你们干的那些事我全知道,你在上海干地下党的事我也知道,你们现在每天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就你们这几个人还能成啥气候?”杨天啸不以为然地说。

赵青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美好的愿望:“天啸哥,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我们要为天下穷苦人打天下,虽然我们力量还小,可我们代表中国的未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加入我们吧,我们一起去战斗。”

“不要跟我说大道理,我不管你是共党还是国民党,你是我的女人。我都跟你走,要我带几百号弟兄听你的,我只有两个条件,一是你立即嫁给我,二是把汪维新开除让他滚蛋,永远不要让我见到他。我和他水火不容。”

赵青竹立即红着脸说:“你真是个无赖,你没权力逼我。”杨天啸重又给她戴上那个戒指说:“你们要想往江西运货,就得你亲自戴着这个戒指去,沿途所有的弟兄一见它,就会高呼‘四奶奶驾到’,为你封山开道,遇水搭桥,通行无阻。否则,一担货都运不走。”

赵青竹娇嗔地骂道:“你脸皮真厚啊,谁是你的四奶奶?我不当土匪婆。我先帮你收着,等你找到了土匪婆,我帮你交给她。”

杨天啸急了:“谁说我们是土匪,我们斧头帮行侠仗义,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确保一方平安。我要是土匪,早就把你抢上山去当压寨夫人了。你们那几人都不够我一个人对付。”

“你敢,”赵青竹娇怒道,“你敢对我无礼,我绝不饶你,你以后不准再来闹事了,你把我们的计划全搞乱了。天啸哥,我们这辈子真的不可能了,我早已嫁给了自己的理想和信仰,我保证下辈子一心一意做你的女人。”

“你不能当了共党就不讲信誉,我们从小就在你们赵家节女牌坊前拜过堂发过誓,从那时起你就是我心中的女人。你是赵家最忠烈的女人,你不可反悔。现在,全体斧头帮的弟兄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是他们的四奶奶,谁也别想抢走你,我不答应。”杨天啸态度坚定地不依不饶地说。

汪天福回到家后,气得大病一场,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哪里对不住他,令他专门跟汪家作对。他汪家雄霸一方多年,哪能丢了这个脸面。他立即重整家丁,补充武装,召集族人,研讨对策。他不相信杨天啸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跟他汪家作对,一定要把他的气势压下去,他决定要立即做两件事,一是要大张旗鼓地把汪家货物送出去,显示汪家威风,二是要风风光光地把赵青竹娶进门,挽回汪家脸面。

汪天福亲自出马,带着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家丁押着十几车货物出发,一路数次遭到土匪的袭击,都被他打了回去,顺利地送到了杭州,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他心里轻蔑地想:“什么斧头帮,什么杨天啸,不过是一群小毛贼。”但他想错了,半路截道的不是斧头帮,而是各地活跃的土匪。自杨天啸的斧头帮重振雄风后,他们和各地乡里武装联手,保证各路交通安全,唯一不管汪家的货,那些断了财源的各地土匪都把目标对准了汪家,一有汪家的货上路,都有数家土匪等着劫道。汪天福一路杀过去,就得罪了多家土匪,他们暗地联合,要血洗汪村,可汪天福一点不知道,他还洋溢在胜利的喜悦中。

汪天福在算着黄道吉日,和汪维新商量迎娶赵青竹的事。汪维新也正是意得志满的时候,青山县党组织在他和赵青竹的领导下秘密发展迅速,已经发展成几十人了,他也正准备召开第一次全县党员大会,安排下一步武装暴动计划,他想尽快拥有自己的武装,他甚至想过把杨天啸的斧头帮拉过来,他宁愿为了心中伟大的事业,牺牲自己的爱情,把赵青竹安排到他身边去。他和赵青竹商议时,遭到她的断然反对。她恼怒地说:“我不是你们之间的交易品,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汪维新和汪天福商定了日子,他也和他父亲一样在激动兴奋中等待这个日子的到来。他一为能娶回心爱的人,经过这些天的共同战斗,他对赵青竹的感情也是与日俱增了,他为以后可以和她日夜战斗在一起兴奋,她已经成为自己朝思暮想不可或缺的人了,为了她,他已经不能再顾及杨天啸的存在。二为即将召开的第一次全县党员大会而激动,青山县的革命高潮将在他的领导下到来,他把第一次全县党员大会的召开时间就定在了娶亲这天。革命成功和爱情的同时收获正使他踌躇满志。

汪天福做了周密的安排,他知道杨天啸一定会来捣蛋,他就怕他不来,他要用这次机会把这个小子打个满地找牙,好好羞辱他,一雪前耻,大振汪家的威风。那天,他和汪维新一起带着一百多家丁全副武装地出发了,他们一路敲锣打鼓趾高气扬地向赵村而去。他们一到赵村,杨天啸果然先到了,他正带着一个八抬大轿堵在赵青竹家的大门口,赵村的村丁们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汪天福立即命人去搬走那个八抬大轿,要给他汪家大轿让位。杨天啸毫无畏惧地说道:“你别着急,汪大老爷,你们汪家是来娶亲呢,还是抢亲啊,带来这么多人,你也太拿赵村不当数了吧,赵村堂堂一族,也不比你汪村低吧,岂容你们如此放肆。如果赵村的姑娘能抢,我早抢了,等不到你汪家。你们拿枪拿刀的这些人闯进来,真当赵村没人了吧。”

赵村的长老也出来说话了:“汪老爷,到我们赵村娶亲就要按我们赵村的规矩办,让你们拿枪拿刀的这些人都退到村外去。”

“对,咱赵村就是最讲规矩的地方,这里最讲个礼字,这里的节女堂闻名皖南,这里的节女牌坊刻着六万九千九百九十六位节女的名字,赵村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忠最义最仁最孝的女人,她们是天底下女人的表率,

她们是天底下女人的楷模。她赵青竹更是赵有才的女儿,是赵村的骄傲,是赵村的榜样,她就应该一女不嫁二夫,她早已是我杨天啸的女人,你们汪家怎能仗势欺人,来抢我的女人。”杨天啸义气云天地说。

汪天福气得浑身发抖:“别听他胡说八道,赵青竹是我汪家的媳妇,他是来捣蛋,给我揍死他。”

赵村的长老说:“汪老爷,在我们赵家的地盘,还不用你们动手,让他把话说清楚。”

汪维新走上前说:“天啸,这件事不只是我俩的事,这个决定权在赵青竹,应由她来决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们的迷魂汤可以迷住她,但是迷不住我。你有什么资格娶她,你这些年为她做了什么,我为她从皖南追到上海,从上海追回皖南,我每天日夜在保护她,你在做什么,整天让她为你共产党的事东奔西跑地冒危险传情报,你还算男人吗?哪有危险让她去哪,你也配娶她。你是想拿她当枪使,害死她。”

汪维新紧张地说:“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太激动了。”

杨天啸继续说:“老子不管你的事,让你们来开会的人早点滚蛋,老子告诉你,保安团正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不要让他们跟你一起送死。我们俩的事我俩自己解决,我们今天只有一个能活着带走赵青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拿出你的枪来,老子先让你三枪,老子眨一下眼老子就是孬种!”

汪维新说:“都什么时代了,还要搞决斗。我们是兄弟,我不想和你为敌,这个事还是应由赵青竹来决定。”

“你这个孬种,都不敢为自己的女人挨枪子,算什么好汉,还想成英雄啊。”杨天啸说着拔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不敢开枪老子先自受三枪,再来要你的狗命。”

这时,赵青竹冲了出来,大叫:“杨天啸,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枪给我放下。你这个大傻瓜。谁叫你来的。”

杨天啸大笑道:“哈哈,你终于出来了,我没看错你,不愧是我的女人,还是关心我,不想我死啊。四爷我这辈子值了。”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女人?我是汪家的媳妇。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你是要成心捣乱啊。”赵青竹说。

“我们所有斧头帮的弟兄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四爷的女人,谁敢抢走。”杨天啸说着,抓住她的手高举起来,“你们赵村的父老姐妹们看看,这个戒指就是我亲手给她戴上的,是我在上海大教堂亲手给她戴上的,这就是信物,我们小时还在这个节女牌坊前拜过堂发过誓,从那时起她就是我的女人,一生一世都赖不掉。”

斧头帮的弟兄跟着呐喊:“你就是我们四爷的女人,你就是我们四奶奶,那就是我们斧头帮的信物。”

赵青竹气愤至极地要摘下戒指还给他说:“这不是真的,这是你的阴谋。杨天啸,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杨天啸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摘说:“你们共产党不能不仗义,过河拆桥,还能得天下?”

赵青竹挣不开他的手,只好说:“天啸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是汪维新的新媳妇,我今天就要嫁到汪家去了,你是我好哥哥,从小关心爱护我,从不欺负我的,你应该祝福我,送我上花轿的。天啸哥,我们这生无缘了,如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

“你要上就要上我的花轿,我们小时就在这个节女牌坊拜过天地,不许耍赖。你赵青竹要做赵家最忠烈的女人,我就是天下最痴情的汉子,你今天如要背信弃义,上了汪家的花轿,我一定放火烧了你们节女堂,砸了你们节女牌坊。”杨天啸说着就拖着她向他的花轿去。

赵青竹着急地挣脱他的手说:“天啸哥,你快别闹了,你快放开我,我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汪天福立即挡住他大叫道:“杨天啸,你好不要脸,你是什么东西,敢抢我汪家的媳妇。汪维新,快扶新娘子上花轿。乐队奏乐。”

汪维新搀着赵青竹向汪家花轿走去,刚到跟前,只见那花轿腾地火光四起,瞬间烧成灰烬。汪天福失声吼叫道:“杨天啸,你竟敢火烧我汪家花轿,汪家子孙们,给我灭了这个杂种。”

汪家的家丁们全都端着枪围了过来,杨天啸大笑道:“你们还真想抢亲啊,弟兄们,给我先抢了。”他话音一落,众多斧头帮弟兄一起冒了出来,把汪家的家丁们团团围住。杨天啸接着对赵家的人说:“赵村的父老兄弟们听着,你们赵村是立着节女牌坊的圣洁之地,我不想糟蹋了这块圣洁的土地,汪家的人要开火我们到村外去干,但是,我有信物为证,赵青竹就是我的女人,今天就算抢,我也要把她带走。”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有个村丁惊慌失措地跑来报告:“汪老爷,不好了,好多土匪杀进汪村,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我们汪村完了。”汪天福一听神色俱变,带着众人急促地离去。

赵青竹神情不安地对着杨天啸大叫:“杨天啸,你这个混蛋,你竟敢勾结土匪,对付汪家。”

杨天啸不以为然地说:“你太小瞧我了,汪家这点家丁不够我填牙缝的,我还要找土匪帮忙,那都是他汪老爷自己招来的,你再瞧不起我,也不能把我当土匪啊。”

“我看你越来越像土匪了,那还不快去救援汪村。”赵青竹说。

“他们仗势抢我新娘子,我干啥去救他们。除非你坐上花轿,我们抬着你一起去。”杨天啸说。

“你是越来越无赖混蛋,我一辈子都不会坐你的花轿。”赵青竹立即命令来开会的共产党员说:“今天会议取消,全速增援汪村。”

赵青竹带着十几个共产党员,刚出赵村,就被一群保安团团围住:“你们这群共党还想跑,你们的县委书记汪维新呢,通通抓起来。”

他们刚要动手,杨天啸就带着众兄弟跟过来了,杨天啸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抓不到共党,就来乱咬,这都是我斧头帮的弟兄,你们是想把我们一起当

共产党抓吗?”

