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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木刻家陈铁耕(外一篇)

2014-11-17刘树声

小说林 2014年3期
关键词:笔名木刻阿Q

◎刘树声

鲁迅与木刻家陈铁耕(外一篇)

◎刘树声

也许是历史航程中的巧合,1946年不少知名的解放区、国统区的文艺家,以及沦陷区的文化人,陆续聚集在东北首府哈尔滨。其中,我有缘见过多位,唯有一二如木刻家陈铁耕氏,失之交臂,过后曾产生遗憾之感。可是,偶一想起他在鲁迅先生教导下从事木刻艺术,和在东北传播黑与白的版画,至今仍有兴味在吾心。

当年鲁迅在上海倡导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有几位活跃的广东籍的青年木刻者参与,其中就有陈铁耕和陈烟桥,后来二陈便深印在我的脑海。铁耕原名耀唐,又名克白,生于1906年,广东宁兴人。为上海木刻艺术团体“八一艺社”主要成员,木刻团体野穗社发起人。1931年上海成立木刻讲习会,由鲁迅介绍,请来暑期旅沪的内山完造胞弟内山嘉吉做讲师,义务传授木刻技法,鲁迅亲自担任翻译,铁耕参加了为期一周的课程及实习。以后便与鲁迅往返通信,每当刻完版画必寄上求教。

鲁迅在《热风·随感录四十三》中写道:“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家,是能引路的先觉,不是‘公民团’的首领。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品,是表记中国民族知能最高点的标本,不是水平线以下的平均分数。”他对铁耕也是如此要求,同时还在创作中具体帮助。一次铁耕和同伴到内山书店买木刻刀,正好碰见先生。因七把一盒的刀已卖完,只剩下三把装的小学生用刀,铁耕二人不愿意要。鲁迅劝他们暂用为佳,他还说:“暂用小学生的工具,创作出来的决不会等于作品就幼稚了。”木刻讲习会后,青年木刻者创作十分活跃,但不久就为反动当局所不容,有的木刻团体被毁灭,社员多遭逮捕,而铁耕因此逃离上海。后来我从鲁迅给他的信中得知,他逃回广东的老家。不过他仍然继续与先生通信,殷求教诲。他曾在信中索求一部鲁迅与西谛合编的《北平笺谱》。对这部集三百三十二幅人物、山水、花鸟笺,鲁迅说:“此书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而西谛则称之为晚清以来“刻的丰碑”。可是它仅印百部,先生特意给铁耕留一部,亲自用小包挂号寄到他的故乡,还寄去鲁迅印的苏联木刻精粹《引玉集》。

抗战后铁耕奔赴延安。“九·三”胜利后,1946年来到哈尔滨,在以著名教育家车向忱为校长的哈尔滨大学文艺学院美术系任教,那年他正四十岁。铁耕是中等身材,面孔有点儿黝黑色,语言中带有广东乡音。在同学们的印象中,他有点儿“老八路”的风范。平素说话不多,有些憨厚朴实,性格内向。他讲授的“中国新兴木刻历程”,即新兴木刻史,以鲁迅介绍西欧与苏联木刻为开篇。东北画报社的美术家张仃,则来讲授“西洋美术史”。1946年冬天,他参加北满土改运动,随哈市文教界组成的工作队,到顾乡远郊万家窝棚屯,经历数月零下三十多度的土改生活。在工作队里,他无意中邂逅了一位天生丽质的高中女学生,曾向她表示过爱意,后无进展作罢。1948年秋天,哈大划归于佳木斯的东北大学,同时吉林长白师院也合并进来,故迁校于吉林市八百垅。1949年赴北京出席全国首次文代会。

五六十年代,铁耕执教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可是,这一段我知之甚少,仅获得他的少量信息。如1956年日本内山嘉吉先生旅沈,怀念当年参加上海木刻讲习班的青年木刻家,很想再见见铁耕。但不巧得很,他回广东老家办事,未实现人生中与良师益友的重逢,诚为两人的憾事。在沈阳,他似乎主要从事鲁迅美院的教学工作,也许是因身体欠佳,很少参加社会上的木刻活动。我曾在辽宁省版画研究会等机构中,寻觅他这期间的木刻创作,亦未得见。后来我得悉,1959年他离开沈阳鲁美,回到广州美术学院工作去了。

