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人物传记所体现的审美情趣研究
2014-12-11李艳婷
李艳婷
(河南艺术职业学院)
《史记》人物传记所体现的审美情趣研究
李艳婷
(河南艺术职业学院)
《史记》作为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其恢弘的气势,诗性的表达,艺术性的节奏,不仅堪称历史巨著,更是文学和艺术的伟大作品。其在人物传记中体现的历史人物命运的悲剧性、精神人格的向上性以及时代特征值得后人不断研究,通过具体人物的传记展现历史,透过这些我们可以发现《史记》人物传记所体现的审美情趣,包括审美的视角以及审美的境界。
《史记》 人物传记 历史 审美情趣
一、审美情趣简述
审美情趣是指人们在认识和接受事物的过程中判断事物美丑的兴趣和爱好,是审美知觉力、感受力、想象力、判断力、创造力的综合。既有个性特征,又具社会性和时代性。其是一个随着历史而不断变动的历史范畴,因而有学者指出“每一个大的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特定的审美情趣。这种审美情趣乃是每一个历史时期经济、政治、思想意识等种种社会条件交汇的产物”。①
《史记》被鲁迅称赞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以人为本,生动而深刻地展现历史,因而范文澜先生说:“史迁为纪传之祖,发愤著书,辞多寄托。景武之世,尤著微旨。彼自成一家言,体史而义诗,贵能言志云尔。”②在人物传记中,“《史记》不是以客观的历史剧记录者的身份去记叙与自己的生命无关的死去的历史事实,而是司马迁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去感受传主的生命遭遇,使传主的生命遭遇向司马迁‘敞开’,从而产生历史的叙写者与被叙写者的情感共鸣”。③因而透过人物传记,不仅能找寻司马迁个人的审美情趣,还能探寻他所生活历史时代的审美情趣。
二、审美情趣在《史记》人物传记中的几点体现
审美情趣因历史时代的变化而存在差异,探索特定历史的审美情趣应站在特定的历史角度,不能“以今望古”,要通过具体人物传记来阐述其体现的审美情趣。概括起来就是审美感知的引领性、审美视角的客观性和全面性以及审美境界的超越性。
(一)审美感知的引领性
所谓审美感知的引领性,是作者通过外在的条件的铺垫,带审美者“渐入佳境”。根据心理学的研究,人的情绪容易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如“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是这一情境学说的例证。《史记》人物传记注重了审美感知的引领,以荆轲刺秦王和项羽英雄末路的《史记》记载为例。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微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瞠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这是壮士荆轲易水送别的场面,众人相送,白衣素冠,风萧萧,壮士歌,俨然一副壮士舍身就义的慷慨激昂气势。一方面该场面的宏大叙述能让读者渐入情景,融入悲壮的场面,油然生出对英雄人物悲剧性命运的担忧;另一方面众人相送,慷慨和歌,彰显了壮士荆轲的慷慨就义,并为其后来在秦庭上搏击万臣的潇洒以及最终的悲剧性结局奠定了基础,做好了铺陈。
“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虞姬,常幸从;骏马名雏扩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世,时不利兮雏不逝。雏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阔,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这是西楚霸王项羽四面楚歌的场面,曾经叱咤风云,如今穷途末路,美人依旧,歌声依旧,但世事无常,无可奈何,泣数行下,左右皆泣,何等悲凉,情景的烘托令读史者不得不哀叹英雄悲剧性的命运,于场面和气氛的烘托下带出悲剧美,于无声中令读者感染悲剧之美。
类似的情景还有屈原最终竟举身付清流,自沉汨罗而亡,夷齐之死、李广自刭等片断,结局发生前总是在字里行间透露“杀”等令人毛骨悚然字眼与场面,令读者早早就为人物的结局揪心。
通过例证我们发现,《史记》人物传记体现的悲剧美,其在审美情趣上注重通过情景的烘托对读者审美感知进行引领,可见其已经对审美感知有着深刻的认识。
(二)审美视角的全面性
审美视角的全面性,意指《史记》人物传记在表现其恢弘的气势时,其人物阶层的广泛性以及具体历史人物性格、功过的全面性。
读《史记》,我们将读到不同人物的历史命运,他们或王侯,或武将,或文人,或刺客。他们中有代表进步的新生力量,在与旧事物及保守势力的斗争中由于种种原因而遭遇不测,结局悲惨。如陈涉与人佣耕却怀鸿鹊之志,他首事发难的秦末农民大起义,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有“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人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的屈原。有的建立了奇功伟业,声名远播,威震四方,但都结局很悲惨,如淮阴侯韩信。更有刺客,士人和商人的叙述。可以说,其人物阶层多样,太史公通过这些人物的记叙,他们或为自身命运奔走,或为国为民奔走呼叫,或建功立业,但最终却以悲剧结尾,作者倾注了大量笔墨和心血,热情歌颂他们的历史作用、丰功伟绩和高尚品德,同时猛烈批判和抨击那些落后、反动、邪恶的悲剧制造者。可以发现其悲剧美视角的全面性,没有刻意侧重于哪个阶层,因而其审美视角是全面的。这一审美情趣与其跌宕的人生经历有着密切关系。太史公出生龙门,家世显赫,其博读诗书,游历、出使四方,视野开阔,阅历丰富,因而不拘泥王公贵族人物的记叙,对最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也深有体会,然而世事无常,遭遇严酷的“宫刑”,阶下囚的世态炎凉的境遇让其对江湖侠士的 “义气”充满无限敬佩,对与自己命运同样悲惨的人物也充满了同情,因而其“变幻”的人生经历让其有机会接触和感受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百态,不仅由此反思命运和社会,其审美视角的全面性也就有了逻辑的必然性。
