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禅那(外四章)
2014-11-28王痴痴
有些旅游,并不带任何目的,也不具备足够的时间,有点说走就走的味道。某个周日,部门的集体活动是一天的短途自驾,虽然这对于我们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聊天、喝茶、打牌,却也带着可以暂避工作的愉快,享受生活在别处的意境。
宜兴大觉寺,此前从未来过。如果去过灵山大佛,再来大觉寺,是不会为眼前的任何一隅所动容。因为知道这里是星云法师出资而建,才有了一些兴趣。
寺门偌大,清丽秀雅,门前人烟稀少,可见平日里香客并不多。我慵懒地用手遮住头顶火辣辣的阳光,拖着闲散的步伐看自己在地面上冗长的身影,漫不经心穿过庙门。一抬眼,满目繁花绿草的小径,和立在两边的石像,并无太多肃穆,倒是平添几分人间烟火的气质。本来该有一种遁入空门的顿悟与随之而来的沉寂,却被一幕幕接地气的寺庙容貌所阻滞了。
走在小径里,一路往前方大雄宝殿走去。细细看石路的两旁,红花红得比门外的山花还绚丽,绿荫绿得仿佛在烈日下暴晒泌出了油,还有矮矮的石像丛里,几个小沙弥顶着头上的戒疤竖着剪刀手憨笑。眼下所见,哪里还有清修地的冷峻样子,活脱脱一个佛教乐园,处处是欢天喜地到让人流连忘返。
遮住刺眼光线的指缝里,依旧透出几缕的刺眼,手上空无一物,无遮无掩。这才发觉,大觉寺的进出自如,竟是不需要门票的。
如果第一道门槛免费,通常在往后总会设置关卡进行收费。这是多数寺庙的惯例,所以一边欣赏庙里的供奉小品和佛像字画,一边张望着最终的收费处。直到不知不觉来到大雄宝殿,看完一场寺内僧众的法事,在感慨中踱步出了寺门,才双手合十地对背后不收费的空门做了膜拜。
之后好久,一直疑惑大觉寺的经营运作,到底该如何支撑。似乎越来越多的寺庙只为香火而建,甚至屡屡作出营销动作,以禅的名义敛财聚富。社会发展至今,大觉寺的行为的确有些标新立异,令世人匪夷所思了。
不免又回望远处偌大清冷的庙门,此刻正端坐在骄阳里,被光线照射,若隐若现。
某个瞬间,只有光束的泛影,不见了门。空空如也的地方,正应了一句“本来无一物”的禅机,让这样一个不与时代共浴的庙宇,在心中留了些脱俗的印象。
而不久以后,想起大觉寺,只记得是一座清净空门。
那一锅销魂的胡椒粉
在一处小小的农家乐饭馆就餐,饭馆的名字我忘记了,我且称呼它为“云深不知处”。据说,“云深不知处”里,最传神的一道菜是鱼头汤,食材鲜香,汤水肥浓。于是,我很马虎地应付完野山笋、小竹鸡这些司空见惯的农家菜以后,狼吞虎咽了第一碗我翘首良久盼来的鱼头汤。
带着那股子滚烫的浓情,喉咙给出一个好评后,味蕾也雀跃地说:那叫一个鲜!
我对汤的饮用向来是不知节制,对熬汤的食材向来是从不染指,这等同于喝完中药倒了药渣的道理。当然也有特例,好比面对“云深不知处”的鱼头汤,我坚持了前者,打破了后者的坚定,在白得似雪,入口即化的鱼头肉那里,我得到了打破常规以后的满足和不后悔,肉质嫩滑,满颊裹香。
边吃,我边赞不绝口。
是谁在耳边,很不满地嘀咕一句:这汤的美味都是靠胡椒粉堆出来的!
好像真有点那么回事,于是有些忧伤地想到“人艰不拆”。
胡椒粉,它有点像一根鱼刺,卡在那一顿“云深不知处”的美味里。以至于我后来在不断回忆,到底是汤本身鲜美,还是因为胡椒粉的鲜美而鲜美?直到我在反复论证中忘记了其他,而独独记得了那一锅胡椒粉。
与“云深不知处”作别的时候,我就在想,下次如果找不到“云深不知处”的时候,能不能闻着那一路的胡椒粉,就能找到这样一锅美味的鱼头汤?
吃货是种境界
有些字眼一经组合,就像病毒一样植入记忆,再也忘不掉了。
“吃货”一词,正是如此。
想当年,第一次看到“吃货”两字跃然眼前,顿时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欢喜到恨不得拍一下自己大腿,嘿!用这词来形容我,绝了!
