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之美——唐五代宫词的艺术特征浅议

张宝强

(咸阳师范学院 体育系，陕西 咸阳 712000)

我国古代史书、文学作品对宫女的描述，大多是对千千万万宫廷妇女悲惨命运的揭露，以及“其中的黑暗、残酷、淫秽、悲惨，种种意想不到的、骇人听闻的丑事、奇闻、阴谋、毒计。”[1]但唐五代时期的几部《宫词》作品，在揭示宫女哀婉、孤寂、凄凉的同时，又展现了她们的各种游艺、体育活动，揭示了宫廷生活中活泼、奔放、激越的一面。本文以唐五代时期具有重要影响的四部《宫词》为研究对象，探讨唐五代宫词的美学特征——运动之美(亦即动态美)，揭示这一时代宫女的游艺、体育生活。

1 宫词简介

宫词是以描述皇宫生活为主要内容的大型七绝组诗，是反映古代宫廷文化的重要载体。学者大多认为，严格意义上的宫词起于唐代，始作俑者为唐代著名诗人王建。王建创制七绝连章组诗《宫词》百首，影响深远，并因此而获得“宫词之祖”的名号。

自唐代诗人王建以后，各个朝代均有宫词作品出现。如五代时期花蕊夫人《宫词》、和凝《宫词》，宋代徽宗皇帝《宣和宫词》、王则《宫词》，元代张昱《宫中词》，明代三位亲王(朱权、朱橚、朱让栩)各自的宫词、秦征兰《宫词》、蒋之翘《宫词》，清代宫词创作最为发达，如史梦兰《全史宫词》竟达一千五百首之多，其他如饶智元《明宫杂咏》、王誉昌《崇祯宫词》、陆长春《辽金元三朝宫词》、魏程搏《清宫词》等[2]。这些宫词，每部多超过百首，各具特色，影响较大。

2 唐五代宫词的代表作

根据作品篇幅和影响程度，唐五代时期具有代表性宫词共有四部。

唐代王涯创作的《宫词》现存28首。王涯(约 765-835)，字广津，是中唐有名的政治家和诗人。他才华横溢，颇负文名，被称为“中唐巨手”，是中唐时期颇有建树的文学大家。王涯著作颇丰，流传于世的诗歌共计62首。他的宫词，是在唐代诗人顾况开创五首联章七言绝句的体式上，进一步开拓出28首联章七言绝句的体式，为王建宫词百首联章的推出奠定了基础[3]。

唐代王建著有《宫词》103首。王建(约760-830)，字仲初，颖川(河南许昌)人。他存诗五百余首，乐府诗成就尤为卓著，与张籍并称“张王乐府”，是新乐府运动中的重要人物。王建的百首《宫词》，“天下皆诵于口”(《唐诗纪事》卷四十四)，有“特妙千古”[4]的美誉，历来被人们称为宫词之祖。王建的百首《宫词》开创了以大型组诗形式反映宫闱密事的创作手法，成为后世众多诗人仿效的范本[5]。

五代时后蜀花蕊夫人给后世留下了《宫词》157首。花蕊夫人，本姓徐，后蜀青城(今四川灌县)人。她自幼聪慧，爱好文学，尤其擅长宫词。蜀主孟昶非常宠幸她，拜为贵妃，赐号花蕊。她在后宫仿照唐代诗人王建宫词的风韵，创作《宫词》157首。花蕊夫人以女子特有的细腻和情感，为后人描绘出一幅真实、绚丽的宫廷生活画卷。《宋诗钞》评她的宫词：“内家本色，天然流丽”，“足夺王建、张籍之席”[6]。

五代时的和凝著有《宫词》100首。和凝(约898- 955)，字成绩，郓州须昌(今山东东平)人。幼而聪敏，姿容秀拔，读书一遍即能通晓大义。历仕梁、唐、晋、汉、周五朝，是名副其实的五朝元老[7]。和凝的《宫词》反映了音乐、歌舞、服饰、习俗以及宫女的生活百态等多样化的宫廷生活[8]，具有较高的文学和史学价值。

