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事

杨琴

作者简介

杨 琴 女，山东人，先后在企业、学校从事过宣传和报纸编辑工作，作品散见于《柳泉》、《老干部之家》、《大众日报》等报刊杂志。

一

只要干鱼头镇的海里蹦骑着他那辆老“国防”牌自行车，到十八洼的村子里溜上一圈，狗们气急败坏的吠叫声，便此起彼伏地响彻大街小巷。村里人会心一笑，自言自语道：“狗客海里蹦到咱村里来了！”

海里蹦优哉游哉、晃晃荡荡地骑着车子。车后座上绑着把大铁夹子，铛铛作响。村里的狗们像接到什么命令似的，从各家各户院子里、村子的角角落落里窜出来，集合成一群行行色色的狗崽队，追着海里蹦的自行车后面狂吠。狗们又似乎有点怕他，并不敢真的扑上去嘶咬。有时他会过回头，笑着对狗们说：“咬吧咬吧，早晚我把你们都送到肉锅里去！”

几天听不到狗的狂吠声，村里人会说：“海里蹦好长时间没到咱村来溜乡收狗了吧。”

海里蹦，真名叫海立鹏，是干鱼头镇上一个卖狗肉的个体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大概是以讹传讹吧，十八洼地区的人们都喊他海里蹦。

海里蹦卖狗肉的铺子位于干鱼头镇邻河的那条小街上，前店后作坊，后院连带着全家人住的三间瓦房，推开院子后门便是那条贯穿干鱼头镇全境的老鱼河。海里蹦子承父业，从他爹老海的手里继承了这份狗肉锅摊位和屠狗的手艺。

海里蹦的狗肉锅铺子一般每天屠一只狗。三、六、九逢干鱼头集市时才屠两只。除了往镇上附近的两家饭馆送点货，他煮的狗肉很快就卖完了。一般是海里蹦又黑又粗壮的媳妇坐在街面上的柜台后面卖狗肉，每天都有不少进项。

海里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让干鱼头镇上的人很是羡慕。

打破海里蹦平静生活的是镇政府的一纸红头文件。一天下午，海里蹦躺在家里睡午觉，突然被狗的狂吠声闹醒了。院门外有人大声喊：“海会长在家吗？”

海里蹦迷迷瞪瞪地想，这个人找什么会长，肯定是走错门了吧。正欲翻身再睡，大门外又重复刚才的喊叫。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自己曾经被石书记推荐为镇个体协会副会长的事，才意识到自己就是海会长，连忙起床。

到门口一看，原来是镇政府的赵秘书。小赵递给海里蹦一份红头文件，说：“海会长，你明天上午8：30到镇政府开会。”

“赵秘书，镇里开会有我啥事呀？”

“很重要的会，通知上都写着来。”小赵赶忙着给别人下通知，骑上车子回头又说，“明天准时开会，千万不能缺席啊！”

海里蹦回想起来，自己的个体协会副会长的头衔是石书记给封的。六年前，老石调到干鱼头镇干书记。石书记这个人当兵出身，是个豪放的汉子，特别好这一口。镇书记能光顾他的小店，海里蹦非常感动。石书记来买狗肉时，海里蹦就打发媳妇弄个菜，陪着石书记喝几口。海里蹦跟石书记称得上狗肉朋友，可他从来没求石书记为自己办过啥事。不过石书记临调走时，给了他一顶干鱼头镇个体工商协会副会长的乌纱帽。

海里蹦并没有参加第二天的会议。他心想自己一个剥狗的，开啥会。

几天后，赵秘书又到他家来，见面就问：“海会长，你们的材料弄好了吗？”

海里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啥材料？我家里八角、桂皮、小茴香全得很，你说要哪一种材料吧。”

赵秘书被弄的哭笑不得：“你扯的啥。我要的是项目材料，前天你八成没去开会！”

原来，干鱼头镇刚调来一位崔书记。新领导走马上任后一般要烧三把火。崔书记自己开着红色普桑车，在镇上转了一天，夜里睡不着，拍拍脑瓜子，想出振兴干鱼头镇经济的妙点子：在镇北边划一个圈，挂上开发区的牌子，招商引资上项目。第二天便下发通知召集镇直属各部门、各村街班子成员，开动员大会。海里蹦后来听人说，那次动员会上，崔书记滔滔不绝地讲了3小时，给每个部门都下了招商引资的死任务。海里蹦所挂名的镇个体协会，也有一个招商项目的指标。