如果谈鲁迅与铁耕,必然会联系到先生致他的五封书信。我最初就是从这些书信中,知道铁耕的。这些书信对他的教导,无疑给他带来名气,也成为中国新兴木刻史上有价值的一页。但是,鲁迅给他的书信并非五封。从1932年到1935年,他们之间书信往返二十八次,先生给他的信就达十九封。而收入《鲁迅全集》中的五封,只是1933年的二封,1934年的三封。至于1932年至1935年的书信,恐怕遗失后难以找到了。不过,鲁迅在致陈烟桥的十二封书信中,却有四封提及铁耕及其木刻创作,同时先生致铁耕信中也有一处说到烟桥画事,于是我把致双方的书信,以及致青年木刻家曹白等人的书信,作为互补,一起研赏。我还从1934年1月鲁迅致姚克信中,看到先生搜集的寄往法国谭女士五十五幅木刻目录里,有铁耕的木刻版画“丁玲作《法网》插图”等六幅作品。鲁迅还在《“木刻纪程”小引》一文中,谈到铁耕印的《廖坤玉故事》连环画。这样就拓宽了对铁耕在新兴木刻创作中的了解。

可惜我多年在北方,寓居哈尔滨,少见铁耕当年的木刻版画。有幸的是我近年再访北京鲁迅博物馆,得见《中国萌芽木刻——鲁迅评析中国现代木刻典藏集》,观赏到铁耕的《等着爹爹》《神父》《拉》等数幅作品。先生在评《岭南之春》中还指出:“缺点是牛头太大一点,但可以用的。”同时,我在《鲁迅研究月刊》(1997.11)还欣赏到铁耕1934年为《阿Q正传》作的插图木刻两幅,刻的很有情趣。原来这是十幅作品,也是寄请先生指教的。鲁迅随即在袁梅(袁牧之)编的报上发表《寄“戏”周刊信》,评介道:“报上说要图画,我这里有十张,是陈铁耕的……他是广东人,所用的背景有许多大约是广东。第二,第三之二,第五,第七这四幅,比较刻的好;第三之一和本文不符;第九更远于事实,那时哪里有摩托车给阿Q坐呢?该是大车,有些地方叫木板车,是一种马拉的四轮的车……”这两幅之一的画面,为阿Q正在调戏走过来的静修庵的小尼姑。他身躯魁伟,强壮坚实,有力的左手正扭住伊的面颊,似乎正说:“和尚动得,我动不得。”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而坐在酒店门旁的三个闲人也笑得各自开怀。这幅木刻,在黑白相对和白线的律动中,充分凸现了鲁迅所喜欢木刻中的“力之美”。当然在技法上,有些粗犷有余,细腻不足。可是毕竟是中国新兴木刻史上首次展现阿Q的形象,它的初创,为后来的木刻者创作《阿Q正传》开拓了道路。这幅木刻还使我联想到,同鲁迅笔下的阿Q并不单是浙江的阿Q一样,铁耕刻作的阿Q形象也不单是广东的阿Q,它是经过艺术加工,具有中国的阿Q的普遍性、生动性。

综上观之,铁耕当年深受鲁迅的教诲,备受器重。如果说,铁耕是鲁迅倡导的中国新兴版画运动中披荆斩棘的拓荒者,木刻先锋,似乎也不为过。而鲁迅,我想他不但属于过去,也属于现代,或者更属于将来吧。

鉴赏瞿秋白笔名

瞿秋白是新文学运动重要领导者,现代文学著名作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我记得1958年读《瞿秋白文集》四卷,引起心灵上的共鸣。后来,又对他的笔名产生兴趣,时常与其文章共欣赏,咀嚼品味。他是江苏常州人,1899年1月生,原名瞿懋森,小名阿双。字秋白,号熊伯,曾用名瞿爽,瞿霜。1920年初,在《新青年》季刊和《先锋》杂志上撰文,除署秋白以外,还用过好几个笔名。及至三十年代初,在上海与鲁迅一起参加并领导革命文化运动,署用的笔名就更多了,且不断变换。从而把奋笔疾书的精美文章和成帙的著译,及时地传递给大众读者。这些笔名,主要是起到“隐身有术”的隐避作用。

瞿秋白笔名,包括用于政论文,知多少? 据丁景唐方行编辑1959年1月出版的《瞿秋白著译系年目录》,便集有六十七个。当年十月出版方去疾等作《瞿秋白笔名印谱》,集有七十二个。1989年文友钦鸿编辑赠我的《现代文学作者笔名录》中,也集了七十二个。由此观之,作者无异是现代文坛上笔名较多的一家。

史字当头的史铁尔、史维、史步昌、史杰,都是作者的笔名。说唱《东洋人出兵》《乱来腔》,杂文《狗样的英雄》,评论《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均署史铁尔。译《高尔基创作选集》,这是一本厚书,内收《海燕》《同志》《莫系多姑娘》等八个短篇,署名萧参。但在1933年11月生活书店印行后即遭禁售,后来出版者避开检查官的注意,更换书名为《坟场》(集内一个短篇名),改署译者另一笔名史杰出版问世。

