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书法研究
2014-11-22杨德明杨志翠
杨德明 杨志翠
摘要:
张大千在绘画史上享有极高的地位,于此便掩盖了其在书法上的成就,其实张大千独特的书法风格被后人誉为“大千体”,他将金石、碑版、法帖融于一炉,章法上具有绘画的构成特征,并注入诗意的内涵,其书法拙厚古朴、挺秀清健,精简灵活,生动自然,并形成了独特的艺术语言,堪与前代大师相抗行。且张大千对于书法上的独到见解对于当代学人亦有相当大的启发。
关键词:张大千;书法;大千体
近现代美术史上,张大千实为万丈高峰,抛开后人所加各种美誉,其诗书画上的成就足使后继者望洋兴叹,徐悲鸿尝云:“五百年来第一人也”,虽有夸大之嫌,亦能见得张大千出众的个人成就。张大千博学多识,融贯诗、书、画于一体,书乃画的笔墨基础,画亦为书拓展了构成空间,所谓“大千体”,岂止是艺术成就的概括?亦是一种个人生命的外化。然后人多有关照张大千绘画上的特殊地位,反而忽略了其书艺的创新。书画本同源,有其画必有其书。
一、学书经历
张大千自小生于富贵之家,早受其家兄启蒙,张心庆在回忆张大千学书经历时曾云:“读书写字是由四伯张文修精心指导的”,家庭环境所染指,临习“二王”及颜真卿等诸家法帖,虽为经世致用,亦不乏诸家书法之深刻体会,且其临摹能力极强,各派长短美丑自于胸中有数。但环境使然,张大千早岁东渡日本学习织染,以便继承家业。织染学习精进有序,归国后一系列变故,不仅未有继续染织之运用,反在未婚妻亡故之打击下遁入空门,然此非张大千最后归宿也。佛门清净,逃禅的经历却为张大千艺术道路提供了另一样的空间。佛家熏染自不待言,张大千在此期间亦能更加专注于前代大师的研习,清人恽南田也曾在“灵隐寺”有逃禅的往事,相同经历更能激发张大千的学习热情,且张大千此时正欲在诗书画方面有所作为,遂悉心于前代大师生存样式及艺术语言的释读,以支撑张大千当下艺术道路的探寻。然世态多变,张大千最终还是还俗。几经周旋,得以拜在当时海上名宿曾熙门下。曾熙书法在民国初年即享有较高声誉,有“民国四大家”美誉,亦与李瑞清并称“南曾北李”,后李瑞清亦成为张大千的老师。曾熙在书法上享有“南宗”的称号,然并不只限于对帖学的研究,其从先秦、两汉、魏晋金石碑版入手,融合帖学风韵,书法少了方刚之气,更多为婉约清丽。然清代碑学依然影响书坛,且经后继者传承,碑帖结合成为了一条重要的途径,书家在学习碑学的同时掌握了字体的结构以及用笔的雄强,能补帖学用笔的柔弱,在碑学的基础上融入帖学的韵味,亦能弥补碑学直白、粗率之弊。曾熙言传身授,张大千天资聪颖,临摹能力极强,曾熙书法精微亦很快有所领悟。然张大千心高志远,再回上海时已不满于现状,渴望对书法有更进一步的研究,但迫于师门之限,及张大千再三思虑,最终选择拜在与曾熙齐名的李瑞清门下且能侍书左右,亲观李瑞清书法创作对张大千书艺产生重要影响。李瑞清对三代金石的研究及魏晋碑版的深入对张大千启示颇大,且李瑞清用笔上战颤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力亦影响了张大千后来书法道路的选择,张大千手摹心追,于书法三昧自有所得。然书法学习岂是朝夕能成之事?张大千聪慧过人岂肯半途而废,经曾熙、李瑞清二师指授,加自身的探寻,宋人尚意书风更加适合张大千自身的表达,黄庭坚章法的独特性,以及笔法上的一波三折,促进了张大千早期书法面貌的形成。张大千深知书法、绘画需要自身不断的努力甚至用一身的时间去实践,其用功倍勤。且张大千在此基础上对魏碑有更深入的学习,魏碑有“斜画紧结”与“平画宽结”两种主要结字方式,由于书写习惯等原因,使得临习魏碑更容易选择魏碑结字当中那种特殊的斜势,这样的斜势也具有一种动态的美感,张大千将这样的动态强化,并结合了黄庭坚开张式的结字方式,形成一种内紧外松的个人笔墨语言。
二、书法之“肆”