3 唐五代宫词描写的宫廷游艺活动

游艺是指各种游戏、娱乐活动。各种游艺活动具有自身发展的特殊规律，是我们了解各历史时期社会文化和精神风貌的窗口。林语堂曾说：“若不知道人民日常的娱乐方法，便不能认识一个民族，好象对于个人，我们若不知道他怎样消遣闲暇的方法，我们便不算熟悉了这个人。”[9]

上述四部宫词均不同程度地记录、反映了当时宫廷中的游艺、体育生活。经过全面阅读、分析与统计，这些《宫词》涉及到的唐五代游艺、体育活动不少于35种。这些活动可分为球技类(如击鞠、蹴鞠等)，射猎类(如射鸭、打猎等)，游赏类(如踏青、骑马等)，水戏类(如钓鱼、竞渡等)，博弈类(如围棋、摴蒱等)，民俗类(如斗草、秋千等)，游戏类(如捉迷藏、玩弹弓等)，舞蹈类(如字舞、队舞等)等八类。

4 唐五代宫词的动态美

动，是生命的基本表现形式之一。没有生命的躁动和喧嚣，终究无法感到生命的存在。动态美就是艺术形象在活动、变化或运动状态下所表现出的审美特征。表现或再现动态，是中国古典诗词的刻意追求之一。宗白华把诗词这种生命的跃动和静穆的观照当作中国诗词的两元。而生命之气的流动、精神气韵的流转都离不开具体动态的描绘与刻画[10]。这四部《宫词》在创作形式、表现手法等方面表现出一定的动态美，具体表现为跃动的画面、灵动的形象、律动的情节、涌动的意蕴等。

4.1 跃动的画面

花蕊夫人《宫词》第116首

秋晚红妆傍水行，竞将衣袖扑蜻蜓。

回头瞥见宫中唤，几度藏身入画屏。

这首诗的作者花蕊夫人以女人特有的视角观察女子、临摹女子，描写了一位少女的秋游过程：晚秋时节，一位红妆少女在水边行走，遇见蜻蜓飞舞于花草丛中，情不自禁地追逐、嬉戏起来，忽然看见宫中派人传唤，怕官家知道被责备，赶快返回宫中，悄悄藏身于画屏后面。“晚秋”、“傍水”、“红妆”三词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一扑、一瞥、一藏三个动词形象描绘了少女从欢快、调皮到不安的心理变化过程。作者通过简洁的叙事，生动的语言，塑造了一位活泼可爱、优美动人的少女形象。这一跃动的画面，是作者用优美的语言勾勒出的一幅自然雅致的中国画，更是一副美轮美奂的仕女图。

4.2 灵动的形象

花蕊夫人《宫词》第21首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

“美学家认为，在进行审美体验时，必须抓住最能反映审美对象特定性格和情思的外在形象细节，这种蕴于内而形诸外的形象特征，是审美体验进程中的路标。”[11]这是一首描写后宫佳丽学习骑马的诗。“殿前”、“宫女”两词交代了事件的地点、人物，突出了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皇家宫苑。“总纤腰”描写了宫女群体所具有的纤细、柔弱之美。“怯又娇”三字准确描绘了宫廷少女初学骑马时的复杂心理：既胆怯娇羞，又跃跃欲试；既扭捏犹豫，又想一露身手。“上马”、“欲走”、“抛鞚”“抱鞍”四词，具体描绘了少女学习骑马的过程：好不容易骑上马背，又被不服管教的马一次又一次抛起来，吓得仍掉了马笼头缰绳，紧紧抱住马鞍。作者用白描的手法，把少女初学骑马的姿态和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一位体态娇柔但并不缺乏勇气的宫廷少女形象灵动地展示在读者面前，真可谓“在天然中蕴奇巧，于流丽中藏神韵”[12]。

4.3 律动的情节

花蕊夫人《宫词》第24首

内家追逐采莲时，惊起沙鸥两岸飞。

兰棹把来齐拍水，并船相斗湿罗衣。

唐五代宫词在描绘静态画面、个体形象的同时，也描绘出一幅幅连续的动态场景和群体形象。这首诗描写了宫女们的采莲活动。作者用“追逐采莲”“惊起沙鸥”“兰棹拍水”“并船相斗”“水湿罗衣”等一连串的动作描绘，把一幅形象鲜明的采莲图勾勒出来：莲影、兰舟、沙鸥、少女、嬉戏、水声、欢歌[13]……有动有静，有声有色，节奏欢快，动态十足，既再现了真实的宫廷生活，也体现了宫女的天真烂漫，让人读后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4.4 涌动的意蕴

