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河流过翡冷翠
2014-11-21编辑罗婧奇
文/荆 潇 编辑/罗婧奇
翡冷翠,百花之城,华美的三色堇是她千年不变的标识。诗人志摩曾在这里流连和写作,并赋予它本身就像是一首诗的名字——翡冷翠。虽然现在佛罗伦萨是她更为官方的名字,但在每个人的浪漫情怀里,她始终是骄傲的三色堇花束守护着的翡冷翠。阿诺河从城中穿流而过,那在细雨中浅吟低唱的潺潺水声,不知又在为哪位诗人的爱情唏嘘。
坐一辆火车在初夏时节来到翡冷翠,时雨时晴的天气使空气略微潮湿,文艺复兴之城古典优雅的气质在这种氤氲里更加从容笃定。但任何一座名城都不会仅仅具有高高在上的艺术气息,令人欣喜、雀跃的烟火气也必然是她的城市魅力之一。翡冷翠亦如是——乌菲齐美术馆里波提切利的少女维纳斯百年来容颜未改;大街上糖果店梦幻橱窗映着小女孩儿陶醉的笑脸;阿诺河上,旧桥依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孤独的但丁和高贵的美第奇却早已消逝。
有些城市只是一个地理名词的存在,而有的,可以成为一种感官存在于人的记忆里。翡冷翠便是后者,优雅,经典,又不失扎实的市井气,魅力无限。
柔美清新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清晨绵细的小雨中,以翡冷翠中央火车站为起点,途经宽窄不一、商户林立的街道,不用刻意寻找,那样一座宏伟的哥特式教堂赫然出现,此刻天晴,微红的阳光将教堂整体照亮,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每一条优美的弧线都清晰展现。游人们纷纷欣喜地收了雨伞,抬起头赞叹这神迹般的惊艳瞬间。
虽然都是哥特式教堂,但与灰色调米兰多莫大教堂的暗黑华丽不同,阳光下呈粉色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更加明丽和柔美,这种鲜艳的色调是由于教堂外部使用色调深浅不同的白、绿和粉红多色的大理石块铺砌而成。她的主教座堂始建于1296年,由建筑师阿诺尔福迪·坎比·奥设计;橘红色的圆顶出自精通罗马古建筑的工匠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之手,这为大教堂再添一抹亮色,也使它成为翡冷翠全景里的绝对主角。和所有宏伟又精雕细琢的教堂一样,圣母百花大教堂也修了一百多年,直到1436年才最终完工。这种追求完美的执着令人赞叹,慢工磨砺出的极致的美可以历久弥新。
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摄影/刘杰/CFP
走进圣母百花大教堂,就发现她朴素简约的内部和外部的风格完全不同,这让习惯了画满壁画、不留一片白色墙壁的教堂的参观者感到新奇。少量壁画加上大片白墙的搭配让她显得气质非凡,也让壁画饱满的色彩更加突出。而最神奇的部分是她的大圆顶,1420年布鲁内莱斯基任总设计师,为了防止自己建造圆顶的技术秘密被他人盗用(当时锡耶纳和比萨的大教堂都是竞争对手),所以在整个建造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建筑图纸,完全是将设计记录在自己的脑子里。在那个没有机械学又没有材料力学的时代,建造这样一个大圆顶几乎是天方夜谭。天才布鲁内莱斯基没有用脚手架,完全靠八根伸向中心的巨大顶梁来向上合拢,以支撑整个大圆顶的重量,这需要非常精确的计算。经过了整整十六年,大圆顶才终于像一顶璀璨的皇冠般为圣母百花大教堂加冕,后世无数建筑家、艺术家,无论怎样费尽心思都无法得知其建筑原理。大圆顶内侧是巴扎利其弟子们的湿绘壁画《最后的审判》,在白色墙壁的衬托下更加引人注目,色彩明丽而端庄。
除了不时暗暗赞叹的参观者,教堂内慕名前来朝圣的虔诚教徒也不计其数。他们分散着坐在长条木凳上,双手合十默念祷告,面容平静安详,他们在这里更接近自己心中的神。所以这里真正是属于他们的,大教堂用最高贵的方式为教徒们创造了灵魂皈依所。
