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佛教教化对西方科学的因应
2014-12-09王喜旺刘国文
王喜旺 刘国文
[摘 要] 佛教教化的实质是佛教在既定的世俗文化空间中寻求生存、发展空间的过程,因此,面对西方科学这一近代中国世俗文化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佛教徒不得不苦心思虑因应之策。对于西方科学,他们一方面尽力论证佛教教义包含、统摄科学,另外一方面又竭力说明佛教教义超越科学。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最大限度地争取世俗社会与教内受众的考虑所致。
[关键词] 佛教教化; 西方科学; 包容; 超越
佛教教化的推行过程,实质上就是一个佛教在既定的世俗文化空间中不断寻求生存、发展领地的过程。因此,世俗文化的限定与威胁始终是佛教教化不得不直面的问题。在中国近代社会,西方科学是世俗文化中最为强大的存在,其广为流播对佛教教义的传布起到了极大的阻碍作用。佛教徒们对这一文化事实,可谓洞若观火。因此,面对汹涌而来、几乎无处不在的西方科学的冲击,佛教徒没有消极回避,而是巧妙地选择了顺应与超越的姿态。这一点,集中体现在他们提出的佛学包容科学并且超越科学的论证中。
对于佛学与科学的关系,太虚曾有这样一段非常精当的表述:
佛学与通常哲学、科学不同:科学家以五官感觉为工具,根据其所得之经验而归纳之,其所得结论为种种之学问,此学问恒确而不遍,属部分的。至哲学家,则以一种假设为根据而论宇宙事物,其结论为普遍的,然恒患不确。盖确而遍,惟佛学为能;而又有超常之觉者,所谓‘无上正遍觉,彼于事事物物万有之相,皆能体妙入微,人得此觉即为无上正遍觉者,即‘佛陀也。然则佛学非科学之确定一物一事而不移,亦非其他哲学之超人生而恒不切实际也。科学确实可靠,不足之处是欠缺普遍性。哲学凭借思辩,优点是覆盖面宽,但缺点是缺乏可靠性。唯有佛学集科学、哲学之优点于一身,且超出之。[1]
太虚在这里想要说明的是,科学是以经验实证为基础的,其长处确实可靠,不足之处是缺乏普遍性;哲学是以思辨为基础的,其优点是结论具有普遍性,但缺点不具有可靠性。只有佛学是综合了科学与哲学的优点且超出之。当然,这不仅仅是太虚一个人的观点,而是许多佛教徒的共识。下面,我们就对之进行逐层辨析。
首先,佛学可以包容科学。太虚曾经这样依据原始佛教的经典申说:五明(即因明、声明、医方明、工巧明和内明)是菩萨的必修课。为什么?因为只有精通五明,菩萨才能降伏外道,随缘度脱众生。[2]五明当中,除内明是佛教徒特有的关于“解脱”的学问外,因明即逻辑学,声明即语言学,医方明即医学,工巧明即各种工艺学,都属于科学技术的范畴。因此,太虚才会说:“菩萨于佛智当于何求?即当于科学中求也”。[3]显而易见,他是把科学看做佛学修学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
显亮曾以《佛化与科学之关系》一文专论佛学可以统摄科学。在文中,他开门见山就说: “考释迦佛法,乃三一共阐,空有圆融,亦相对,亦绝对。言为哲学亦可,为科学亦可,为宗教亦可,非宗教非哲学非科学亦可。竖穷三界,横遍十方,八万四千法门,头头是道。其法雨洪施,佛光普照,不仅止限于一科、一学、一教也。”[4]可见,在显亮看来, 佛学的外延非常广大,自然把科学统摄其中。在后面,他接着引用佛经说教来论证,“自在主童子,工巧方术,商农算印,治病诸业,咸得其所,得一切工巧大神通智光明法门,证饶益行”[5]。这里“工巧方术”大致可与工程、建筑科学等工艺科学相对应; “商农算印”大致可与会计学、农学、算学对应,“治病诸业” 大致可与医学、药学、解剖学等对应。这里所说的“童子”要达到“饶益众生”的境界,就必须精通这么多科学技术范畴的知识、技能,正与太虚的上述观点一脉相承。
其次,佛学超越科学。为什么下这样的论断呢?我们来看他们的论证是如何展开的。
第一,科学可以验证佛学,但无法达到佛学的高深境界。太虚曾指出:“科学之知识可为佛法之确证及假说, 而不能通达佛法之实际”。[6]为什么呢?因为佛学阐明的是宇宙间的真理,科学不断进步,揭示出来的真理就越多,科学自然与佛学越接近。就生物学来说,佛经上说,一滴水里有八万四千虫。现在科学家发明了显微镜,已经证明此言不虚。就天文学而言,佛经上讲,虚空无边,世界无数,交相摄入,如众蛛网, 可是以前人们不信,只是以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等到天文学家发现了恒星、行星等,才验证了佛经上的说法。还有,佛经上说: 观身如虫聚, 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人体是由无数个细胞组成的。佛经上还讲了很多真理, 只是现在科学还不够发达,还没有发现足以印证佛学的真理。因此,佛法还亟待科学的进步, 以便进一步得到证明。所以,太虚才说:“故科学愈见精进, 则佛学上愈为欢迎。”[7] 吕碧城也有与太虚极其相似的观点。她认为,科学是可以用来印证佛学经教的。为了说明她的观点,她这样举例:佛经上说,大地悬在虚空中,它的形状像个器皿。大地是转动的,它的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面都是虚空无尽的。这都已经被现代科学所证明。《瑜伽师地论》上说,又彼日轮,恒于二洲,俱时作明,复于二洲,俱时作暗。谓于一日中,于一日出; 于一夜半,于一日没。现代科学已经揭示,太阳在一天之中照亮这一洲的时候,那一洲就处在黑暗之中。这也验证了佛经的说法。论证了科学对佛学的验证,她接着又指出,宇宙广阔无垠,很多东西科学还未发现,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对佛学的各种预见“谬执管见,轻起诋抵”, 而应以之为指导,进一步开展科学研究工作。[8]
