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译作的文化传真
2014-10-21何燕
摘 要: 梁氏翻译融汇贯通了中西方人文主义追求人性、真理、规律之主旨,力求实现文化传真。本文从中西方人文主义出发,以莎士比亚剧作《奥赛罗》为例,分别从选材、语言、翻译策略三个方面,进一步阐述了梁实秋翻译思想的“真、善、美”。
关键词: 文化传真;翻译之美;真;善;美
一、引言
梁实秋可谓是中国翻译界研究莎士比亚剧作之权威。叶永烈曾这样评价梁实秋和他的莎士比亚译作:“这部巨著的独立译出,为他作为第一流的文学翻译家一锤定音,同时也显示出他的超人的毅力,埋头苦干的精神。他与海峡此岸的傅雷旗鼓相当,称为两岸译界两巨子。”(李萱华:106)自20世纪30年代起始,时经40年之久,梁氏孜孜不倦以其毕生之精力凭一己之力完成这项艰巨工程。他曾赠赋《金缕曲》予友人,读来感情真切自然:“如今称了平生志(指译莎)。却怨谁,相如消渴,难图一醉,只羡伯鸾岁月好,多少绮思堪记录。小院落,山妻料理。曳杖街头人不识,绿窗前营自家生计。富与贵,浮云耳。”表达了他愿为艺术乃今生之夙愿实现(译莎)倾尽毕生之力亦甘之如饴。莎士比亚译著的横空出世,不仅反映了“五四”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一次飞跃巨变,从文言到白话,从地道的汉语表达到带有欧化的语言形式的出现,梁实秋的翻译倾向以“文化传真”(孙致礼:41)为其翻译的目的,符合“五四”时期,胡适所要求的以原语文化为土壤,通过译者的剪裁和嫁接,以归化的方式,将异国文化重新植根于此,以达到文化对世人惊醒振聋发聩之效用。梁实秋深受儒释道的中国传统文化之影响,于此同时新人文主义思潮对梁实秋的翻译观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梁氏的翻译融汇贯通了中西方人文主义的追求人性、真理、规律之主旨,在视域上,西方阐释学与中国阐释学相融合,并与自身的翻译创作向结合,以“中正”“和谐”的翻译策略为基准,已达到形至整、文质胜的“文趣”之美以及人文主义所崇尚的“真、善、美”的“理趣”之美。
二、摹仿之美
摹仿之美是源于自然,高于自然,是西方人文主义衡量文艺与自然之准绳,也是梁实秋文学翻译选材之本质准则。梁实秋深受亚里士多德的“摹仿”理论的影响,提倡文学的本质旨在对于人性的摹仿。亚里士多德在他所创作的《诗学》和《修辞学》中明确的表示:“他是肯定我们所居住的世界是真实的,并且肯定艺术比现实世界更加的真实。艺术所摹仿的不仅仅是现实世界的外形,而是现实世界所具有的必然性和普遍性。而对于要揭示现象的本质和规律,要在个别人物事迹中见出必然性和普遍性,这正是“典型人物“最精微的意义所在。”(朱光潜:72)而按照事物或人物应该有的样子去描写,正是亚里士多德理想创作的方法,也是梁实秋所秉持的文艺核心,然而梁实秋在此基础上提出的对于人性的摹仿论,既不能拘泥于简单机械的写实,也不是毫无节制非理性的主观感情的情感宣泄,而是不偏不倚有节制的真实的反映事物的本质特点。艺术家在此不仅仅是要摹仿自然,而是要像摹仿自然那样创造事物形象的表现方法,把事物的本质完美的呈现出来。正如亚里士多德对于人物刻画提出的“应该效仿好的画像家为榜样,把人物原型特点表现出来,一方面既逼真,一边面比原来更美”(朱光潜:77)。在此“美”即与梁实秋所倡导的人性摹仿论相吻合一致,而“美”的呈现则是需要艺术家通过自身的摹仿和创作实现。
莎士比亚剧作的创作时代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文艺的世俗化与对古典的继承都标志着这个时代的欧洲文化达到了希腊以后的第二个高峰”(朱光潜:152)。这反映了当时文化状况,古典文化与世俗文化的转接更替碰撞之时,带来了西方文化发展的继希腊古典主义发展以来的另一高峰。文艺复兴不仅仅标志意识形态的转变,更重要的是社会经济基础的转变,而其中“人道主义”,“人文主义”大行其道,成为标榜和衡量艺术创作的准绳。于此同时,“五四”时期的中国,中国传统文化和被开明人士介绍而来的西方文化发生了碰撞,西方文化不断的被翻译为中国人手边普通的读物,莎士比亚剧作下的人物性格鲜明,善恶分明,而他创作剧本的根本出发点就是从人性的角度。例如《奥赛罗》是意大利古典悲剧之一,而莎士比亚在对奥赛罗剧本行创作的时候是对它进行了改编和重新创作,“(一)动作在原文里较为迟缓,摩尔与德斯底蒙娜在威尼斯已安居多日,才有的阴谋,……(三)旗手之妻实参与其谋;(四)原文中有一妇人描绘手绢之绣花样,而莎士比亚剧中描绘花样之事则系交托娼妇毕安卡充任,且伊又拒绝描绘……。”(梁实秋:4)而莎士比亚对原作进行改编则是力图使戏剧的呈现更加富有戏剧性,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更加的突出,而一系列人性的碰撞,尤其是人性中的嫉妒作祟,最终导致悲剧的产生。由此可见,莎士比亚戏剧中对于人性的刻画以及崇尚“人文主义”思潮的文艺复兴时期与梁实秋的人性摹仿论和梁所处的五四时期的新旧文化更替时期有历史的相似之处,而这亦是梁氏选择莎士比亚剧本的汉译作为毕生之夙愿的契机所在。