古人有云,食色性也;古人又云,饱暖思淫欲。我一直怀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古代的吃货们,总觉得能把吃排在“色”和“淫”前面的,必定是当时那个年代里把吃当命的知识分子了。
带着追随和崇拜的情绪,我也加入了把吃当命的队伍,寻访城中各处美食,以八戒的饭量,嵇康的洒脱,李白的频率,挥金入肚,终日饕餮。
从名气响当当的“福记”开始,精美佳肴引人入胜,菜品重形色,时常是碧玉盈盈上一点翠红镶嵌,令人食欲大增。有时会寻僻静花园处,吃些有玩味的菜,观赏景致,倒是别开生面。“听松楼”的自助,架起大阳伞,坐在临河的木栅栏上,吃海鲜,品美味;对面“天宁禅寺”暮鼓声声,一顿饭吃得禅意盎然,偶然间悟出吃素的道理,便去餐台上捧回一堆叶子,坐在晚霞里静静细嚼;“醉翁亭”庭院深深,坐落园内,走到近处可听闻觥筹交错的豪迈嗓子,果然如同欧阳先生的笔下气派,连院中树木花草也染了一腔酒气,和着疾风劲草,与客同欢。
都市繁华,新一轮的创意私房品牌菜馆如潮来袭,shopping mall的形式再也不是满足shopping而存在,吸睛且吸金的在于一家家个性小馆子。川菜类麻辣盛宴,总能吃到眼泪鼻涕一把,嘴唇受到花椒的攻击,红得恰如其分,不用再去买支香奈儿42号随身携带补色添彩。“东瀛类匠和风”自助餐厅,刺身手握随心所欲,芥末带着泪花坐趟云霄飞车,然后清冽的醇酒淡淡浅尝回归温柔。人气高涨的品牌菜馆“外婆家”,盛名在外,每每临席总要领号排队,然后坐在店门口的小椅子上伸着长长的脖子等待,那势头比进去吃菜还带劲,像是一个班级的学生等老师报学号,激情无限积极无比。单是这样客似云来的场面,菜肴之优胜无需再提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以狂热的痴情的方式对待吃的我坚持一个信念:真的吃货,敢于直面惨淡的排队,敢于正视高价的餐单,只要为了吃,上天入地皆可。很是有点金庸先生《射雕英雄传》中洪七公的品质,生命垂危还不忘钻进御膳房整日吃喝宫廷盛宴。真可谓是,朝啖美食而夕死可矣。
为吃生,为吃死,终日寻思为吃而吃,曾经认为必须如此才是“吃货”。
去年年中的某一天,一个人行走,漫无目的。肚子饿了,抬头看到前方有一家很小的面店,“老牌牛肉店”的招牌很是醒目,门前架起一口大锅,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锅贴,黄油油的一片诱人姿态,便不自觉地走进店里,要了碗牛肉面,二两锅贴。
隔壁桌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店里的伙计一样,都是一脸的岁月划痕,店堂通向后屋的门总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我坐在老式木质的长板凳上,听伙计收音机里放的京戏,恍如隔世。
一碗清汤挂面,面条微黄,柔和地浸在汤中,上面是一层切得薄薄的牛肉片,再撒上葱花,一股热气升腾上来,真香!锅贴伴着面汤吃,油而不腻,挑一筷子细面,再夹上一片牛肉,滋滋有味。看看身旁的老戏迷们,跟着收音机里“依依呀呀”的国粹旋律,边吃面边用手指敲着大腿,嘴上发出“嘬嘬”的响声,倒像是跟着节拍在进食。一番复古的生活画卷,像是泛着陈年的檀木香气,令人几近沉迷。
此后,开始走街串巷,发掘这些小吃。它们藏在家家户户中间,又刻上了家喻户晓的流年,它们在讲述着小城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会从老伙计浑浊的眼神里露出来,或者从他们布满褶子的双手指缝里透出来,刻在一间小小的门面里,供每个来往的食客慢磨消化。
不知不觉,已经是很久没有再去先前的酒店菜馆了。
感慨“吃货”的标签是否从此要与我拜别。
今晚,站在阳台上,隔着窗户望出去,运河的那边是霓虹满目的市中心,美味遍地,车流如织,曾经是执着地钟爱,而今似乎有些陌生了。
忽地想起这样一段话:“这世界上很多美味的逝去,是因为很多人都不念旧了,而这世界上很多美味得以留存,是因为有些人依然念旧。”
想来,越是现代,生命的原本美好越值得珍惜,虽然不断粉饰翻新的名贵和虚华,更容易成为时尚的标签,但令我们恒永眷恋和无限回味的,一定是心中最初的那道风味。
生活如是,吃亦如是,回归本初,简单纯粹。
吃货吃百味,知百态,懂百变,终要落定。
