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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雅维利政治哲学“世俗转换”思想探析

2014-12-04

山东社会科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质料马基雅维利

徐 伟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433)

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社会变革思想的集大成者,马基雅维利颠覆了西方政治哲学的传统,开启了世俗政治哲学思想。他对神学传统的拒斥和对世俗生活的倚重构成其政治哲学“世俗转换”思想的两个重要精神维度。他否认人的神性化永恒的存在,把人作为一种历史质料加以改造,从而实现神性的人向俗性的人的转换,进而告别了神学叙事的政治模式,开启了世俗叙事的历史进程。

一、人作为一种历史质料是可以改造的

(一)一个前提预设的转换:“人们应当怎样生活”与“人们实际上怎样生活”

文艺复兴的开启预设着西方传统政治思想的嬗变。中世纪神学构建的传统政治哲学思想所倡导的是人们应当按照神的意旨安排自己的生活,人们的日常活动被教会所设定,这种思想遭到马基雅维利的质疑和拒斥。他挣脱对神的幻想,开始关注事实性的、实践的真理。首先,他认为,中世纪的那种对人的神性预设只注重告诉“人们应当怎样生活”,由于这种倡导不关注人们的生活“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最终必然“导致自我毁灭”。所以,必须从人们实际上怎样生活开始,把目光从由神构建的天国降到人间,才能找到“保存自己”的途径。其次,他认为“应当怎样”与“实际上怎样”虽然只有字面上的微弱差别,但是它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大”,在他看来,“应当怎样”只是一种外在的力量对人自身的规定,并不能反映人自身的真实的需要,人们的生活“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才能把握,并不能只被一种外在的东西所设定。再次,他关注事实性和实践性的真理,反对虚幻的真理,这是他对传统宗教神学颠覆的核心所在。基督教神学认为上帝创造了世界,世界的一切都来源于上帝,人只有根据上帝的意旨行动才能获得自我救赎。这种虚幻的真理决定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局限在神秘的宗教仪式中,完全脱离了现实的物质生活。关注事实性的真理就要求从现实出发来寻求真理,把“人们事实上是如何生活的”放在寻求人的存在之真理的核心环节,从而发现自然的存在于人自身中驱动人类历史进化的动因——人不断追求自我完善的欲望。最后,他对生活秩序的设定具有现实的操作性。把“人应当如何活着”扭转为“人事实上如何活着”,他摒弃了基督教神学由上帝规制的应然俯就状态,扭转了中世纪传统的上帝规制的理想主义秩序,更注重人们生活的实然状态,把人们的生活引向世俗的现实主义秩序。人们的生活向现实的转换,首先为人的主体性的确立提供了丰富的外部对象,自然具备了历史质料的意义,原来那种把人放在自然秩序中来查审的状态,被从在自然的混沌中被生成被设定转而可以驾驭自然拷问自然的状态所取代,自然的主体性被人的主体性所取代。

(二)糟糕的质料可以改造为良好的质料

马基雅维利继承并发挥了他的前辈传承下来的现实主义精神,发挥了亚里士多德关于事物变化和发展的“四因说”,他认为人作为一种历史的质料是可以改造的,即是说,中世纪人们被神所蒙昧的神性是可以被祛除的。首先,他认为人的欲望是可以被利用的。在他看来,“人们应当怎样生活”必然导致一种单一的永远不变的生活模式,这种模式就是对神的旨意永恒的践行。中世纪神学中对恶的人性的规制,不过是想把人放在神所框定的范围内,从而实现上帝对尘世的统治。但是,人性恶即对欲望的追求是人的自然本性,这种人性恶的本质并不可怕,因为欲望本身是可以被利用和引导的,人们在追求自身欲望满足的同时,也会满足国家统治的需要。其次,通过对欲望的引导与控制实现对人的改造。他认为,既然人自身中存在着欲望这种恶的本性,人就可以被当作一种历史质料加以改造,即通过对欲望的引导与控制来实现对人的统治,通过对人的欲望的引导和控制来实现国家增长的财富、通过战争扩大领土等目的,通过对人的欲望的引导与控制实现人自身需要的满足。最后,这种改造需要一种政治统治方式的转换,即把人们的行为引向经济活动。对人的欲望的管理是通过什么来实现呢?马基雅维利认为就是经济活动,因为经济活动正好可以满足人们不同的欲望,这些欲望的满足同时带给国家以丰厚的财富,从而支撑国家的政治统治,他把“四因说”的辩证关系放在经济活动中来理解,超越了亚里士多德对事物发展规律的认识。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们生活的环境决定着一个国家政治统治的手段,没有合适的土地、自然环境,没有合适的人民,总而言之,没有合适的质料或者质料败坏的话,是无法建立最佳的政治秩序的,这样,质料的好坏与否,就完全归因于一种机运了。但是,在马基雅维利看来,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机运问题,其实只是一种政治技术而已——“一个运用非常手段将糟糕质料改造为良好质料的杰出人物可以克服这个困难;建立最佳政制的障碍(也就是作为质料的人、人性质料)是可以得到克服的,因为质料是可以改造的”[注]汪民安等:《现代性基本读本》(上),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版,第159页。。这个改造的方式就是通过国家对经济生活的调整,引导人们追求自己欲望的满足。人性恶的本质是可以加以改变的,这种改变其实就是一种政治技术而已,只要管理好人们的欲望,糟糕的质料就可以被改造为良好的质料。

