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琳《一切经音义》校勘十例

黄 仁 瑄

（华中科技大学 中国语言研究所 国学院汉语史研究中心，武汉 430074）

唐释慧琳汇集释玄应、慧苑、云公、窥基等人的音义著作，成《一切经音义》（下称慧琳音义）100卷。该书内容赅博，在佛学、小学、文学、史学等领域皆具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然其流布千年，更兼孤悬海外，文字讹错的问题触处皆是。由于一定意义上的双语词典的性质，慧琳音义中的某些文字讹错问题需要比勘外语词尤其是梵语词才有可能得到较好地解决①参见黄仁瑄（2012a、2012b、2012c）。。下面拟举出若干例以就教于同仁②所举各例皆见慧琳音义转录之玄应《大唐众经音义》（行文称慧琳本）。玄应音义的版本情况比较复杂，比较说来，高丽大藏经、碛砂大藏经收录的本子有更高对勘价值。本文引为参校依据，为行文方便，后文分别称丽藏本、碛藏本。，希望对深化慧琳音义的校勘及相关研究工作有所助益。

（1）僧那僧涅 應云摩訶僧那僧涅陀。舊譯云：摩訶言大，僧那言鎧，僧涅言著，亦云莊飾，故名著大鎧。《大品經》云“大誓莊嚴”是也。一云：僧那大誓，僧涅自誓，此皆訛也。正言脯那訶，此云甲；捺陀，或云被，或云衣：言被甲衣甲也。衣音於旣反。（《放光般若經》卷第四，9，57p0559a③括号中文字表示被释字目的出处，“p”前数字分别指慧琳音义的卷次和中华书局版《中华大藏经》的册数，“p”后数字指页码，a、b、c分别表示上、中、下栏。引文文字原则上仍其旧。）

案：“脯那诃”之“脯”，丽藏本（32p0038A-0038B④“p”前数字指高丽大藏经的册次，“p”后数字指页码，A、B、C表示上、中、下3栏。）、碛藏本（458p027b⑤“p”前数字指《碛砂大藏经》的册数，“p”后数字指页码，a、b、c分别表示上、中、下栏。）作“”。考“那訶捺陀”等是梵词的对音，梵音s玄应音义一般以心纽字对译（黄仁瑄2011：262-265），“”读心纽，正合此例，知慧琳本“脯”字讹，宜据改。

（2）尼摩羅天 或云頒蜜陀天。此云化天，亦云樂變化天是也⑥“亦云樂變化天”六字丽藏本（32p0039A）阙。。（《放光般若經》卷第九，9，57p0560b）

案：“頒蜜陀”之“頒”，丽藏本（32p0039A）、碛藏本（458p028a）作“須”。考“須蜜陀”是梵词Sunirmita的对音，梵音s玄应音系一般以心纽字对译（黄仁瑄2011：262-265），“須”读心纽，正合此例，知慧琳本“頒”字讹，宜据改。又：“此云化天”之“化天”，丽藏本（32p0039A）、碛藏本（458p028a）作“化樂天”，其参差在“樂”字的有无。考后文有“乐变化天”一语，知慧琳本脱一“樂”字，宜据补。

（3）鉢爹 徒可反。（《大集日藏分經》卷第二，17，57p0742b）

案：“鉢”，丽藏本（32p0009A）、碛藏本（458p007b）作“摩”。考“摩爹”见《大方等大集经》卷第三十五（T13n0397_p0241b16①见CBETA 2008。下同。）：“郁奴摩爹。”“郁奴摩爹”是梵咒 unmadda的对音，梵音 m玄应音系一般以明纽字对译（黄仁瑄2011：268-270），“摩”读明纽，正合此例，知慧琳本“鉢”字讹，宜据改。

（4）揵度②“揵”，碛藏本（458p044a）作“犍”；下同。此言訛也。正音婆揵啚。此云聚也。佛去世後别有姓迦旃延婆羅門道人作《發智經》，有八揵度是也。（《大方等大雲經》卷第一，33，58p0154a）

