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国际秩序转型中的话语体系建构
2014-12-09刘笑盈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国际新闻研究所所长教授
刘笑盈 (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国际新闻研究所所长、教授)
2014年2月,英国《金融时报》记者杰夫·代尔代——美国如何取胜》一书中指出,中国已经进入寻求将经济力量转化为全球影响力的关键阶段——从接收现有规则到按照自己的国家利益塑造世界。因此,在未来几十年中,中美之间的竞争将更加激烈,几乎在每一个重要的全球性问题上都会带有这种竞争色彩。但是这种竞争并非冷战重现,不会成为冷战时期那样不惜一切代价的意识形态斗争。尽管中国的崛起不可避免,尽管财富和影响力正在直线地从西方转移到东方,但美国在竞争中依然处于优势地位,其力量的根基甚深。
无论承认与否,目前国际关系和国际秩序转型是存在的,中国崛起已经成为国际秩序转型中的最大变量,这是目前东西方都在谈论的题目,甚至西方比我们谈论得更加热烈。在中国国际关系学界,有关这一问题的观点可分为三派:一派相对保守,主张维护现有国际秩序,继续韬光养晦;一派相对激进和乐观,主张改变现有国际秩序,甚至要中国做这种改变的主导者;另外一派介于二者之间,采取新现实主义立场,主张在现有国际秩序中实现渐进式的改良。我的看法是,世界历史发展已经到了变革的时间窗口,但是从长时段看,这种变革一定是渐进式改良而不是激进模式革命,中国应该而且必须为这种改变提供助力,这种助力也是参与式的、而不是颠覆式的,目前看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对此,我们可以从中国参与国际秩序转型中的话语体系建构这一角度加以说明。
“话语权”概念来自法国的后现代思想家福柯,他提出了“话语即权力”的命题。“话语”不能被简单地理解为一种“声音”,“话语是制造和再造意义的社会化过程”。话语权也分很多不同层次、领域和结构,不同领域与层次的系统化构成话语体系。西方在几百年崛起历史过程中建立了近代世界话语体系,出现了许多著名的科学家、经济学家、哲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在福柯看来,话语权的构建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真理王国的建立,一个是对“他者”的界定。真理王国的建立在西方崛起过程中被证明为确然无疑,作为非西方的“他者”也在“无法表述自己”的背景下被西方界定了,从而构成了“文明”与“野蛮”的简单二元对立。在这一时期,在其新出版的《世纪之争:与中国竞争的新时话语权的转移主要在西方内部,比如从法国到英国再到美国,话语权的覆盖则是从欧洲溢出到世界范围,内容也越来越广泛。
20世纪的世界依然是西方话语体系占主导的世界,尽管在20世纪中期以后,随着非西方国家数目的增多、力量的增强、文化意识的强化,非西方国家在政治话语体系中借助民族主义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世界话语体系、特别是政治话语体系中出现了多元化景观。但是,随着前苏联的解体和非西方国家开始现代化改革开放进程,在冷战结束之初,作为西方代表的美国的话语体系再次占据了舆论的潮头。不过,新世纪以来,特别是金融危机以来,情况又一次发生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趋势性的。随着西方力量的下降和非西方国家的崛起,与美国在世界的现实政治、经济领域遇到的领导权挑战一样,西方话语体系也开始遇到挑战。一方面,西方话语体系无法解释或者不愿意承认包括中国在内的“他者”崛起的原因,无法解释自身发展遇到的问题,无法解释各种全球性问题,也无法用西方文化价值来代替和压制日益兴起的多元文化;另一方面,非西方国家在经济秩序重建、国际秩序规则、文化与传播等方面越来越多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在世界信息与文化传播领域表现得尤其明显。毫无疑问,世界历史又一次来到了转变的时间窗口,作为体量最大、发展速度最快、文化最悠久和制度体系高效而稳定的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必然要在国际秩序转换时期的话语体系重构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中国已经开始全面参与世界话语体系建构,有成绩也有问题。其中,政治传播方面,政府领导人和官方渠道的效果最好,不仅搭建了如博鳌亚洲论坛、西湖论坛、上合组织、20国集团会议等国际平台,提升话语表达的空间和影响力,中国领导人也在各种场合发表对当代国际关系建构的总体看法,就国际金融、资源环境、国家安全、大国关系、世界文化等具体问题进行表述,发出我们的声音,而且在官方话语体系建构中进行已经开始了价值观传播;在媒体话语领域,自2009年主流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计划实施以来,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已经大为提高,建立起了全球报道体系和传播网络,具备了重大事件的全球报道能力。中国尽管可能还“技不如人”,但毕竟开始与西方媒体同台竞技了,在文化传播方面也有一些成就。比较而言,表现较差的是学术话语权。由于缺乏独立性和创新性的超前研究,中国尚缺乏进入世界主流渠道的理论成果,学术话语方面的表现远远没有能够与中国的地位相匹配。显然,中国在当今国际秩序转型的话语体系建构中,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所谓秩序转型,也包括观念转变、规则转变和观念规则创造者、维护者的转变。国际秩序转型的深层根据就是话语体系转型,而话语体系转型也包括话语转型与话语创造者、话语维护者的转变。我们认为,当今的国际秩序是从渐进性的改良向逐步的转型变化,既有“建构”、也有“共建”;既在“冲突对抗”中建、也在“合作协商”中建,关键是不能让前者替代后者。
我们说中国要参与世界话语体系重构,并不是要完全颠覆现存的世界话语体系,这既无必要也不可能,西方话语中也蕴含许多富有价值和时代意义的东西。因此,我们不同意英国记者杰夫·代尔关于权力的直线转移和中国正在改变规则的说法。我们说中国要建立自己的国际话语体系,不是要简单地回到中国传统,更不是要复制在西方话语建构中曾经出现的制造“我者”与“他者”的简单对立及对“他者”妖魔化,而是“包容创新”,创造面向未来的话语。因此,我们既不是停留在体系内,也不是跳出体系外颠覆体系。在发展话语权的路径方面,福柯认为,话语权获得的关键是从“我说”变成“你说”,从“话语创建和维护”变成“他人陈述”。因此,我们的发展路径也是从“自说自话”到“我说你听”,再到“我话你说”;从在具有相同历史际遇、文化情感和国际处境的非西方国家范围内说,到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世界范围去说;要能说,还要会说。显然,这绝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长期历史积累,付出长期努力。这一切的前提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做得好才能说得好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