保安团的头头问:“你是什么人?敢妨碍我们抓共党,我们早得到情报,共党今天要开大会。”

“放你妈的狗屁,你们没看到今天是我们斧头帮四爷新婚的好日子,哪来的共党?”斧头帮弟兄们叫道。

“原来是四爷啊。”保安团的头头打恭道,“四爷,那个赵青竹和汪维新千真万确是共党,我们等到今天就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瞎了你的狗眼,谁说赵青竹是共党,你没看见她是我的新娘子啊。”杨天啸骂道,“不要坏了四爷的好事,快让开。”

保安团的头头仍不放心地问:“四爷,她是新娘子,为啥不坐花轿?怎么带着这些人往外跑。”

杨天啸说:“你不知道赵家的姑娘出嫁,都是跑出了村子才上花轿的,这就叫跑亲,这是赵村的规矩,你懂吗?你没看到花轿就跟在后面。弟兄们,请四奶奶上花轿。”

弟兄们齐声呼喊:“请四奶奶上花轿。”赵青竹被大家七手八脚抬上花轿。保安团的头头只得不停地打恭道:“四爷,情报有误。”

弟兄们欢叫着抬着赵青竹走了很远,一直到一个山顶上才停下来,赵青竹走下了花轿,看见了远处的汪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她气愤至极地指着杨天啸鼻尖逼问:“这些土匪是不是你招来的?这些保安团是不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告的密?你一直都派人盯着我。杨天啸,你这个大混蛋大无赖,你勾结土匪官府,你不择手段,你丧心病狂,你助纣为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们共产党人绝不会跟你这样的土匪为伍,我们誓不两立。这个戒指还你。”赵青竹说着就气汹汹地摘下戒指扔给他,要带着自己的人离去。

斧头帮弟兄们挡住他们:“四奶奶,你不能走,我们四爷真没干这些。你不能冤枉四爷。”

杨天啸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卑鄙,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会用事实证明给你看的。不管你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女人,你已坐过我的花轿了,谁也别想抢走你。”然后,他对斧头帮弟兄们一挥手说:“让他们走。”

汪天福带人赶回时,汪村已经遭受到历史上最大的浩劫,几十人被杀,所有财物都洗劫一空,汪家祖宅汪氏大祠堂和许多房屋都被吞噬在一片火海之中,到处是倒卧的尸体,焚烧的火迹。汪天福看到这目不忍睹的惨状,急火攻心,一声惨叫:“杨天啸,你这个畜生,勾结土匪,毁我汪村,我汪氏子孙定要把你碎尸万段。”然后,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杨天啸知道了汪村遭受到如此大难,深陷在痛苦和悔恨之中,他和汪家有恨,却和汪村无仇。他想,如果不是自己把汪家逼到绝地,汪天福也不会主动出击,去得罪这么多土匪,引来如此灭顶之灾,自己不是帮凶,也是罪人。何况被杀的那些人有许多都是自己相识的人,有恩于自己的人。

土匪惨无人道的暴行,也激起了他和斧头帮众兄弟的义愤。斧头帮能在皖南山区威赫几百年,靠的就是行侠仗义除暴安民的大义,他们平时藏于民间,隐于崇山峻岭,每逢战时乱世,闻风而聚,传号为令,一呼百应。杨天啸命各弟兄以十万火急之讯号,传遍各地,一定要把这十几股土匪消灭于他们的回途之中。各地弟兄闻风而动,纷纷联合各地民间武装对十几伙土匪围追堵截,不断有土匪被消灭的好消息传来。

二爷杨铁金也在这次土匪的行径中找到了当年杀害大爷刘樵的那伙土匪,他们是一群远从郎溪流窜来的悍匪,领头的叫血豹周杆,他们经常打着别人的旗号到皖南各县流窜作案。杨天啸立即和二爷杨铁金亲带斧头帮众兄弟追杀过去。血豹周杆家数代为匪,凶悍无比,狡猾异常,又对山里地形极端熟悉,别的几路土匪都被灭了,只有他们相互在山里周转了数月,都没有交上手。最后,二爷杨铁金想出妙计,他带少数几个弟兄穿过广德,杀到郎溪去,直奔血豹周杆的老巢血狼寨,放出消息,血豹周杆必定要回援,再由杨天啸半路截杀。杨天啸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感到远去郎溪太危险,非要自己去。二爷杨铁金说:“那里山高地险,我去过几次很熟悉。你就留在这里,灭了血豹周杆,为大爷报仇,绝不能让他返回郎溪。”

果然,没多少日子,血豹周杆得到消息,急急返回,被杨天啸包围缴灭,杨天啸带人把他逼到绝路,他本不想杀他,只想把他活捉交给汪村。但他宁死不降,他最后说了一句:“我纵横皖南几十年,没想到会最终败在你的手里,我愿赌服输,死而无憾,我的儿子血狼周二凤一定会找你报仇的。”然后饮枪自杀。杨天啸敬仰他的英雄气概,只叫人割下他的一只耳朵,给他找了一口棺材厚葬了。他们每杀一个土匪他都叫人割下一只耳朵,给赵青竹送去了,以向她表白自己和土匪不是一伙的,赵青竹已经收到过好几十只耳朵了,每次都让人带信要他别这么残忍,也止不住他。

杨天啸带弟兄们祭奠完大爷,准备好一口袋的耳朵让人给赵青竹送去,自己带弟兄们去接应二爷杨铁金,却得到来报,汪家新宅落成,汪天福老爷为了冲喜,正要为汪维新赵青竹举行完婚大礼,杨天啸一听,就命令弟兄们继续去救二爷杨铁金,自己飞身上马,带着一口袋耳朵向汪村飞奔而去。

杨天啸日夜飞驰,终于在他们大婚仪式开始时赶到了汪村,汪村的村丁们一起用枪口对着他:“杨天啸,你还敢回来。”杨天啸毫无畏惧地拎着那一袋耳朵,直闯到大婚现场,他把那一袋血淋淋的土匪耳朵倒在赵青竹面前说:“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我是来祭奠汪村死去的父老,我杨天啸有罪,我是来以死谢罪。就用我的这颗人头再给你增添一份厚礼吧。”他说着,拔出手枪对着自己脑袋就是一枪。

赵青竹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手枪,子弹呼啸着向天上飞去。赵青竹已满含热泪:“天啸哥,你别这样,你为啥总这么傻呀,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怪了你。”杨天啸的枪声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汪村大难后的第一件喜事,远近各村乡邻和程学理都被邀请来了。

汪天福颤抖着声音说:“杨天啸,你数次与我汪家作对,可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念你剿匪有功,汪家和你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走吧。我们不想再见到你。”程学理也走过去说:“天啸,你是我的好学生,你追杀土匪的功劳,我们都记着了。你是我们皖南的大英雄啊,你还有好多事要做,你不能为情所困,你要振作起来,汪村劫后余生,实属不易,你不应该再添乱了。你要顺天意啊,天意如此啊,赵青竹和汪维新已是木已成舟,你何必强求,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杨天啸给程学理跪下,惨然叫道:“恩师啊,什么是天意?什么是天理?为什么老天总是对我不公?我的天理在哪里?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他说完站起来,绝望地望着赵青竹,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所爱,为什么我就不能遂了心愿,为什么他们汪家可以抢走我的女人,而我不能,我做错了什么?”杨天啸走出门外,艰难地爬上马背,不慎重重地摔了下来,他又站起来爬上马背,独自远去。

此时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赵青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一边叫着“天啸哥”,一边冲了出去。她一路追出村去,看到杨天啸神情恍惚地走到一片树林,在一道道雷电中,他仰天长啸:“天啊,你还有天理吗?你为啥总对我不公?”由于多日的奔波征战,他早已极度疲乏,他感到一股热血从心底涌了上来,一张口喷射了出去,他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赵青竹在大雨中奔跑过来,一把抱住杨天啸,泪水和着雨水不停地流着:“天啸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最好,你最爱我,你是我最亲的人,可我这辈子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自己,包括我的爱情和生命,我只属于我的信仰属于党的事业。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一心一意做你的女人。”她把杨天啸扶上马背,牵着马冒着大雨往前走去,她没有带杨天啸回汪村,而是去了赵村。

她把杨天啸安排在自家的房间,她紧握着那个大戒指,守护了一整夜,没有等到杨天啸醒来,天一亮她就离去了,因为这天是他们青山县委准备第一次武装暴动的日子。

她临走时给杨天啸留下一张纸条,上写:“天啸哥,我下一辈子一定嫁给你,好好报答你,我有要事,我先走了。”她没有带走那个大戒指,把它压在了信上。

杨天啸太累了,他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他知道了是赵青竹冒着大雨,踏着泥泞的山路,把自己送回她家,还守候了一整夜。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莫大幸福,他忍不住悲伤地号啕大哭起来。他哭完一阵,感到心里舒敞多了,他又跨上马准备去找她。

这时有斧头帮兄弟来报,二爷杨铁金已被血狼周二凤所杀。杨天啸又口吐鲜血,大哭一场,他立即带着兄弟们追杀血狼周二凤而去。那边的血狼周二凤,为了替父报仇,也以二爷杨铁金的人头祭旗,带领众土匪下了雪狼寨,追杀杨天啸而来。

赵青竹的突然离去,对汪维新的内心造成巨大的冲击。他从赵青竹的表情中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变化。这使他的自尊受到伤害,他一直对杨天啸的挑衅无动于衷,是基于他和赵青竹之间神圣的革命情意和伟大的革命爱情牢不可破。当他看到赵青竹冒雨冲出的身影,他知道她的心在飘动。他心里有点慌了,他已经感觉到赵青竹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人了,他已不能为任何事情而失去她。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让赵青竹看看,自己就是比杨天啸强百倍。目前严峻的革命形势使他感到很大压力,周围各县的农民运动和武装斗争风起云涌,有效地支持了中央苏区的反围剿斗争。他作为皖南特委领导和青山县首任书记,也必须有所行动了。