将人及其欲望作为一种历史质料,从人自身去寻求历史进步的动力,一方面彰显的是中世纪神学叙事模式的式微,另一方面彰显着世俗叙事模式的开启,由此实现了西方社会进步的动力由信仰向欲望的转换。

二、“恶的人性”假说:从神性的人转向世俗的人

马基雅维利指出:“把国家的本性与贪欲的人性相贯通,将‘恶的人性’假设作为国家政治由抽象走向具体、由僵死转为活力的重要视点。”[注][意]马基雅维利:《君主论》,潘汉典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 第89页。一方面将国家本性与人的本性相贯通,另一方面,在国家共同体与个人之间构建了互为实现的经济组织,个人与国家在相互依存的过程中相互确认。

首先,在世俗的经济活动中开启人的实现历史。他的思想标志着神的历史的消逝和人的历史的开启,他的思想告别了神学叙事模式、开启了世俗叙事的历史。从神性的人向俗性的人的发展变化,表征的不是人的固有的本质的突变,而是把人的本质放在一个新的现实基础上来审视,这是对宗教神启的精神世界的摒弃,即把人的本质从中世纪时期由神来确认的虚幻神性,扭转为由近代以来的通过现实的对象化劳动所创造的物质世界予以确认的真实俗性,使人的本质力量在现实的对象化中得以实现,从此,西方进入了财富(对象化的人的本质力量)体系扩张的阶段。当然,神性的人向俗性的人的转变所带来的神学叙事的式微与世俗叙事的勃兴,是伴随着一系列的世俗事件完成的:如商品生产的活跃、市场规模的扩展、经济活动中货币向资本的转换、以资本为轴心的社会制度的发育等等。同样,这一扭转过程在观念层面上,原来被中世纪规定为恶欲的理念慢慢被世俗实生活所接受:(1)欲望对人来说具有普遍性和恒久性,政治行为没有道德上的标准。人们接受了“利益”驱动个人行为的事实,利益对于个人和国家来说都具有财富的内容,同时,接受这种“利益”观念为政治的实施克服了障碍。(2)追求财富是人自我确认的基础。“利益”观念为人们追求财富提供了思想上的准备,在现实生活中追求财富的实践得到认可,这种追求也被政治治理所接受,政治可以通过引导人们追求财富的行为实现治理的目的,政治还可以通过倡导这样一种价值观念而对个人的价值进行确认。(3)世俗叙事在观念中的表达要求人的活动具有经济的属性,以符合人们欲望的满足。这样,在人们的经济活动中,政治通过对人们经济行为的划分与确认,创设一系列的经济概念,满足市场对个人的要求,如产权、雇佣、法人、交易规则等概念等所带来的经济关系的丰富。这样,个人行为的经济内容日益充盈,国家的政治目标也愈发容易实现。

