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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与杜诗“诗史”传统新解

2014-10-21刘小刚刘琳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7期
关键词:杜甫诗人文学

刘小刚?刘琳

杜甫在唐朝诗人中他代表了沉重的那一派,跟李白的仙风道骨、潇洒飘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是画像还是诗风,李白给人的感觉是步履轻盈,挥洒自如;而杜甫则更像是一个穷款潦倒之人,愁眉苦脸,满目疮痍。这种负重的生命状态和文学体认缘于诗人对于社会现实的主动担当,当一种无可逃避的宿命碰撞到孱弱的身体,诗意的喧嚣顿时化作了沉郁的发酵,此刻的晦暗并不意味着改变历史的进程,而是将其融入了笔惊风雨的厚重文字。诗人的摄入眼眸的正在发生的历史事件,而记录下来的却是诗化的现实真相,在亦诗亦史的文学空间延展了历史的轨迹,比同道中人多了深刻的省察和深切的向度,可借助于诗歌发现历史之印痕的诗篇为数不少,却没有人能比得过杜甫诗歌的文学张力。这种张力甚至超越了诗歌本身的存在,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渗透纸背的呕心沥血,让一个沉寂的生命在奔流中,获得了大气磅礴的风范:忧国忧民。也许杜甫的容貌是跟他那些堪称诗史的杰作最合拍的,岁月苍老了他的容颜,也磨砺了他的诗风。

但我们说杜甫一生当然并不都是这样子的:年轻时他也曾壮游祖国大好河山豪情万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怎奈人生穷达又岂是三杯两盏淡酒的易事,为出人头地他也曾困守长安十年之久受尽冷眼,一番折腾之后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身为读书人却职小位卑、沉沦下僚,纵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终是难有机会得以实现他的人生理想。相较于昔日踌躇满志之时的意气昂扬,“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纵横驰骋自然成了过去的絮语,沦落至“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在匆匆飞逝的岁月里消磨无聊的时光。这对于出身世家、奉儒守官的杜甫来讲,无疑是极为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选择。曾几何时,雄伟的志向与惨淡的现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北征》这首五言古诗正好给我们透露了诗人心中的隐秘,都说是唐代现实主义诗风的集大成者,但骨子里却与屈原那种九死不悔的执着劲儿是相通的。

诗中一开篇提到“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谁又能想到其貌不扬瘦骨嶙峋的杜甫竟然犯言直谏得罪当朝,庸懦的皇帝盛怒之余也不忘挟私报复,以探家为名趁机将他放归草野。颇受儒家“温柔敦厚”诗教传统影响的诗人,面对生存所受到的如此不公正待遇,除了诚惶诚恐、徒然接受之外竟毫无怨言。“苍茫”一问点出战乱之际无所适从的茫然心态,时局的恶坏并没有改变杜甫被逐放的命运,这一次失官失志的坎坷遭际对于杜甫的打击很大,就像是当头挨了一蒙棍,稀里糊涂替人受过不说,辗转归家的路途更是险象环生。“怵惕”一词则道出了此时此刻诗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山河破碎的痛心疾首加上直言被遣的尴尬处境。当国家的破败与个体的遭际成为一道并不亮丽的时代风景线,而杜甫个人乃至其家庭的不幸折射出了那时代的异响。

返家之后的破落景象更是让人肝肠寸断,衣衫褴褛、羞于见人的妻子,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孩子,但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却毫无着落,“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骄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此前战乱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们头上,饥饿、冻馁、抢掠、疲惫、恐惧以至随时到来的死亡,这些都是他们所必须面对的夺命恶煞。而这又体现出了当时民众共同的命运结局。然此情此景并未令曾“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的诗人冷透了头,依旧古道热肠痴心不改,“中原未得平安报,醉里眉攒万国愁”,无以维持生计的杜甫家国情怀何其执拗,将百折不挠的书生意气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种东西恰恰超越了历史的存在,是我们爬梳文学故纸堆的过程中不得不珍视的精神。

跟其他人的诗歌不同的是,杜诗是他用自己生命的凋零刻写的文学丰碑,上面记载了时代风云席卷之下集体的退却和个体的坚守,这并非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励志之作,这样做了人的也许很多,这样写了的人也许也很多,但是以诗人的身份将思想和行动集于一身的恐怕也只有杜甫了。正如他在诗中所言“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尚未安顿好妻小的生活,诗人又开始笔锋一转忧虑国事,“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祆气豁。”他终究是大唐王朝最忠实的臣子,即便是在失去了职位之后,忠君体国的情感反而更加坚忍炽烈。诗人完全忽略了自己在战乱中所遭受的各种创伤,包括肃宗皇帝违制免官的作法,也无法改变他作为臣子的志节,这种志节是诗人内心最坚定的操守:作为臣子,他是最忠贞无私的;作为诗人,他是最关心民生疾苦的。他宁愿把国家中兴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并不信任自己的皇帝身上,也不愿意再目睹乱兵肆虐的民生涂炭。

说到这里,也许真的会会觉得有几份沉重,但是正像宋代严羽在《沧浪诗话》里所说,我们读有些作品需要进入一种境界。而所谓境界正好是对大诗人内心世界的关照,也是大诗人对众生世界的关照。说杜甫的诗是“诗史”,首先是他个人的心灵史、苦难史、生活史、时代史,正因为如此,诗人个人化的体验、体认、体验升华为更高层次的精神境界,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不至于过于突兀。诗是诗人自己的诗,国是诗人自己的国,诗人在自己的诗里展现了大唐王朝山河破碎之后广阔的丧乱悲剧,沉郁顿挫的空谷回音让我们遭遇了那个时代诗人最纯真也最痛苦的心灵世界。

作者简介:刘小刚(1982.09—),甘肃陇西人,文学硕士,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化、地方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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