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诗歌的重心
——从《天津诗人》2014冬之卷“中国诗选·新青年档案”想到的
2014-11-14卢辉
卢辉
诗歌,作为人类文化中最为奇特、最为复杂、最为澄明的一种精神积淀,关于它的命题,千百年来可谓众说纷纭,尤其是当今诗坛,随着世态变化万千,诗歌也随之附“形”于“神”。那么,诗歌有没有底线,诗歌要不要重心,这些对笔者来说,都是力不从心的一个追问,好在我的手头上摆放着《天津诗人》2014冬之卷“中国诗选.新青年档案”文稿,其中本少爷的《多情人小安》(外二首)、余幼幼的《时间流》(外二首)、王单单的《广德关遇白发老者》(外四首)、林溪的《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刀刀的《望水篇》、陈忠村的《累了,是一个干净的词》、但影的《没有声音的城市》(外二首)、纳兰容若的《十年》(外四首)、离离的《其实哪朵花都不认识你》(外二首)、玉珍的《孤儿》(外三首)等作品,
为我的追问提供了一次可以“对话”的范本,那么,就让我做一次“精神探险”,去寻访诗歌写作的重心:
一、从“反差”中寻找诗歌写作的触点
诗歌,作为一种最敏感、最细切、最融通的“精神载体”,它的触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感而发”的“可感”之处,它究竟在哪?是什么最能把人的意念、精神从最具“边缘性”、最具“悖逆性”、最具“反差性”、最具“裂变性”的“豁口”中释放出来,就这一点来说,诗人陈忠村、纳兰容若、但影等似乎是胸有成竹。先说陈忠村的《累了,是一个干净的词》就是从“累了”,反而“干净”的反差中寻找诗歌写作的触点:
累了。靠在挡住我前行的墙上休息
墙像是站着的大地
可以踢 可以拍 也可以吻
听,种子生根的声音
太阳可以让我温暖起来
需要的是一片无名的月光
我有和大地对话的欲望
张牙舞爪的树叶阻止着我
最美的色彩是大地的黄色
天堂中肯定没有
站着。在风中 在大地上
我坚信:累了是一个干净的词
(陈忠村:《累了,是一个干净的词》)
“累了。靠在挡住我前行的墙上休息/墙像是站着的大地/可以踢 可以拍 也可以吻/听,种子生根的声音”。如此的“反差”、“悖逆”、“裂变”的“精神冲撞”以及“精神磨合”在陈忠村诗歌中随处可见。再说说纳兰容若的《无锄可锄》:
手指终止了对琴键的抚摸
你掐灭了内心的微澜。
你戳破窗棂,
窥见一阵风吹倒了纸老虎。
我有无锄可锄的悲苦
亦有拘囿于肉身的灵魂。
是镰刀收割麦穗的时候了
我拧紧了墨水的瓶盖,
不倾洒出一滴人世的黑。
(纳兰容若:《无锄可锄》)
从“终止”、 “掐灭”、 “戳破”、 “拘囿”、 “拧紧”这一系列的及物动词,你不用看动词的后缀是什么,就能联想到类似于“无锄可锄的悲苦”!然而,诗人纳兰容若并非在播撒悲苦的种子,而是在悲苦的夹缝中冒尖,在悲苦的冷凝中“倾洒出一滴人世的黑”,这是一股掐不灭的“内心的微澜”,这“是镰刀收割麦穗的时候了”,这样的一种“反差”的确给人以惊心!同样,诗人但影的《吃阳光》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夜/人们都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板就像墓碑/吸住他们 毫无动静/在万籁俱静中/我出发了/去一座坟墓家里做客/它出来/请我/一起/吃阳光”。从“夜”、“墓碑”到“吃阳光”这样的“悖逆”反差,这样的写作触点,让人在惊愕之余,仿若给人隔世之感!于是,笔者自然要进入这样一个追问:诗歌写作的重心之一,是否在寻找精神的“反差点”,是否在精神的反差中“爆发”的。很显然,陈忠村诗句中的“累”反而成为诗人“听,种子生根的声音”、 “我有和大地对话的欲望”; 纳兰容若的“终止”、 “掐灭”反而在绝处逢生;但影的“墓碑”之暗反衬出“吃阳光”之所需。这些“反差”景观无不呈现出诗人陈忠村、纳兰容若、但影等的“精神历炼”。在这里,笔者所要说的“反差”绝非只是诗歌写作的一个创作理念,更重要的是,作为诗人,大家心里究竟藏有多少“直指人心”的东西,究竟有多少精神生态需要诗人去全息性地还原。在我看来,就陈忠村、纳兰容若、但影等诗歌写作的触点来说,在看似古典的背后,他们都具备了现代的质疑精神,弥漫着澎湃的诗艺以及对独立思考精神的坚守。