开始几天，海里蹦并没太在意这个事，后来赵秘书三天两头到家来催，他才感到事情急。到镇上找老吴，老吴也正为本单位的项目发愁，让协会自己看着办。海里蹦找成员商量，有的压根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事，有的知道也装聋作哑，推得一干二净。镇里天天催着往上报，把海里蹦逼急眼了，蹲在院子里两眼发呆。看着铁笼子的几只狗，一拍屁股想出个项目来：开办养狗场！

二

一天上午，海里蹦下乡收狗，走到干鱼头镇北头，看见路旁玉米地被人砍倒一大片。一伙人正忙着立一块广告招牌。他心想，这是哪路败坏头啊，把这么大片刚抽缨的玉米棒子给砍了，便问干活的人：“伙计，你们给哪个厂子弄的广告牌啊？”

“镇开发区的。”一个人答道。

海里蹦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俺的娘唉，崔书记的开发区要动真家伙了。

三天后，海里蹦接到镇政府送来的开发区奠基仪式的请柬。送请柬的还带了个口头通知，说每个单位要交200元的赞助费。

海里蹦拿着大红请柬，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感觉像拿了个烫手的热芋头，犯起难来。镇个体工商协会本来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子，自己一个光杆司令，找谁掏钱去。他冥思苦想了多半天，只好又去找镇工商所的老吴。

老吴说：“这钱你先垫上，个协会以后敛了钱再还给你。”

海里蹦急了眼，忙说：“谁不知道你们政府好打白条，街面上的饭店吃垮好几家了。指望你们还钱，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啊。你这里是个协的上级，这钱该你掏啊。”

“我们自己的那份还没有着落呢。所里经费紧张，欠了一屁股帐。”老吴拍拍海里蹦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回去好好想想，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海里蹦闷在家里想招，憋了一整天，抽了两包烟，还是想不出啥锦囊妙计。最后一咬牙，从腰包里掏了200块钱交给赵秘书。

开发区的奠基仪式办得非常热闹。

镇政府从城里租来了几座豪华彩门，请来一帮礼仪小姐。十几个巨大的彩色气球漂浮在玉米地上空。气球下面悬挂着一丈多长的巨型条幅。

县里的领导讲了一通话，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一群人手拿剪刀“咔嚓”一下，把一条红绸子布剪断，然后装模作样地拿起铁锨，把一块墓碑模样的石头埋在棒子地里，奠基仪式就算结束了。

这次开发区奠基仪式，镇政府在县城大酒楼订下酒席。奠基仪式结束后，大车小车浩浩荡荡地一字开出，直奔城里而去。席间，崔书记红光满面地挨个桌子敬酒，走到海里蹦跟前时，拍拍他的肩膀说：“海会长啊，听说你的狗肉是咱镇上的名牌老字号。你们个协会报的那个项目也不错嘛！”

上次的项目报表，是赵秘书帮着填好交差的。海里蹦早把它扔到脑勺子后面去了。如今听崔书记提那个养狗场项目，不知是喜是忧，他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发怵。

果然，几天后，海里蹦被崔书记叫到镇政府办公室，商谈办肉狗养殖场的事情。

崔书记三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瘦细挑高个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海里蹦不由得想起调走的石书记的模样。石书记胡子邋遢的，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新来的崔书记模样长得白白净净，像个白面书生，不长胡须，是个老嬷嬷嘴，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崔书记说：“如今各个地方都在挖空心思地搞特色农产品开发。咱县里湖区搞麻鸭养殖，临近的一些乡镇有的搞小尾寒羊，有的搞鲁西黄牛，咱镇有啥特色项目？你这个项目虽然土点，但是个特色项目。镇党委决定派赵秘书，帮你好好挖掘一下你家狗肉的历史，镇里要对你这个项目进行全方位包装。”

最后，崔书记握着海里蹦的手说：“海会长啊，放心大胆地干吧，镇里支持你！”

赵秘书是镇政府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也是镇政府的笔杆子。在赵秘书的启发诱导下，海里蹦支离破碎地讲述了一些老辈子的传闻。

在赵秘书的精心描绘下，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湖西传统名吃海家狗肉被挖掘出来。一座集饲养、屠宰加工为一体的大型肉狗养殖场项目的宏伟蓝图被他妙笔绘制出来了。

报告中写道：“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狗肉的需求逐步增加，肉犬的规模化饲养场也越来越多。狗肉营养丰富，既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又有助消化的药用功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谓之有强五脏、健肾脾、壮充力、化积痞、活水疮、补五劳七伤之功效。

