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吕新小说审美视角浅析

2014-11-22杨紫薇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10期
关键词:荒诞

摘 要:吕新是当代小说先锋派有特色的作家之一,幻想与直觉构建其文本神秘的审美世界。本文从四个方面进行了探讨:荒诞的记忆、朴素的关怀、儿童视角、成败相关。

关键词:先锋派小说 审美视角 荒诞

作为先锋派作家的晋军干将,吕新一方面执着于自己的艺术探索,另一方面又沉实地扎根于晋北山区生活。他以农民式的朴实热爱着山区的生活与人民,凭借着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与表现手法,将山区农民卑微可怜、贫穷苦难的生活,那逆来顺受、乐天安命而又朴素的品性予以一种全新的写照,创造出了一个迥异于新时期其他作家笔下的“陌生”山区:那里的风景、家具、季节、日常皆一如既往的熟悉质朴,但它们以生活片断组合而成,纵贯了现实与历史的真实和虚幻,活跃在一个富于幻想耽于想象的儿童的眼中,从一个敏感而神秘的直觉世界中流溢而出。

是非颠倒荒诞之极的“文革”永远是一代作家心头拂不平的伤痛,吕新自然也不例外。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简单激情声讨,浅层政治评判不同,吕新表现出“清醒”认识之后的平静超然,运用后现代主义小说文体技巧,产生了强烈的深层化陌生化效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带有五个头像的夏天》和《社会都是向阳花》。特定时代风行一时的革命歌词和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政治图腾,在这里分不清是反讽还是还原历史。《带有五个头像的夏天》中的那一个村庄是一个混乱、阴冷、恐怖、扭曲的荒诞世界:白木棺材在西瓜地里漂浮,无头警察在阴间游动巡逻,一个年轻人误投猪胎又被唤回,仓库里亮着令人恐惧的长明灯,村巷里回响着送丧的哭嚎……生活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的人们,承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压力,几乎异化成精神病人。年轻汉子穷极无聊,白日见鬼,知识青年,下棋消遣,误入阴司;姓周的老师总是怀念一张杏花般的女人的脸,做鬼心虚,越掩饰越觉得被人看穿;忠于职守的会计,警觉性绷得铁紧,时时觉得阶级敌人会捣乱,苏修要打来;会计哥哥的灵魂,不知是人是鬼,出入人间如履平地。这个人鬼混杂是非颠倒的乡村小社会,使人想起魔幻现实主义作家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镇。人性的全面退化、精神的僵化,美丑混同又超过了马孔多镇,熟悉中国历史的读者肯定不难发现“文化大革命”的影子。

《社会都是向阳花》以村党支部书记的意识流为小说构架,展现了一个封建家长式的村干部特定时代的精神世界。他把手下的社员看作围绕他旋转、开放的向阳花。村支书俨然自比为太阳,充斥了一个无产者在历史机遇中掌权后自我中心主义的膨胀以及小私有者的自以为是。他在社员面前既感到像君主一样的威严,又感到一种内在的恐惧。骨子深处依旧活动着对并不合法的权力的忧虑。历史的偶然往往使权力脱离了真正的主体并且被滥用。村支书在村里大抓“阶级斗争”,随意玩弄任何一个女人,因为他们都是向阳花,那“坚硬饱满的果实和金黄动人的叶片”可以任他采摘。被损害者的纯洁无辜对照着损人者的不可一世,罪恶的勾当在合法权力的外衣下理直气壮,向阳花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被历史误读的象征。开启荒诞的记忆,还原本真的历史,也许就是文本虚幻背后的真象。

