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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花的手

2014-11-21吕天琳

岁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中医中药痛苦生命

吕天琳,本名吕天林,1967年生。中国石油作协会员,黑龙江作协会员。现居黑龙江大庆。

即使在从前没什么毛病的时候,我也喜欢闻中药的味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坚持认为,经常闻闻草药香,能够预防多种疾病,甚至无形中还可以治病。即使不能预防和治疗,长久地受着草药的熏抚,只能对身体有好处。无数莫名其妙的病毒,就好像一些看不见的虫子,你不知道它们何时侵入你的肌体。有了中草药的卫护和驱逐,虫豸就不敢近身,身体也就不会得病。

我这样说的时候,王舒宇基本上是不怎么反对的。他歪靠在沙发里,眼睛无目的地看着手里的烟头儿,表情有点严肃,表示他在思考,或者说他在用心揣摩我的观点。他对中医中药有一种近乎宗教般膜拜的情感,所以,才会从内心深处生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自从三岁时患上小儿麻痹症,他就对疾病产生了一种庄重的敬畏,他觉得人有病是因为冥冥中有一股异常神秘又强大的力量在约束着我们的身体,这种约束潜移默化,很宿命地存在,是对人过度放纵身体程度不同的惩罚。不同的人生际遇和生活经历,不同的成长环境和行为方式,不同的思想观念和文化经验,患病的几率和轻重程度也会有所不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重体力和轻体力劳动,煤矿、工厂、田野与机关、学校、机房,劳动强度的差别决定了对身心健康的影响自然是不尽相同的。民间说,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不同的人生境遇和心理差异也会给身心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伤害。健康是一种奢侈品,它决定了人的生命质量和能量能否支撑着肉身平安抵达幸福。

王舒宇对中医中药的认识比我科学也深切多了,这不只是取决于长期以来疾病带给他的诸多不便和现实苦痛的砥砺,也在于他克服种种困难坚持读完黑龙江省中医学院后对中医学科及其理论的坚实介入和了解,当然还包括他对人性的深刻体察和社会的广泛接触。小儿麻痹症给他造成的苦难始终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儿时因为疾病带来的屈辱让他的记忆里注满了形形色色的刻骨铭心。趴在父亲背上度过的童年在限制了他行动的同时,也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无法修复的损害。我不知道人在童年时是否能够感受到啥是痛苦,知不知道痛苦是啥样的。许多年后,当我读到H·加登纳《艺术与人的发展》时,意外地了解到人在幼年时是无所谓痛苦的。疼,只作用于肉体,它是一个孩子感知伤害的认知总和。它是外在的,或者说是肤浅的。痛苦就不一样了,它来自于心灵对外部刺激和伤害的整体感受,直接触碰人的内在情感,其尖锐程度往往超越了针扎与刀刺多少倍的感觉。自杀的人是不在乎疼痛的,他只追求死的结果,那是一种变形的快意,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我实现。

直到上小学以后,王舒宇已经初步学会享受痛苦了。从一个患病的幼童长到一个大龄少年,他敏感的内心已经能够承受再平常不过的不幸了。他比同班的孩子大好几岁,因为身体有病,他长得有些矮小,如果不是走路一瘸一拐,谁也看不出他和“一般大”的同学有啥区别。万幸的是,他的智力发育极其正常,因为成绩优秀,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他甚至有些超常。因为优秀,在人群里你就会挺拔,不管你身材多么矮小,长相如何,你都会享受被抬举。疾病就这样反过来为他带来了不一样的尊严,也让他体味到人性的温暖和友情的珍贵。尽管他骨子里早就埋藏着在反抗疾病过程中积累的倔强因子,但他无法拒绝老师和同学的真诚帮助。正是这些看似平常的帮助,悄悄养大了他沉淀在心底的感动,成了他日后苦学中医,回报所有关爱的动力源泉。