“我国各地很早就有食用狗肉的习俗，烤、蒸、煮做法各异，但惟有焖煮而成的湖西海家狗肉，才称得上狗肉中之上品。湖西海家狗肉采用汉代配方，优选湖西家犬，经过现代科技工艺加工而成。它色泽鲜亮，醇香扑鼻，味美不腥，香味持久，肉质韧而不挺，烂而不腻，有着独具一格的色、香、味。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路过干鱼头镇，被狗肉的异香吸引，食后龙颜大悦，曾题下诗句：微山碧波映红莲，海家狗肉佐美酒……”

赵秘书兴致勃勃地把分析报告念给海里蹦听。他煮了三十多年的狗肉，从来不知道自家的狗肉锅里，还包涵着这么厚重的文化内涵。在赵秘书滔滔不绝的朗读声中，海里蹦心里像开了锅，身子像漂浮在肉锅里的一块狗肉，不禁飘飘然起来。

他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幅图画：一座大型肉狗养殖场拔地而起。整齐的狗舍，宽敞明亮的厂房，先进的狗肉加工设备，崭新的专用冷库。成群结队的狗们，狺狺地叫着，被引导着进入屠宰车间，由机器手扒皮、开膛破肚，大卸八块，或直接鲜肉冷藏，或煮熟真空包装。一辆辆满载着“海氏”牌狗肉产品的冷藏车徐徐开出厂区，销往全国各地。那时，自己一身大老板的装扮，戴着满手的黄金大戒指，手里拿着大哥大，坐着小卧车，风光无限地接待客户，到全国各地谈生意……

赵秘书执笔撰写的这份养狗场项目的分析报告，崔书记看后也非常满意，当即决定把该项目列为镇里重点推荐的十大项目之一，并把有关材料上报到县里。

三

开发区启动了。推土机、挖掘机像大剃头推子，彻夜轰鸣，在庄稼地里推来推去，推出一条条网格状的道路。镇政府强迫他们签订了土地有偿转让合同，答应秋后每亩地补偿200块钱，这些土地已经被镇政府征用了。

人们没有料到，狗客海里蹦办什么养狗场。在干鱼头镇街面上，海里蹦是个场面人。崔书记钦点他的养狗场为干鱼头镇的重点项目。当崔书记拍板决定把干鱼头镇小学的老校舍，租给他办肉狗养殖场，海里蹦犹豫了两天，最终还是答应了。海里蹦找人清理了校园里的杂草，翻修了校舍，垒了狗屋，建了围栏，把家里圈养的几只狗，放到狗舍里。忙活了半个多月，海里蹦的肉狗养殖场终于看见狗的影子了。附近的村民一早一晚便听见老校园里传出狺狺的狗叫声，都说狗客海里蹦要干大买卖了。

狗肉是性热的东西，入了冬，湖西地区有条件的人家一般都会来狗肉铺子上买块熟狗肉补一补。海里蹦家狗肉铺的买卖红火起来，有时一天要屠两条狗。养殖场这边也离不开人，海里蹦忙得焦头烂额。看着养殖场狗的数量一天天减少，自己又没有时间下乡收狗，海里蹦心里非常着急，晚上经常失眠睡不着觉，有时迷瞪一会也净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小雪节后的一天，县城一家大酒楼打来电话预定了50斤熟狗肉。早上海里蹦忙三忙四地去养殖场准备挑3条狗下锅。他拿着大铁钳子走进狗舍里，发现圈里20多条狗退缩到墙角里，前腿俯在地上，身子微微后缩，排出一个三角形的怪异阵型，朝主人嗷嗷地狂吠着。当时海里蹦并没有在意，因为以往每次进圈逮狗时，狗们总是狂叫着东躲西藏，一副狗急跳墙样子。海里蹦一边嘴里骂着狗的祖宗八代，一边张着铁钳子慢慢靠近狗阵。为首的一条大黑狗猛地朝海里蹦扑过来。海里蹦往旁边一闪，大黑狗一口咬住了海里蹦的腿，把海里蹦惊出一身冷汗，多亏穿着厚棉裤，没有被狗咬着。说时迟那时快，他飞起手里的大铁钳子朝黑狗头上砰砰几下，把黑狗打翻在地。这条狗比一般湖西地区的土家牙狗体型长得硕大些。原本是留作种狗的，一直没舍得屠掉它。没想到它带头闹事，攻击主人，自己找死，真是罪有应得啊。海里蹦骂骂咧咧，又随便逮了两条狗，用自行车驮着回家去屠。