当赵青竹第二天赶回赵村时,汪维新领导的农民暴动已经开始了。

他们把汪家新宅当成指挥部,把汪村村丁改成农民自卫队,以汪村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村庄扩散开去,开展轰轰烈烈的减租减息分田分粮运动,赵青竹也带着一队人马回赵村各地去开展活动。

心里最矛盾的是汪天福,他没想到家里一下出现了两个大共产党,他为儿子汪维新终于有出息了而高兴,看到儿子能领导这么多人搞革命,气势一下超过了杨天啸,他着实高兴了好多天,但他又总是想不通,他不知道儿子这是搞的什么革命,怎么连自家的粮食田地也分了,这是他汪家几代人挣下的家业啊。他想找汪维新谈谈,可他日夜忙得看不到人影。他只能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问程学理。程学理捧着《朱子学说》听了半天,拍手叫好:“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我教了一个好学生,汪维新做得好,他有远见,这就是顺天理啊,万金散尽人心得,这是要得天下的胸怀啊。现在世界乱了,中国乱了,皖南也将大乱,乱世出豪杰,乱世要的是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千金万银是祸不是福。如果汪村不是富甲一方,哪来的这次匪患,这次浩劫。”

汪天福听了程学理的话,立时茅塞顿开,赶回家去尽全力支持汪维新。汪维新领导的农运如火如荼声势浩大地搞了两个多月,就被一支闻讯赶来的国民党军镇压了下去。

汪维新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这次惨败使他对革命前途彻底丧失了信心。他等着赵青竹回来,要带她逃回上海去。汪天福不断地鼓励他:“江山哪有这么容易得到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先走,赵青竹交给我,我去找她。”

“好,找到赵青竹让她去上海找我。”汪维新说着就要出去,一打开门,才发现他们家已被国军团团围住了。汪天福挺身挡在前面,急促地说:“你快带人冲出去,我来掩护你,你被他们抓到就没命了。”汪维新拔出手枪正要往外冲,就听到一声大喊:“大哥,你不要跑了,不要误伤了老爸,是我回来了,我是汪维潮啊。”

随着话音,一个年轻英俊的国军军官出现在门口。汪天福一看,果真是他小儿子汪维潮,他喜出望外

地忙叫着:“都把枪放下,都是我儿子,自家兄弟还打什么打,都把枪收起来。”

大家一听都把枪放了下来。汪维新黑沉着脸:“汪维潮,这些天一直围剿我们的就是你的部队。”汪维潮狡黠地一笑:“大哥,兄弟现在是堂堂国军的少校团长,服从军令是我的天职,我是奉命行事,我一知道围剿的是我大哥,我就赶过来保护你了。”

“那你快让我们走。你敢跟我开枪吗?”汪维新说道。汪天福也跟着说道:“维潮,你就这一个亲哥,你快放他们走,国军会砍他的头的。”

汪维潮说:“你们别急,有我在谁敢对我大哥无礼。大哥,你要走,兄弟绝不会拦你,我还会亲自在前面给你开道。可是,你一走大嫂赵青竹就无人能救了。”

汪维新一惊:“你们把赵青竹怎么样了?她可是你大嫂。”

“大哥,你别急,她现在只是被我们包了饺子,还在反抗,只要我们一声令下,她和她的人一个也跑不掉。上峰有令,只要你肯听党国的,立即放走她们。”汪维潮说。

“你是要挟我,要我投降叛变。”汪维新说。

“大哥,这是上峰的命令,是我花了好大努力才给你争取的机会,我不能眼看着大哥大嫂有难。我是在上峰面前拿脑袋为你们担保的。大哥,你跟着共产党没前途,你们中央红军都被我们打散了,正在逃窜,你们在皖南这几个泥腿子,哪能是我堂堂国军的对手,中国也是我们国军的天下。”

汪维新听着,沉默了一会说:“那你们先放了赵青竹走,她性子倔,宁死不会投降的,你要逼死你大嫂,我绝不饶你。”

汪维潮立即对外下令:“你们快去传令,撤了包围,谁要伤了我大嫂赵青竹一点皮毛,通通枪毙。”命令立即传下去了。

汪天福也急切地说:“对对对,你们两个是亲兄弟,有事好商量。谁赢谁输都是一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亲兄弟打起来了。”

在国军包围中的赵青竹已经枪尽弹绝,她正准备带大家做最后一次自杀式冲锋,忽见敌人全撤了,她带着人冲了出来,她没有离去,又急急带人向汪村而来,但看到汪村外,到处都是密布的国军,她知道汪维新出事了,只得撤回去,和各地党组织联系营救汪维新。但她不知道,汪维新在汪维潮一夜的心理攻势下,很快就叛变了,青山县党委和皖南特委随即遭到毁灭性打击,几十位重要干部被抓被杀。狡猾的汪维潮和汪维新商定,为了保护汪维新,不让共党报复,把青山县所抓的二十六名共党干部全部活埋,告示名单上却加上汪维新和赵青竹的名字,说是共消灭了二十八名共党。赵青竹听到这个消息,真以为汪维新也被害,一时心急昏倒在地,她身边的战友也大都牺牲了,只剩下她们几个人,她们被老百姓保护了起来。

杨天啸正和血狼周二凤在山林里互找战机,准备和对方决战。得到赵青竹被杀的消息,悲痛呼号,立马带着弟兄,奔回青山县。他带着众弟兄抬着大棺材,披麻戴孝,堵住了汪家的大门,索要赵青竹的尸体。

汪天福仗着现在有汪维潮的国军撑腰,也不把杨天啸放在眼里,正要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他让汪维潮的国军把杨天啸团团围住:“杨天啸,好汉不打村,你竟敢跑到我家门口来闹事,你太拿我汪家无人了,今天老子不烧了你的棺材,就不姓汪。”

杨天啸仰马立鞭,一身重孝,指着他骂道:“你以为多了几条破枪就可以狗仗人势了。我为你是程学理老先生的学生感到羞愧,你没学过仁义道德吗?你不知道朱熹老祖宗是怎么说的了,君之所贵者,仁也。臣之所贵者,忠也。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兄之所贵者,友也。弟之所贵者,恭也。你作为长者,不爱护子女,汪维潮更是杀兄灭嫂,你们汪家不仁不慈不恭,天理不容。你们汪家抢我女人,夺我所爱,却不珍惜她爱护她,让她死于非命,却不给她办个像样的葬礼,你还有一点起码的仁慈之心吗?”

汪天福被他骂得脸色铁青:“你,你有什么权力来我家胡闹,她赵青竹是我汪家媳妇,生是汪家人,死是汪家鬼。如何安葬,依我汪家祖规。”

杨天啸说道:“所有人都知道,赵青竹是我的女人,是我们斧头帮的四奶奶,她在上海教堂戴了我的戒指,出嫁坐的是我的花轿,她死了也是我的女人,是我们斧头帮的四奶奶,你把她交出来,我们要以最隆重的葬礼安葬她。”

汪天福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汪维潮回来了,他后面跟着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她一见杨天啸就跑过来惊叫道:“天啸哥,真的是你,好久没见了。”杨天啸看了半天才认出她:“你,你是汪金秀。”

“是呀,天啸哥,我是汪金秀,真高兴,一回家就见到你。你干嘛带这个棺材来我家呀?”汪金秀惊讶地问。

汪维潮过来给杨天啸敬了一个军礼:“天啸哥,你误会了,赵青竹是党国要犯,她被秘密处决,我们也不知道埋在哪里呀,拿什么给你。”

杨天啸指着他鼻尖骂道:“你小子当几年兵,就长本事了,一回来就杀兄灭嫂,你还算人吗?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汪维潮答道:“天啸哥,我作为军人,军令不能不从,请原谅兄弟的过失。请进屋叙旧。”

杨天啸说:“你汪家的门槛高,我无福进去。”汪金秀拉住杨天啸大叫着:“天啸哥,好多年没见,我有好多悄悄话要跟你说,你那时剪的我小辫子我还留着。”她接着俯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天啸哥,我知道那些处决的共党被埋在大青山二道沟。”汪金秀是刚刚到汪维潮的团部任电讯员的。她知道被埋的共党的地点,她没想到这一说就捅破了汪家的大秘密,把她大哥汪维新送上了绝路。

杨天啸听了她的话,最后对汪天福说:“今天看在你儿女的份上,饶了你,以后多学学《朱子家训》吧。”然后就转身而去。

汪天福气得跺着脚说:“汪维潮,你给我派兵灭了这个汪家不孝的家奴。”

杨天啸夜里就带人找到了那个活埋二十六名共党干部的地点,他叫人扒出了所有的尸体,就是找不到汪维新和赵青竹的尸体。

赵青竹听说了杨天啸抬棺到汪家要人的事,感动万分,也赶了过来,她一看全明白了这是汪家的阴谋,确信了汪维新就是叛徒,这些同志都是被他出卖的。已经经过大痛大悲的赵青竹没再痛哭,她变得异常冷静,她现在的心里只有为战友复仇的怒火。她重新安葬好战友,擦干眼泪就走了。

杨天啸从没见过她有过这种刚毅冷酷深沉的眼神,他知道那是一种坦然面对死亡的神态,这神态使他感到担心害怕。他紧跟着她后面而去,他们在寂静的松林里走了很久很久,赵青竹才停下说:“天啸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注定对不起你了,我有我的使命,我要为使命而生,为使命而死。”

杨天啸说:“不管你去干什么,我这辈子都跟定你,我就为你活为你死,不要让我再离开你。”

赵青竹望着杨天啸,内心的感情像呼啸的松涛,她发现自己的心早已被他融化了,她早已深深地爱上他了,她强忍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感情,不让它爆发,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欠他太多了,她不能再欠他的,因为,她已下了必死的决心去除掉汪维新这个叛徒。她含着热泪说:“天啸哥,你忘了我吧,不要再跟着我,想着我了。我这辈子真的做不了你的女人,我只能永远对不起你,永远伤害你,你不要让我欠你太多了。我真的无法还你。”

杨天啸说:“你不要乱想胡说,我们皖南哪有能忘记自己女人的男人,无论是天南海北,各奔东西,相隔万里,都永远不会忘记。无论你去干什么,我都会默默地跟随。”

赵青竹从汪维潮对自己网开一面的做法中,知道汪维新还对自己怀有一点感情,她要利用他的这点感情找到他,消灭他,她很快知道了他躲在上海的消息,也就独自一人去了上海,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最了解汪维新,他一定是在上海等她。

一直关注她动向的杨天啸,知道她去了上海,也就二话没说秘密地跟了过去,在暗中保护着她。

汪维新躲在上海,心里只想着赵青竹能早点儿来找他,他很满意他和汪维潮商定的计划,使他和赵青竹都成了共党烈士,他知道共党锄奸的厉害,现在共党方面已经没人知道他们还活着,而且赵青竹的一举一动是完全在汪维潮的控制下,她完全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走投无路的她必然要到上海来找他。