真正的“吃货”,应当是一种境界吧,至于境界为何,自在一己心中,各有领悟。
晒晒太阳游游水
我希望伙伴们能把我跳水的片刻身姿,描绘成纵身一跃。可是,他们都呆在原地,只是记得,我jump了。
“云湖”,是以前的横山水库,改了一个翩翩然的名字,周围的景致也做了美化。河边青青杨柳枝,几块圆石,眼前湖水波澜不惊,如玉晶莹,风景一时如画,我愿如鱼得水,纵身一跃,亲水而去。
因为没有泳衣,没有跳水台,厚重的布料和低矮的石头,令我的纵身一跃并没有完成一个漂亮的弧线,只是一声“扑通”,我能想象背后凝固的表情,随即,我在水中欢快地向前,听到身后的人声逐渐增多。
同事们大多在岸边的一个茶室里打牌谈笑,当我挂着一身的水珠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并不惊慌,表现出我jump时同样的淡定,对我微笑。
那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最动人的结束语。
“瓢客”来“做嗲”
出生在苏北盐城的姑娘们,自幼会对省内的地域形成这样的印象:假设本土瓢城(盐城又名瓢城,因地形如同一只盛水的瓢)为亚洲某一处,则省会南京如同苏俄,南通扬州如同日韩,苏州无锡如同欧美,镇江常州只能如同土耳其。
我,就是这众多瓢城姑娘中的一枚。这枚姑娘日渐长大,求学求职之路略显颠簸,走过“苏俄”,闯荡了“欧美”,偶然一个机会,降到了“土耳其”。
常州,在此之前从未了解,每每听到或说起“苏锡常”,最后的城市总被忽略。脑海中对常州的勾勒,是完全承载于一张白纸之上的。即便是有了“中华恐龙园”的植入式广告,也一直以为常州只是个存在很多很多恐龙化石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恐龙园没有恐龙,更不是化石博物馆,只是用一个原始的主题在一片城乡结合部的广阔土地上造了个吸金的胜地。
这个城市太调皮了,充满智慧的淘气。
姑娘曾经总结:“苏俄”太过庞大,拥堵人潮川流不息;“欧美”太过物质,节奏疯狂寸土寸金;姑娘走南闯北,青春尽是书写在“苏俄”每十步一架的红绿灯上,和“欧美”每尺千金又高耸入云天的楼房里。所以,当看到“土耳其”宽阔的马路,清新的BRT,稀少的行人,和两侧广告牌上的四位数房价,姑娘热血上涌,激动不已,觉得这里,就是这里,有一种终于找到你的高呼:“我的娘亲!”
常州,是一个可以如释重负的城市。
由于喜欢所以好奇,由于好奇所以深入。想了解一个城市的最佳捷径,就是与这里的人打个火热。
与人相处,说话为主。
从“做嗲”开始,更多的词汇缓缓流入记忆深处,“嗲宁,囊外,赞刚,哈尼估,休格佬,切森窝,两不尼腻,十个软盘,十骨千千,喳喳治治”……仍旧是淘气,吴侬软语中不太软不太侬的调皮腔调,又在这个没有太多矫情和妖娆的江南城市中凸显了。
城市中央,绕着西瀛里的城墙瞧一瞧古运河的涤荡,再数着一块块老态龙钟的青石砖块,在青果巷闻一闻从煤炭炉火里烧出来的饭菜香,猜想旧时的岁月,热闹百态的集市场面,重叠于脑海中清明上河图的意境里。“龙城”,这个名字很大,像神一样的悬挂,总不会留在姑娘的心上。属于这个城市更多的样貌与形质,是市井的、大众的、平凡而又生动的,是交错在每个日子里的纵横街道和万家灯火。“苏俄”不免粗陋,“欧美”太过浮夸,依旧爱称它“土耳其”,特别、可爱、顺口、贴心。
某一个早晨无目的地流连,前方的学校放了学,“小猴子”们“轰”一下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狂奔、嬉笑、打闹的总比那些胳膊上套着几条杠的孩子更加引人注目。一个剃平头的小男孩跑到墙角,突然停下来,很干脆地褪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热尿升腾着白气,冲得墙角四周到处都是。旁边一个男孩子箭一般的速度冲到他的后面,突如其来对着他白花花的屁股拍了重重一掌:趴!平头的孩子猛地转头,看到拍他屁股的男孩一溜烟跑得飞快,于是对着尘烟飞扬的方向大吼一声:做嗲?
做嗲呢?
嘿,问你呢!瓢城的来客。
既然岁月如此静好,那就继续在“做嗲”的土地上,依着它的淘气智慧,继续嗲!
作者简介:
王痴痴,真名王娅,80后生人,现供职常州某房产代理公司。曾发表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