三、“中庸”之美
“中庸”之美将中国传统的写意与西方文化中的写实风格完美的结合,对文化进行重新构建。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莫过于“中庸”之道,“中庸之为德也,甚至矣乎。民鲜久矣”。“中庸”中的“中”是“恰当”、“合适”之意,而“庸”则是“用”,“中”与“庸”联姻,即“体”与“用”的结合,是知识层面与实践层面的统一。“中庸”之道要求人们遵循万事万物之间的和谐、至善状态,保持“天人合一”的自然状态。梁实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并将儒家的伦理道德和精髓融入到自身的文艺思想中去。梁实秋说: “我们现在若采取人文主义的文学观,既可补中国晚近文学之弊,且不悖于数千年来儒家传统”(梁实秋:154)。在对莎士比亚剧作进行翻译时,他力图体现胡适所倡导的白话文,弘扬新文化,新语言,乃至新思维,倡导和传播自由主义,同时亦不以此目的为自身文学创作的桎梏,力图将欧化的白话文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为新思想新文化的传播创作背景。例如在对《奥赛罗》的翻译过程,就采取归化和异化相结合的策略,力图在二者之间寻找一个折衷点。例如《奥赛罗》首幕中对于剧中人物的介绍,梁实秋对于人物的介绍就采取的两者策略相结合的翻译方式。
“Duke of Venice
Brabantio, a Senator. Other senators……”
梁实秋的译文为:
“威尼斯公爵
布拉班修。元老。
其他元老数人。(梁实秋:5《奥赛罗》)”
“senator”英文意思为“参议员”,但在当时“五四”时期,国人对于君主立宪制体制下的“参议员”没有相应的概念。而梁实秋为了要表达文意,从国人的视角出发,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揣摩推敲出符合国人鉴赏接受的词“元老”,以达“文化传真”之主旨。梁实秋翻译采取的“中庸”原则换言之就是在异化与归化之间寻求折衷点,而梁氏所认为折衷点的标准不是直接的将剧本进行“硬译”,让读者囫囵吞枣般的去把握原著,却难以体会出原文的精髓所在。他说:“翻译,可以是舞文弄墨的勾当。不舞弄,如何选出恰当的文字来配合原著?有时候恰当的文字得来全不费功夫,俨如天造地设,这时节恍如他乡遇故人,有说不出的快感。例如,莎士比亚剧中有‘a passing while一语(见《绅士》四幕一景二十一行)正好译成我们的《水浒传》里的‘三寸丁。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但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奥赛罗》中也有这样的例子(见《奥赛罗》第一幕第一景二十九行至三十五行),
“Is all his soldiership. But he, sir, had the election;
And I—of whom his eyes had seen the proof
At Rhodes,at Cyprus, and on other grounds
Christian and heathen—must be be-leed and calmd
By debitor and creditor; this counter-caster,
He, in good time, must his lieutenant be,
And I—God bless the mark!—his Moorships ancient”
梁实秋的译文为:
“这就是他所有的军人资格。但是他,先生,居然中选了;而我呢----他曾亲眼看见我在罗底斯在塞普勒斯以及其他基督教及异教的国土上显过伸手-----倒要被这位帐房先生占了上风;这打算盘的,他,反倒做他的副官,而我---上帝瞎了眼!-----做那摩尔人的旗手。”
“帐房先生”,“打算盘的”,“瞎了眼”这些具有传统中国特色的词,在此处被梁实秋用的得心应手,信手拈来,顺理顺章。从这几句中就可以窥探出,梁实秋对原文进行翻译时,是以“中庸”之道来实现既兼顾原文的接受又在新的文化背景中还原原文本身的真实性,让中国传统文化的阐释视域与西方阐释视域相融合,因此梁氏的莎士比亚译作可谓是文体的陌生化和传统化相互协调的产物。
四、和谐之美