其次,经济个人概念的发育。能够证明马基雅维利把国家从宗教中解放出来后对人们经济活动产生重要影响的,是在一个世纪之后,经济学作为一门“有着自身法则的独立部门的学说”开始普遍运用于商业关系领域。这门学说之所以被运用于商业实践,是由于“16世纪开始时,不仅政治理论,而且社会理论也渗透着从伦理和宗教领域汲取的学说,用个人行为来说明经济现象,这同19世纪用机械论来说明他们一样自然,一样不可避免。”“到了17世纪,发生了一场重大的革命。‘自然’开始意味着人的贪欲,而不是上帝注定的事,那个时代的个人主义援引自然权利,把它作为应当让利己主义自由发挥的一个理由。”[注][英]托尼:《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赵月瑟、夏镇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7、127页。从托尼的分析来看,个人主义概念的发育正是西方传统政治哲学世俗转换导致的一个自然的结果,他成为近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前期发育过程的重要环节。从西方中世纪末期以来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来看,培根工业主义的幻想,破坏了乡村生活固有的宁静,从农业中解脱出来的大量个人像土豆一样被抛到一个更为自由的不断发育的市场当中;经过启蒙,笛卡尔、洛克等人的一系列与主体意识相关的个人权利概念逐步构建起人们提倡的新工具和新理念,从而动摇了中世纪教会和贵族在思想文化中崇尚神启的权威;将“个人”与现实生活勾连在一起的社会契约更加体现了近代思想家如霍布斯、洛克等人对新社会的制度安排,这种安排正是基于人性论的角度,找到了个人与社会公认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从而认定“个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具有更为现实的力量,“个人”才是自身发展和幸福生活的创造者。而这一切都需要由“个人”在世俗的经济生活而不是神秘的宗教生活中实现,世俗的经济生活为人的发展提供了现实的途径。“这种把个人当作无条件的交换中心的思想从1600年到1800年的时期里逐渐发展起来,最后形成19世纪古典自由主义的绝对放任主义信条,这种信条认为‘对别人的人身、财产和选择’的相互尊重在事实上使得合作(社会秩序)成为可能。”[注][英]托尼:《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赵月瑟、夏镇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0页。从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方式的转变中,其本身就说明了人的本质力量的发展所带来的商品世界的丰富与发展,另一方面,说明这种物质关系的发展给人与人之间关系变化带来的积极的变化,人们在这种商品的交换中追求一种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种在商品交换过程中获得的满足无疑为“个人”概念从“以血亲关系和宗法关系为扭结的人群共同体观念”中发育出来从而获得主体性地位创造了丰富的现实内容,个人开始以独立存在的实体和主体地位与生存世界发生着联系,个人只有在劳动和交换的基础上,通过契约与外部的社会发生本质的联系,并在这样的关系中不断实现个人力量的壮大。

再次,经济性个人与国家经济体关系的生成。中世纪个人与国家(共同体)的关系集中体现在个人与教会的关系上,这种关系的内容是人们的宗教生活,表征的是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并不具有现实的内容。从马基雅维利的政治哲学思想的深处可以看出,当个人在国家政治中成为一种质料的时候,这种个人已经无法摆脱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从一定程度上说,是近代共和国家制度成就了经济个人的形成,个人的追求只能在国家及其安排的经济活动方式中来寻找答案。这种世俗叙事历史的开启,主要表现在代表资本主义萌发的经济个人与封建君主国家之间此消彼长的力量博弈中。继马基雅维利之后,拉伯雷认为把满足这些人性中的欲念作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他认为,欲求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也是一切经济行为的动因和精神生产的前提,他强调要用人的理性来把握物质欲求满足的方向,他指出“世上最荒谬的,莫过于不听从正确的理性和智慧,只让钟声来管制自己。”[注][法]拉伯雷:《巨人传》,鲍文蔚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第207页。他在人的物质欲求满足与人的精神理性指导之间搭建了一个重要的原则,物质的力量需要人的理性的导控,这样才能具备满足“共同体”需要的“社会德行”。从一定程度上说,拉伯雷的思想克服了中世纪神学叙事的逻辑,把国家政治建立在经济活动与人性欲望之间的关系上,即把对国家的统治安放于对经济活动的管理之中,管理好人们的经济活动,也就实现了政治统治的目的,而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现实关系也正是在满足人们欲求的经济活动过程中逐步生成的。

最后,神性的人向俗性的人的转变。如果说马氏对西方传统政治哲学的世俗转换是一种国家统治在思想上的转变,那么把人们的行为引向经济活动则是在实践层面实现的转换,这种双重转换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即是神性的人向俗性的人的发展。他把传统政治哲学中神性对世俗的主宰转换为从人们的世俗生活中寻求国家变革的力量,虽然他把人作为一种政治统治的实现手段,但是他已经基本否定了传统政治哲学那种对人的消极的定位,人已经被定为一种可以改造的历史质料,这种历史质料的改变在于国家政治通过经济活动对人的行为的引导。这种转换直接导致人的活动方式从对神启的崇尚,转向对经济欲望的追求,这种追求正好与国家政治统治的要求相契合,个人对欲望的追求得到国家政治统治的认可。马基雅维利是由于发现了人性中最容易被诱导的力量——人的欲望,才使其政治思想安置在人们的心中,而经济活动恰恰充当了人们实现心中欲望的现实途径,马基雅维利的政治思想深处蕴含着深刻的经济哲学的思考。正是在对这些欲望的追求和满足的过程中,神性的人才被不断地祛魅,俗性的人才会具有更加丰富的现实内容。