案：“婆揵啚”之“婆”，丽藏本（32p0060A）作“娑”。考“娑揵啚”（“揵度”是其或译）是梵词skandha（巴利词khandhaka）的对音，梵音s玄应音系一般以心纽字对译（黄仁瑄2011：262-265），“娑”读心纽，正合此例，知慧琳本“婆”字讹，宜据改。

（5）化地部 梵语也③“梵語也”三字丽藏本（320313A）、碛藏本（461p026b）阙。。第三百年中從一切有部出。梵言磨醢奢婆迦，亦名弥喜捨婆柯。此云化地，亦云敎地，或言正地，人名也。但此羅漢在俗為王國，主化土境，故名化地。今入佛法，如地，又匡化之，故以名也。舊名弥沙塞者，訛也。（《摄大乘論》卷第二，50，58p0421a）

案：（1）“婆迦”、“婆柯”之“婆”，丽藏本（32p0313A）、碛藏本（461p026b）皆作“娑”。考“磨醢奢娑迦”等是梵词（巴利词）的对音，梵音玄应音系一般以心纽字对译（黄仁瑄2011：262-263），“娑”读心纽，正合此例，知慧琳本“婆”字讹，宜据改。（2）“羅漢在俗為王國”，丽藏本、碛藏本作“羅漢在俗為王國師”。着一“師”字，文从字顺，知慧琳本脱之，宜据补。（3）“主化”，丽藏本、碛藏本作“匡化”。考后文有“匡化之”一语，知“匡”字是，慧琳本“主”字讹，宜据改。（4）“如地”，丽藏本、碛藏本作“佛法如地”。着“佛法”二字，文气顺畅，知慧琳本脱之，宜据补。

（6）珊若婆病 桑干反。此云癈風病④“癈”，丽藏本（32p0337B）、碛藏本（461p043a）作“廢”。，一發不起者⑤“者”，丽藏本（32p0337B）、碛藏本（461p043a）作“者也”。。（《阿毗達磨順正理論》卷第四十八，71，58p0891a）

案：“珊若婆”之“婆”，丽藏本（32p0337C）作“娑”。考“珊若娑”见《阿毗达磨顺正理论》卷第四十八（T29n1562_p0611a23）：“如珊若娑病。”又考宋释法云《翻译名义集》卷六（T54n2131_p1166a12）：“珊若娑，此云癈風病，一發不起。”亦作“娑”，知慧琳本“婆”字讹，宜据改。

（7）华䰓 梵言摩羅此譯云鬘，音。案：西國結鬘師多用蘇摩那華，行列結之以為條貫，無問男女貴賤，皆此莊嚴。或首或身，以為飾好。則諸經中有華鬘、市天鬘、寳鬘等，同其事也。字體從髟音所銜反邊聲。臱音弥然反。經文作⑥“”，丽藏本（32p0001C）作“䰅”，碛藏本（458p002a）作“須”。，非體也。（《大方廣佛華嚴經》卷第一，20，57p0800b-0801a）

案：“梵言摩羅此譯云鬘音”，丽藏本（32p0001C）、碛藏本（458p002a）作“梵言俱蘇摩此譯云華摩羅此譯云鬘音蠻”。考《翻译名义集》卷七（T54n2131_p1172b10-b11）：“俱蘇摩，此云華。摩羅，此云鬘。苑師云：‘一切華通名俱蘇摩。’”其文跟丽藏本、碛藏本基本相同，因此知慧琳本脱“俱蘇摩此譯云华”“音”八字，宜据补⑦“俱蘇摩摩羅”，梵词kusumamālā的对音。。又：“邊聲”之“邊”，丽藏本（32p0001C）、碛藏本（458p002a）作“臱”。详文意，“臱”字是。慧琳本“邊”字讹，宜据改。