他每天都要到上海的那个他们接头的教堂去等她,他相信她一定会来这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说服她,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是见了她,自己才有了很大的变化,为了她,他可以背叛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信仰理想追求道德荣誉和同志,他甚至希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也做好准备,要带她远去国外,离开这个纷乱的国度。

当赵青竹一离开皖南,汪维潮就火速派人来告诉他,并派来人员保护他。他不以为然,觉得汪维潮是多此一举,难道他和手下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单枪匹马的赵青竹。他在教堂内外都暗派了人马,专等赵青竹的出现,但他不知道,尾随赵青竹来的还有杨天啸。

赵青竹知道汪维新一定会在教堂等她,她一到上海就奔教堂而来。她知道在教堂一定没有下手的机会,她只能随他而去,慢慢寻找机会。她在教堂出现很久后,汪维新发现确实没人跟来,才放心地走了出来。赵青竹看到他走过来,故意压住仇恨说:“你真狠心,丢下我就先跑了。”

汪维新说:“我怎能丢下你跑呢,我的人一直在你身边关心你,我向主保证,你是我这生这世最爱的人,我要带你到一个幸福安宁的世界,一个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世界,让你永远幸福快乐。青竹,我的爱人,我等你好久了,跟我走吧。”汪维新说完就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赵青竹看到好多特务跟在后面,只得跟着他上了车。

赵青竹没想到他的车直接开到了黄埔江码头,汪维新带着她朝挂着日本太阳旗的轮船走去,她大惊,忙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汪维新说:“我们到大日本帝国去,我们去开始新的生活,你的大哥赵金柱在那等我们呢。中国早没有希望了。”

赵青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和仇恨,不顾一切地拔出手枪:“汪维新,你这个混蛋,你叛党还要叛国。”但是,早有防备的他一把夺过她的手枪,紧拉住她朝船上去。赵青竹猛咬着他的手挣脱出来,咬牙切齿地说:“汪维新,你这个混蛋,我死也不会和你去日本,我变成鬼,也要来找你报仇。”赵青竹说完,就朝江边奔去,纵身跳入黄埔江中。在她落入江面的一瞬间,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船上一跃而下,急促地朝她游来,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搂住了她。当她浮出水面时,她才看清那人竟是杨天啸,她一把紧抱住杨天啸的脖子,激动地说:“天啸哥,怎么是你?”杨天啸说:“你别怕,我就是你的影子,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别急,汪维新那小子他跑不了啦,我早就在船上等你们了。”赵青竹这时已经忘记了一切,她温顺地躺在杨天啸的怀里,像调皮的小孩一样拍打着水,任由他带着自己朝前面游去。

当杨天啸抱着赵青竹从江水里上来,来到码头时,汪维新和他的几个特务,已经被斧头帮的弟兄们抓住,杨天啸一直抱着赵青竹走到他身边说:“汪维新,她是我的女人,怎能让你带到日本去。今天我就要带她回家,你滚吧,我和你们汪家从此两不相欠。”

赵青竹一听,就从他怀里跳下来,拔出他的手枪就朝汪维新走去。杨天啸上前拦住她:“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就饶他一回吧,让他远远地滚到小日本去。”

“不行,这是我的事,杨天啸,如果你今天放了他,我就死在这里。”她说着就拿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杨天啸慌了:“你别,快把枪放下。我们再好好商量吧。”他说着,赵青竹已经冲上去,用枪口抵住了汪维新的脑袋,汪维新早已吓得跪在地上说:“青竹,我们

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夫妻呀,你饶了我吧。我这就远远地离开你们。”赵青竹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呸,汪维新,你这个狗叛徒,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了你,我代表党和人民判处你死刑。”说完枪就响了,汪维新一头栽倒在地,脑浆迸裂,一命呜呼。赵青竹满脸泪痕,仰天大叫:“所有牺牲的战友们,同志们,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可以暝目了。”

杨天啸看着倒地的汪维新,对斧头帮的弟兄们说:“放了他们的人,我们毕竟做过几年兄弟,找口上好的棺材,把他送回他皖南老家去,告诉汪家的人,汪维新就是我杀的,他抢我的女人,是我用这把枪杀了他,你们把我这把枪也带去,他们汪家要报仇,让他们用这把枪来找我。”他说完,就带着赵青竹离去。

过了几天,赵青竹把杨天啸又叫到了那个教堂,她深情地对杨天啸说:“天啸哥,你给我的那个戒指还在吗?”

“在。”杨天啸忙从怀里拿出那个戒指,要给她戴上。赵青竹抓住他的手:“天啸哥,我不是个完整的女人,我是向党旗宣过誓的人,我不能把自己全部交给你,我有自己的理想和信仰,我要去找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党,我会一直把你藏在心里。我对不起你,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跟到哪里。”杨天啸说着就真诚地给她戴上那个戒指,赵青竹亲吻着那个戒指,动情地说:“天啸哥,我发誓,我一定把它珍藏在心里,珍藏一辈子,我不只这辈子做你的女人,将来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做你的女人。”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回头的眼光,从我们在赵村节女牌坊前跪拜时,你就已是我的女人了,不管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你都是我的女人。”杨天啸说。

“天啸哥,虽然我这辈子不能成为你完整的女人,但无论我是生是死,无论在什么地方,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一生一世。可是我不能只为你一个人活,我们真的有好多事去做,我知道你不能跟我走,你离不开斧头帮,你也不只属于我,你还属于斧头帮的兄弟,我不能太自私,你已经给我太多太多,我这辈子已经无法还清了。那就让我们的心永在一起。希望胜利的一天能早日到来,我们这生还能有永不分离的日子。”赵青竹满含热泪地说。

赵青竹牵着杨天啸的手,紧紧依偎着他,他们一起幸福地走出了教堂,还没到车边,杨天啸就一把抱住她旋转起来,一边大叫:“我终于等到了我的爱人,我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女人。老天你终于开眼了,老天你终于不负我了。”赵青竹也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张开着,一边随他旋转,一边开怀大笑着,他们朗朗的笑声撒满了教堂的四周。他们继而一起拉着手朝远方跑去,他们在上海各地痛快地玩了十几天。

赵青竹从报纸上知道了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消息,中央红军已经被迫长征,红十军团已向皖南山区进发,她夜不能寐,她必须要回到皖南去与大部队会合。她深夜留下一封信,偷偷地和杨天啸吻别,她不忍再告诉他。可杨天啸早已知道她的决定,故意在她离去时一把抱紧她,对她说:“不要偷着走,我送你回皖南。我哪能让我的女人一人上路。”第二天,他就跟她一起回到皖南,召集斧头帮弟兄配合红十军团的行动。

汪维新的灵柩被送到汪家,汪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汪天福在汪维新的灵前向汪氏子孙发下毒誓说:“汪氏祖训:杀汪氏子孙者,必须以血偿血,以命抵命,一定要拿杨天啸和赵青竹的人头报仇。”汪金秀是悔恨不己,她只是被杨天啸的大情大爱所感染,才说出了那个秘密,没成想就断送了大哥的性命,她的心里又充满矛盾,她心里喜欢杨天啸,也深爱着她大哥汪维新,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她只能不停地痛哭着。汪维潮更是怒火中烧,发誓要用赵青竹和杨天啸的人头来祭奠他的大哥,他知道了汪维新死时的情况,把所有仇恨都记到了赵青竹和共产党身上,他安葬好汪维新后,就和汪金秀带着部队出发了,他己经接到堵杀红十军团的命令,一场空前的大决战在皖南山区拉开序幕。

十一

转战进入皖南的是红十军团的抗日先遣队,赵青竹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转战皖南数县,由于地形不熟伤亡惨重,深陷重围。赵青竹组织地下党,及时为他们补给营养和物资,掩藏伤员,并在斧头帮弟兄的带领下抄小路攻占了青山县城,顿时士气大振。他们夜宿街头,纪律严明。打土豪恶霸,接济穷人,宣传抗日,深得民心,声势浩大。

负责追剿他们的汪维潮,正为节节胜利而洋洋得意,没想到红军突然绕到后面占领了青山县城,他恼羞成怒,立即调集部队气势汹汹地猛扑过来。红军战士英勇抵抗,最终寡不敌众,部队首长也在阵地战死,他临死时,把抗日先遣队的红旗交给了赵青竹,要她带余下的部队冲出去。赵青竹安排大家带部队分路突围,自己带几个战士断后。最后,她们被汪维潮的部队逼到青山县城最古老的大庙里。汪维潮得知被围的是赵青竹,下令一定要活捉赵青竹。

杨天啸正在城外接应突围的红军,听到赵青竹被围的消息,立即带人冲了进去,赵青竹一见,吃惊地抱住他说道:“天啸哥,你怎么来了,你真傻。”杨天啸说:“是你傻呀,哪有丢下自己女人的爷们。天掉下来有爷们顶着。你带人从后门走,有弟兄接应。这里交给我。”

赵青竹激动地说:“不,天啸哥,我们一起冲出去。”杨天啸说:“不行,他们人多,我去拖住他们。不要管我,快走。”杨天啸让斧头帮的弟兄保护赵青竹撤离。自己一个人坦然地向庙外走去,面对着无数的枪口大声喊道:“汪维潮,我知道你要抓的是我杨天啸,我来了,我要和你说几句话,你听着。你也算是土生土长的青山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咱青山最老的菩萨庙,是你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了,我不管你们谁是共产党,谁是国民党,你们要打仗,到外面山里打去,谁敢毁了这菩萨庙,都不行。”

“是赵青竹带人进去的,我们是来捉共党的。让

赵青竹带人出来投降。”汪维潮一见来的是杨天啸,正好可以一起活捉了,他亲自走上前去喊话:“杨天啸,这是我们跟共党的事,不关你们斧头帮的事。你们斧头帮的人可以走开。我要抓的是赵青竹。只要交出赵青竹我可以放你们走。”

“汪维潮,我们皖南山区的爷们,哪有不管自己女人的,有爷们在哪有女人的事。你哥哥汪维新就是我杀的,要报仇找我来,找个女人算啥。你们汪家想要我人头,可以拿去,一命抵一命,斧头帮的弟兄不会跟你们汪家计较,如果你们汪家敢伤了我的女人,我斧头帮的弟兄,定叫你们汪家断子绝孙。”杨天啸说。

“好,杨天啸,你自己找死,非要往我枪口上撞,就别怪我不仁不义了。”汪维潮说着就举枪对准了杨天啸。赵青竹在庙里看到这情形大叫着“天啸哥”,就要冲出去救杨天啸,被斧头帮的弟兄死死拽住,强行拖走。