不同的书家因其不同的学书道路,以及个人的审美追求,会形成不同的个人面貌,正因为这样的面貌才有了书法的多样性。张大千临摹能力极强,“任何人的字,他都能在经过周到的分析以后,掌握住运笔用墨的要诀,模仿得惟妙惟肖”,且年少气盛,怎肯局限于某家某派。黄庭坚“一波三折”的用笔以及构成的外拓更适合张大千的艺术气质。黄山谷有云:“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正是对用笔独到的见解,使得黄庭坚形成了独特的艺术个性。张大千经由李瑞清战颤的笔法,进而领悟金石碑版的质朴用笔,通过魏碑的临习,理解了字体的布白、章法。然而黄庭坚灵活的线条、长枪大戟的笔画,更是促成了张大千书法对于“肆”的表达。张大千个人书法“肆”的表达,不仅仅是笔画的外拓以及字形的开张,这是一种内在生命的外化。这样的艺术气质需要对笔画以及形体收放有度,笔走龙蛇而能游刃有余方不失粗率。清人周星莲此所谓的“擒纵”亦有深刻的诠释,尝云“擒纵二字,是书家要诀。有擒纵,方有节制。有生杀。用笔乃醒;醒则骨节通灵,自无僵卧纸上之病”,擒纵二字道出了书家在用笔上的法度,寓规矩于方圆,有节制,笔画方不粗率,有“纵”势,方显开张宽博,提按有度笔画方能醒活,张大千天份极高,临摹达到极似的程度,对于笔画的处理自是轻车熟路。笔墨语言的构成虽为外在的表现,然于内在的艺术气质亦有很大关系,张大千自小便表现出过人的书法天赋,再加上奔放的个人情感,形成这样“肆”的艺术气质应是情理之中,“肆”的表达亦为一种生命特征,非为哗众取宠。在构建这样的特征的时,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奔流,表现得当成为一种生命的外延,表达不当便会流为俗气,东施效颦岂有美言哉。正因此种特征,为其的书法打上了个人的印记。
三、书法之“韵”
谢赫“六法论”对中国美术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气韵生动”更是成为中国美术创作与品评的重要标准,“气”表现为一种生命的内在动力,这样的动力表现在张大千的书法中就是以“肆”为特征的表达。而“韵”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抽象意境,张大千在中年以后似乎在书法更加的注重意气的表达,变得内敛含蓄。张大千尝云:“要鉴定真画假画,不止要看笔触等,更重要的是看气韵”,此实为张大千对艺术的深刻体会。虽读万卷书,亦需要行万里路,张大千遍临历代法帖之,形似自是重要一环,然张大千聪敏过人,能看破其中幽微。所谓幽深并非构成的晦涩,实乃一种韵味的无限扩充,这是超越表象的一种精神表达。技为基础,韵是内容。对“韵”的把握使得张大千能够在艺术境界上获得较大的提高,张大千学书本从“两汉三代金石文字,六朝三唐碑刻”入手,金石书法为其奠定了纯厚的基础,六朝碑版更影响了其书体结构,然书法之“韵”并非仅形体而言,外在的形体只是书法表达的媒介,内在韵味更能体现艺术家的个性特征。且“韵”即为内在的表达,自需内在的修养充实。张大千天资聪颖,受家学影响,对诗文的学习自是必备一环,从张大千流传下来的诗文看,在诗歌方面已就有了较高的修养,正是这样的修养,为其艺术的表达增加了文化的厚度,且晚年张大千书法已趋化境,点画不计工拙,信手拈来,墨色亦是随遇而安,章法亦是左右顾盼,看似荒率,实是真性情的流露,正是这样的笔墨语言形成了独特个人语言,“大千体”非简单的外形构架,亦是从内向外流露出张大千深厚的韵味,及超人的艺术天份。
四、“大千体”