意大利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高达91公尺的圆顶内部有美术史学家兼画家的瓦萨利所绘的湿壁画“最后的审判”,这个壁画后来是由另一位画家祝卡利完成的。摄影/刘述先/CFP
波提切利的乌菲齐维纳斯
可以成为一座文艺之城名片的一定是藏品丰富、品位卓越的美术馆,不同的美术馆的气质也不尽相同,有的华美,有的厚重,而翡冷翠的乌菲齐美术馆,除了入口处电子显示器上简简单单的“Uffizi”几个字,看不到其他任何标识,整个建筑的外观也如其名,克制简约,就像孤傲的素颜美人,将所有锋芒和美丽统统收进灰色的衣裙中。如果不是参观者排队等候的巨大长龙提醒着这座建筑的与众不同,游人也许会轻易和乌菲齐擦肩而过。每日从清晨就开始排起的长队,漫长的等待中没有人喧哗,参观者们虽雀跃但耐心,沉静等候艺术殿堂那终得一见的惊鸿时刻。
乌菲齐美术馆外,排着长龙的参观者们。摄影/荆潇
乌菲齐美术馆共有46个画廊,分为三层,收藏着约10万件名画、雕塑、陶瓷等,这些精美绝伦的藏品均出自大师之手,达·芬奇、拉斐尔、提香……都是文艺复兴时期如雷贯耳的名字,世人赋予乌菲齐“文艺复兴艺术宝库”“文艺复兴博物馆”之称的确名副其实。
在乌菲齐美术馆馆藏的众多名家名作之中,我最向往的是波提切利的两幅杰作:《春》和《维纳斯的诞生》。记得最早还是在中学的美术欣赏课上看到这两幅画,当画作出现在投影上时,我被那样雅致且浓淡相宜的色调和那面容秀丽、肌肉修长的少女美神深深吸引,并记住了画家的名字:桑德罗·波提切利。后来从书籍里了解了波提切利起伏的一生,享有盛名时美第奇家族对他的赏识和支持,后半生却因政治原因名声下滑,晚年贫困潦倒,只能靠救济度日。生命的最后几年,不问世事,孤苦伶仃。1510年,波提切利死于贫困和寂寞之中,安葬于佛罗伦萨的“全体圣徒”教堂墓地。画家璀璨的作品使其凄凉的命运更加令人唏嘘,斯人已逝,他创造的维纳斯却被乌菲齐收藏成就为永恒的美神。
波提切利的《春》取材于当时的著名诗人波利希安的寓言诗,画面右上方是风神,他拥抱着春神,春神又拥着花神,被鲜花装点的花神向大地撒着鲜花;画面中间立着女神维纳斯,在她头顶处飞翔着手执爱情之箭的小爱神丘比特;维纳斯的右手边是三美神手拉手翩翩起舞,她们分别象征“华美”、“贞淑”和“欢悦”,给人间带来生命的欢乐;画面的左方是主神宙斯特使墨丘利,他有一双飞毛腿,手执双蛇和平之杖,他的手势所到之处,即刻驱散冬天的阴霾,春天降临大地,百花齐放,万木争荣。虽然画作描绘的是“春回大地”的欢愉主题,但整体偏冷的色调和若有所思的维纳斯都透露着春天的另一番兴味,就像春天里吹来一阵西北风,笼罩着一层春寒和哀愁。另外,这幅杰作除了非凡的艺术价值,还有让人惊叹的科学研究价值,植物学家将画上描绘的植物放大研究,发现所有的花草都不是凭空画上去的,与当时当地的气候环境相符,植物的种类都有据可考,甚至花朵的叶片数目都精确无比。画家求真求美的创作态度令人肃然起敬,这也是他的作品历经时间洗礼而光辉依旧的奥秘所在。
《维纳斯的诞生》,1484-1486年,布面蛋彩,原作175.5厘米×278.5厘米,意大利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藏于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供图/文化传播/FOTOE
1485年完成的《维纳斯的诞生》是波提切利的另一幅杰作,画家从长诗《吉奥斯特纳》中受到启迪,诗中描写了维纳斯从爱琴海中诞生的情景。画中的少女维纳斯从爱琴海中诞生,风神把她吹送到幽静的岸边,春神用繁星织成的锦衣在岸边迎接她,身后是无垠的碧海蓝天,维纳斯立在象征她诞生之源的贝壳上,体态修长娇弱,粉红、白色的玫瑰花在她身边飘落,更加烘托了画作的唯美和轻盈。虽然是描绘美神新生的画作,但画面上维纳斯的面容带着淡淡的哀愁,胸中似乎含有“不可言传的、精神的、近乎理想的爱”。美神这种迷倒众生的模棱两可的表情吸引了无数评论家的赞美和解读,而这就是伟大作品的艺术魅力,任由世人的揣摩和审视,几百年来少女美神却始终与俗世保持距离,在那个近乎永恒的时空里容颜不改,纯净如初。
