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青的锁骨

2014-11-14■鹰之

中国诗歌 2014年11期

■鹰之

谢小青的锁骨

■鹰之

谢小青认为，她的锁骨就是一把用骨头做成的大锁，她既能用它锁住浓浓的亲情、乡情、友情，也能锁住甜蜜的爱情，而仅有的那把钥匙藏在黑夜最深处的一只黑匣子里面。她说每一个比黑更黑的夜晚她都听见嘎巴嘎巴的开锁声……

1990年代左右出生的小诗人们，大都习惯沉浸于感觉、直觉的乌托邦中，虽然吊诡蹊跷的新辞藻层出不穷，但对于读者来说，却未免有些华而不实的意犹未尽，毕竟靠“肉味”与“钱声”摆成的宴席是营养不良的。那么，刚刚起步的小诗人们究竟该写什么？怎么写？我感觉无论初学者还是老诗人总体的写作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写自己亲身体验到的独特生命体验，体验到多少就写出多少，先真实地感动自己，再感动别人。

亲情就像头发，每一根连着血肉

父爱如山，母爱如海，求学在外的谢小青始终感觉自己像个风筝，无论她走出多远都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那根线就是父亲的爱母亲的情：“干瘦的父亲扛着犁铧下田/吆喝水牛的声音荡气回肠/弯腰的母亲抱回一把红薯藤/一大锅猪食张扬着春天的味道/红衣花袄的女孩/见到生人依然腼腆”。当她看到同龄的女孩子一身蝴蝶般的灿烂与春天赛跑时，她想起了节俭的父亲，“从香香理发店到加油站/五分钟路程，却用了他大半辈子/最后他买了一条低档的香烟回家/把阴影藏在肺里”。当她看见电视、店面橱窗里瀑布般的迷人秀发时，她首先想到母亲被风吹乱的头发，在田垄上、猪槽旁用力直起腰理了理被汗水湿透的乱发继续劳作，“而母亲的头发已经零乱/我甚至没有心情提醒母亲/提醒炊烟，提醒猪栏里沉睡的时光/母亲忙得只会用手撩一撩/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即便如此，她也认为被母亲梳过的头发比那些高档洗发水洗过的更加溜光水滑，“放假回来，当母亲再次梳起我的长发/那些心结，那些纠缠，都被母亲的梳子理顺/如春风温柔地梳理青草/亲人与家乡，无比安详”。

若父亲的爱让她怜惜，母亲的爱让她心疼，那么哥哥的爱则令她心碎，因为她懂得，她那些一分一毛攒够的学杂费背后埋藏着多少艰辛与危险，但是她实在不愿意也不能在亲人面前提那些恐怖的字眼，只好在一个无人的夜晚把它们偷偷装进一首诗里：

天堂的路费

听说哥哥在小煤窑下井

我好担心，打电话问他

他说，钻机把人都震麻了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后来给哥哥打电话

他不是说在喝北京二锅头，醉了

就是说在打麻将

哗啦啦，崩溃的声音淹没了乡音

“柏拉图”有什么不好？

有人说，看谢小青的爱情诗，会感觉她像来自古代的女孩子，还沉浸在冷兵器时代男耕女织相濡以沫的田园爱情中，这在商品经济时代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柏拉图”，又有什么不好呢？既然这个时代的“爱情”都那么“唯物主义”，都那么“少年老成”，那么还不允许我们的女诗人偶尔“逃回古代”呼吸一下吗？

梦里的男人

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

被黑暗埋没，需要考古

梦里常有一个陌生男人

挨着我睡下

他的脸面模糊

不知道是谁的替身

谁躺在我的身边，谁就是我的祖国

他是自由，他是全部

他是一本等待打开的书

美妙的想法却总是事过境迁

童年，回忆，云雨，闪电

仍在黑暗的襁褓里

我会莫名地想念梦里的这个男人

当我梦呓的时候，他就出现

当我放下纠结的世界

他就抱住我，不着一词

梦里我们裸体躺在草地上

被阳光抚摩

没有羞耻，没有被人围观

梦里放着一个默片

“谁躺在我的身边，谁就是我的祖国”，面对如此笃信如此虔诚的爱情观，试问哪个白马王子舍得辜负她？恐怕心中有那么一丁点心猿意马都会感到羞愧。不过，对此我们的女诗人倒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自信自己有一双神秘的“锁骨”，能够牢牢地锁住爱情，锁住那个此刻尚在梦中寻找她的他：

锁骨

我清白的锁骨锁住了一个男人

我们彼此在对方的阴影里呼吸

我的皮箱锁住了一个夜晚

这个夜晚，在我温柔的肚脐眼里沦陷

这个男人邂逅我的春天

种下一棵树

此后我就在梦里成长，经历风雨

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快感

沐浴的时候，就有一只手

抚摸我的锁骨，摸到闪电

我叫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只有风听到

为什么想到这个男人的时候

我却在别人的怀抱，不爱，也爱了

不恨，也恨了

只有这个男人与我的锁骨相依为命

每到深夜，我就听到开锁的声音

我相信“那个人”也是甘愿被谢小青的“爱情之锁”锁住的，因为被“锁住”的时光竟如此美妙如此销魂，那么，何不在春天来的时候陪她一起去踏青，顺便掐一朵油菜花插在她的头上：