张大千尝云:“七分人事三分天”,天能赋予人超长的能力,然无后天的勤习,亦能为时间所磨灭,后天的积累是为天赋表达的重要途径。张大千交游甚广,且为“南曾北李”的弟子,影响所及,使其能够博览诸家收藏,然张大千曾忆其年轻时过目不忘的超人天赋,此种天才能使张大千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大量的信息储备,精通各派书家的源与流。张大千有云:“画家可以在画中创造另一个天地,要如何去画,就如何去画”,虽云为绘画创作的总结,然亦张大千对艺术的创见。张大千对艺能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然亦能以更强的功力打出来,虽天份很重要,然少大量临习,于斯亦无缘。成熟的“大千体”吸收金石本版质朴沉稳的用笔,以及章法的布局,再加魏碑的字体构成,注入张大千对艺术的理解以及其独特的艺术韵味,终成一家面目。
张大千曾云:“揣摩前人要能脱胎换骨,不可因袭盗窃”①,这是每一书家的必经之路,张大千于金文、小篆、隶书、楷书、行书无不临习,傅申在评价张大千绘画上的临摹能力时曾云:“他是身上拔一根毫毛,要变石涛就变石涛,要变八大就变八大”,这充分说明张大千在学习古人时的超长能力,然于书,张大千对于诸家亦能临摹的形神具似,否则仿制古画如何题款?
王羲之论及用笔时曾云:“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攲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正因为有了用笔的变化以及笔画的对比,才会产生视觉的张力,张大千遍临前代金石、法帖,谙熟各家艺术语汇,提炼出最具代表性的特征,进而重组,但此乃集古字的办法,然并非艺术的最终目的,张大千在此基础上提炼了各种语言的精神,以碑为体,以帖为韵,并融合己意,形成了一种快而不滑,涩而不枯,浓而不肥,并在整体的构成上具有了绘画构成的艺术特征,因而具有了特殊的个性。
张大千乃美术史上少有的临摹高手,其仿制的石涛画作甚至骗过了黄宾虹,罗振玉等大师,然而临摹毕竟不是书法的最终结果,书法需要在临摹的基础上能够蜕变。“大千体”不仅是对笔画的描述,同时展现了一种构成的气势,局限于毫厘之间的书法自会失去生命。
五、结语
“大千体”书法的建构实乃长期过程,大千体在视觉上的冲击亦是相当明显,再加张大千独具个性的签名,使得大千体书法具有了明显的标识。虽张大千天赋极高,对于勤学自是相当看重,张大千在台湾惟一嫡传弟子孙云生云:“大师不断告诉我,勤劳是绘画的绝对条件”,此虽针对绘画而言,然于书法又何尝有别,正是这样的勤练,张大千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碑版、法帖的精神,并将其临摹迅速运用到创作中来,并能行神兼备,张大千绘画作品上的题款甚至可以独立出来,构成一幅完整的书法作品,堪与黄宾虹等大师相媲美,足见其在艺术上的创见。
且张大千具有中国文人特有的艺术气质,书法、篆刻、山水、人物、花鸟等都有独到的见解与超人的成就,由此多面的成就,观其画能知其书,观其书亦能想其画,书画共有了诗一样的深意。
当代美术,书与画的结合亦有老生常谈之意,虽大量艺术家仍坚持传统的诗书画相结合的道路,然现代艺术的转换正冲淡着艺术的界限,书法的现代价值仍是大家思考的问题,“大千体”更是影响着当代艺术学人,且张大千弟子及再传弟子众多,可谓桃李满天下,何海霞等后学于“大千体”亦受益良多,此等贡献岂可小视?“大千体”的艺术价值并非仅为一种历史的符号,艺术需要有“传”,而“承”是我们当代人应有的责任,现当代书法在形式构成上占据了很高的地位,如何能将形式与内容处理的融洽正是需要思考的长期话题,书法虽为小技,然不究心于此,何能知其幽微?张大千以其个人的艺术实践告诉我们,艺术需要天赋,然没有扎实的勤习基础,亦无以成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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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乐山师范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