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输”诉求与锦标主义思潮再审视*
2014-12-06陈晴
陈 晴
(武汉体育学院 体育教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在当代,提及锦标主义或金牌挂帅,乃至举国体制,赞誉有加者大有人在,而每当质疑时,人们都似乎隐讳莫深,或慭慭无语。这适合当下的时事常态,但这未必是理性的、科学的和经得起历史的验证。请输诉求就是一个讯号,人们并不是再如其前那样热衷金牌和推崇金牌,而是开始思考体育是什么,体育为了什么,体育能干点什么,怎样拓展体育的生存空间,不仅仅是锦标主义和为了金牌“全力以赴”。
1 “请输”诉求的提出
据媒体报道:阳春三月的江城,繁红似锦,浓郁葱葱。2014年亚洲杯乒乓球赛在武汉体育中心体育馆举行。男女单打决赛均在中国选手中进行,马龙在男子组决赛中以4比3险胜小将樊振东,第4次夺得亚洲杯冠军,成为夺得亚洲杯冠军最多的人。他还曾经拿过3次亚锦赛冠军和1次亚运会冠军,成为国乒当之无愧的亚洲之王。真可谓马龙在马年的“龙腾马跃、马到成功”。而在女单比赛中,同样精彩纷呈和胜负难料,最终丁宁以4比2击败奥运冠军李晓霞,第一次获取亚洲杯冠军。丁宁获冠,客观上也报了两年前在伦敦奥运会女单决赛中输给李晓霞的一箭之仇,让自那次失败后一直成绩低迷的她重新找回了巅峰时代的自我状态[1]。在这次竞赛中,进入决赛的男女队四名队员,全为中国选手。同样,男女队冠亚军,也均为中国队员。国外队员根本没有夺冠的希望。
从国家荣誉的视角看,中国乒队的大满贯,应该使看友和国人为振奋与自豪。然而,在球迷和媒体方面,却出乎预料地是国人并不买账,可谓“出力不讨好”。一些人在微博和论坛中,发声较为集中的是:“咱能多输点么,不然老外不跟咱玩了。”有网友回忆说:“我永远记得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王涛、吕林组合让人心潮澎湃的男双夺冠战,但现在失去了对乒乓球的兴趣,一家独大,没有激烈竞争,看起来也无味”。“再这么下去,奥运会该取消乒乓项目了。”“世界乒乓球市场已奄奄一息,我们还在努力捞走最后一点小鱼,难道有‘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的想法”[1]。这种“求输”诉求,似乎让人特别是让国乒队的教练和队员难以接受。无独有偶,在5月5日落幕的第52届世乒赛团体赛中,中国男、女队分别击败德国队和日本队成功蝉联冠军[2]。记者范善菁撰文,对此提出质疑:“中国体育有两大怪:一是足球怎么踢不好,输球输到腿抽筋;二是乒乓球怎么也打不坏,拿金拿到手发软。乒乓球简单易操作,与网球是近亲,搞好了本应不乏趣味和观众,却因我们跑偏了路。乒乓球归根到底是游戏,它需要更贴近普通人[3]。我们只要冷静和理性思考一下,也并不是不无道理。
国乒总教练刘国梁面对质疑,认为“压力山大,不敢输也输不起”。胜败乃兵家之常识,输赢乃体育赛事常识。为什么单单就中国队输不起呢?中国队不输则其他队总是输。刘国梁曾经说过:“在中国,像我们这样的国家队,因为有成绩要求,压力之大超乎想象,根本不可能像国外选手那样去享受这项运动带来的快乐”。中国也曾设计和实施过“养狼计划”,但效果仍不明显,还是无力撼动中国的乒队地位。虽然这些年来国人对输球的态度相当宽容,果真中国乒队在大赛中连续失利,球迷还会这样想吗[1]?刘国梁也感到国乒队承载着国家荣誉和各方利益,不能依个人好恶作为取舍。然而,“一枝独秀”,是春天吗,这样的乒乓球国际生态是常态吗,可持久吗,我们需要以历史学和哲学观再思考。