三、告别神学叙事:现代国家政治艺术的世俗转换

(一)西方前现代社会政治思想传统

首先,古希腊关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古希腊政治思想,最精彩的在于它提出了“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并围绕着两者的关系深刻研究了“善”与“恶”、“理性”与“欲望”、个人与国家等伦理道德和国家政治的问题,并在这些问题的基础上,提出人的“肉体”执行力的思考,预设了以精神存在的灵魂具有一种推动肉体执行行动的力量。不仅涉及个人概念的早期确认,而且关涉个人存在与历史进步之间的关系。

其次,中世纪是一个充满神性的时代,其政治哲学的思想也只能在神学的范围内加以解读。经院哲学家“认为基督教的真理是无可争议的,这种真理是他们思维的起点和统御原则,他们力图使这些真理条理分明,顺情达理,并加以证明”[注][美]梯利:《西方哲学史》,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50页。。以奥古斯丁为代表的教父哲学开启了中世纪基督教神学的统治道路,它认为国家政治要在人性的核心问题——“原罪”与“救赎”的关系中寻找答案,这种对现实生活中人性恶的设定成为国家政治考量的出发点,国家政治的任务就是引导恶欲的人性向善的本体(上帝)的发展和救赎。因此,在中世纪,人处于一种被自然、基督教压迫之中,没有自己的主体性,神的主体性代替了人的主体性,神的创造代替了人的创造,国家政治的合法性同样也被悬置在神秘的宗教神学之中。

(二)现代国家政治艺术的世俗转换

马基雅维利承接着西方现代与前现代政治思想的转换,作为那个时代的代表,他既继承了西方传统政治哲学的思想根脉,又将其进行创新性地现实解读,他把传统的事物发展的“四因说”运用于国家政治,从而发现了历史进步的动力在于对恶的人性这种历史质料进行政治设计和引导。西方传统政治思想中长期存在的“灵魂”与“肉体”、“善”与“恶”、“神”与“俗”的较量自然而然地成为马基雅维利对其改造的基础。把人的生存坐标由神性的世界转向世俗的生活世界,标志着他关于国家政治与个人及其欲望关系的思想“开创了西方政治对‘恶欲人性’的接纳并赋予意识形态解读的国家学说的先河,从而实现了西方政治谱系中由信仰动力论向财富动力论的坐标转换”[注]张雄:《财富幻想:金融危机的精神现象学解读》,《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第32页。。

首先,国家政治权力的世俗化。福柯在《治理术》中认为,马基雅维利认为以往的君主权力的浪漫主义的神秘性与他的世俗基础——臣民和领土之间“没有任何根本性、本质的、自然的或法律的(judicial)联系”,这就导致君主与其君权的关系是非常脆弱的:在国外受到征服者攫取君权的威胁,在国内受到那些没有先验理由(apriorreason)接受君主统治的臣民的威胁。在马氏看来,君权的合法性来源仅仅安放在神秘的宗教神学中已经并不可靠了,可靠的是臣民们对自身利益满足的“先验理由”,君权的合法性仅仅通过神启达到人们的拥护已经成为不可能,只能在其世俗基础,臣民与领土的关系中建立一种根本性的关系。他认为,君主的权力并不来源于君主自己与他所拥有的土地和臣民,而是来源于他的臣民与土地的关系。如果君主“行使权力的目的就是加强、强化、保护君权”,在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目的,那么就没有为消除上述威胁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内在的和外在的努力。马基雅维利认为,传统的君主权力体现在君主对国家领土和臣民的占有上,疆土的大小、臣民的多少作为君主拥有的财富确证着其权力的存在。但是,随着神性的祛魅和人的世俗化的发展,这些原来确证君权的财富已经成为对君权的一种威胁。

