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长干行》的两个英译文本
2014-11-13杨梅如
杨梅如
摘 要: 许渊冲先生在多年的翻译实践中,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理论,“文化竞赛论”就是其中之一。本文运用此理论分析中国古代诗作《长干行》的两个英文译本,以此说明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甚至是两种文化之间的竞赛。
关键词: 优势竞赛论 《长干行》 许渊冲
1.理论源起——提出“优势竞赛论”的原因
许先生平生译著颇多,理论贡献颇丰。他的理论可以概括为:“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其中“竞赛”指“翻译是两种语言的竞赛,文学翻译更是两种文化的竞赛”。许先生的理论是众多大家理论基石之上的高度概括、总结和新发现,其中包括鲁迅提出的关于文章的“三美”,钱钟书先生的“化境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境界说”,郭沫若的“创作论”和傅雷的“神似说”。许渊冲说:“我的译论总结了中国自孔子到钱钟书的观点,并加以发展。”(许渊冲、许均:1998)
在多年的翻译实践中,许先生形成了自己的看法。他渐渐认识到,西方翻译理论主要是研究西方语言之间的翻译(互译)理论问题,而真正解决中西互译实践的理论问题应当依靠的是中西互译的翻译家。也就是说,中国的翻译理论必须以解决外汉互译这一特定的双语转换所涉及的各种相关因素为研究的出发点和依归。许先生指出:“直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外国人出版过中英互译的作品,而在中国却有不少能互译的翻译家。——而理论来自实践,没有中英互译的实践,不可能解决中英互译的理论问题。”(许渊冲:2000)正是基于这些认识,许先生提出了“优势竞赛论”。
2.理论的发展形成和发展过程
2.1萌芽阶段
许先生早在1982年就指出:“有个外国学者说过:翻译是两种文化的统一。而在我看来,统一就是提高。因为两种文化的历史不同,发展不同,总是各有长短的,如果能够取长补短,那不是可以共同提高了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翻译又可以说是两种文化的竞赛,在竞赛中,要争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许先生“优势竞赛论”思想的萌芽。
这时许先生从整体翻译这一点出发认识到“翻译是两种文化的竞赛”。
2.2初步成熟阶段
八年后,许先生在其翻译实践中不断体验、思考的基础上,于《世界文学》1990年第一期上提出初步成熟的“竞赛论”思想,即“翻译是两种语言的竞赛,文学翻译更是两种文化的竞赛。译作和原作都可以比做绘画,所以译作不能只临摹原作,还要临摹原作所临摹的模特”。将翻译比作绘画,形象且易懂。在这一阶段,许先生对初步萌芽阶段的思想进行了进一步的界定,认为“文学翻译更是两种文化的竞赛”。此时,许先生将翻译的领域限于文学翻译。
许先生认为,这里存在一个认识问题。创作和翻译都可以比作绘画,创作以现实为模特,翻译不能只以原作为模特,而要以原作所写的现实为模特。两种不同的文字要表达同一内容,总有一种文字表达得好一点,一种差一点,或者两种文字不相上下的三种可能。表达得好一点的就处于“优势”,差一点的就处于“劣势”,不相上下的就处于“均势”。西方文字之间差距较小,做到均势比较容易,中西文字之间差距较大,要做到均势不容易。因此,將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就应该扭转劣势,争取均势,最好发挥优势。发挥优势就是用目的语最好的表达方式,表达出发语已经表达了的内容(刘季春:1996)。
2.3比较成熟阶段
此后许先生又在实践中进一步发展自己的翻译思想,因而在《外国语》1993年第3期上撰文,以《语言文化竞赛论》为题阐述比较成熟的“竞赛论”思想,即“译作可以和原作竞赛,看译者能否发挥译语优势,用译语最好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作的内容;并看新译能否超越旧译,甚至超越原作”。
这一阶段,许先生将前两个阶段对“竞赛论”比较笼统的认识具体化,认为译者可以采用译语最好的表达方式传达原作内容,进而与原作及其作者,或与旧译展开竞赛。
