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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里的爱恨情愁

2014-11-04杨江

党员文摘 2014年11期
关键词:农村户口考学户口

杨江

中秋假期前的一天,在上海郊县青浦区的一家日资企业内,34岁的朱华跨出职工宿舍,走向他的那辆雪佛兰小轿车。他开着车来到一家大卖场,采购中秋礼,一个星期后,他就要开车回苏北老家,那里,他的妻儿老小一大家子正对他的回归翘首期盼。

经过十年的打拼,朱华已经从当初生产线上的一名最普通的产业工人升职为车间主管,高中毕业的他如今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月收入过万元。在他的老家,外婆喜欢扬起眉宇介绍:“我们家朱华现在是厂里的领导……”不过,在上海,为人谦逊的朱华介绍完自己的职务后,通常会带着自嘲的口吻加上一句,“农民工,呵呵,农民工而已”。

“农民”作为一个沉重的身份标签,在中国城乡二元户籍体制存在的50多年里,已经牢牢地烙在朱华一家三代人身上。

2014年7月30日,国务院印发《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提出取消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的区分,统一登记为居民户口。《意见》被认为标志着我国实行了半个多世纪的城乡二元户籍管理模式将退出历史舞台。

然而,与媒体上普遍的叫好声有些落差的是,朱华和他身边伙伴们的表现却有些平淡。为何“农民”这个理论上最大的受益群体却有着如此的表现?

户口的记忆

“户口有区别,投胎需谨慎。”1958年,中国政府颁布的《户口登记条例》及配套制度,区分了农业户口与城市户口,城乡分化和差别就此被以政策和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朱华对户口最早的记忆,是从四五岁开始的。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苏北农村,刚刚包产到户两三年,乡里的供销社还存留着计划经济时期的印记。供销社里的售货员、收银员穿着时髦,烫着卷发,对农民朋友很不友好,说话语气很冲,父亲却陪着笑脸——因为人家是县供销社的正式工,有编制,有城镇户口。

等朱华进了乡幼儿园,就深刻体会到户口的区别了。朱华班里有几个小朋友总是大家羡慕的对象,穿着光鲜,与售货员一样傲气,老师也往往给予特别的照顾。这些孩子的父母要么是乡领导,要么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返城的知青。

农村户口与城镇户口,在当时朱华的感知里已经有了巨大差距。到了90年代,城乡之间的差距更为明显。村里的农民为了改变命运到乡上摆地摊,经过几年的积累,成了当时众人羡慕的万元户。有了钱,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孩子换户口。朱华记得,当时有城镇户口买卖指标,一万元一个名额。

原先与朱华经常一起玩耍的孩子,因为购买了城镇户口,大多转到县城的中学继续学业了。乡领导的子女也进城念书了,留在乡中学的是清一色农民子弟。

出生于同一片土地,拥有不同户口的一批少年,人生就此分岔。

婚姻、参军和考学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经济进入快车道,城乡之间的差距也进一步拉大,农民越来越仰视城市。

从农村人变为城里人,不外乎三条路径:攀高枝联姻、参军与考学。

先说联姻吧。乡小学、中学的男老师永远是香饽饽,尽管他们绝大多数也是农家子弟出身,但考上中专拿到城镇户口,就脱胎换骨,变成有保障有身份的人了。不是说女老师不抢手,委实是因为她们多半不肯下嫁给村里郎。如果村里哪家姑娘能嫁给乡里的老师,那可真是烧了高香了,姑娘被人羡慕,女婿被女方一家捧着,乡邻也投以羡慕的眼光。

朱华家所在的区域有两个农场、一个林场,分别属于江苏省农垦局、上海市农场局和江苏省林业厅。这三个农场、林场的农民干的是与朱华父母一样的农活,但对他们而言,农民却只是一个职业,他们的户口是城镇户口,享有农村人当时没有的医保、养老等各项福利。嫁到农场、林场去,是朱华所在乡的一些女孩子的梦想。

户口本里的故事写满爱恨情愁,尤其是通过参军与考学改变户籍的。在朱华印象里,当年谁家的儿子参军入伍,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光荣花与锣鼓队,还有踏破门槛的媒人。女方家投资的是小伙子参军后能留在部队、提干,问题是提了干的小伙子却往往变成“陈世美”,悔婚后引发纠纷导致两家老死不相往来。“陈世美”们也有他们的无奈:把一个农村姑娘娶到城里去,户口怎么解决?户口不解决又怎么工作、生活?

朱华村里有一个80年代末靠考学进入省委机关的年轻人,在乡里红极一时,荣归故里的风光令人羡煞。然而,这条路并不是谁都能走通的,朱华同乡一起读书的孩子一共70多人,一样地早起晚读,但最终通过考学获得非农业户口并在城市扎根的也不过五六个人而已。

不愿放弃土地

朱华学业不精,也没办法攀上一门城里的高亲,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剩一条路:进城务工。

朱华高中毕业后,父亲也曾劝他在家老老实实务农,因为父亲早年到上海打工,没有暂住证被当做盲流遣返过,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此对城市心生畏惧。

但朱华不愿意种地,选择了打工,进入了上海这家日资企业。村里很多年轻人都到城里务工。

进入21世纪,中国的惠农政策不断出台,减免农业税、提高农业补贴、建立农村医保、养老制度。但村子里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仍在加剧,生活在村里的基本都是老人孩子,朱华的父亲时常盯着大片的耕地嘀咕,十年后还有谁来种这片地?

年轻人去哪儿了?年轻人都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寄居在城里。朱华的一个发小,几年前搬到县城,租了两间门面,开了一个建材店,经过几年的打拼,买了车、房,又将孩子接到县城读书,并没有感觉到太多没有城镇户口的不便。对已经在小城市立足的这些农村人而言,户口屏障已经影响甚微,取消农业户口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意义恐怕在于从此在城里更加名正言顺。

朱华多年生活工作在上海,自然期望落户上海。上海目前实行积分制,朱华还在继续为积分奋斗。

但作为理论上的农民,朱华也不肯放弃耕地。他的一些老乡甚至不愿意放弃农村户口。曾经几代人日思夜想希望摆脱的农村户口,现在为何又死死护卫?朱华说,一是因为城乡之间巨大的发展差异,农民担心无法在城里立足,一旦丢了农村户口,丢了土地,就没有了退路。二是因为农村户口含金量正在提高,表现在农村户口的福利政策方面,比如一胎是女儿,就可以生二胎。朱华还想到,如今土地价值越来越高,新的经济增长点在农村,一旦城市扩张,农民就可能遇到征地,征地就意味着可以实现财富翻番。在一些经济发达地区,近年来因为土地增值、村集体经济以及附带的福利庞大,早已呈现出“非转农”的逆流。

不肯离开土地,还有家乡情结、乡土情结使然。朱华说,农民最希望的还是拉平城乡之间巨大的政治经济差距。他觉得,即便获得了城市户口,也并不意味着“农民”身份标签的去除。如果能在家乡得到一样的尊严,谁还愿意背井离乡。

(摘自《新民周刊》2014年第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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