在粗犷辽阔的晋北农村,在历史与现实的进程里,活跃着晋北农民的生死哀乐,这也就是吕新关注的另一个重要主题。儿童命运的悲惨,晋北山区农民食的匮乏、性的饥渴,真实地展现了现实的残酷、生命的脆弱、命运的神秘,在平静的叙述背后是深切的人文关怀。《哭泣的窗户》《青草遮掩他的歌声》《空旷之年》等都是代表篇目。吕新对农民的关怀是一种朴素的、人文的、审美的关怀,超越了简单的农民立场或知识分子立场。赵一锁,一个被家庭和学校嫌弃的孩子,偶尔因为田径方面的特长受到县体委工作人员的夸奖,说要送他上体校。单纯朴实的孩子把别人随意的许诺当成了无望的生活中的一盏明灯,而这盏灯最后也在等待中熄灭。偶然的“裤带事件”可以毁掉一个孩子一生的前途,在荒诞的命运前生命是如此脆弱!山村教师课堂上几乎时刻在画饼充饥:窑顶上厚厚的积雪,可以想象成“吃不完的白糖,吃不完的白面”;砖头想象成“一块豆腐”,搭在墙上的被褥想象成“一扇猪肉,世界上最肥最美的猪肉”。饥饿在这里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在《农眼》里,贫困使晋北山区年轻姑娘们逃亡似的远嫁他乡,光棍男集体向村党支部愤怒地呼喊:“人们不想活了,实在没法活……,不能随便给女子们开结婚证明,绝对不能”。坚忍、勤劳并无过错的农民在最低生活保障下呻吟,近乎动物的呼号使人不得不思考社会的合理性与时代的荒诞。

在偏远的山区,乡、村两级机构作为农民的父母官,切实关联着农民的利益。《圆寂的天》正是从正面反映了两级干部的精神状态,折射出农民的生存境遇。乡书记陪丈母娘在县里看病、乡长带夫人去南方出差;守摊坐镇的秘书满身农民气,媚上欺下,“看人下菜”;文化员糊弄工作有方,自谋生路去画炕围,还被评为地区模范;女干部闲得无聊,学缝纫消磨时光……村委会似乎比公社热闹一些,村支书不知方便面为何物,显得大惊小怪;老革命沉浸在昔日的荣耀里,一副自得达观神态;年轻人聚众听窗,寻找无聊的乐趣。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乡村依旧闭塞而死气沉沉,巨大的落差给人一种深重的悲凉之感。《农眼》《绘在陶罐上的故事》等都有其集中的社会主题指向,这些主题或隐含在无休止的会议同村民极其可怜的生存需求的对立中,或者深藏在荒唐的故事情节间,只有细心品味并深入那段荒诞的历史,才能发掘到。当然吕新也用宁静、超然的写照表现了农民的一些永恒而温情的主题,如《夜晚的情节》等。

先锋派小说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文体探索。在吕新小说中,曾经出现过独特的儿童视角,儿童性的原思维赋予其中的文学世界清新而独特的意义。《那是个幽幽的湖》中的“我”,是一个古老家族中的十几岁的小男孩,古老神秘的家庭、不可理解的大人们,都使他感到有一种恐惧感和压迫感。为了解开生活的疑团,他总是一个人在静夜里沉思默想,跑到老屋后的山坡上苦苦地琢磨。异常的神情和举动,使大人们把他看成“神经病”。陈旧的老屋昏暗空旷,屋后的山坡荒凉,还有一个像幽幽的眼睛一样的神秘的湖。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双目失明,形同木乃伊,却仍然支配着儿女们的命运,不住地诅咒人世,俨然是陈腐家庭的象征。疯疯颠颠的雷疯子成天嚎叫着:“老子十七岁覆盖清华”,千方百计要争取“家谱”“族谱”,挖走老屋地下的财宝。他引诱无知的孩子,在疯癫的外衣下,维护着腐朽没落了的东西。父亲软弱、中庸、动摇不定,儿子惊恐漂泊的心无可依凭……一个灵魂发育不全的孩子,在一种变态的环境中,经受着精神的压抑、孤独、分裂。这个家庭及其成员们,完全是夸张的、变形的、抽象的,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梦魇或幻觉世界,却又折射出一种历史的真实情状来。