除上述审视范围上的全面性,《史记》人物传记在对具体人物的叙述上具有全面性,不是全好,也不是全坏,不因自己的好恶而否定特定的历史人物,这样带来的审美就具有客观性,还原真实的历史。如对于李斯、商鞅,在二传的论赞中作者认为:“斯知六艺之归,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嫡立庶,诸侯已畔,斯乃欲谏争,不亦末乎?”“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商君之少恩矣……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但在本传中,作者真实客观详细地记录了他们的功绩,如李斯“能明其画,因时推秦”,“明法度,定律令”,“同文书”,而商君变法“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也写到李斯焚书坑儒、商鞅严罚酷刑等,但当读者目睹了他们的悲剧结局后,更多更深的感受仍是同情、遗憾,因而更追忆其正面的不朽业绩并产生悲壮之慨。④
如今我们常常会遇到片面看待事物、“武断”评价一个人的时候,而《史记》人物传记在其审美视角上的全面性,不得不让后人赞叹其审美情趣的客观性。
(三)审美境界的超越性
《史记》人物传记在引领读者审美感知,促使读者审美领悟,产生审美愉悦的同时,能够以启迪性的手法激发读者的审美境界的超越,这也体现了作者及其西汉历史时代的审美情趣的超越性,表现在作者不仅仅单一地叙述历史,客观真实地再现历史英雄人物,而是在这之上进行情感的深华和精神的振奋,给后人留下省醒的回味。因而有人说《史记》人物传记显示出了一种于悲壮中思振奋、于低沉中思崛起的悲剧美,这种美超越了人们日常生活中悲伤、疼痛情感,是一种超越和高于这种情感反应的美。
《史记》人物传记中与人佣耕的陈涉,虽身处底层却怀有鸿鹄之志,其发动秦末农民大起义,其代表了一种进步的社会新生力量,在历史上具有不同凡响的意义;读到 “力拔山兮气壮河”的西楚霸王项羽,其“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世,时不利兮雏不逝。雏不逝兮可奈何,虞也”;同样也读到齐国义士王虫蜀,面对燕国的利诱与威胁时“与其生而无义,固不如烹”的气节忠于大义,死不易志。
然而最终他们的命运均以悲剧落幕,心怀鸿鹄之志的陈涉因政治眼光的局限性,在起义后不久被叛徒庄贾杀害;西楚霸王项羽在天下大一统的趋势下仍一意孤行霸据一方,不听忠言,在缺乏周密计划及性格缺陷的情况下陷入四面楚歌的局面中,英雄末路,哀叹不已;忠义仁士“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短而死”。
他们或心怀大志心系江山伟业,或忠心护国兢兢业业,其英雄事迹以及不屈的昂扬斗志让读者心潮澎湃,对英雄人物钦佩不已,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价值追求,在与世俗的抗争中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其精神鼓舞人心,在兴叹英雄人物悲剧性的结局时不得不对照其曾经辉煌的抗争史,不禁高扬作者传达出的不朽功业的思振奋、思崛起的恢宏气势。司马迁创作《史记》人物传记表现了大量的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个体与社会的矛盾冲突,带来的悲剧结局自然令人产生同情、怜悯、伤感乃至畏惧,但司马迁并未否定个体与个体、群体与社会和谐发展的必要性、现实性,而是通过悲剧冲突强调建功立业、弘道重义的英雄主义精神与理想,因此能显示出一种于悲壮中思振奋、于低沉中思崛起的感受,这就超越了悲哀等一般情感反应而成为有意味有价值的悲剧美了,就具有反思自我社会以及生命价值的意味,具有强烈的审美超越性。
这不禁让我们想到太史公时代下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较之法家那种蔑视人思想而言,其注重对人思想的尊重、思想精神的崇高性,《史记》人物传记审美情趣的审美超越性反映了时代的精神面貌。
三、结语
上述从《史记》人物传记的具体人物传记中探析了其审美情趣的体现,其通过情景、场面的烘托引领读者审美感知,其全面记叙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全方面地收录各个社会阶层的英雄人物带给了读者全面的审美视角,其对比衬托式的表达方式令读者在叹息英雄人物悲剧性的命运时,不得不钦佩英雄人物的历史壮举,最终引发对社会、自身生命价值以及人生追求的深思,具有强烈的审美超越性,其所体现的审美情趣值得我们后人历久回味。
注释
① 王钟陵.汉代审美情趣简议[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l990(1).
②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卷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83.
③黎洁.《史记》人物传记的诗性美学本质[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09(11).
④海滨.《史记》人物传记悲剧美剖析[J].昌吉师专学报,1999 (9).
[1](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卷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83.
[3]黎洁.《史记》人物传记的诗性美学本质[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09(11).
[4]海滨.《史记》人物传记悲剧美剖析[J].昌吉师专学报,1999 (9).
[5]张富春.清·吴见思《史记论文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 2008.
[6]王钟陵.汉代审美情趣简议[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l9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