那天他把三条狗驮回家，首先把死了的那条大黑狗放到了木架子上把狗皮剥下来。回到堂屋，点上一颗烟，忽然听得院子里一阵激烈的狗叫。海里蹦一步跨到院子里，眼前的一幕景象把他惊呆了。那条被剥光皮的黑狗，裸着白花花光溜溜的身子，嗷嗷地狼一般嚎叫着，在院子里转圈跑。旁边地上捆着的另外两只狗随声附和。剥了半辈子狗的海里蹦从来没有见到过这阵势，惊得头发梢竖了起来，站在门口呆呆地发愣。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拿起门旁的枣木棍子，追着裸体狗一阵狂殴。直到大“黑狗”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那天晚上，海里蹦好几次被噩梦惊醒，梦非常奇怪，十分清晰，让他好几天寝食不安。他梦见自己的下半截身子变成了那条大黑狗。眼巴巴地看着挂在肉架子上的一大坨肉，感觉那块圆咕噜的肉轻飘飘的，像个冲气的猪尿泡，而自己始终吞不下那块肉。他一次次地扑上去，一次次地咬空，累得精疲力尽，醒来时一身白毛大汗。

第二天上午，崔书记开着红色普桑停在门市前，进门就喊：“海会长啊，你养殖场那边还剩下十来条狗吧，这个企业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可不能给我打退堂鼓半路撂挑子啊。”

崔书记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位女人：“这不，我给你引来一位投资的大老板。”

贾丽丽30多岁年纪，明星脸，一头拉直的浅棕色披肩发，细高挑个子，穿着件紫色的羊绒大衣，眉目之间略带几分少妇的妩媚。当这个叫贾丽丽的女人出现在海里蹦家狗肉铺子前，引得过往的干鱼头镇人驻足回头观望，心里嘀咕，这个漂亮女人不是经常在电视里做水饺广告的那位大明星吗？

海里蹦跟着崔书记的车一起去了养殖场。一头雾水的海里蹦渐渐明白了二人的来意。原来这贾丽丽是崔书记引来的投资商，人家来跟海里蹦谈合作办肉狗养殖场的事。

贾丽丽的东北口音，让闯过几年东北的海里蹦倍感亲切。贾丽丽说自己老家长春，在大连办了个公司，主要从事一些对韩国的进出口贸易。现在她公司有资金，并且手里握着1000万元出口韩国的狗肉订单，想在关内找一家合作伙伴，进行肉狗的养殖、加工，出口韩国。闯过东北的海里蹦知道，东北的高丽棒子特别喜欢吃狗肉，南朝鲜也一定特别好这口。海里蹦想，这个项目贾丽丽出资金、并且包销产品，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买卖，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当天晚上，海里蹦被镇里的几位领导拉到了县城机关招待所，摆上酒宴边吃边谈。贾丽丽是个豪爽的人，酒量也大得惊人。席间海里蹦看见崔书记出来上厕所便跟了出来，两人站在便池旁边一边哗哗放水，一边聊项目的事。

崔书记说：“这个娘们的酒厉害啊，我们这班子人不是人家的对手。”

“崔书记啊，这次项目合作确实是好事，我这个实力恐怕应承不下来啊。”

崔书记抖动着裤裆里的家伙，说，“海会长，财神我给你请来了，你可不能耍滑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商机，人家贾老板出大头，我们这边除了土地房屋，多少总还得往里投点。”

“这又不是仨瓜俩枣的事，100多万的资金，我上哪里弄钱去啊？”

“明天镇里开会研究研究，真不行从镇基金会里贷给你。”

贾老板在县机关招待所包了房间，崔书记的家住在县机关家属院，两个地方紧挨着。崔书记亲自开车给贾老板当司机，天天接送贾老板来干鱼头镇谈项目合作细节。崔书记干事创业的热情深深地感染着海里蹦。海里蹦感觉自己身陷崔书记强大的磁场中，每天都被崔书记描绘的宏伟远景激动着。他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操纵着、摆布着、推着、拉着筋斗把势地往前闯，无法停止，不能自拔。但一想到这一次把自己积蓄几十年的老本全押在这个项目上，海里蹦又有些犹豫不决。