马基雅维利正是看到了君主与其臣民和领土之间这样脆弱的纽带,所以才通过向君主讲故事的方式,来传达他关于君主治理国家的艺术——要求君主把自己的权力理解为一个纽带——把自己及其臣民和领土链接在一起的纽带。这样,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就要求君主若想治理好国家的事业,首先要学会像治理家庭一样时刻照料自己的“家人”,即臣民,让臣民“按照他所应该做的那样行事”——就是“如何把经济——即在家庭范围内管理人、物、财产的正确方式(人们期望一个好父亲在跟妻子、孩子和仆人的关系中做到这一点)、使家运亨通的正确方式——把父亲对其家庭的这种无微不至的专注引入到对国家的管理中来”[注]汪民安等:《现代性基本读本》(下),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88页。,这种传统的家庭管理术被运用于国家的政治实践,就自然而然地把家庭所拥有的生产资料与家庭成员的劳动的结合转化为国家臣民与这个国家的生产资料——土地之间的关系。这样,君主与臣民和领土的“总体关系”就被分散在臣民对土地的占有的关系中。让臣民拥有自己的土地,并在自己的土地上创造财富,让臣民“按照他所应该做的那样行事”才是君权得以维系和巩固的根本所在。以这种方式实现政治统治的方式就是“把经济引入到政治实践中”,即在世俗的经济活动中实现国家政治的目的。

其次,国家“引力定律”的世俗化。中世纪国家是一种领土集合体,封建的生产方式使得这种国家集合体显得格外的松懈,国家政治的松懈性需要神学的补充,因此国家与教会之间建立了一种互为依存的特殊关系。在宗教之外国家无法寻求一种持续的存在与发展的支撑力量,国家的“引力定律”被锁定在虚幻的神学世界中。西方传统政治哲学以神学为核心构建自己的体系,实现国家的政治统治,必然预设着人与神的对立,人的主体性被神的主体性所取代。

马基雅维利把国家的“引力定律”从虚幻的神学世界转换为一种理性与经验。他认为,国家的核心定律不在于加强教会的力量来弥补国家政治力量的薄弱,从而实现对臣民的统治。而在于通过满足臣民们的欲望和需要来巩固国家的政治统治,只有臣民们的理性经验才是国家政治存在的根本依据,而这种理性经验的获取,来自于人们世俗生活获得的体验,他们在个人欲望的不断满足的过程中表达他们对国家的认可。马基雅维利的这种思想其实满足了新兴资产阶级的需要,这种世俗生活发展的结果就是资本主义以交换来满足个人欲望的生活方式——经济性的生活方式。马克思认为是马基雅维利等开启了近代国家政治哲学的先河,认为他是近代以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形成时期的重要思想家之一,他把“从神学出发来阐明国家的自然规律”的政治传统转换为“从理性和经验出发”。 理查德·亨利·托尼在《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一书中指出:“随着基督教理论丧其规范基督徒在俗世活动的作用,一套新的制度和象征的约束体系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因为,维护基督教道德的任务已经从神学机构转移到了国家的手中。”[注]转引自[英]托尼:《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赵月瑟、夏镇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3页。

这种国家“引力定律”的世俗转换,使得国家政治传统的神学叙事模式被世俗的叙事模式所取代,国家的存在与发展所需要的支撑已经不仅仅局限在神学领域,人们世俗的经济生活实现了对宗教生活的僭越,成为国家政治的主要实践指向。从此,国家政治统治所面临的困惑也不再从单纯的宗教神学中寻找解决的方案,而在世俗的经济生活中就能解决国家政治的大部分问题。因此,马基雅维利结束了在此之前特别是中世纪以来的国家政治的传统支撑,即以道德和神学意识形态为内容的国家生活模式。

四、结语

马基雅维利政治哲学的“世俗转换”思想,最为根本的是把原来中世纪人的政治德性——以宗教统治为根本特征的宗教神性,翻转为文艺复兴之后以物欲追求为根本特征的经济俗性,从而在天堂以外的人间找到了实现国家政治统治的另一条道路。他发现,政治的谱系可以在世俗中构建起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这个过程被张雄教授的概括浓缩为世俗主义:“一方面,是作为神性俗化的变更理念……另一方面,是作为实质性的价值变革理念,它的合法性存在来自于一种目的论的自然经济向机械论的资本经济进化的历史必然性。”[注]张雄:《现代性与西方理论经济学传统》,《中国社会科学报》第315期。这种世俗主义的发生,是传统的国家政治告别了神学叙事的历史,开启了世俗叙事的历史进程,呈现的是人类自身欲望的客观化所呈现的历史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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