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用典赏析
2014-11-11薛世珍
苏子在其前《赤壁赋》中,以区区六七百字,几乎化用了各种形式的典故,互为表里,共同和谐成一篇旷世名作。
政治斗争往往你死我活,非常残酷。普通老百姓对政局随便发点牢骚一般无所谓,因为起不了多大作用,可苏子却是才高名重。王安石开始变法了,新势力正在发展需要扶持,他却指出了变法措施中不合理的地方,于是被贬出去了;司马光们好不容易扳倒了变法派,正在论功行赏且都考虑到了曾经“有功”的苏子,调他回京,正是飞黄腾达的好时候,他却又不合时宜地说,王安石变法中也有合理的地方呀,你们怎么全给废除了呢?司马光们当然不爱听,于是,刚被捞上来的苏子又被贬出京城去了。这位只合在政治清明时期施展抱负的巨子,却一次次挫折在政治斗争的漩涡,能不伤感!好在他能看开,不仅能看开,而且一下子看开出了前后《赤壁赋》等一系列不朽的诗文名篇。
正如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率性与狂放,正如李白“醉后”做文之“曾令龙巾拭吐,御史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才华已然绝世招嫉,却还要一而再地招惹新旧权贵,于是,便是硬生生一个“乌台诗案”。虽是保住了这颗高贵的头颅,但终被远窜。
此时的苏子,有话还能直说?此时的苏子,有话还敢直说?可是,心中的块垒若不尽吐,难保不会郁抑得吐血。于是,苏子在泛舟于怒卷千堆雪的辽阔江面,在倾吐千古慨叹时,竟不惜“堆砌”典故。
就人而有横槊赋诗的一世之雄曹孟德。东汉末年,起于战乱,唯才是举,迅速崛起,掩有江北,孙刘联手,方可勉强与其战个平手。那时的曹操,论文领建安,论武“故一世之雄也”,论政则“挟天子以令诸侯”,有如此成就与功业的一代枭雄,亦有赤壁一战的灰飞烟灭,且“而今安在哉”!联想自己,映射自己,折射自己,心中不能不释然:区区“乌台诗案”,就算是自己遭受了蚊虫的无情叮咬,一旦想开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地而有故垒赤壁。这个昔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古战场,曾经演绎过多么雄壮的英雄故事,而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安静得一如这恒久的岁月。滔滔长江水尚且如此,更何况我区区苏东坡呢?
在事而有赤壁鏖战。三国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赤壁是一个充满了传奇与想象张力的魔方。曹孟德、诸葛亮、周公瑾、孙仲谋,哪个不与赤壁有关,哪个不是充满了传奇成就了功业的英雄,可是,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且这些曾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们,“而今安在哉”!与他们相比,自己所受的这些许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物而有孤月。此时在黄州的苏东坡,与曾经众星捧月,僧俗皆友,开心唱和的昔日相比,孤独窘迫到了什么程度?他以《卜算子》略表心迹:“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虽超凡脱俗,孤悬碧空,却孤而不闭,甘洒清辉于人间——此时的东坡,处境与心境,当与此孤月相同吧?
有出处之词语,诸如“明月”“窈窕”“美人”。 可以认为,“诵明月之诗”中“明月”一典出自《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大致可以翻译为:“月儿当空洒清辉,佳人一如月儿美。身姿柔曼步舒缓,思念不得心躁烦。”也可以认为,“明月”出自曹孟德《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窈窕”则出自《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美人”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屈原。合起来一分析,便可发现,若认可“明月”出自曹孟德《短歌行》这种说法,也是可以讲得通的,因为孟德是从君王的角度抒求贤若渴之情怀的,引用则显然有怨君王“不识贤”之意。与其他的联系在一块儿,思路就清晰了:既有追求美好又恬淡自安之意,又有如屈子般婉转表达出渴望被君王赏识而有所作为的幽怨情怀。所以,“哀而不伤”,还是文中主情调。
至于有出处之佳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除了婉致幽怨,又是全文藉操抒志之有机部分,暗起抒情纽带作用,又与开篇即营造出的空明意境呼应。
玩赏此文用典之妙中,我们在同情东坡的不公平遭际的同时,也暗自庆幸,幸亏东坡有了乌台之不幸——尽管这样庆幸的确有点残酷。人们常说,自古文章憎命达。人们还说,国家不幸诗家幸。我却要说:“乌台洗劫了苏轼,赤壁成就了苏轼。”
薛世珍,教师,现居甘肃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