和谐乃是“中庸”之道力求的至高境界,也是“真、善、美”的极致表现。和谐是“中庸”之道。“和谐”即为“中和”,是孔子的“中庸”思想中是一种理性境界,也是人文主义所尊崇的美学思想核心。亚里士多德对于和谐的美给出这样的定义“当一有机整体在各部分的安排上见出一定的大小比例和秩序,形成融贯的整体,见出了和谐,才是达到了美的境界,(朱光潜:81)”正如儒家思想中的“和而不同”的和谐概念如出一辙。任何事物包括人达到了全面和谐的发展,而这种发展是有节制的,有纪律的;与此同时,“美”也是一种善“美是一种善,其所以引起快感,正因为它是善”;“美”追根溯源究其本质而言,即为对人性中善部分的真实贴切的摹仿。梁实秋正是吸取中国传统文化中哲理之美和人文主义所崇尚的理性之美,并将之运用到自己的翻译行为中,力图以求真,求信,求诚翻译理念将莎士比亚剧本移植到异域的土壤中,以达文化传真之善举,以成“诗言志”之美意。
梁实秋曾撰写过一篇名为《翻译的信念》文艺评论,书中对于他在翻译所遵循的原则和理念给予详细的介绍,反映他谨慎,慎思,笃学的治学精神,且梁实秋认为“原汁原味”的文学作品,才是一篇成功的翻译之作。而他翻译中力求“真”“诚”“信”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原著的选择上,梁实秋反对没有节制、没有理性的翻译别国三流、四流的作品。而是有自身的评价标准------符合本国国情,对本民族的文化有所建树,对本民族的文学精神有所影响,甚至有助于提高整个民族的文学修养乃至开拓民众的思维理念。他曾经说过:“无论是机关主持,或私人进行翻译的,对于原著的选择宜加谨慎,当然亦不可尽废。惟尝见一些优秀的翻译人才做一些时髦应世的翻译,实乃时间精力的浪费。西方所谓的畅销书,能经得起时间淘汰者为数不多,即使世俗震惊的诺贝尔文学奖而言,得奖的作品有很多是是实至名归的,但亦有浪得虚名不孚众望者,全部予以翻译,似不值得。(梁实秋:124)”梁实秋是主张读一流书,译一流书。而莎士比亚剧作于梁实秋的碰撞也真是源于他所倡导的“一流书”的主张。
其次,在译书的过程中,要求原汁原味,反对转译和改写,也反对“硬译”对于原文中出现的猥亵语时不进行任何的删节,没有任何的顾及,甚至对于原文中出现的标点符号都要加以关注,以“存其真”。在每一本梁实秋所译的莎士比亚剧本上都可以看见这样一段例言:
一、译文根据的是牛津本……
三、原文常有版本困难之处,晦涩难懂之处亦所在多有,译者……,必要时加以注释
四、原文多双关语,以及各种典故……,多加注说明
五、原文多猥亵语,悉照译,以存其真
六、译者力求保存原作标点符号。
梁实秋认为这些粗俗的话语,正是反映出了人性中存有的粗陋浅薄的一面,而人性中美的一面在这样卑下的人性面前自然而然就会彰显的更加熠熠生辉,更凸显出人性的“善”的美好与此同时,他遵循自己的翻译理念忠实的将这些翻译过来,以求文化传真。
诚然,对于“存其真”是梁实秋翻译理念的基本观点之所在,但对于原文的形式也不是一味的死译、硬译,讲原文完全的欧化,而不注重文质之美,写意之美,他要求的是诗寓于翻译中,主张在内容上要善,而形式上则是要追求美。“和谐之美”成为梁氏衡量翻译的试金石。而对于“形式”上的美,梁氏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我所谓形式,是指‘意的形式,不是‘词的形式,所以我们正可在词的形式方面要求尽量的自由,而在意的方面却仍须严守纪律,使成为一有限制的整体。(梁实秋:153)”在这里可以看出,梁实秋对于译文形式的处理,采取的是寓不同于整体之中,“和而不同”,尽显和谐之美。而具体到细节的安排,则是“译文以原文的句为单位。不是直译。逐字直译会成为令人无法卒读的文字。也不是意译,意译可能成为流畅的文字,但与原文的语气和节奏相差太远。我采用的以句为单位的译法,也许可以多少保留一些原文的节奏,亦未可知(严晓江:113)”。体现了“寓整齐于变化”
五、结语
梁实秋确为我中华“阅尽莎士比亚第一人”,而其译作亦是中华翻译界一瑰宝。梁实秋遵循着“适中”“适度”的翻译原则,秉持“存其真”的翻译策略,以辩证统一的自然方法论对莎士比亚原文进行异域重现。梁实秋在文学翻译上有高深的造诣,双语的使用灵活自然,他“不仅在乎它说了什么,而且在乎它是怎么说的。假如文学译本仅顾到原著说了什么,而不管怎么说的,读起来就索然寡味了”(老舍:130)。如梁实秋在翻译中仅注重原文说了什么,而不为它移植到东方来创造相应的语言,形式上的“土壤”,不符合中国人的传统的思维理念和模式,而采取一种“休克”式的翻译,那“美”、“善”自然是谈不上,更遑论“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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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何燕(1983—),女,安徽芜湖人,助教,硕士,主要研究方向:翻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