2 锦标主义思潮的历史回眸
为什么把人们推崇的锦标主义视为一种社会思潮呢?因为思潮是指在某一时期内某一阶级或阶层中,反映当时社会政治情况而有较大影响的思想潮流。从新式体育传入中国,中国便与奥林匹克找到了联接点,奥林匹克勾起了国人的锦标梦想,梦想成真之后又该如何确立方向和走向,这些问题人们还没有静心去梳理。在体育强国和以人为本的大势指引下,锦标主义思潮的起伏,又折射出什么样的历史规律呢?首先从其演变和发展的历史轨迹予以展示和描述。
2.1 锦标主义思潮在清末肇始与奠基
锦标主义的基础是新式体育,其推手是奥林匹克运动。中国接触新式体育,有个艰辛的心理旅程;接触奥林匹克更是步步艰辛。没有新式体育的传入和在中国的普及,就没有机会参与奥林匹克运动,中国谈锦标主义就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鸦片战争之后,伴随着列强的“船坚炮利”,西方教育和西方体育披着宗教的外衣,一并来到中国。起初的目的十分明确,主要培植“以华制华的统治人物”,把中国变为列强的殖民地。这个过程中,教会在中国设置学校,设教堂,体育作为三育之一的重要内容,在教会学堂开设。而在军事学堂,为了练兵的需要,引进了西方的兵操和部分体育项目。后期教会办理中学和大学,为了推进新式体育,在校与校之间,区域之间开始举办体育比赛,激励学生和影响辐射社会,尤其是二十世纪初的“军国民”教育的兴起,为其“救亡图存”之宗旨,客观上推动了新式体育的推广和普及。清政府颁布新学制,以应对“新政”的需求,开始在各级各类学堂开设新式体育项目和课程。我们试想如果没有新式体育的传入和引进,中国接触奥林匹克和推行锦标主义,是完全不可能的[4]。为此,我们说,在新式体育推广和普及的基础上,锦标主义在中国生长和壮大才有了可能和条件。
2.2 锦标主义思潮在民国涌动激荡
辛亥革命后,民国政府实行师美和开放的对外政策,颁布学制基本上抄袭美国版本。国人最早对锦标主义或金牌的渴望,可追溯至1908年,天津青年会代理总干事饶伯森,在第六届田径运动会闭幕式上,在南开大学操场向学生播放第四届伦敦奥运会盛况,激起学生们的强烈愿望。有学生投书《天津青年》提出“奥运三问”:中国什么时候能够派运动员去参加奥运会?我国运动员什么时候能够得到一块奥运金牌?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能够举办奥运会?”可见,当时人们对参与奥运会和获得金牌是何等的期盼。在此阶段,在张伯苓、王正廷等倡导主持下,在传教士积极推动下,国内组织各种运动会,参加运动会,并主动接触国际奥委会,为参与奥林匹克运动在坚持着和努力着。1922年王正廷成为第一位中国籍和远东地区国际奥委会委员。1928年宋如海以观察员身份参加阿姆斯特丹第九届奥运会,当选为正式委员,并出版《我能比呀——世界运动会丛录》,介绍和宣传奥运会。1932年全国体育促进会,派刘长春一人参加洛杉矶奥运会。其后,在全国体协的努力下,又分别参加了1936年第十一届奥运会和1948年的第十四届奥运会[5]。政府、体协和国人为着“一块奥运金牌”一直努力着,拼搏着。但由于各种原因制约,锦标主义的梦想虽然在中土激荡汹涌,却一直难以实现。
2.3 锦标主义思潮在新中国推到高潮