汪维潮一步一步逼近他:“杨天啸,你算什么英雄好汉,连个女人都放不下,斧头帮有你这个帮主能有什么出息,那你就替赵青竹偿命吧。”

这时,汪金秀猛冲过来,她挡在杨天啸面前大叫:“不许开枪,你们谁都不许开枪。”汪维潮吃惊地说:“金秀,他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不,大哥不是他杀的,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们不能杀我的天啸哥。”汪金秀恳求道。汪维潮只得放下枪,他看到庙里的赵青竹已带人跑得无影无踪,气急败坏地说:“给我把他绑了,带回去交给家父处置。”

汪维潮命人绑着杨天啸带回汪村,把他绑到汪家祠堂的立柱上,汪天福还在丧子的疼痛中,他带着全汪氏族人不停地用皮鞭猛抽着他,一边抽一边骂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狗奴才,我汪家对你有情有义,你不知好歹,你忘恩负义,你恩将仇报,你辱我汪家,杀我儿子,烧我祠堂,毁我宗庙,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挖你的心,下油锅点天灯。”

杨天啸爽朗地大笑:“好啊,痛快。你们汪家家门不幸,出了汪维新这个叛国贼,老子杀得痛快,老子下了阴曹地府还要去追杀他。”

汪金秀趴在浑身是血的杨天啸身上痛哭不止:“爹,你别打了,你不能打死天啸哥。”汪维潮忙命人把她关到房间里。杨天啸又豪爽地说:“汪大老爷,我杨天啸不是你汪家奴才,你们汪家门风不正,出了汪维新这样的不孝子孙,还要绑我女人投靠日本,丢人啊,这样的孽障就该杀,杀得痛快。我杨天啸是为你汪家清理门户,无罪有功啊。要杀要剐,来吧。我这条命给你啦。”

汪天福对着族人们喊道:“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跟我汪姓家族作对的下场,杀我汪氏子孙者,必须以血还血以命偿命。今天报仇的时候到了,大家每人抽他三鞭,吊起来点天灯。”

汪村的族人们排着队过来猛抽杨天啸,杨天啸一次次地被打得昏死过去,最后被倒上蜡油吊到高杆之上。

被关在房间里的汪金秀感到自己快疯了,这时,她才感觉到杨天啸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原来自己心里对他不只是敬重,而是一种强烈的爱,一种从小就产生的深爱,她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发疯似的打碎所有的东西,最后打碎门窗逃了出来,她来到吊着杨天啸的高杆下,拿枪对着自己,要求放下杨天啸,不然就先死在这里。汪维潮只得命人把杨天啸放下,对汪天福说:“爹,看在他没有自己开枪,还把大哥送回的份上,就饶他一命吧。我一定去把赵青竹抓来点天灯,杀尽共党,为大哥报仇。”

汪天福暴跳如雷地对汪金秀骂道:“你怎么吃里扒外地帮着别人,你哥的仇不报了?你哥在下面死不暝目啊!”

这时,又一队国军赶到,汪维潮赶紧走上前去敬礼:“长官好。”赶来的国军长官严厉训斥道:“汪维潮,你身为国军团长,数次剿匪不利,放走共党赵青竹一伙,上峰对你非常不满,你必须深刻反思。上峰下令,杨天啸勾结共党,屠害乡里,罪不可恕,就地公审枪决。”

“好啊,老天终于开眼了。长官,让我亲手用这把枪枪决他。”汪天福拿出了那把打死汪维新的手枪。

“好,就交汪老爷亲手处决,把罪犯拖上台来。立即执行枪决。”国军长官命令道。

一直昏迷不醒的杨天啸被拖上了高台,被凉水泼醒。汪金秀仍抱住不放:“长官,求求你不要杀他。”

国军长官道:“你一个国军军人岂能为通共要犯求情,拉下来。”汪金秀一时情急,只得大声说出:“他不是通共要犯,他是我的天啸哥,他是我的爱人。求长官放过他。”

所有人为之一惊。汪天福恼羞成怒地大骂:“她是胡说,不要听她的。”国军长官向汪金秀问道:“他真是你的爱人?”

“是的,长官,他就是我的爱人,他就是我的男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我就一直在等着嫁给他。”汪金秀无所顾忌地说道。

国军长官说:“既然是你的男人,我可以放过他,但他必须签字声明他和共党和赵青竹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浑身是伤的杨天啸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多谢汪金秀救我的一片好心,但她说的不是真的,我杨天啸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从来不说谎话,绝不会为苟活在世去说假话。我和赵青竹才是青梅竹马,我一辈子永远就要赵青竹一个女人,我不是共产党,我女人赵青竹才是真正的共产党,我就是她的男人,要砍头杀人,找我来呀。汪金秀啊,我对不起你了,汪天福,你们汪家总算出了一个好女儿了。你要报仇,快来吧。你们汪家要再出汪维新这样的孽种,老子下辈子还要杀他,哈哈哈。”

汪天福举着枪朝他而去:“维新,你在天有灵,我给你报仇了。”汪金秀仍在抱住他的手:“爹,不要,不要啊。”

这时人群中一声大喊:“你快住手。阿弥陀佛,汪天福,你真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静云师太快步走上台来:“杨天啸他不姓杨,他姓汪,他是你和程彩凤的儿子,你能忘了被你害死的程彩凤吗?阿弥陀

佛,罪过,罪过。一切的冤孽都起源于你。”

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汪天福眼盯着杨天啸,手中的枪哆嗦着掉到地上,好久,他双手捂脸,号啕大哭:“天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彩凤啊,你为啥连死也不肯告诉我呀。你是要惩罚我呀。”

静云师太扶住遍体鳞伤的杨天啸:“阿弥陀佛,苦命的孩子,我一直都无法告诉你呀,渡苦渡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阿弥陀佛。”

杨天啸早已给静云师太跪下:“姑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不姓汪,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这样的爹。”杨天啸伤得太重了,又昏死过去。汪金秀和汪维潮一起给他跪下,抱起他叫着:“大哥。”

十二

杨天啸经过几个月的修养才养好了伤,汪金秀每天都在伺候着他。斧头帮的弟兄们带来的消息使他安心,赵青竹带着剩下的红军撤到宣广郎山区,组成了红军游击队,开展游击战争,队伍在不断壮大。杨天啸伤好后,就想去找她。这时,有人送来了土匪血狼的信,里面夹着他送给赵青竹的大戒指,信上说赵青竹被他抓了,要他亲自去血狼寨换赵青竹。赵青竹是在郎溪发展红军武装时遇到血狼周二凤的队伍,她听说了这伙土匪最近的一些义举,一直就想把他们发展动员过来的,没想中了血狼周二凤圈套,一直在找杨天啸报杀父之仇的血狼周二凤,早知道杨天啸和赵青竹的关系,赵青竹在郎溪一出现,他就盯上了,他派手下人假意投共,把赵青竹骗上了山,把她扣留。他现已全寨戒严,专等杨天啸的到来。

杨天啸立马带着斧头帮的弟兄们来到郎溪,汪维潮也带着部队尾随保护着他,血狼寨地处高山峻岭中,地势险要。血狼周二凤也是林中猛虎,面对着大兵压境毫不慌乱,调兵遣将,针锋相对,他放出话来,他只找杨天啸一人报仇,只要他敢上山,他确保赵青竹安然无事。杨天啸答应了他的要求,所有人都劝他不能去那土匪窝,但杨天啸心系赵青竹的安危,毅然独身前往。他说:“哪有丢下自己女人安危不顾的男人,血狼寨就是天狼虎穴,刀山火海,我都要去闯,就是死也要和我的女人死在一起。”

杨天啸毫无畏惧地一个人来到血狼寨山门前,山寨外杀气腾腾,阴森恐怖,杨天啸闯过血狼寨精心布置的一道道刀斧阵,竹签阵,火龙阵,来到血狼寨大厅内,所有的土匪都已被他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势给镇住了。杨天啸看到那中间的虎皮大椅上空着,就对着众土匪说:“周二凤,你还不出来,我来了,你也是皖南山里的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也是皖南山里的一个大爷们,你要说话算数,你爹是我杀的,要报仇找我来,不要为难我的女人,快把她放了。”

一个老土匪头目说:“杨天啸,你不愧是皖南斧头帮的帮主,是个英雄好汉,你是一百多年来敢独闯血狼寨的第一人,凭这一点我们敬重你,可你毕竟是英雄气短,为一个女人,就丢下斧头帮的弟兄和自己的性命,不是太可惜了。”

杨天啸说:“你此话差矣,我们皖南山区千百年来,人杰地灵,将相才人辈出,徽商游子遍布天下,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我们皖南女人一代代默默地无私地奉献,她们常常独守寒宅,含辛茹苦,教儿育女,养老送终,孤苦一生。我们皖南女人的忠孝节义天下无双,‘节劲三冬’‘一庭冰雪’,她们是天下最可敬重的女人。我们皖南男人头可断命可丢,绝不可丢下自己的女人。我的女人赵青竹又是闻名皖南的赵家最忠义的烈女,为了她我死一千回一万回都值了,何况这区区一颗人头。”

“说得好,就凭这一点我们保证让你的女人安全下山,我们也是堂堂的皖南男人,可你杀我们兄弟,杀我们血虎寨主,这笔账不可不算。”那个老土匪头目说。

“我来了,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但请你们听我说完,你们血虎寨主,多年来为非作歹,偷袭汪村,屠杀老少妇女几十人,这笔血账怎么算?我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行的是大仁大义。你们血虎寨起山立寨时举的大旗也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在前几辈还和我们斧头帮结盟,联手抗击外敌,确保一方平安。为啥你们要忘了这个祖训。”

杨天啸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得众土匪议论纷纷。那个老土匪头目说:“杨天啸,你满口仁义道德,可你为啥杀了血虎寨主,既要给他厚葬,可又为啥残忍地割下他的耳朵来?这就是你嘴里的仁义道德。”

杨天啸听完说:“血虎寨主他是自己开枪自杀的,我本要把他交给汪村族人审判的。我是割了他的一只耳朵,那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几十个百姓,我是对死者不敬,我该罚,拿刀来,先把我的耳朵割了去。”

一个土匪给他递去一把刀,杨天啸对着耳朵就要割,这时,赵青竹大叫一声“住手”就猛扑过去抱住他,满脸激动的泪水:“你为啥这么傻?你为啥要来?你这个天底下最傻的人。”杨天啸抱着赵青竹仔细看着,看她完好无恙后说:“血虎寨的弟兄果然仗义,没有伤害我的女人,我这趟来得值了。我现在放心了。我这条命你们拿去吧。”

那个老土匪头目说:“你果真是名不虚传,不愧是山林猛虎,人中豪杰,弟兄们服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周二凤抱着一个老妇人出来,他恭敬地把老妇人放坐在虎皮大椅上,众弟兄一起给老妇人跪下:“恭迎老夫人。”周二凤接着带领大家一起给杨天啸跪下:“恭迎杨天啸大哥光临,请受小弟周二凤一拜。”