有时候我们说一个人聪明,或许只是看到了这个人不傻的一面,但真正的聪明可不止这些,特别是表现在某些专长方面,那就还必须加上勤奋好学,博闻强记,敏思善察,还包括一点天赋的悟性。王舒宇这个生命集合里就具备这些特质和要素,甚至更多。他的聪明或许真是应了那种超验甚至有些怪诞的理论,即,人的一部分感官失灵了,就会转移补充到身体的另一部分器官和神经上来,促成那里的组织和意识高度发达,来成就一个人从看似歧途中走出自己的锦绣前程。我猜测,这部分过剩的聪敏,也许真的来自如影随形的顽疴所带来的痛苦的哺育,它使王舒宇不由自主地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要改变自己,包括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自己变得纯粹和有用,必须拿到一把神奇的钥匙,如今这钥匙他已经牢牢攥在手里了。

在《疾病的隐喻》中,桑塔格开宗明义地指出,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从反向复制一下这段话,我们可能会得到这样一个新的结论,即,生命的阳面是健康,它会让一个人的公民身份变得简单。我知道王舒宇的心思里有这样思辨的成色,他学中医一定是预设了对桑塔格没有明说的表达的一种纠正。他没日没夜地苦思冥想,全心全意地咀嚼医宝药典,不放过对每一个历史时期中医先贤圣手膜拜的机会,为的是有朝一日,他要清清楚楚地用他的心得和能力,公开自己的公民身份。

其实,我心里也一直着迷中医中药,撇开传统文化这层关系,我更忠于自己的内心。中医中药对人的修正和哺育是遵从一种朴素的辩证唯物史观走过来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从不违背自然规律神化自己,它的神奇得自天地的造化,宇宙的垂怜,当然一定还有世道人心的推动。西方不接受中医,除了文化差异,还有就是一种所谓的科学心理在作祟,他们过于现实了,太讲实际了,反倒对来自古老东方的医学神术主动表达困惑,殊不知最现实的利益就摆在那,他们还在盲人摸象,心里已经接纳下来,只是嘴硬罢了。

就好比手在开花,一个好的中医如同一棵神树,他参天在中国浑厚的大地上,他葆有丰富的中医学经验和行医实践,信手开出一张张助燃生命的医案良方,使每一个身染顽疾的人药到病除,洗掉灵肉里的苦痛。他的手在盛开,药香使它芬芳,药力使它美丽,药性滋养着人性,它让生命的花圃袒露出无限的生机……

望着王舒宇给我把脉的手,我想了很多,同样的医生同样的手,可他们送到患者心里的灿烂和美丽是多么的不同。除了医术高明,我想到了更深的一层,那就是通心的仁爱。中医是讲究气场的,这同西医的治疗不同,西医强调有的放矢,中医更重视缘,重视患者内心的建设。同样的花,西医送出的是最大程度的治愈本身,中医送出的不只是标本兼治,还有和花一样的好心情。

我是个典型的西药过敏者,这都源自小时候的一次感冒,中医称染了风寒。我顶着雨去三里路外的二舅家请他过来帮我老爸杀猪,到他家后二舅径自先去了。我因为发烧身懒,就躺在二舅家的热炕头睡着了。醒来后就觉得左胳膊肘处奇痒难耐,不一会儿就变红一大片,足有一个鸡蛋大小,小指下方手的一侧也随之泛红。没过几天就起泡流脓,疼痛难忍。连忙跑到大队卫生院。医生姓李,和我爸很熟悉。看过我的胳膊和手,直接诊断为西药过敏,并嘱咐我以后不管得啥病都不能吃西药。他用剪刀剪掉我溃烂的肉皮,抹上一种叫“雷风杜尔”的黄色药水,然后用药布包好,关照我从此吃中药。

直到遇到王舒宇,我吃中药的时间延续有30年了,每次跟他说起这事,他都打趣我中了中药的毒太深了。“这与你接受学习西方的文化没关系,它只能狭义地证明,你的血属于黄种人,你的心是中国心而已。”

他补上这么一句,还向我竖起了食指和中指,尽管是那个含义清晰的“V”,我还是觉得那是一朵很中国的花,并进一步坚信,能开出这样的花,一定是发自一颗斑斓的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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