一千朵油菜花只是一朵

一千朵油菜花开了

贫瘠的爱情也让人震撼

春天，我有什么理由要将真理隐藏

有时候我一个人跑到铺天盖地的油菜花里

我可以笑得金光灿烂

我可以露出狐狸的尾巴

一千朵油菜花只是一朵

一千种人生只是一种本色

心底无瑕方识见天地大美。是啊，一个心中充满爱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将真理隐藏”？我相信此刻女诗人心中装着的不只是一千朵油菜花，而是一千朵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之花，那就祝愿她心花怒放之刻早日到来。

现实虽嶙峋，理想仍丰满

毕业前夕的大学校园生活就像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一个搭界渡口，学生们一方面怀揣着兼济天下的梦想对未来跃跃欲试气吞万里如虎，另一方面，社会大染缸带给他们的各种负面效应也令他们感到彷徨、焦虑、惴惴不安。行将走向社会施展抱负的谢小青当然也不例外，她一方面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十年寒窗所得来的宝贵知识学无所用，“铅字蜜蜂一样飞走，书本变成了白纸”，另一方面她又梦想着她的所学能够为祖国的繁荣推波助澜锦上添花，“我看到那些落在地上的汉字就长出了稻谷/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那些飞到云上的汉字就降下雨滴/唱着天籁之歌/还有一些汉字手拉着手在跳舞”。当然她对自己的未来是充满信心的，因为那些知识是她通过“翻山越岭，被荆棘划出道道伤口也在所不惜”得来的，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只有“不属于你的文字才迟早会逃走”，谢小青的当然不会，因为那些知识已经深扎在她的脑海，化作她的血她的肉与她融为一体了。

不过谢小青笔下的现实并非那种人云亦云的道听途说，而是源自她自己的细心观察与理性判断，这一方面源自她从乡村到城市的真实生命体验，另一方面她继承了杜甫那种忧国忧民的社会责任感，因而读来字字贴心贴肉发人深省。

鱼篓谣

江边随处可见钓鱼人，将诱饵沉入昨天

身背蓄电池的人，在水里放电

鱼儿一年比一年稀少，美人鱼躲进化石里

河水流着浑浊的语言，不时有横祸降临

水面漂着白花花的鱼肚

我只能空想

沙和尚，水怪，虾精，跳龙门的鲤鱼玩穿越

经过明清，经过汉唐，再返回到周公的怀抱

那时流水如镜，白云栖息

伊人在水一方，君子隔河相望

鱼篓里有碎银投胎

鞭挞假丑恶，颂扬真善美是诗人永恒的书写主题，若面对丑恶现象视而不见，面对美好事物无动于衷，仅仅躲到文字的象牙塔里吟花弄月，那还要诗人干什么呢？当有一天美丽的鱼儿都“躲进化石里”去了，钓鱼人垂钓钓上来的只是一只旧拖鞋、塑料袋，那将多么可怕？难道还能让他们去玩“穿越”，回到山清水秀的古代去钓鱼吗？那些破坏环境的刽子手们，求求你们了，不要让白花花的鱼肚漂在水面上，还是让它们自由遨游在清水里去做“沙和尚，水怪，虾精，跳龙门的鲤鱼”好了。

再读《资本论》

油菜花撒野的时候

我在田埂上，想到《资本论》

与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

而我身边这一亩两分地，为何却没有剩余价值

女人的价格，在山顶，或是在洼地

还是由男人说了算

两只喜鹊，在一棵樟树上

吵了一辈子，阴影飞来飞去

我的家乡，一个农民的儿子

他的公司一上市，就圈了两百亿

他的直升飞机就降落在田野上

村里一个老党员，一辈子坐在台下开会

他去见马克思的时候

仍一贫如洗

这首诗既有对社会丑恶现象的鞭挞又不乏对社会不公现象的愤怒。是啊，女人不是商品，但又为什么成了商品经济时代的“商品”了呢？“女人的价格，在山顶，或是在洼地/还是由男人说了算”，而且还像股票似的被男人操纵着，你们的真情、真爱哪去了？你们的品德尊严哪去了？面对一辈子一贫如洗的“老党员”和“一上市，就圈了两百亿”的速成富翁，即便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经济学家，恐怕也要陷入痛苦的追思与诘问。

但若仅仅只有对现实的愤怒与绝望而没有遐想与展望，那谢小青也不是谢小青了，“如果要我写一首杉木之歌，我会写/我们的河流没有尸臭，空气没有二氧化硫/我们劳动，不用钻后门找工作/我们打官司不用看衙门的脸色/我们旅游，像阳光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我们痒呀，像春蚕在桑叶上自由爬过”。正因为现实还不够美好，所以我们才要去改变去探索去发展，使之更美好更无瑕。毫无疑问，中国的明天会更好，谢小青的明天当然也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