在清末民国时期,中国为参与奥运会作好了项目准备和人才及组织准备。新中国成立伊始,百废待兴,加之帝国主义的封锁,中国加入奥林匹克也是障碍重重。中国政府提出体育工作普及与提高并重,着力点在“增强人民体质”。但埋藏在国人心灵深处的锦标和奥运情愫并没有摒弃,在等待时机应运而发。到1956年,情况发生了变化,在“全国农村体育工作会议”上,提出国家体委主抓竞技体育,群众体育由对口部门负责。由于其后的政治运动频发,竞技体育成效也并不如人意。以“文革”期间的“乒乓外交”为契机,竞技体育的政治作用逐渐突显,1980年和1984年国家体委连续发文,强调竞技体育的地位和突出奥运金牌的意图:“在党的领导下依靠大家办体育”,确立起“举国体制”。并提出将群众体育逐步转向以各行各业与各部门为主,国家体委主要侧重点在于提高运动水平,主要抓国际大赛金牌。1986年国家体委又提出“实现体育腾飞”的战略目标[6]。致此,锦标主义的国家战略地位已经确立,也正是方针政策的导向,致使中国申奥成功,并于2008年举办了奥运会,并且实现了中国团队的金牌总数第一的佳绩。
百年梦想一朝梦圆,“奥运三问” 皆有答案。锦标主义思潮在中国跃至潮端,登顶之后的路标和前程在哪里?回过神来,诸如此类的质疑接踵而来。那么,社会质疑金牌挂帅或锦标主义缘由又何在?理性主义相信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这其中一定有其成因。
3 锦标主义遭致质疑的缘由分析
再回首一下武汉亚乒赛和日本东京世乒赛,获得金牌反遭观众吐槽和“求输”,出现了体育追求与群众诉求相矛盾现象,这也绝不是空穴来风。锦标主义登上“珠峰”之后,稳立山顶还是转向前行,成为业内的两难抉择。面对锦标大国,我们是体育强国吗,金牌为本还是以人为本,中国体育的阶段性目标实现之后的长远目标在哪里?经济发展,国力增强,生活水平提高,反而国人体质下降。面对国力与民众体力的巨大反差,在多元文化生态中,产生质疑是常态,政治型体育的一家独大则成为病态。锦标主义思潮的潮头还能跳跃多高,走向何方?
3.1 锦标大国与体质下降的反差
经过三十年的“奥运争光”规划和实施,中国竞技体育快速发展,北京奥运会中国金牌第一。中国新式体育的锦标梦想已经实现,在人们欢呼和激情之余,冷思考之后一种无名的矛盾心态又随之浮现,金牌大国是体育强国吗,为什么获得如此多的金牌国民体质却不断下降,这种二元悖论的尴尬局面是何以产生的?每每此时此刻,许多专家学者都深感痛心和揪心。近期在珠海召开的学校体育联盟的研讨会上,北京师范大学体育与运动学院院长毛振明教授的开场白就抛出三个问题作为引子:全国征兵体检合格率10%,全国妇女生育剖产率超过60%,北师大每年新生军训每天晕倒上千人。那么,国人的身体素质和质量为何下降,这样的国民体质是谁的责任和哪里出了问题,国家的竞争力在哪里,金牌大国何以难成为体育强国,问题还远不只这些。据《长江商报》报道,武汉市武昌区高考体检,九成考生戴眼镜。截止到4月2日,武汉市高招体检结束。武昌区7 600余名学生参加十多个项目“考核”,视力成最大“软肋”,几乎九成考生戴眼镜,大部分学生视力不到4.8。从整体上看,大部分考生体检指标控制在正常范围内,但视力检查结果不乐观,其中需要复查的,包括高度近视、弱视、色弱的达500人左右。专家分析,用眼过度是首要原因。学生临近高考,每天学习时间较长,加上频繁使用手机、iPad等电子产品,都成为考生视力的“杀手”[7]。这样的国民体质和学生视力,难道国人还会简单为几块金牌欣喜若狂吗?
