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法 两个中国
——《秋菊打官司》的现实社会学浅析
2014-12-11原一川
安 杨 原一川
(云南师范大学)
一个说法 两个中国
——《秋菊打官司》的现实社会学浅析
安 杨 原一川
(云南师范大学)
《秋菊打官司》是中国著名导演张艺谋先生的扛鼎之作,被誉为其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影片讲述了时代交替中新旧两个中国骇然并行的现实情形,在真正统治这个古老国度传承千年的伦理道德规范与现代司法外衣下,当事人南辕北辙的事件处理述求与结果,向人们真实展现了上世纪末叶并行存在又脱轨分离的“两个中国”特色——结构上的当代中国(城市中国)与事实上的古老中国(乡土中国)的真实面貌。
《秋菊打官司》 两个中国 社会学批评方法及作品浅析
一、作品简介
《秋菊打官司》是1992年由张艺谋执导,巩俐、雷恪生、刘佩琦等主演的一部剧情片。故事改编自陈源斌的小说《万家诉讼》。
故事发生在中国陕西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妇秋菊丈夫万庆来因盖房子与村长王善堂产生纠纷,被王善堂踢中下体并造成肋骨骨折。经调解后王善堂进行经济赔偿,但他不仅不道歉相反还把钱丢在地上用言语侮辱秋菊,怀有身孕的秋菊不服,不接受赔偿并开始了层层上访。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妇秋菊从乡上访到县,从县上访到市,从农村到城市两个世界的完全找不到北再经过云里雾里的司法程序,最后由中级法院判决给了她“一个说法”,然而这个“说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知所措的她跑到山顶,望着雪地里押着村长的警车远去,眼里仍然是一片迷惘……
二、“秋菊们”的中国
自鸦片战争、洋务运动以来,近代中国一直呈现着特殊的 “两个中国”现象,即同时存在又截然相反的城市中国与农村中国;它们各行其道、相互并行又互不干预;两个中国同时存在又完全脱离,如同两个逆世界。城市的中国展示着其融入世界文明的一面,而农村的中国保留着亘古不变样貌,仿佛自秦汉以来从未改变。置身其中,你会真切感受到恍若两个世界。
“两个中国”的情形延续时间之长也是罕见的,几乎从清末起直至20世纪末才逐渐改变。然而即使到今天,你若穿行于中国,仍然有一些地方,从城市到乡村数十公里路途,不超过半小时车程,从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到中世纪乡村真实的穿越的体验还是会让你瞠目结舌。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中国历史太悠远了,所以转变得较慢。
秋菊生活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中国,这个时期的中国又一次在长达近半世纪的封闭、与世隔绝后缓缓打开了国门;新思想新事物迅速攻掠了城市,而广袤的农村仍然还处于中世纪的沉睡中;两个中国仍然在各自轨迹下泾渭分明地各不相干。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即将成为母亲的秋菊生活在农村的中国,她与上千年以前的祖先们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许识几个字也许是文盲,她种地、打谷、做饭、晒辣椒、生娃、侍候丈夫、孝敬公婆、善待小姑,有着中国传统农村妇女吃苦耐劳、勤劳善良、坚韧刚强、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等传统品格。村长蛮横的一脚踢破了她的生活,于是她秉承千百年来“弱女鸣冤”的传统戏路穿越两个中国之间寻求“一个说法”,于是有了这个秋菊的故事,这个“两个中国”的故事……
秋菊与妹子坐在城市熙熙攘攘的街头,人们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来自另一个中国的秋菊和妹子,她们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让人看了很可笑。望着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们,秋菊的眼神里并没有羡慕,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有太多她搞不明白的东西。秋菊并不在乎,她来到这个中国,只为了给自己讨个说法;找到了,她就回去;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只属于另外那个中国。
三、社会学批评分析——《秋菊打官司》的社会学背景及影响因素
文学作品的社会学批评,即是从社会规范或道德的角度来赏析文学作品人物的形象,也就是结合实际社会的人、事、物对文学人物进行赏析。这样更能够引发人们的思考,文学作品不是简简单单的文字,其中都包涵了一定社会意义,所以才需要从社会角度欣赏,更能让我们了解人物及作品的深层社会学含义。
秋菊家要建一个辣子楼,村长不让,于是秋菊的男人骂村长“下辈子断子绝孙,抱一窝母鸡”,这戳着村长的痛处,村长一生气,踢了男人的下身。这些都是乡土中国社会的经典作为。《秋菊打官司中》,主要矛盾也就是秋菊要讨个说法的屡战屡败和村长的蛮横;次要矛盾就是秋菊不停地上告和家人的渐渐不支持、村里人的蔑视,就连受害人秋菊的丈夫也打了退堂鼓。而秋菊还在坚持着,不断坚持着。