这天，海里蹦从镇政府出来往家走，一边走一边低头想着心事。走到镇财所基金会的大门前，看见门口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伍。上前打听才知道，昨天镇基金会贴出广告，正在搞高息存款活动，利息是银行的两倍，这些人都是来排队存款的。海里蹦心里感叹道，崔书记抓工作真是雷厉风行啊。

第二天，崔书记告诉海里蹦，昨天镇基金会吸收社会存款800多万，存款的人差点把基金会的门挤烂，现在门口还排着长队呢。崔书记兴奋地看着海里蹦说：“海会长，你说吧，需要多少资金，基金会贷给你。”

海里蹦终于下定决心，与投资商贾丽丽签定了合作协议书。几天后，湖西海氏犬业有限公司在县工商局注册成立了。公司注册资本50万元，海里蹦出55%的股份，是公司法人，任公司董事长。贾丽丽投45%，任总经理，负责产品销售。海里蹦投资的这些钱，10万元是他个人从基金会贷的款，其余的20多万是他自己私下筹集的。经崔书记协调，湖西海氏犬业有限公司再从镇基金会贷款80万，在镇开发区建狗肉加工车间。

干鱼头镇的人突然发现，狗客海里蹦浑身上下似乎换了一个人，确实像个大老板的样子了。原来那身穿了好几年油气麻花的破黄大衣不见了，换上了件黑色皮夹克。一头蓬乱头发梳成了个大背头，邋遢的络腮胡刮成铁青色，一边走路一边掏出新款摩托罗拉的大屏幕翻盖手机，大声地接着电话。

有一天傍晚，海里蹦一边打着手机一边往家走，迎面碰上工商所的老吴，连拉带扯地被拉到老吴家里去喝酒。三杯酒下肚，老吴说：“老海兄弟，你现在干大买卖了，我马上就要到点退休了，老哥我想去你公司里混碗饭吃，跟着你发个小财，咋样呀？”。

原来老吴退休了，听说海里蹦的肉狗养殖场要投资扩大规模，便想来公司里找份差事干。

海里蹦说：“好啊，公司里正好缺会计，过几天你来公司上班吧。

四

海氏犬业公司成立后，镇基金会的那笔80万元的贷款也跟着到了位。狗肉加工车间采用的是现代化钢构架标准厂房，项目承包给了县里一家专门的建安公司。这家建安公司也是崔书记介绍过来的，听说公司的老板是崔书记的表弟。

举行完厂房的开工仪式，贾丽丽便催着海里蹦出去考察设备。湖西海氏犬业有限公司是崔书记分管主抓的重点项目，这次外出考察设备自然要拉上崔书记一起去。家里这一摊子事，安排老吴给照应着。

海里蹦、贾丽丽和崔书记一行三人去东北考察设备。先坐火车，后乘轮船过海到大连，刚一下轮船，三人便看见码头上有人举着牌子迎接他们。上前一打听，原来是北方食品机械公司派来的接站人员。贾丽丽说，起程前她跟厂方发过传真。

厂方把他们三人安排在四星级的红海大酒店。晚上公司派来一位姓黄的经理在酒店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酒桌上，贾丽丽的酒风不用多说，崔书记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酒桌上的规矩驾轻就熟，应付自如。他们三人之中，就数海里蹦是个土鳖，最大的场面也就是跟着崔书记在县城酒楼喝过几次酒，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坐在那里显得非常拘谨。海里蹦本来喝酒就很实在，黄经理有专攻他的关，频频向海董事长敬酒，灌得海里蹦醉眼惺忪。

最后经过双方谈判，湖西海氏犬业有限公司与北方食品机械公司签订了60万元的设备合同。三个人顺道看了看东北的风景名胜，玩了一个星期才回来。这一趟东北之行，所见所闻，让海里蹦开了眼，见识了贾丽丽的实力，对贾丽丽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崔书记也对贾丽丽竖大拇指。因为每到一座城市，贾丽丽都有朋友，吃喝玩乐招待得十分周到细致。他们俩都信了贾丽丽的那句醉话：“在东北三省，没有难住我贾丽丽的事。”

从东北考察回来，厂房建设在老吴的指挥下，也按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北方食品机械公司那边催着让汇款，海里蹦找贾丽丽商量。

贾丽丽说：“咱这边厂房还没建好，等等再给他们汇款。”

有一天，海里蹦请崔书记吃饭，席间崔书记偷偷跟他说：“海会长，我听人说狗鞭是壮阳的好东西，你给我弄几只，我有事要用。”