杨天啸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赵青竹这才告诉他那个老夫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彩凤,周二凤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彩凤当年跳崖后,劫走她的就是血豹周杆,他强行霸占了她,她几次要跑下山去,都被抓了回来,为此被打断了双腿,再也无法下山了。赵青竹被扣山上后,彩凤听说她是青山县人,出来和青竹相见,彩凤问起青山县汪村赵村和程学理,才了解到这一切。

彩凤颤抖着声音说:“我可怜的天啸儿啊,娘对不住你啊,娘不该在你不到一岁就把你丢给静云师

太,我应该带着你一起走啊。我以为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杨天啸在经过极度的震撼后,重重地跪下,他从心底迸发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吼叫:“娘,娘啊,儿子不孝,到今天才见到你。雷公啊,你为啥不劈了我。”他叫着喊着,一步步爬到彩凤的脚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放声大哭起来。彩凤也抱住他,痛哭着说不出话来。周二凤和赵青竹也跟着流泪不止。

杨天啸只在血狼寨休息了两天,就背着彩凤下山了,他要背着他娘一直背回家去。周二凤和赵青竹一起把他们送下山,他们已经结成了联盟。周二凤对杨天啸说:“大哥,你放心,我血狼寨再也不干为非作歹的事情了。我们跟着大嫂一起打土豪闹革命。”赵青竹一直陪着杨天啸到了青山县界,遇到了汪维潮派来迎接的国军才远去,她满怀深情地说:“天啸哥,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们一定会有永不分开的一天。”

杨天啸背着彩凤翻山越岭,一段都没有放下,彩凤心疼地说:“儿子,让人抬吧,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杨天啸说:“不,娘,几十年了,我一直没有背过你,我一定要一步一步把你背回家。”他一直把彩凤背到了尼姑庵,让她和静云师太住在一起,他让所有的旧人都来见她,就是不让汪天福来见她,汪天福每天都一个人来到山下默默地坐好久,每次看到杨天啸过来,都远远地躲开去了。

程学理老先生在知道汪天福和彩凤这些事的那天起,他就公开宣称和汪天福断了来往,一连好多天都羞于见人,他还脸蒙黑布,带着各乡绅名流敲锣打鼓,燃着鞭炮专程到赵村赔礼道歉,他亲自给赵村节女牌坊磕头作揖后,亲手挖下了刻在上面的彩凤的名字。彩凤回来后,他一直闭门不出。

杨天啸来到小学堂请他说:“外公,你一辈子维新革命,可你自己头脑里的辫子一直没割掉。我娘和我姑姑这辈子都变成这样了,你还不能接受她们啊。外公,你到现在还在顾着个脸面,难道你的脸面比女儿还重要,比亲情还重要啊?”

程学理在杨天啸的劝说下,不由得老泪纵横,他终于颤抖着举着拐杖出了青山小学堂,向青云庵走去。

十三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皖南军事重地广德飞机场遭到多架日机轮番轰炸。日本侵略军牛岛师团从陆路向广德飞机场逼近,为配合日军行动,出动多架飞机对皖南各县县城和主要集镇不断轰炸,整个皖南笼罩在抗战的硝烟中。

青山县城遭到空前劫难,无数房屋被毁,死伤无数。这激起了全县人民极大的抗日激情,汪维潮奉命率部前往广德阻击日军,在他们誓师出发时,社会各界同仇敌忾,倾城而出,举行盛大的欢送仪式。程学理举着拐杖登台高呼,他白发飘飘,朗读了自己的激奋之作《抗日檄文》为他们壮行:

“国有恶邻,东瀛小鬼,孤岛寡民,少于教化,乖戾之邦,鲜仁寡义,土猾猖乱,狡黠好斗,悭吝荒淫,弹丸之国,横暴无度,穷兵黩武,吞我东北,占我华北,侵我沪杭,犯我皖南。狼子野心,人神公愤。

其祖倭寇,冥顽不化,狂妄凶悍,鲜廉寡耻,几番跳梁,狂嚣狼唳,祸乱千年,骚我海疆,犯我中华,焚劫杀掳,祸害生灵,毁坏城郭,罪恶累累。华夏天威,文治武功,威慑四夷,神兵倍出,神将云集,剿灭倭寇,顺行天理,宽宏气度,屡遣唐使,教化扶桑。倭寇子孙,时至今日,数典忘祖,重燃战火,奸淫掳掠,烧杀无度,蹂我国土,毁我家园,势已燃眉。

皖南圣地,山青水秀,隽秀灵动,千百年来,人杰地灵,英才倍出,程朱理学,传颂千古,新安画派,源远流长,徽戏徽帮,京剧始祖,红顶商人,富甲天下,父子丞相,精忠报国,四世一品。抗倭英雄,殷公正茂,皖南俊杰,素有才略,兹初任事,临危受命,忠实勋庸,驱寇保国,战功显赫,名垂千史。今又乱世,敌寇重来,国破家难,汪氏维潮,不辱圣贤,勿忘祖训,志安社稷,奉命出征,诛杀倭奴,保家为国。倭寇驱尽日,我儿还家时。

皖南儿女,义愤填膺,遍传檄文,金鼓高鸣,斩木揭竿,奔走呼号,无分南北,不分老幼,守土抗战,协力杀敌,誓灭倭寇,保我家园,保我皖南,保我华夏。”

程学理朗读时,正遇日机前来轰炸,数枚炸弹落在不远处,程学理慷慨激昂,岿然不动,全场群情鼎沸,井然有序,他念完用拐杖指着敌机道:“小小野邦,大逆不道,犯我泱泱大国,天理不容,天诛地灭,老夫就是用手中这根拐杖也要把你捅下来。”

汪维潮率师宣誓后,直奔前线,配合国民党军一四五师和十三旅在广德祠山岗以东大松林处与日本侵略军牛岛师团激战数日,重创日军,但敌人来势凶猛,守卫将士伤亡过半,不得不退守广德县城。

杨天啸早已召集斧头帮弟兄,传号为令,各地民间武装和组织闻风而起,纷纷组织起来,支援广德会战,各种物资弹药源源不断送往前线。但由于汉奸带路,日军切断了所有通往广德的道路,并从小路攻入广德县城,国军溃败,一四五师师长饶国华愤而自戕。汪维潮奉命率残部向青山县方向突围,又被围于山坳之中,危急时刻,杨天啸率弟兄们前来接应,兄弟俩并肩作战,向外冲杀。

汪天福一直组织村民运送给养,听说兄弟俩被围,立即带领村民向日军发动自杀式攻击,把敌人吸引了过去。杨天啸和汪维潮突围后,赶来救他,找到他时,他已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杨天啸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澎湃的感情,跪倒在他身旁撕心裂肺地叫道:“爹,爹,我错了,儿子不孝,天打雷劈啊。”汪天福睁开眼,艰难地把他的手和汪维潮的手拉到一起,断断续续只说了一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闭眼咽气了。杨天啸和汪维潮一起抱着他,仰天长啸:“爹,我的亲爹,我誓杀日寇,为你报仇。”

杨天啸抱着汪天福回到汪村,全村素缟哀悼,程学理送来了一副挽联高高挂起,“家聚圣贤达天地日月精气来,国破山河碎孤魂飘零何处去”,横联是“仁义忠勇”,杨天啸和汪维潮汪金秀披麻戴孝守在灵前,他

这时心里非常渴望赵青竹能够出现,能够跟他一起给他父亲上一炷香,跟他一起送他父亲上山。他不知道的是,这时的赵青竹已经孤身潜入广德县城。

她一直带领红军游击队和血狼周二凤的队伍从外围配合国军保卫广德,她最早从地下党口中得知带日军进攻广德的大汉奸,正是她的大哥赵金柱,赵金柱早年偷渡到日本学习,投靠了日本,成了这次日军的总向导,赵青竹深知他对整个皖南的危害,她必须尽快除掉这个大汉奸,她做好了杀身成仁,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一个人悄悄来到广德县城,寻找到赵金柱的踪迹,直接来到赵金柱的门前,大喊:“大哥,你亲妹妹投靠你来啦。”赵金柱听到叫声,慌忙迎了出来:“小妹,你怎么来了?”“这么些年不见,我一听说你回来了,就赶来看你。”赵青竹说。

赵金柱把她请进屋,叫来酒席狐疑地说:“小妹,你不是参加了共产党游击队?怎么就你一个人?”赵青竹说:“我算啥共产党游击队,我是被国军到处追得没地方跑,跑到山里躲起来了,你们把国军打跑了,我才敢出来呀。”

“小妹,你们跟国军打了这么多年,这些国军早该消灭了,我帮你们报仇了,听大哥的话,你干脆和我一起跟皇军干,中国没希望了,中国早晚是日本的,大日本皇军天下无敌。”赵金柱说。

“好大哥,你说得对,小妹也是没出路才来找你呀。”赵青竹说。

“好,小妹,从小我就最喜欢你,你就是我最亲的小妹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不出几月,皖南就是我们的了。”赵金柱兴高采烈地说着。两人边吃边谈,谈得越来越投机,赵金柱渐渐放松了警惕,就多喝了几杯,满脸红光地说:“小妹,你先休息,我明早就向皇军报告。”起身欲走。

赵青竹看到时机快成熟了,就说:“大哥,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也不送把枪给我防身。”赵金柱说:“小妹,外面都是我的人,我保证你绝对安全。”

赵青竹说:“大哥,小妹这些年担惊受怕惯了,没有一把枪压床头,睡不着觉啊。”

赵金柱掏出自己的枪给她说:“小妹,这把枪先给你,明天再送你一把好枪。”

赵青竹接过手枪故意说:“大哥,你这枪怎用啊,教教我。”

赵金柱教着她使用,然后向门外边走边说:“小妹,你小心走火,这枪火力猛得很。”他刚走到门口,只听赵青竹一声断喝:“你这个狗汉奸,你给我站住。”

赵金柱转过身,看到那枪口直对着他,赵青竹的眼里发出愤怒的光芒:“你千不该万不该,卖国求荣,做汉奸,我要为所有战死的英烈报仇。”赵金柱刚说一声“小妹”,赵青竹射出的子弹已经击中他的前额,他一头栽了下去。外面的汉奸,听到枪声冲了进来,几把枪同时对准了赵青竹。