秋菊要的是一个说法,即是村长的道歉,不是钱。而村长坚决拒绝道歉,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村长道了歉认了错,村长的威信就不存在了,日后工作交付的任务也就难以完成了,由此他认为国家会站在他一边。这些都是乡土中国的经典做派。而秋菊与村长都生活在古老中国的秩序中,他们都对农村中国古老的乡村秩序是认可的,但是他们认同的秩序在这儿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是村长,踢了也就踢了,但不能往要命的地方去踢……”[1]
“赔钱我给你,但是你每捡一张钱,都要给我低一回头……”[1]
其实这里引申出来的社会背景即是两个中国的背离,新中国的法制结构与古老中国的约定俗成完全脱离,两个中国的不并轨让必须结合两种规则解决矛盾的人们十分尴尬,无所适从。两个中国中,社会分为两套秩序,一是乡土社会的民间秩序,一是官方的法制秩序。在农村中国,最大的权力者是村长、长老,民间舆论是评判行为的最主要力量,人情是联系人们关系的最大纽带,面子是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村长笑道:‘我打他又不为私。我是村长,政府不帮我,下次听谁吆喝这村的事?’”[2]
“何碧秋说:‘村长管一村人,就像一大家子,当家的管下人,打,骂,都可以的。可他要人的命,就不合体统了。这又罢了,我登门问,他连个说法都没有。’船工听着点头:‘这是他王长柱不对了。’”[3]
而在城市中国现代秩序中,权力者是法律系统,是政府,评判行为的力量是法律,是国家强制机关,联系人之间关系的是合作关系或者利益。秋菊与村长的矛盾都在古老中国的古老规则中不能协调,只好进入城市中国的法制秩序来解决,而后者的解决方式却完全与当事人的初衷背离,这不得不使人啼笑皆非。
于是坚韧的秋菊不得不走上了进入另一个中国寻求解决办法的上访之路,尽管那个世界与她完全是陌生的,甚至在她以往的生命中毫不相干,但她坚信这儿会给他一个公道。秋菊一路从乡上一直上诉到了市中级法院,其中的法律裁决、司法程序和组织结构让她完全晕菜,云里雾里。但她只坚信一点:传统中国规则中只要有冤情是可以上诉到皇帝那去的,最后一定会给她做主。秋菊从上访最基层的派出所协调人员寻求解决,到乡派出所,到县公安局,到市公安局,最后中级法院判决,挺着大肚子奔波,最后终于在孩子出生后得到了结果,然而这个结果却让她陷入更大的认知困境——在雪夜挺身而出找人并亲自抬她去医院,救了她和孩子的村长在她孩子满月酒时被她告倒了,被警车抓走了。
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秋菊的坚持仅仅是要求村长给赔个礼道个歉。而事情的结局是村长被警车带走,拘留15天。这是她向她完全不了解的另外一个中国寻求到的最终“说法”;但秋菊的最初的简单的要求成了这个样子,却完全背离了她的初衷。一直贯穿影片的主要矛盾在最后被另一种矛盾代替:秋菊的感恩和村长被自己告倒的事实,一直盼望发生的事情却完全以另一种面貌发生了。影片的最后给了秋菊一个特写,她望着远去的警车和雪地,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失落。这眼神里是淳朴的秋菊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说法”吧。
我们从这里清楚地看到了两种社会秩序下鸡同鸭讲般的滑稽重叠,“两个中国”在思想、行为上的形同陌路的严重分离。乡土中国中的秋菊与村长,不得不通过城市中国的现代秩序法律程序来解决一个乡土内的问题,她要的一个说法其实是要赔礼道歉,这是面子问题,是乡土社会看重的东西。而现代法律解决的,是适合城市社会的解决方式,比如钱,那两百块钱就是最好的赔偿。然而到最后,这两个中国、两套体系的冲突到了极其尴尬的地步。秋菊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去警车里铐着的村长,她永远想不明白这个算是个什么“说法”……
四、结论
通过对《秋菊打官司》的社会背景分析,我们希望能找到一些透析中国国情及法制建设的脉络。秋菊只是要个说法,这个说法并不是崭新的人权民主思想,而是保留在古老中国世俗的“你该道个歉”的人情世故的认识基础。秋菊的执著并不代表她有法治觉醒,毕竟弱女鸣冤在中国自古以来大有先例。而村长方面,他不肯道歉,并不代表他是坏人,而是碍于人情面子,这也是封建思想束缚。而雪夜不计前嫌救护秋菊最终母子平安,正刻画了村长担当责任的高大的另一面。
两个中国——乡土中国的基础文化,是人情文化,建立在根深蒂固的人治理念里;它一直统治着这一个中国并在绝大多数中国人思想中固若金汤。近代以来,我们一直想要塑造的另一个中国,是现代法治的中国,而这个中国百余年来仅仅在城市中徒有其表。与传统人情社会不同,现代法律却是不讲人情的。这样必然让秋菊的官司结果与本意完全背离,结尾是尴尬的。秋菊最后的表情折射出怎样的心理呢?她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说法罢了,而法律给的说法伤害到了人情,伤害到了她的认知基础。
最后,我们要思考的是:一个人情社会,怎么普法?法律在中国这样的社会,践行起来,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两个中国的融合,还远未达成。
[1]张艺谋.秋菊打官司.http://v.baidu.com/movie_intro/?id=21 556&page=1.
[2]陈源斌.万家诉讼[M].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