我喜欢这本高尔基的《创作选集》,但平时更多翻阅他译的《高尔基论文选集》。此集我是从1947年东北书店印行的《海上述林》(鲁迅编)中读到的。这本书也很厚,共二十二篇,其中,《冷漠》发表时,署名向茄;《论白党侨民的文学》,署名陈节。译绥拉莫维支《岔道夫》等两篇收鲁迅编译苏联短篇小说集《一天的工作》内,署名文尹,我一时悟不出这是何人。遂求证钦编《笔名录》,方知是译者借用夫人杨之华的笔名。她的笔名还有:文君、杜宁。

署笔名静华,编写发表《马克思恩格斯和文学上的现实主义》。用宋阳,撰写《大众文艺的问题》。署易嘉,发表文艺批评《文学家的自由和文学家的不自由》。揭露和抨击反动统治反动势力的杂感名篇,则多用笔名董龙、陈笑峰、司马今,并由作者自己编入文集《乱弹》之中。此集我最初读的是东北书店1946年版本《乱弹及其他》,其中又增加论文二十九篇,但《请脱掉“五四”的衣衫》一文,经考证并非秋白所作。

在“五四”前后的文坛上,曾流行撷取英文字俄文字为笔名,或用俄、日人名为笔名,很有逸趣。如柳亚子署YT,茅盾用V·P·、M:D:,郁达夫署T.D.Y、YDT,苏曼殊用河合三郎。作者评论《铁流在巴黎》署Smakin,《论翻译》用J·K,书评《满洲的〈毁灭〉》署Smakin,书札《关于整理中国文学史的问题》,用CTP。当年以这样的笔名作符号很时髦,然而当代文坛上则少见了。

瞿秋白的笔名中,有一些是用在与鲁迅合作、交往、合用上,从而构成一代文坛佳话,瞿鲁传奇。何凝,意为何人所拟,是编录《鲁迅杂感集》用的笔名。他四次在鲁迅家避难,其中一次为1932年2月,适逢英国讽刺作家萧伯纳访沪。他借鲁迅笔名乐雯,编译《萧伯纳在上海》一书,并撰引言《写在前面——萧伯纳并非西洋唐伯虎》。疑冰、疑<<、维宁是与鲁迅交往时常用的别名,鲁迅曾以洛文署名书古人何瓦琴联句赠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当世以同怀视之”,上款即题作“疑<<道兄属”。过后,许广平在北四川路底秋白夫妇住屋,看到这副对联挂起来了。1933年3月至4月,他作杂感十一篇,有的是根据鲁迅的意见或交换意见写成,鲁迅作过字句上的改动,用自己的笔名寄给黎烈文编的《申报·自由谈》和《申报月刊》。其中,《迎头经》《出卖灵魂的秘诀》《内外》《曲的解放》《苦闷的答复》,均署名何家干。《王道诗话》《大观园的人材》,署名干。《关于女人》《真假唐吉诃德》,则属洛文。这些杂感的文笔,颇与鲁迅相似,又有自己独立的风格和光芒。

鲁迅为使这些精彩的杂感广为流传,亲自把前九篇编入自己的文集《伪自由书》,后二篇编入《南腔北调集》。但《儿时》一文没有编入,因为是秋白回忆性的抒情散文。

我犹记得五十年代中叶,读商务印书馆1923年初版本《新俄国游记》(原名“饿乡纪程”)。这是作者1920年10月起以《晨报》记者身份,记叙从北京到莫斯科旅程的长篇散记。途中在哈尔滨滞留四十多天,访问文化团体,以万言描述哈埠的社会人文景观,并写下序言。令我惊异的是在字里行间,竟发现他自称:东方稚儿,我感到这是一个很有气魄,美妙的笔名(上述“笔名录”未收)。这本游记,就是东方稚儿优雅的心弦上的乐谱。接着他又续写了莫斯科见闻《赤都心史》。历史匆匆地走过去,又好像没有过去,瞿秋白谐美的坦荡人生作品,仍长存在读者心间——东方稚儿!

作者简介:刘树声,1927年2月生于哈尔滨。曾任哈市文联秘书长,《哈尔滨文艺》月刊主编,市作协副主席。编辑《教育通讯》《文学论丛》(纪念萧红学术论文集)《东北文学研究史料》等。为黑龙江省文学学会顾问,省作协名誉委员。著有《松滨管见集》,与他人合集作品数册,及编著《文学书简史料选》,这些都是地上的几株野草。愿童心泛起再成篇,“只研朱墨作春山”(鲁迅赠画师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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