赵青竹已猛扑过去,一把抱住赵金柱,失声痛哭:“大哥,不要怪我心狠,不是我不想原谅你,是你背祖叛国,犯下大罪,你放心,小妹陪你一起上路。我就是来陪你的,你不会孤独,我们到那边再做兄妹。”她说着就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正在这时,外面枪声大作,赵青竹立即调转枪口,又把子弹向里面的汉奸射去,汉奸也向她射击,几发子弹射中了她。外面冲进来的是血狼周二凤带的弟兄,他一听说赵青竹进了广德县城,就带弟兄们摸了进来。他们击退汉奸,冲到赵青竹身边时,她也身负重伤,她举着满手是血的戴着大戒指的手,只说了一句:“我想见天啸哥,快带我去见天啸哥。”之后就昏死了过去。

血狼周二凤命人把赵金柱的人头割下,立即撤出广德县城,急急带着赵青竹向汪村奔驰而去。

杨天啸和汪维潮汪金秀正在孝堂举办隆重的丧事,有人来报,血狼周二凤带着一群土匪奔来。他们赶紧来到村外,只见血狼周二凤骑着马带着赵青竹狂奔而至,赵青竹身上和马背上到处都是鲜血。周二凤一见他就大叫:“大哥,快来见大嫂,她不行了,你快来救她。”

杨天啸猛跑过去:“她怎么了?她怎么会这样了?”周二凤也泣不成声:“大哥,大嫂为了报仇除奸,一个人潜入广德亲手杀了她大哥赵金柱,自己也受了重伤,我们拼死才救出了她。”

杨天啸怒吼着:“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救她,还要跑这么多路。”周二凤哭着说:“她只想能见到你,我就怕她见不到你了。”

杨天啸抱住赵青竹,看到她的血手紧紧攥住那个大戒指不放,忍不住一颗颗硕大的眼泪落到她的脸上:“你怎么这么傻,报仇除奸是我们男人的事呀。快给我找郎中,我一定要救活你。我这辈子绝不能没有你,你不醒来,我也不活了。”

杨天啸抱着赵青竹,一步步来到汪天福灵前跪下,血狼周二凤已把赵金柱的人头供到灵前。杨天啸伤心至极地哀嚎:“爹,儿子带儿媳一起给你磕头了,你原谅我吧,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了,爹,你不要再为我过去的事生气了,你知道我为啥一直不能放弃她吗?因为她是天底下最圣洁最忠孝最节义的女子,我这辈子绝不能没有她,我为她生为她死。爹,如果她醒不来了,我一定和她一起来陪你。”

十四

赵青竹几天后才醒来,她睁开眼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啸哥,我终于见到你了,无论生死,我都是你的女人。”

杨天啸紧抱住她:“你别说话了,我都知道,你怎么这么傻,你怎能一个人去呢,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赵青竹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胸口,深情地说:“天啸哥,等打走了日本人,我就嫁给你,做你的女人。”

杨天啸说:“你安心养伤,我一定会杀光日本鬼子,给我爹给所有战死的兄弟报仇。”

这时,占领广德的日本鬼子,又疯狂地向青山县扑来。杨天啸传令召集来皖南斧头帮众弟兄,红枪会,长枪会,短枪会,大刀会等各地武装纷纷响应,组成了

声势浩大的抗日队伍,源源不断地向青山县涌来,杨天啸指挥调度他们在各险要地段层层设伏,布下了天罗地网,从各方面全力配合正面阻击日军的汪维潮的国军。

赵青竹伤没好利索,就带领红军游击队投入了战斗。血狼周二凤带领血狼寨的弟兄也跟着战斗,一时青山县全民上阵,到处是硝烟,处处是战场,所有的山林竹海成了消灭敌人的汪洋大海。人民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充分展示。烟障阵,竹签阵,马坑阵,滚石垒木阵,地雷阵等等层出不穷。日军一进青山县,就失去了方向,被不断分割包围,消灭于无形。日军大怒,调动飞机狂轰乱炸,整个县城被炸成废墟。据有关资料统计,日军投在青山县的炸弹比投在皖南各县的总和还多。日军的残暴更激起了广大人民的义愤,全民抗战情绪更加高昂。

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所有入侵日军全部被分割包围,悉数歼灭。青山县军民又乘胜追击,配合国军,倾巢出动,收复沦陷几个月的军事重镇广德,取得抗战后的巨大胜利。这一胜利,极大地打击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鼓舞了皖南人民的抗日决心,从此以后,日军除了空中轰炸外,再也不敢派地面部队深入皖南山区,皖南军民在敌人四面包围的情况下,保住了皖南数县的半壁江山不被日寇蹂躏。

在抗日战争最激烈相持的时候,一支新四军先头部队进入青山县助战。他们一来就遭到了汪维潮的国军的阻挡,杨天啸一听说,就气呼呼地赶到前方质问汪维潮:“人家远道而来打日寇,敢打日寇者都是兄弟。”汪维潮说:“他们抗日是假,游而不击是真,他们是借抗日之名来抢地盘扩大势力的,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进入青山。”

“青山县也不是你家的,你有什么资格不让人家进来,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天道自在人间,凭你们这小肚鸡肠还能成大业。大敌当前,民族大义为重,共同抗日,保家为国,这就是当前最大的大义。你不欢迎,我们欢迎,我去迎接他们,我看你敢挡我的道,所有的道都在我斧头帮手里,你能挡得了。”杨天啸说完,就带着弟兄们来到前方。

新四军支队长一见他就叫着跑过来:“天啸哥,天啸哥,是我呀,我是赵银柱啊,我好想你们啊。”

杨天啸一看,果然是多年不见的赵青竹二哥赵银柱,他一把抱住赵银柱,喜不自禁地说:“是你啊,好兄弟,你可回来了。”

杨天啸把他们请回汪村,在汪氏祠堂,他们所有的兄妹首次相聚,热闹非凡。赵青竹也赶来了,汪维潮汪金秀周二凤赵银柱等一起围着杨天啸和赵青竹亲热叫着大哥大嫂,闹着要他们成亲。赵青竹举着手上的大戒指说:“我早就是天啸哥的女人,现在日寇还在,史命未完,我们生逢乱世,国难当头,还要以抗日报国为先,难顾私情。”

她已经接到新命令,她领导的红军游击队也改编成新四军游击支队,她要带领这个支队继续到日军的后方去开辟宣郎广根据地。深夜,她和杨天啸彻夜长谈,难舍难分。她对杨天啸说:“天啸哥,现在全国的抗战形势十分严峻,日军正从各地对中国大肆进攻,妄图一举吞并中国,我们必须插到敌后去,发动人民,以有限的力量拖住敌人,配合全国的抗日战场。把中国各地变成消灭他们的战场。我们去开辟宣郎广根据地,就是要到敌后牵制他们配合你们保住青山县,保住皖南这块神圣的土地。”杨天啸说:“你总是在敌后工作多危险啊,这种事应该我们男人去干。我陪你去吧。”赵青竹说:“那里群众基础好,你放心,这里还离不开你。你要配合好国军和新四军共同抗日,你的责任比我还重啊。你一定要协调好各方抗日力量的关系。”

杨天啸带着大家送她出来,亲自把她扶上马背,望着她远去。赵青竹一边向大家挥着手,一边感到有些奇怪,这次血狼周二凤没有跟她一起走,他说要去陪他母亲彩凤多住一些日子。

赵青竹不知道,血狼周二凤留下不是为了他母亲,而是为了汪金秀,一场新的祸端已经悄悄到来。

血狼周二凤从第一次来汪村见到汪金秀时,就已被她深深吸引,他从小在血狼寨长大,从没见过世上有这等清秀文雅的姑娘,他对她很快就到了痴迷的地步,不能自拔了,就一直借口想和大哥杨天啸在一起,呆在汪家不愿离去。杨天啸心里虽然希望他能跟赵青竹回去,好在赵青竹身边照顾她,可是看到他一点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不好去说什么了。

汪金秀对血狼周二凤十分热情亲切,完全是因为他是大哥杨天啸的兄弟,她把他也当大哥待了,一有空就陪他到汪村各地去转,还特意陪他去看望他母亲彩凤几次,这又使血狼周二凤的心里产生了误解。

汪维潮最喜欢血狼周二凤,喜欢他作战勇敢,永往直前的精神,是山林中不可多得的一只猛虎,并有意识地带他到国军的军营里去转,国军的装备和待遇使他大开眼界。他手下的弟兄们也叫着嚷着要参加国军。他们自从跟赵青竹打游击后,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早就苦不堪言了。血狼周二凤经不住弟兄们的请求,就带大家改旗易帜投奔到汪维潮的手下,其实,他当时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能跟汪金秀一样,穿上一身漂亮的国军军装。

杨天啸知道这事也没制止,在他眼里无论国军共军都一样,反正都是打鬼子。在他心里能打走鬼子的,他更看好汪维潮的国军,他们是装备好的正规军,赵青竹手下那几个游击队,手里家伙比自己的斧头帮弟兄都不如啊,打打土豪恶霸还差不多,还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汪维潮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特意把周二凤的部队整编后,派到赵银柱的新四军附近,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周二凤看到汪金秀总是不停地去找赵银柱,心里的嫉妒之火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他把所有的痛苦和仇恨一起加到了赵银柱的身上。他觉得正是因为赵银柱的出现,汪金秀才会对自己越来越冷淡,才会逐渐离自己远去。

十五

汪金秀心里曾经产生过一场炽热的爱,当她知道了杨天啸是自己的大哥后,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失落消

沉后,这份爱就沉入到了心底深处。赵银柱的突然出现,又拨动了她心里的那根情弦,她心底沉睡的情感海洋又泛起了层层波浪。

汪金秀三天两头地往赵银柱的驻地跑,新四军的严明作风和各种现象使她耳目一新,每次来了都是留连忘返,她提出要参加新四军。赵银柱开始还在提防着她,以为她是汪维潮派来刺探军情的,自新四军进入皖南后,就一直和四周国军处于胶着状态,时有摩擦发生,汪维潮更是对他们防犯得很严。但是,赵银柱还是很快就被她纯洁火热的心感化了。两颗年轻的心在慢慢靠近,终于擦出了爱的火花。

在他们还没充分享受到战火中的爱情带来的幸福和快乐时,震惊世界的皖南事变爆发了,国军下达了清剿新四军的命令。汪金秀首先接到电报,她连夜匆忙跑去转告赵银柱,赵银柱随即组织部队撤离。汪维潮接到命令后立即对赵银柱的新四军部围追堵截发动猛攻,周二凤的部队充当了急先锋,对赵银柱的新四军穷追猛打。

杨天啸知道这个消息后,火急火燎地闯入汪维潮指挥部,威逼他下令停止向赵银柱的部队开火,情急之下,拔出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现在大敌当前,日寇猖獗,你们国党共党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筋劲,胳搏肘子往外打。你们却兄弟相残,屠杀同胞,你们逆天义,违人伦,必遭天谴失民心,江山尽失。”