（8）福伽 經論中或作富伽羅，或作富持伽耶。舊譯。應云補特伽羅。此云數取趣也。（《大方廣佛華嚴經》卷第十二，20，57p0803b）

案：“福伽”，丽藏本（32p0003C）、碛藏本（458p003b）作“福伽羅”。考“福伽羅”见《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十一（T09n0278_p0466c28）“種種想福伽羅想作者想”，是梵词pudgala的对音，其或译有“富伽羅”等，知慧琳本脱一“羅”字，宜据补。又：“富持”之“持”，丽本（32p0003C）、碛本（458p003b）作“特”。考玄应音系一般以定纽字对译梵音 d（黄仁瑄 2011：265-267），“特”读定纽，正合此例，知慧琳本“持”字讹，宜据改（参见徐时仪2008：848下；2012：848下）。又：“旧譯”，丽藏本（32p0003C）、碛藏本（458p003b）作“旧譯云人”。考玄应音义卷二十二“補特伽羅”注（32p0287A-0287B）：“經中或作福伽羅，或言富伽羅，又作富特伽耶，梵音轉也。譯者皆翻爲人，言六趣通名人也。”慧琳音义卷二十三转录慧苑音义之“補特伽羅”注（57p0857b）：“此翻爲數取趣。謂數造趣，因子取趣果也。舊翻爲人，随方語便，非正刻字譯。”皆言“翻爲人”，而文意完足，因此知慧琳本脱“云人”二字，宜据补。

（9）由乹 巨焉反。《大論》作揵陁羅山①“揵”，碛藏本（458p004a）作“犍”。。此譯云由揵者，雙；陁羅尼。雙持山也。（《大方廣佛華嚴經》卷第二十九，20，57p0805b）

案：“陁羅尼”，丽藏本（32p0005A）、碛藏本（458p004a）作“陁羅者持名”。考“陁羅”“由揵”对文，“持”“雙”对应。又考慧琳音义卷二十二转录之慧苑音义“乹陁山”注（57p0847b）：“具云瑜乹馱羅。言瑜乹者，此云雙也；馱羅，持也。”因此知慧琳本脱“持名”二字，而“尼”字承前讹，宜据补正。

（10）羯毗 或言羯隨，或曰迦毗，或言迦毗，此是梵語音訛也②“是”，丽藏本（32p0053A）、碛藏本（458p038b）作“皆”。。此譯云迦毗聲迦羅者，名為好聲鳥也。（《菩薩纓絡經》卷第三，34，58p0091b）

案：“迦毗聲迦羅者”，丽藏本（32p0053A）、碛藏本（458p038b）作“迦毗聲伽羅者好”。考“羯毗”等是梵词（巴利词）的对音，玄应音义以为“迦毗迦羅/迦毗伽羅”是其正译，然此正译跟梵文音节不相对应。考玄应音义卷一“迦陵頻伽”注（32p0006C）：“經中或作歌羅頻伽，或云加蘭伽，或言羯羅頻迦，或言毗伽，皆梵音訛轉也。迦陵者，好；毗伽者，聲：名好聲鳥也。”卷十“迦陵毗伽”注（32p0137A）：“應云歌羅頻伽，亦云迦蘭伽。迦陵，此云好；毗伽，此云音聲：名好音聲鳥也。”卷二十一“羯羅頻伽”注（32p0278A）：“居謁反。或作迦陵頻伽，此云好聲鳥也。”卷二十一“羯羅頻迦”注（32p0285C）：“舊云迦陵毗伽，又作歌羅頻伽，此云好音聲鳥也。”卷二十二“羯羅頻迦”注（32p0299C）：“或作歌羅頻伽，或作加羅毗迦，亦作迦陵頻伽，皆梵音輕重聲之訛轉也。此云好聲鳥也。”“迦陵頻伽、歌羅頻伽、羯羅頻迦、加羅毗迦”等跟梵词（巴利词）正相对应，因此知慧琳本“迦毗迦羅/迦毗伽羅”乃“迦羅毗迦/迦羅毗伽”之乙倒③“迦羅毗迦/迦羅毗伽”大约是巴利词karavīka的对音。，宜据乙正。又：“好”字慧琳本阙，宜据补。

黄仁瑄 2011《唐五代佛典音义研究》，中华书局。

黄仁瑄 2012a 慧琳添修之《妙法莲花经音义》的讹、倒、衍问题，《语言研究》2012第2期

黄仁瑄 2012b 慧琳《一切经音义》再校勘举例，《语文研究》第2期

黄仁瑄 2012c 慧琳添修之《妙法莲花经音义》脱字校正，《汉语学报》第2期

徐时仪 2008《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上海古籍出版社。

徐时仪 2012《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修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