因为,“反差式”的“观照”往往是精神的“爆发点”,是生命能量的扩充。因此,陈忠村、纳兰容若、但影等的“反差”、“悖逆”绝非只是一种造势,而是寻求“精神炼狱”中的“重生”,寻求在“灵与肉”在“裂变”中的升腾,寻求精神在“淬火”之后的“硬度”。更重要的是,诗歌的旨意,诗歌的“动心”之处,往往就是在“反差”这一道“豁口”中弥漫开来,突奔而去,给人以“精神高地”的牵引以及对生命和灵魂奥秘的追问与揭示。有了这一个由“反差”效应带来的“突兀”层面,使得诗歌写作有了直击人心的“神经线”。在此,我欣赏诗人陈忠村、纳兰容若、但影等诗人的激情、悲悯、雄心交织在一起的建造力。
二、从“包容”中寻找诗歌写作的精神空间
若按当下原创、在场、叙事的诗歌品质,也许会有人认为林溪、刀刀、离离的诗算不上先锋,甚至会误认为他(她)的诗作只是在传统文化中的“花样翻新”或是“旧瓶换新酒”。其实,如何恢复诗歌古老的神喻品质,如何使神奇的东方文化的内质与深遂的西方文化的质地相互融渗,构建起兼收并蓄的东西方文化的“交换站”,这本身就不好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进行任意的“割裂”开来,在我们探寻文化本原的时候,包容则为我们精神的“栖息”寻找到更为坚实的“腹地”。从林溪的《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刀刀的《望水篇》、离离的《其实哪朵花都不认识你》三首诗来说,都较好的呈现出只有包容才能给诗歌写作留足一定的精神空间:
酒杯的碰撞之声,击碎弯曲的夜色
春风迟缓,仿佛抽新的枊枝
只有咬紧牙关,才能挣脱时间的弓弦
虫豺衔来卷刃的荒原
星火般燎原的寂寥,燃完半截滚烫的香烟
晚归者破门而入,不可避免的酒醉
(选自林溪:《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
冬日的午后,日光背信弃义
露出它的残酷,它心黑手辣
把河岸强拆,建起连绵不绝的冷宫
从古琴里走出的渔人
刚与樵夫结束问答,就面临晚餐问题
在冰冻三尺的日子
他得独钓多久寒江雪,这非一日之寒
(选自刀刀:《望水篇》)
不再说家乡了
因为一切越来越陌生
浮在天空的云朵
也在别人家乡的上空飘着
开在路边的花
也在别的路边开着,落着
村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不知道名字的孩子
就像花朵一样
遍地开放
(选自离离:《其实哪朵花都不认识你》)
从诗歌的文本而论,你可以说上述的诗行有的像寓言,因为它具有寓言的隐喻和象征,又给人以故事性的“悟道”;你可以说它们像童话,因为它们具有童话般奇幻的色彩,又给人以“魂丽”的景观效果;你可以说它们像箴言,因为它们具有箴言的玄机性,又给人以澄明的“神启”点拔,你可以说它们像当下的“世相”,因为它们具有靠近真相的贴近性,给人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于是,笔者自然要进入第二个追问:诗歌写作的重心之一,是否从“包容”中寻找诗歌写作的精神空间呢?答案是肯定的!正是有了这些“交织纷呈”的包容性文化景观,进一步扩大了他们诗歌写作的“精神空间”。如林溪的“酒杯的碰撞之声,击碎弯曲的夜色/春风迟缓,仿佛抽新的枊枝/只有咬紧牙关,才能挣脱时间的弓弦”。这里的包容,是融通万物的情怀,是粘和生灵的“领地”,这是东方文化中“空而不破”的“自在”与“澄明”;而刀刀的“冬日的午后,日光背信弃义/露出它的残酷,它心黑手辣/把河岸强拆,建起连绵不绝的冷宫”。让道义与生命,卑微与尊严,强权与秩序不再是毁灭性的摧残,而是保持在“道义”中的对峙,这深得东方“儒学”的文化熏陶;至于离离的“不再说家乡了/因为一切越来越陌生/浮在天空的云朵/也在别人家乡的上空飘着/开在路边的花/也在别的路边开着,落着”。这里有着浓厚东西方文化“交织”的“踪影”。因为,在离离看来,怀乡有福变成了怀乡有罪,罪不该自己成了“异乡客”!足以可见,人的精神永远只是宇宙中的一个小小的微粒,是一个会呼吸的“尘埃”,正如西方的“原罪”,它立足“在世”的历炼,在于时时提醒人们:活着就是要使自己身上的“尘埃“变得轻透起来,进而在来世能跟“上帝”(臆想中的故乡)在一起,这是诗人离离对西方文化精华包容的一个层面。