第二, 科学可以作为佛学的基础与应用,但无法成为支撑佛法的中坚力量。对此,太虚的表述是:“科学之方法可为佛法之前驱及后施, 而不能成为佛法之中坚”[9]。为什么呢?因为在太虚看来,科学的方法就是分类、观测、审察、综合、试验、结论。这种方法与小乘佛法求证真理的方式极其相似,也可用于大乘佛法的弘扬。遗憾的是,科学方法是一种“法执”,它虽然可以破除错误的“我执”,但又陷溺在“唯物”中爬不出来。因此,它不能成为佛法的“中坚”。那么,什么才是佛法的“中坚”方法呢? 就是精细的修习戒、定、慧的方法。[10]
第三,科学存在固有的积弊,佛学可以对治。太虚认为,“今日科学所依之一元二行近真唯物论,徒饰地球而不能获人道之安乐。”[11]意思是,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所带来只是地球上的表面繁荣,并不能为人类带来真正的幸福。相反,它所带来的往往是社会的负面后果:“现代的科学机器,于人类全体尚无何等实益可言,只是少数人藉之满足个己的欲望,发展个己的野心,去破坏多数人的物质上与精神上的利益而已!人类的本身未改善之前,纵有更精妙的科学机器发明,终是弊多利少的被恶化恶用了。”[12]因此,太虚大声呼吁,人类应当注重让科学与道德共同进步:“假若人类有了良好道德,与科学一起进步,然后人类去利用科学机器,那是多好的事!”而佛教正是道德进步、改善的动力。对此,他这样分析:“因科学发展,制造新式武器,如不以道德运用、驾驭,为害人类实甚,此则非昌明高度道德性的宗教不可。世界三大宗教,以佛教教义博大精深,最适合人类实际生活之道德,足以补科学之偏,息战争之祸,以维持世界的永久和平与幸福。”[13]
吕碧城也曾直截了当地对科学进行批评。她说, 不要一提“科学”两个字,就盲目加以肯定, 科学与科学化是两回事。科学如果不能善加利用, 而是用来求功名利禄, 那科学就会蜕变为“罪恶假科学”。所以,我们应该追求“科学化”而不是科学。那么,靠什么实现“科学化”呢?只有佛学才能使科学做到“科学化”,使人类“能权衡抉择,不许罪恶假科学之名以行,而污辱科学”[14]。
分析至此,我们已经明确了近代佛教徒对科学的基本观点与态度。接下来我们需要回答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持这样的观点与态度呢?在笔者看来,这是他们站在佛教教化立场上深思熟虑的结果。肯定科学可以包容、统摄科学,就把社会大众头脑中佛教与科学隔膜甚至冲突的误解缓释甚至解除了,这对于佛教教义在社会大众中广泛传扬是非常重要的。肯定佛学超越科学,则是为了不放弃佛教的宗教性质,消除佛教内部人士的误解。这对于已经被做过创造性诠释、具有现代色彩的佛教教义在佛教界内部传扬、扎根,具有重要意义。这些虽然都是不得已的选择,却是内蕴深妙智慧的选择。
参考文献:
[1]黄夏年. 太虚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229.
[2]《瑜伽师地论》卷三十八
[3]太虚.佛法与科学[J].海潮音.第4卷,1923(8).
[4]显亮.佛化与科学之关系[J].佛化新青年.第1 卷,1923 (6).
[5.]《华严经·入法界品》
6.太虚.佛法与科学[J].海潮音.第4卷,1923(8).
[7]太虚.佛法与科学[J].海潮音.第4卷,1923(8).
[8]吕碧城.佛学与科学之异同[J].觉有情.第52、53 期合刊, 1941 年12 月1 日.
[9]太虚.佛法与科学[J].海潮音.第4卷,1923(8).
[10]太虚.佛法与科学[J].海潮音.第4卷,1923(8).
[11]石峻等编.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三卷第四册[C].北京:中华书局,1990:385.
[12]黄夏年.太虚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328.
[13]黄夏年.太虚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247.
[14]吕碧城.异哉为中人吐气[J].海潮音.第12 卷,1931(6 ).
作者简介:王喜旺(1970—),男,汉族,山西盂县人,河北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教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教育史与教育文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