3.2 政治为本与以人为本的反差
价值取向决定人的生活态度。在教育学中存在着教育目的的价值取向问题,即社会本位论、个人本位论两种对立的教育价值观[8]。那么,在体育教育和体育的实践中,也一直存在着体育价值取向的问题,而且长期主导或控制着体育价值的走向,这只有形或无形的手一直在掌控着体育的发展方向。新式体育进入中国一百余年,早期的教会体育、以救亡为目的的军国民体育、民初的自然主义体育、南京政府时期的“土洋”体育、抗战时期的军事体育、新中国初期的“人民”体育、改革开放以来的“奥运”体育,综合看来大多合乎社会本位论的价值取向,结合中国特色,政治为本的意向十分明显。政治经济决定体育的性质,体育服务于政治经济,这是教育和体育生存和发展的基本规律,无可厚非。但是,体育产生于人类的生产劳动和人类的生活实践,体育服务于人这条基本规律,由于历史原因和思维的惯性,似乎被人淡漠了甚至是丢弃了。在国际国内形势发生变革之后,在科学发展和体育强国的统摄下,以人为本的体育价值取向,得到国人认同和大力提倡,力求回归体育的本源和体育的本质。但是,欲要打破固有的模式和平衡,哪怕是过时的或僵化的,也不是简单的事。因为长期形成的利益格局和利益集团,会拼命地坚守。由于长期形成的政治本位思维,与以人为本的取向之间的价值观矛盾,在体育价值取向方面会存在巨大反差,只是一般不被人们所体察。
3.3 阶段目标与长远目标的反差
凤凰卫视的主持人窦文涛在论及大陆社会矛盾时说,一部分人是一百年前的思维,一部分人是五十年前的思维,一部分人是今天的思维,还有一部分人是五十年后的思维,甚至一部分人是一百年后的思维,这些不同思维背景的人放在一个社会,会有多大反差,不产生矛盾才是不正常的。针对我国体育,锦标主义是百年期盼、百年梦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当代,终究宿愿成行,梦想成真[9]。锦标主义的阶段目标已经实现,尽管这个阶段漫长而又充满艰辛,但总体结果不错,画上了个句号。句号之后又是一连串的逗号,还需要竞技体育的坚持和不懈努力。现在需要更多思考的问题是:锦标主义怎样发挥自身特点,为体育强国和人民幸福作点什么?怎样在体育三大形态协同发展中发挥主动积极的作用[10]?那么,中国体育的长远目标和终极目标是什么,怎样推进和实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借鉴一下来自教育学的两大基本规律:体育必须适应人的身心发展规律,体育必须适应社会发展的规律,而且是以人的发展为依据、出发点和归宿。就是说,无论锦标主义多么辉煌,无论金牌有多少和多么闪亮,如果脱离了人这个根本,一切变得毫无意义。就锦标主义思潮本身来说,很难高潮迭起和潮头再起。
4 结语:锦标主义思潮的再认知
笔者之所以把这个百年话题定名为锦标主义思潮,只是提醒人们锦标主义也可以视之为思潮,也只是社会发展至某个阶段的追求目标之一,尽管过程有点漫长。还想提示人们历史地对待,任何事物只是个过程而已;要以哲学观审视,一切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而且有个“扬弃”的过程。哪怕是我们在某一个阶段十分推崇和向往的事物,也有一个推陈出新的过程。锦标主义思潮到达顶峰之际,也是国人质疑四起乃至反对声浪不断之时。可以肯定的说,大部分质疑者也无贬低和诋毁锦标主义之意,而是面对新形势新任务新环境的需求,锦标主义怎样实现华丽转身,回归体育本质,突出体育的工具价值,坚持以人为本并为人的发展和生活服务,为社会主义“五大建设”服务,使体育三大形态协同、互补、平衡、和谐发展,而不是显其一指而断其九指,一枝独秀或一家独大。锦标主义百年一直在不断强化,使其自身也在追随奥林匹克的浪潮中迷失了自我,“更高、更快、更强”,人的体能总有个极限或极值,无限推进与人体素质之间的矛盾无奈之举就依靠兴奋剂,拼命设计那些检测不出来的所谓“营养品”,使运动员成为追求锦标的工具,身体也成了兴奋剂的试验品。这既损害了运动员的身心和未来,与奥林匹克精神相背离,同时也与体育的本质背道而弛。锦标主义思潮将走向何方,需要我们理性审视,以回应社会和国人的“请输”诉求与关切。
[1] 高崇成.网友请求,咱能输几场吗[N].长江日报,2014-3-23(8).
[2] 晓新.世乒赛团体赛国手包揽冠军[N].长江日报,2014-5-6(14).
[3] 范善菁.乒乓球如何才能上头条[N].长江日报,2014-5-6(14).
[4,5] 陈晴.清末民初新式体育的传入与嬗变[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2,303-304.
[6] 陈晴.新式体育的历史变迁与文化价值[J].中州体育·少林与太极,2013(5):7-8.
[7] 刘迅,雷微.武昌区高考体检,九成学生戴眼镜[N].长江商报,2014-4-3(A22).
[8] 王道俊,郭文安.教育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92-93.
[9] 陈晴.锦标主义的百年纠结与未来走向[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2(1):65.
[10] 陈晴,但艳芳,宋广成.体育三大形态的认知隔膜与协同发展研究[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4(5):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