三、从“在场”中寻找诗歌写作的本原
余幼幼、王单单、玉珍、本少爷等诗人的诗歌可以说是新生代诗人的典范,他(她)们的诗歌既有出了名的“恶俗”形态,又有自成一格的“脱俗”世界。在他(她)的身上集合了新生代人群的“恶俗”与“脱俗”的双重性:说“恶俗”,有叛逆,有愤青,有意淫,有沉迷;说“脱俗”,有时尚,有敏锐,有高蹈,有执着。面对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俗务”,他(她)们的诗歌取向十分爱“俗”却从不落入“俗套”,这就是他(她)们的诗歌的成功所在:
上帝欠我的
折合成时间还给我
是23年
加上利息
导致我心理年龄44岁
比母亲的真实年龄只小三岁
离绝经还剩几年
据说派发给每个女人
的卵子都是固定的
每个月都要还一颗回去
这一切都属于上帝
(选自余幼幼:《还债》)
河流是水的路,水是鱼的路
鱼是鳞的路,鳞是刀片的路 ,刀片是光的路
光是尘埃的路,尘埃是天空的路
天空是风霜雨雪的路,是日月星辰的路
是雷鸣电闪的路。大路若道
道成肉身,肉身是生的路
生是死的路。死是我的路
也是你的路
(选自王单单:《大路若道》)
下雨天,你这样坐在阴影里,
芭蕉叶罩着你黯淡的一生,
大巴山就在前面,山雾顽固如连绵的叹息。
下雨天你走失了亲人,
一个杳无音讯一个半路出家,一个
十年来卧病在床,
再也盛不下了,疼痛一直在溢
(选自玉珍:《下雨天》)
如何怀想一次雨后的田野
苜蓿舒展枝叶
清新的山芋有巨大的黑暗
充满我
如何怀想一次
巨大的爱慕
摒弃所有的名字
像帽子带走树桩
流水带走村庄
你们相亲相爱,福寿双全
我带走你们所有的陌生
(选自本少爷:《陌生》)
应该说,余幼幼、王单单、玉珍、本少爷等诗人的诗作并没有拘泥于“在场”的琐碎与复沓,正是由于他(她)们“在场”中的精神重临以及精敏察识,开启了一个流行性写作之外的丰富世界。在这里,使我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在场”诗歌写作之于心灵和灵魂的必须性,这有别于极端性、庸俗化的身体写作,面对这些新生代诗人,我依然惊动于他(她)们在场的警觉,苍茫的心像,以及哪怕是“恶俗”形态的“讽喻”所显示出的精神生态的凛洌与严峻,而这一切都有赖于他(她)们“在场”写作中多了一份“终极思考”。 于是,笔者自然要进入第三个追问,是否从“在场”中寻找诗歌写作的本原呢?答案还是肯定的!
说到余幼幼、王单单、玉珍、本少爷等诗人的诗让我想到诗歌言说的“原初状态”,我一向认为:一个人的秉性、宿命、习惯、姿态、口吻这本身就是属于写诗的“原生符号”,其实,诗歌最重要的具象,就是人的秉性、宿命、习惯、姿态、口吻的“物化”和“具形”,我很看好余幼幼、王单单、玉珍、本少爷等诗人的那种“潜意识”,和他(她)们潜意识中所传递出的来自地域、宗族的悲悯、不屈、无奈的“精神生态”: “据说派发给每个女人/的卵子都是固定的/每个月都要还一颗回去/这一切都属于上帝”(余幼幼:《还债》)是的,连卵子都属于上帝,还有什么不是上帝的,其中既有几分若失,又有几分释怀;“河流是水的路,水是鱼的路/鱼是鳞的路,鳞是刀片的路 ,刀片是光的路/光是尘埃的路,尘埃是天空的路” (王单单:《大路若道》)是呀!这环环相扣的路,多像一条“生物链”,这便是宿命生态;而“下雨天你走失了亲人,/一个杳无音讯一个半路出家,一个/十年来卧病在床,/再也盛不下了,疼痛一直在溢” (玉珍:《下雨天》)这样的“疼痛”又岂止是“雨”所能淋漓尽致的呢?!更何况“像帽子带走树桩/流水带走村庄/ 你们相亲相爱,福寿双全/我带走你们所有的陌生” (本少爷:《陌生》)我们看到了“别样的”、哪怕是粗糙的“意识流”,正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潜意识”,却让我们在随同诗人的“发散性”思维中“定格”下别样的触角和“节点”,我们需要这样的诗歌本原!很显然,余幼幼、王单单、玉珍、本少爷等诗人正是吸附了“在场”的磁力,有效的将个人的“在场”所能与精神背景相互融渗,能将精神生态、世间生灵与宏大的终极关爱相互呼应,从而拉长了写作链条,拓展了诗歌宽度,使诗歌写作有了真正“本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