2.4完全成熟阶段
2000年的春天,许先生在《中国翻译》上发表《新世纪的新译论》一文,提出完全成熟的“竞赛论”思想,指出“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甚至是两种文化之间的竞赛,看哪种文字能更好地表达原作的内容”。可是,这个完全成熟的“竞赛论”思想却遭到《中国翻译》同年第6期发表的《忠实是译者的天职——评〈新世纪的新译论〉》一文的批判。鉴于此,许先生(2001)进一步重申自己的“竞赛论”思想,并指出就是“看哪种文字能更好地表达原作的内容”(宁济沅:2008)。
在完全成熟阶段,许先生将前三个阶段对“竞赛论”的笼统认识和具体认识综合起来,提出自己完全成熟的“竞赛论”思想,因为这一思想明显地表现为世界观上的笼统性(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甚至是两种文化之间的竞赛)和方法论上的具体性(看哪种文字能更好地表达原作的内容)。
2.5阶段小结
许先生“竞赛论”的发展过程经历了一个从片面到全面的发展历程,即许先生对比较成熟阶段认识的全面化,因为“与用译语最好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作的内容”相比,“看哪种文字能更好地表达原作的内容”不但包括前者,而且蕴含一定程度上的异化的语言形式,正如许渊冲自己(1984)所言:“在原文高于译文的时候,应该尽可能忠实于原文的内容和形式,发挥原文的语言优势;在译文高于原文的时候,也可以扬长避短,发挥译文的语言优势。”
许先生的“优势竞赛论”从萌芽到成熟,从片面到全面的发展历程实际上就是许先生“优势竞赛论”的竞赛对象彰显的阶段,就是从语言和文化两个角度,分析文学翻译的得失与成败。
显而易见,许先生“优势竞赛论”的竞赛手段只能是发挥语言优势,这可细分为发挥原语的语言优势或发挥译语的语言优势(张智中:2004)。对于同一原作的旧译及其译者可以理解为如下两方面:别的译者们对同一原作的不同译本和许渊冲自己对同一原作的不同译本。基于此,我们看到三维度的竞赛对象:与原作及其作者竞赛;与同行及其译本竞赛;与自己及其旧译竞赛。许先生翻译过很多诗歌和经典著作,下面我们将举例进行详细分析。
3.从《长干行》的两个英文译本看“优势竞赛”的运用
《长干行》是唐代诗人李白的一首脍炙人口的乐府诗。在诗中,妻子回忆了与丈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年时代;含羞的初婚及婚后的相敬如宾,以及丈夫离家后的触景生情。妻子在不同时候的不同心理感受,特别是她看蝴蝶双飞时那种淡淡的忧愁,以及对丈夫浓浓的思念都栩栩如生地表现在字里行间,也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扉,引起读者的同情而产生共鸣。
这首优秀的诗作,美国意象派作家庞德也忍俊不禁地将其翻译成英文,介绍到西方文化中去。因为庞德不懂汉语,英文译文是根据美国汉学家费纳洛莎遗留材料所作的第二手转译,虽有误译、漏译现象,但瑕不掩瑜,并不影响译文读者产生相同的审美体验。
当然,在中国,许多翻译大家将其翻译成英文,将中国的传统文化传播到世界各地。许先生酷爱翻译中国诗歌,对此当然尽心翻译。身在中国这个社会环境中,且熟识中国渊源而流长的文化,许先生的译作堪称经典。
汉语古诗中大量运用典故,并且其中意象的文化蕴涵意义与英语诗歌存在差异。笔者将通过庞德译本与许渊冲译本的一些具体例证分析和比较,看看“优势竞赛论”在这两个英译文本中的运用和体现。
例1: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庞译:At fifteen I stopped scowling.
I desired my dust to be mingled with yours.
Forever and forever,and forever.
Why should I climb the look-out?
许译:I was fifteen when I composed my brows.
To mix my dust with yours were my dear vows.
Rather than break faith,you declared youd die.
Who knew Id live alone in a tower high?