我和所有参观者一样,坐在巨幅画作前的长凳上安静地、长久地凝视,曾经魂牵梦萦的画面如今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唯有忘却时间投入欣赏,用眼睛去捕捉画家每一笔精妙的线条,用心去体会作品透露出的其卓越才华和精魂。
旧桥仍在佳人难寻
翡冷翠最古老的旧桥是阿诺河上唯一的一座廊桥,从乌菲兹宫通往对岸碧提宫。当年美第奇家族将旧桥修成两层楼,一层是平民通道,二层是贵族专用通道。如今贵贱壁垒早已被打破,两层楼的旧桥如一座空中走廊般横亘在川流不息的阿诺河之上。
但旧桥的故事却并非来自美第奇家族,书写这段传奇的是伟大的诗人但丁。这位翡冷翠没落贵族家庭的少年在旧桥上偶遇贵族少女贝特丽丝。按照亨利·豪里达的油画《但丁与贝特丽丝邂逅》中的描绘,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阳光洒在阿诺河上,波光滟潋。手持鲜花的贵族少女在侍女的陪伴下向旧桥走来,明艳的阳光和极透明的空气映衬着少女光洁白皙的肌肤。此时,但丁正从廊桥的另一头迎着少女上桥,两人不期而遇。但丁看到少女惊为天人,他凝视着她,觉得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像是闪闪发光的金丝线,在阳光中周身散发着如天使般纯洁高贵的光环。而少女却双目直视前方,径直从但丁身边走过,仿佛没有看见他。但贝特丽丝眼里放射出的异样光芒和脸上泛起的红晕却透露出少女情动的信息。这电光火石般的相遇,却没能拥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贝特丽丝最终并没有嫁给但丁,在但丁第二次见到她时,她已被迫嫁给了一位伯爵,不久就夭亡了。贝特丽丝的离世带走了但丁毕生的爱恋和梦想,却也成就了诗人不朽的诗篇。但丁在早年诗作《新生》中将他的恋人描绘成追求天国真理的化身,她的灵魂飞向天空,得到了新生;举世闻名的《神曲》中集真善美于一身、引导他进入天堂的女神的原型就是贝特丽丝,她是他永远的灵魂恋人和灵感之源。沉默的旧桥和阿诺河水一同见证了但丁对贝特丽丝的旷世爱恋。
如今,但丁应是早已与贝特丽丝在天堂重逢,而旧桥历经百年风霜和战争洗礼,依然稳固地连接着阿诺河两岸。桥上店铺林立,行人穿梭往来,虽然贝特丽丝已芳踪难再寻,但托斯卡纳艳阳照射下映在橱窗上的每一张年轻的脸孔,哪一个不是在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梦想。
波波里花园,精致如画的一隅。摄影/荆潇
穿过旧桥就来到了恢弘的碧提宫,这座美第奇宫殿巨大的像要拥抱整个统治者广场。宫殿收藏了无数艺术珍品,游人在参观过程中可以欣赏到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忠贞不移保存下来的宫殿的原有风貌。另外,碧提宫中还有一座童话般的花园——波波里花园。有人说过,“在波波里花园如诗的雨中,我甚至有种被爱的感觉”。我刚好也是在蒙蒙细雨中来到波波里花园,对称的白色阶梯优雅端庄,精致的雕塑和喷泉,暗绿色的池水时而被轻小的雨滴画出小小的圆迹,青翠茂盛的树丛修剪得大气且有层次感。花园尽头山顶的庭院可以眺望整个翡冷翠城,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红色穹顶在视野中格外醒目。文艺复兴时期,画家波提切利因受美第奇家族赏识曾应邀居住在这里,亲见画家的栖息之所,便更能明白他笔下的维纳斯为何如此美丽和哀愁。
翡冷翠之旅太匆匆,我想我一定会再次回到这座百花之城。美第奇的雄狮守候着三色堇花束常开不败,古城也会为每个追寻美与浪漫的灵魂永久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