汪维潮说:“大哥,这是国军统帅的最高命令。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你打死我,我也没权撤销命令。攘外必先安内,新四军是党国大患,他们游而不击,长着四条腿,鬼子来了跑得快,专和我们党国作对,是祸乱根源,必先清除干净,党国才能一心一意抗日救国。”

杨天啸大吼道:“放你的狗屁,你们党国都是一些鼠目寸光的卑鄙小人。国家危难之时,不顾民族大义,只顾一方私利,天理不容啊,共产党新四军抗不抗日,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们党国丧尽天良,必遭报应。”

杨天啸说完,就带着斧头帮弟兄急急地去营救赵银柱的新四军,没有一个国军敢阻挡他们。但他还是去迟了,赵银柱在隐护战友突围时,被周二凤逼到悬崖边壮烈牺牲,一直跟着保护她的汪金秀,也不幸中弹牺牲,周二凤看到汪金秀的尸体时,像受伤的猛虎号啕大哭不止。杨天啸一把推开他,抱起汪金秀哀嚎道:“你们谁杀了我妹妹,是谁呀?你们还我的亲妹妹。”

“是我杀了她,大哥,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血狼周二凤跪在他面前哀痛之极。杨天啸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开他:“你这个混蛋,谁叫你开枪的,谁叫你追他们的,她是你妹妹呀,你还我妹妹。”

这时的赵青竹也得到消息,带着新四军游击队急驰赶来救援,她看到满山遍野都是新四军的尸体,她看到她二哥赵银柱一身弹孔的尸体,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发疯似的对着杨天啸咆哮:“杨天啸,你们怎么这么残忍,你们连我哥哥你妹妹都杀,你们不是人,你们是畜生,我要杀了你们。”她拔着枪对着他冲过来。血狼周二凤猛冲过去挡住她的枪口,朝她跪下,无比羞愧地说:“大嫂,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送我和汪金秀一起上路吧。”

赵青竹眼里喷出无比仇恨的怒火:“你这个叛徒,你竟对自己的同志下如此毒手,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赵青竹正对着他的脑袋要扣动板机时,杨天啸一把抓过她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我是他大哥,我替他死,你可以杀死我,不可以杀我兄弟。一命抵一命,拿我的命替你二哥赵银柱报仇吧。”

“杨天啸,你这个混蛋。”赵青竹双手颤抖着紧握着手枪对着他的脑袋,眼里全是泪花:“杨天啸,你们汪家兄弟相互勾结,大逆不道,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为我二哥,为所有牺牲的新四军战士报仇。”

杨天啸对所有弟兄说:“我今天是为我汪家弟兄为新四军赎罪而死,是为赵银柱抵命而去,我死得罪有应得,我死得坦荡,去得痛快,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你们的四奶奶,以后听她号令,如果谁敢伤害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赵青竹,你快开枪吧,你快给你哥,给你战友报仇吧,你是赵家最忠烈的女人,我死在你的枪下,是我的荣耀,我只希望你以后能每年到我坟前烧一把纸钱。快开枪吧,你不为他们报仇,你还算是赵青竹吗?”

还没等他说完,赵青竹已经扣动了扳机,复仇的子弹已经夹着无数的怨恨射入了他的胸膛,他扶住胸口一头栽到地上,随着枪响,赵青竹也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惊叫着围了上来。

子弹只射中了他胸胛,没有射中要害。斧头帮众弟兄抬着他慌忙撤了回去。新四军游击队掩埋好战友的尸体,也带着昏迷的赵青竹撤回到崇山峻岭中,从此以后,好多年,他们未曾相见。

血狼周二凤一直把汪金秀抱回汪家,帮着汪家安葬汪金秀后,没再听汪维潮的挽留,他脱下国军军装,去和母亲彩凤拜别后,就带着原来的弟兄要回血狼寨,在路上遇到日军,最后和日军激战到最后,与日军同归于尽。

十六

杨天啸伤好后,就搬离了汪家,他和汪维潮已成了形同陌路的外人,再没了共同语言,而且心照不宣地开始暗中较量暗战不断。皖南事变后,幸存突围的新四军都去了江北,皖南只剩下了赵青竹他们的游击队,他们机动灵活,时而聚而起势,时而散于群山密林之中,一直活动在皖南各县。已是剿共总司令的汪维潮每天都在四处寻找他们,是四处追杀,为了尽快剿灭他们,而杨天啸的斧头帮弟兄四处找他们,是要暗中保护他们,给他们传递情报,虽然,一连多年,他都没见到过赵青竹,但他知道她一直就在皖南,从没离开过,知道这点他就心安了。不时有斧头帮弟兄回来汇报,他们常在深山老林里遇到四奶奶,每次都能看到她的手指上一直戴着那个特大的钻石戒指。他们称呼她为四奶奶时,她都高兴地答应着。杨天啸知道这些时,常忍不住泪水汪汪,能知道这些,他就已经知足了,他的心里始终充满

着幸福。

赵青竹也知道斧头帮弟兄在暗中帮助自己,但是异常残酷的斗争形势使她不再存任何幻想,更不再有任何私情。她已在长年的战斗中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自信。自皖南事变后,她和杨天啸之间产生了很深的误会,而汪维潮又一直是自己面对的最狡猾最凶残最强大的敌人,她和汪维潮在整个皖南山区每天都开展着你死我活的斗争,更使她无法去接近信任杨天啸,但她一直戴着那个特大的钻石戒指,再也没摘下过,还常常在密林中遇到一些斧头帮弟兄呼喊她四奶奶时,她的心里总是能升起一种短暂的幸福感,但很快她就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她只渴望着胜利能早日到来。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坚持到解放战争结束,解放大军渡江而下,汪维潮率领一部顽抗到底,拒不投降,最后在青山县大青山下被南下解放军和赵青竹他们的游击队合而击溃。汪维潮化装逃跑,被游击队活捉,由于汪维潮多年来剿共尽力,杀人无数,罪恶累累,双手沾满了无数共产党员的鲜血,上级决定召开公审大会,公开处决。

杨天啸看到那个要公开处决汪维潮的告示,立即召集斧头帮弟兄夜袭监牢,打伤看守的解放军战士,救出了汪维潮,汪维潮感激涕零地恳求他和自己一起去台湾,说共产党绝不会饶过他,留下就是死啊。杨天啸坚定地说:“我们兄弟一场,我只能救你这一次了,不要再回来了。我生是皖南人,死是皖南鬼,长于此山,葬于此山,我不能欠共产党欠赵青竹太多,她已饶过我一条命了,我不能走,我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我走了,她拿什么向上级交待,我死也不能害了自己的女人。我一条命换过你们兄弟两条命,值了。”

他又接着对斧头帮众弟兄说:“你们都走吧,不要回来了。天下已定,都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所有的弟兄一起跪下:“四爷,我们永远跟定你,我们决不会丢下四爷你的。”

杨天啸说:“你们不要管我了,你们都回去找自己的家人,好好过日子吧,我也要去找我的女人了。”

杨天啸说完就一个人回身朝青山县县城走去。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正遇见赵青竹领一队人马追来。杨天啸独自站在路中央挡住他们,扔掉手中的枪和腰间的斧头,高举双手说:“你们别追了,你们的牢房是我砸的,人是我伤的,我兄弟是我放走的,你们要审就去审我吧。这些年我也跑累了,我不会跑了。”

赵青竹跑到他面前无比怨恨地厮打着他:“杨天啸,你这个大混蛋,你为了一个大杀人犯,一个大屠夫砸牢劫人,你值吗?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你知道他杀了我们多少同志?你知道他和我们有多大的血海深仇?你这个世上最大的大傻瓜大笨蛋。”

杨天啸笑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是我兄弟,你们可以杀我,但是不可杀我兄弟。怪你那一枪为啥不打死我,你让我一条命换过两个兄弟的命,我还欠你一条啊。这次别放过我了,枪毙我吧,我真的跑累了,让我早点安息吧。”

赵青竹只是不停地打着他,早已泣不成声了:“你这个大混蛋,你为啥总这么傻呀。你这个大混蛋,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不会饶了你。你是要把我们一生都毁了啊。”

青山县新人民政府成立大会和镇压反革命分子宣判大会如期举行,新任县委书记赵青竹端坐在正中央。当杨天啸和一些被镇压的罪大恶极分子一起五花大绑地押上台时,下面群情激奋。程学理带着静云师太,他母亲彩凤和无数请愿人士高举标牌,呼声震天。“放了杨天啸,放了杨天啸。”众多斧头帮弟兄,早已跪成一片,齐声高呼:“四爷,四爷。四爷无罪,四爷无罪。”

杨天啸来到台前,他先给大家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大声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你们不要为我请愿了,你们不要为难新政府了,我砸牢劫狱,放走要犯,在任何朝代都是死罪,这个死罪我认了,我是罪有应得,死而无怨。我是替我兄弟赎罪的呀,我不死,无数英魂不安啊。恩师啊,姑姑啊,娘啊,今生我不能尽孝了,我要先走了,你们的恩情我只能下辈子再报了。斧头帮弟兄们,你们今天就散了吧,我们斧头帮乱世而聚,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平时回归山林,隐于山林。现在共产党已得天下,天下终于太平,你们也该回家安居乐业,合家欢聚了。你们回去找你们的女人好好过日子吧,我这辈子没你们这福气了,我只能到阴间去等我的女人了。你们就给我多生几个孩子啊,遇到国家有难时,好替我报效国家。斧头帮的弟兄们,都给我站起来。不要哭不要伤心,斧头帮的弟兄流血不流泪,头可断气不可断。你们都给我站起来,你们好好送我一程。”

台下早已是哭声一片,宣判大会已经开不下去了。赵青竹坐在台上一言不发,她紧咬着嘴唇,脸色铁青,嘴角早已渗出了一条条血丝。这时,一个解放军战士飞奔而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她看了一眼立即站起来宣读,全场这才安静下来。赵青竹一字一句地念道:“杨天啸,聚众闹事,砸牢劫狱,放走要犯,理应判处死刑,但念他多年来抗日有功,保护乡民,忠孝双全,现改判为有期徒刑二十年。”

台下立即传出欢呼声:“共产党万岁!新人民政府万岁!”在杨天啸被押下台时,他特意看了赵青竹一眼,他看到她的嘴唇早已咬破,她几乎是满嘴含血念完的判决书。她俯到杨天啸身边低声说:“天啸哥,我一定会等你出来。”

几年后,赵青竹因杨天啸劫狱事件受牵连被打倒,她也被关进了杨天啸所在的同一座监狱,他们终于又一次相聚了。

又过了好多年,已是美国富商的汪维潮带着全家子孙回青山县寻亲,当他们终于在那个关帝庙旁边的两间小木屋里找到形容枯槁老态龙钟的杨天啸和赵青竹时,全家人长跪不起,痛哭不止:“大哥,大嫂,我们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认祖归宗了。”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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