這一诗节的意思是说,十五岁才舒展眉头,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常抱着至死不渝的信念,怎能想到会走上望夫台,主要体现商妻坚贞的爱情。后三句是说一个意思,是说女子忠诚,爱得离不开丈夫,形式上用典,意思上有复沓的效果,是情感的加重加厚。《庄子·盗跖》云:“尾生与女子期(约会)于梁(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原诗使用了典故“抱柱之信”和“望夫台”表现商妻忠贞不渝的性格。庞译与许译都试图通过释义方式体现原诗中典故的含义(顾帜:2008)。
中国的古诗字少而义多,且喜用典故,意义含蓄但隽永。其中的美感,如品茶一般,慢慢品方知其香浓。从庞德的译文看,意义直白,简单易懂,连续三次重复forever一词,使得商妻的“抱柱之信”丝毫未减,也使读者深刻地体会到商妻的忠贞与无限深情。含蓄之意在反复的forever一词中体现,末句的反问,表明了商妻的痛苦和愤恨,多少增加了西方女子敢爱敢恨的特征。总体说来,庞译传情达意,但东西方文化终有差异,其译作中不可避免地带有西方思想。因此,译文和原文相比,稍有逊色。
再看许译。许先生对这首诗当然理解透彻,见解独到。他将一些细节的东西补译在译文中,对于西国人而言,很易理解全诗的整体意境。同时也体现商妻的哀怨愁绪,只是和庞译相比,感情温和而少一丝强烈。笔者认为,这更贴近中国古代妇女的形象和地位。此外,许译也以aabb的形式压了尾韵,保持了原诗的音韵美感,而庞译没有。
在这一句的译文中,就原作和译作来说,许译和庞译都各有千秋。但就两个译作来说,许译胜过庞译。在这轮竞赛中,许译获胜。
例2: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庞译:The paired butterflies are already yellow with August
Over the grass in the west garden—
They hurt me,I grow older.
许译:The yellow butterflies in autumn pass
Two by two oer our western-garden grass.
This sight would break my heart,and Im afraid,
Sitting alone,my rosy cheeks would fade.
这一诗节的意思是,八月里,黄色的蝴蝶飞舞,双双飞到西园草地上。看到这种情景我很伤心,因而忧愁容颜衰老。表达了商妻那种难以言传的缠绵悱恻和感伤含蓄。
庞译还是不讲究押韵,用简单明了的文字表达原作之意。在第三句,庞德用一个they指代了上面的所有意象,而和下一句I grow older也看似缺乏逻辑联系,但这是庞德运用一个跳脱修辞,打破陈述性语言特有的句法结构,创造一个语义空间,从而激发读者的想象力(顾帜:2008)。在意境的保留上,却丢失一笔,将中国古代唐诗的意境美抛弃在一边。
许译将原诗的内在涵义尽量全部译出来,同时也不乏音韵的美感。其中,“afraid”和“fade”两词较好地表现了商妻的心里。许译是通过词译出此种心境,而庞德则是通过短句间的跳跃引发读者的思考。
在原作和译作的竞赛中,庞译和许译都较好地还原原作,但不存在超越之说。在两个英译版本的竞赛中,两者各有可取之处,且高明之处皆有不同,耐人寻味。
例3:十四为君妇,羞颜尚未开。
庞译:At fourteen I married My Lord you.I never laughed,being bashful.
许译:I was fourteen when I became your young bride,Id often turn my bashful face aside.
这一诗句的意思是,十四岁时嫁给你做妻子,害羞得没有露出过笑脸。
“为君妇”庞译为“I married My Lord you”。女子在中国古时地位卑下,所以她自称“妾”;她对自己的丈夫满怀爱恋和尊重,称他为“君”。如果直接用英语中的人称代词“I”,“you”,显然就无法表现中国特有的文化背景,无法体现诗中主人翁的款款深情,而庞译中嵌入冗余信息My Lord,就将上述谦卑克己的语气再现出来。但Lord一词是西方文化的典型代表,原诗并无此意。从某个角度说,确是不忠于原文。由此可见,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对诗译的影响。许译将其译为“I became your young bride”,虽然只是平铺直叙,但与中国的文化大背景相吻合。
在这一句的译作中,许译更接近原作,但还是居于原作之下。在庞译和许译的竞赛中,许译则胜过庞译。由此可见,本土人的翻译因为有地理位置和文化背景的优势,在一些方面超越来自不同文化国度,拥有不同语言的译者。
4.结语
通过上面的理论介绍和对古诗《长干行》两个英译文本之间,以及它们和原作之间的比较不难发现,在一个作品的翻译过程中,不仅语言的优劣会影响翻译的质量和效果,语言背后强大的文化系统也不可避免地渗透在翻译过程中,对翻译的成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许许多多的译作就是在与语言和文化的竞赛中形成并慢慢走向成熟的。
许渊冲的“文化竞赛论”在翻译过程中,不断在理论上指导译者的思想,在实践上帮助译者完成翻译活动。刘季春说:“如何发挥译文语言优势,非常值得研究,它是指引翻译实践登堂入室的一把金钥匙。”(刘季春,2008)以许先生的“优势竞赛论”为指导,关于古今中外的翻译作品仍将层出不穷。
参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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