《一个孩子的传说》里的红鼠,常常填不饱肚子,在家里得不到任何温暖和乐趣。在孤独与压抑中,他偶然听到父亲说一个亲戚要从远方来,这消息成了红鼠心中希望的火种,在绝望的死寂之中,任何一点活动的新异都会寄托乌托邦的希望,这是儿童心中人性的闪光,也成了一团死寂黑暗的王国中生机的光标。红鼠每天像等待戈多一样在大路上早早翘首等待,心里构思着那亲戚到来之后的热闹情景。那亲戚终究没有来,但小红鼠还在执拗地等待。这两个作为视角人物的孩子,都具有敏感的心灵、孤独的个性和发达的想象力。这其中自然有吕新自己的投影。吕新在创作谈中说道:“梦,终究是要做下去的,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我不知道,一个没有梦的日子,还能不能看见晓星和黎明。孤独感、学生感、压抑感已一直随我许久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将它们放飞,在黑暗的小屋里默默无言,低旋着徘徊。”[1]结构松散的村落、森林般的玉米林、呼啸而过的西北风、阡陌小道上松松垮垮的农民、一缕白云、一片黄叶、一声鸟鸣、一张木犁,都以平淡而又神奇的印象留在了孩子的记忆里。记忆进入创作,编织出一个个直觉而虚幻的文学世界。儿童性的视角拭去了成人眼球上麻木的尘埃,感官上的还原也就推动历史本身的回归。

吕新是一个感觉发达而理性薄弱的艺术家。他本能地抵触理性,他偏激地认为:“想象中看见了思想的面孔,艺术将一败涂地”。[2]他那些表现家庭的、社会的青年精神生活的虚幻世界,形态万千,意蕴丰富,无数个感觉碎片由一个象征性的意象熔铸成整体,如幽幽的湖、向阳花、河流等,这些小说具有深远的社会意义与审美价值。在他的那一批虚幻小说中,他艺术感觉发挥到了极致,语言运用也格外洒脱、尖新、瑰丽。良好的艺术感觉与本土文化的熏陶使吕新创造了一个个姿态万千的艺术世界。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过:“直觉,不管它的构成多么单薄与不可捉摸,不管它的形式多么不可思议,唯独它才是判断真理的标准。根据这条理由,它应该为理所接受,因为,在理智能提取这一真理的前提下,只有直觉才能使真理更臻完善,从而感受纯粹快乐……凡不是我们被迫用自己的努力去揭示与阐明的事物,凡是早已解释明白的事物,都不属于我们的。只有我们从自身内部的黑暗之中取得的,而不为别人所知道的事物,才是真正来自我们自己的。”[3]吕新有人文关怀与直面现实的勇气,但他反映社会生活、表现社会主题,不是凭借流行思想、观念的启示,而是依赖自己的感悟和直觉,这使他的作品内涵含蓄深远,具有一种审美的震撼力。

吕新成也直觉,败也直觉。当他对生活感受很深,又有许多新感觉的时候,他便能迅速地感受到和把握住生活的真谛,从而创作出成功的作品来。但当他一味任直觉信马由缰,缺乏起码的理性,又对生活缺乏感受、体验时,作品则只剩下形式的新奇,甚至晦涩难懂。在《手稿时代:对一个圆形遗址的叙述》中,吕新企图把一个大家家族的历史及主人公的遭遇、数十年的战乱,民间传说与神话、晋北风情,“我”在叙述方式上的实验,统统搅作一团、糅为一体。这种大胆的探索诚然可贵,但由于作者历史知识残缺、驾驭能力有限,而且找不到像向阳花、幽幽的湖那样可以统帅全篇的核心意象,只留下一个失败的文本试验品。由于过分依赖直觉,强调“零度”创作,《抚摸》一类的作品充斥着作者的语言暴力,在语言的无序与无定向中,享受能指带来的欢乐,成了彻底的后现代主义文本。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吕新和其他“先锋派”作家一样向新历史小说转向,显然是他对自我重新宣传,对创作倾向反拨的结果。

注释:

[1]吕新:《湖边闲话》,山西文学,1986年,第2期。

[2]吕新:《后窗》,山西文学,1990年,第7期。

[3]普鲁斯特:《复得的时间》,《现代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30页。

(杨紫薇 广东阳江职业技术学院 529500)

猜你喜欢

荒诞
刍议影片《斗牛》中的荒诞审美
以“幽默”的方式在荒诞中保持平衡
嗜读症者的激情
一篇充满荒诞色彩的小说
论《等待戈多》表达上的非逻辑化形式
《塞缪·S最悲伤的夏天》中荒诞与幻灭的世界
浅析《罗森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恩已死》
从《变形记》看卡夫卡小说荒诞背后的现实
《在细雨中呼喊》的叙事特点分析
聚焦城镇人生的荒诞与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