王建《宫词》第22首

射生宫女宿红妆，把得新弓各自张。

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跪拜谢君王。

“诗歌意蕴是指深藏在诗歌中的意味，具有多义性、朦胧性，体现为一种哲理、诗情或神韵，要用全部的激情去领悟。”[14]这首诗，语言描写质朴形象，心理刻画细腻传神，意蕴构建悠远深长。

射生，本指射取生物，即射猎活动，是古代皇帝、军将等男子从事的一种生产或游艺活动。这首诗描写的是宫女参与射生军、随从皇帝出猎前“不爱红装爱武装”另一番景象。“射生宫女宿红妆，把得新弓各自张”两句，写她们得知消息的欢快情景：听说第二天要跟从皇上出去打猎，个个高兴不已，提前在夜里梳妆打扮，都想把自己妆扮得漂亮利落，以显出自己的娇媚与独特。打扮好后，又去把刚发下来的弓箭拿来展示、舞弄几番，以求在猎场上能一显身手。

“临上马时齐赐酒，男儿跪拜谢君王”两句，描写第二天出发时宫女们的豪放情态：快要上马了，皇帝赏来御酒，大家恭敬、整齐地接起一饮而尽，以壮气氛，饭后又学着男儿的方式向君王一起拜谢。

这些天真可爱的少女，入宫前在家乡都有着各自的自由生活，入宫后遭到禁闭，失去自由，犹如笼中之鸟。因此，一旦知道能出宫打猎，即便是短短的一会儿，也高兴得欢呼雀跃——又梳妆，又弄箭，一晚上兴奋得睡意全无。第二天临行前的接酒、上马、学着男儿跪拜等举止，均是她们喜悦、兴奋心理的反映。诗人把握住她们的外在形态和内心活动，用如实的笔法、乐观的情感塑造了唐代宫女女扮男装、骑马射箭的另类形象，超越了众多诗人对历代宫女悲戚生活的描写，揭示了唐代宫女刚健、勇武、飒爽的一面。别林斯基曾说：“诗是生活的表现，或者说得更好一点，就是生活本身。”[15]这首诗中的宫女形象来自于唐代宫廷生活，而宫廷生活又来自于唐代社会，成为唐代豪放、活跃的社会风貌的一种折射——在该社会中，即使是在封闭生活中的宫女，“无论是快乐或是痛苦，都是爽朗的、健康的，永远给人以无穷的想象、光明的展望。”[16]

5 结语

“宫词”这一诗歌形式从唐代出现到20世纪40年代渐趋消失，经历了一千多年，自成一体，影响深远。其中所演绎的形式、内容、格调等的变迁，既反映了每一个时期的文学特征，也折射出该时代的精神风貌。上述宫词描写了唐五代时期宫女的游艺活动，揭示了在皇宫这一禁锢环境中游戏着的宫女形象，体现了一定的动态美，给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这些宫词，研究的空间还很广阔，特别是诗中体现的美学特征以及折射出的游艺文化、游戏精神，值得进一步去发掘。

参考文献：

[1] 丘良任.历代宫词纪事[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5：2.

[2] 杨东甫.宫词简论[J].阅读与写作，2007(7)：39-40.

[3] 张英芳.王涯政治文学活动略考[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2(5)：61-63.

[4]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7：56-58.

[5] 白金.宋刻本《王建诗集》及《宫词》版本考述[J].图书馆杂志，2011(3)：92-96.

[6] 李法惠.花蕊夫人官词的独特价值[J].南都学坛(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1)：4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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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刘玉红.王建《宫词》与唐代宫廷游艺习俗[J].文史杂志，1999(4)：34-36.

[10] 刘林.中国古典诗词动态美的构成要素和表现手法[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01(S1)：98-100.

[11] 汪流.艺术特征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6：89.

[12] 李法惠.花蕊夫人官词的独特价值[J].南都学坛(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1)：44-47.

[13] 曾晓梦.试论花蕊夫人的宫词创作[J].西安联合大学学报，2003，6(3)：74-77.

[14] 彭吉象.艺术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327.

[15]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552.

[16] 林庚.中国文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