海里蹦笑着说：“崔书记，你年纪不老呀，怎么还用补这东西？”

崔书记正色道：“不要瞎胡说，城里一位亲戚托我弄的，说是拿它做药引子。”

看见崔书记一脸认真的样子，海里蹦连忙说：“崔书记，我说着玩哩，没问题，没问题，过两天我把狗鞭给你送去。”

两天后，海里蹦拿着三只狗鞭送到崔书记办公室里。崔书记正在打电话，电话的那头好象是个大人物，崔书记一直点头说，是，是，是，样子非常谦虚，还说不辜负老领导栽培一定好好干之类的话。

等崔书记打完电话，海里蹦说：“崔书记，听话音，你又要高升啦。”

崔书记连忙说：“千万不要出去瞎说，这事还没有正式下文件。”原来，近期市委组织部门考察干部，县委主要领导向上级部门推荐了崔书记，准备提拔崔书记干湖西县副县长。刚才就是县委老领导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市委组织部同意县委的推荐意见。崔书记马上就要到县里走马上任了。崔书记指了指桌子上的狗鞭说：“这好东西就是老领导跟我要的药引子。”

听说崔书记要调走，海里蹦有点慌神，着急地说：“崔书记啊，你调走了，咱这个项目咋办呀？”

“放心大胆地干吧，我会继续支持你们的。”崔书记拍了拍海里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要好好干，千万不能给我丢脸啊。”

入了腊月，厂房基本建好。崔书记在镇里忙着交接工作，很少过来，贾丽丽也三天两头地出发跑别的设备，联系业务。公司这边就海里蹦一个人在家守摊子。

有一天，老吴拿着北方食品机械公司的一份传真，急急忙忙找海里蹦。传真上说，根据双方的合同条款，已到汇款的最后日期，请尽快汇款，否则按违约处理。海里蹦急忙打贾丽丽的手机，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他让会计老吴带上印鉴到银行办理汇款手续，老吴说：“不行啊，光有你的印章，没有贾经理的印章，无法办理业务。”海里蹦这才想起公司成立之初的约定：公司的每一笔财务单据，都必须有他和贾丽丽两人共同签字，方可生效。

海里蹦让老吴去银行查一查帐，看看公司帐户上的资金还有多少。公司成立以后，海里蹦感觉花钱如流水。厂房建设启动资金、设备订金开支出几万，外出考察和日常开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有崔书记隔三差五拿过来报销的单子，这段时间花销开支用去十几万元了。半天后，会计老吴疯了一样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司帐户上的钱空了。

银行工作人员说，前几天贾丽丽来银行把公司帐户上100多万转移走了。

海里蹦连忙给崔书记打电话。崔书记听了，惊呼道：“还不快去到公安局报案啊！”公安局调查后发现，贾丽丽注册公司时所用的身份证是伪造的，查无此人。

投资商贾老板突然人间蒸发了。

公司的资金被贾丽丽卷跑后，开发区的厂房也半拉着扔在那里。债主整天上门讨债，海里蹦大病一场，猪年的春节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

崔书记被提拔到湖西县干副县长，干鱼头镇新调来的书记姓牛。年初，牛书记上任后，镇里开始整顿基金会，镇财政所找海里蹦还款，他去县里找崔副县长。崔副县长现在是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崔副县长说：“这是一阵风，你暂时先出去躲一躲吧。”

海里蹦离家出去躲债。到了麦收季节，看看风声松了一些，夜里偷偷潜回家与妻儿团聚，才知道养殖场被镇政府查封了。半夜，海里蹦被镇派出所治安联防队堵在被窝里，把他抓了起来。

镇基金会高息揽的资金贷出去后，连本金都无法收回。那些存钱的人跑到镇政府闹事，引起很大的民愤，把基金会的门都砸坏了，差点酿成重大恶性事件。镇里为了追回贷款，这次动了真格的，把海里蹦这样的贷款人抓了起来，集中关到海里蹦原来的养狗场里。

养狗场里关了二十多人，白天把他们拉到太阳底下晒，晚上蹲在电灯底下不让睡觉，熬他们，逼他们还款。

那些贷款数量少的人，求亲戚托朋友把贷款还上后，就被放了出去。海里蹦贷款数额巨大，根本无法还上，就被关在养狗场里，天天折磨他。两个月后，海里蹦被逼疯了，抓着狗圈的铁栏杆，像条疯狗一样地嚎叫：“我找崔县长！”

（责任编辑/李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