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上海的“周扬派”与“胡风派”之争
2014-10-20张均
张均
“胡风文艺思想讨论会”于1953年1月正式结束。这一年,胡风度过了建国后最为平静的一段闲居生活,“胡风派”的作家绿原、路翎和鲁藜等,也纷纷亮相《人民文学》。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北京一片“平静”,上海文艺界“周扬派”与“胡风派”之间却波澜横生。该年6月,围绕胡风青年友人耿庸的著作,彭柏山、刘雪苇等“胡风派”与夏衍、唐弢等“周扬派”之间旧怨新嫌集中爆发,酿成了激烈冲突。这场冲突名为思想斗争,实际上主要建立在派系恩怨的基础上。它不但大幅损伤了“胡风派”的体制资源,也直接促成了胡风及其友人的沉没。在有关胡风的诸多研究中,这段史事尚无人专门梳理,本文试作钩沉。
一
上海是胡风友人的主要聚集地。建国初年,除胡风外,居住在上海、被视为“胡风派”的作家还包括:彭柏山、刘雪苇、梅林、罗洛、耿庸、贾植芳、张中晓、王元化、张禹等。其中,彭柏山、刘雪苇都曾是鲁迅身边的青年作家,建国后成为党的重要干部。柏山由24军副政委转业为华东文化部副部长,雪苇则任华东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兼新文艺出版社社长。两人为处境维艰的“胡风派”开辟了部分体制资源。王元化、梅林、俞洪模、张中晓、耿庸等人都在新文艺出版社任职,雪苇还实际掌握了华东文联机关刊物《文艺月报》(巴金挂名主编),梅林担任《文汇报》“文学界”副刊主编。且因这层背景,长期出版胡风及友人著作的泥土社亦得幸存,梅志、罗洛等人还尝试创办了小刊《起点》。这些资源,是“胡风派”在“猛人驰骋”[1]的文坛上弥足珍贵的战斗“阵地”。1949年后,胡风久久不愿意“伏罪”,与这种资源支持是不无关系的。但是,1953年6月上海突然爆发的“周扬派”与“胡风派”之争,意外地毁去了这一切。
冲突的导火索,是该年2月青年批评家耿庸出版的《〈阿Q正传〉研究》一书。该书“是一部论辩性著作”,“驳斥对象主要是冯雪峰关于鲁迅的一些论述。”[2]对这本书的出版,冯雪峰本人示以沉默,但《文艺月报》副主编唐弢以替冯雪峰辩护为理由,力主由《文艺月报》发起对耿庸的批评。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酿成了两派斗争。然而,一点点火星所以燃成大火,实在是双方积怨已久。这种“积怨”与“两个口号的论争”的矛盾有关,与夏衍“主持”上海文艺界的垄断性权力有关。由于柏山、雪苇都有着令人骄傲的解放区革命资历[3],对长期在白区工作的夏衍有所轻看。因此,自1949年起,双方就开始“摩擦”不断。材料显示,在1953年之前,双方其实已积下了这么几笔“旧账”。
(一)刘雪苇推荐胡风担任华东文联主席一事。据载,“筹备成立华东文联时,由于他(刘雪苇)当时身任文艺处处长,由他具体负责筹备工作。当时,他是打算把华东文联辟为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基地的,他建议由胡风来担任华东文联主席,并恬不知耻地把自己提名为副主席,同时又准备调大批胡风分子到文联工作。这样,他企图把文联辟为从主席到一般干部,清一色地由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掌握的天下。”[4]这条材料来自1955年的“反胡风”运动,其真实性是否能保证呢?对此其实不可武断地予以否定,一则50年代中前期普遍的社会风气还比较实事求是,二则材料的作者都是雪苇领导下的青年干部,比较熟悉内情,因此剔除其中“反革命”之类的政治修辞,其事实部分还是比较可靠的(后文使用的批判材料情况大体类似)。“文革”后,雪苇本人也忆及此事,“我对舒主任(舒同)说,如果夏衍不调华东工作(当时他是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并据他说身兼26职),是否可考虑胡风做主席,巴金做副主席的候选人?”[5]不过,雪苇的推荐未获允许。揭发材料说,“我们的党立即制止了他的这一居心不良的方案,于是刘雪苇大失所望,阴谋未能实现。”[6] “我们的党”是谁?揭发者言之不详,夏衍在《懒寻旧梦录》中也未谈及此事。此事是否使夏衍对刘雪苇产生不甚愉快的印象,不能肯定,但也难以否定。
(二)《武训传》事件。1951年,夏衍受《武训传》牵连,在《人民日报》上公开检讨。中央未就此事过多追究。毛泽东表示,夏衍检讨了就好,还是要放下包袱放手工作。[7]但是,上海的“胡风派”却不愿放过此事,罗洛、耿庸、方典(即王元化)、罗石(即张中晓)等人在《文汇报》副刊“文学界”接连发表文章,对夏衍“旁敲侧击”。耿庸称,《武训传》的错误在上海早就有人察觉,却遭到阻止,“负责同志”“不仅是以他们自己的错误认识影响了别人”,“并且也一定产生了正确批评的被阻碍的客观效果的。”[8]张禹在《文艺报》刊文,明确表示《武训传》既在上海摄制,上海文化局局长(夏衍兼任)就得负失职责任,若只检讨而不追究行政责任,那批评“无非是旧官僚式的笑骂由人”“像从前封建朝廷士大夫的‘清讲那样”;若对广大文艺干部进行整风,就是取消对领导的批判,就“和圣经上所教人的道理:‘谁没有罪,谁先拿起石头,不谋而合。”[9]这些批评其实已经不是思想讨论,而是人事恩怨。夏衍对这些旁敲侧击的攻击反应如何呢?夏衍本人未作过公开表示,但《夏衍传》的作者是这样说的:“他当然也不会忘记,建国以来,由丁玲、冯雪峰等人控制着的《文艺报》曾给自己横添了多少罪名。张禹那篇颇有引人入罪用意的妙文,就是刊发在《文艺报》上的。”[10]可以肯定,在1951年,双方已经有不小的隙怨了。
(三)刘雪苇搜集夏衍的“黑材料”。1952年5月,上海文艺界进行整风。据批判材料说,“他(雪苇)到处搜寻攻击的材料,甚至有一次并私自假文艺处处长名义,通知各有关以及无关的机关、团体干部,召开非法的干部会议,以图收集上海文艺领导干部的材料,来进行攻击。但是,对这别有用心的会议,许多同志根本未来参加,到会者寥寥,而到会的同志知道了会议的目的后,不但无人发言‘供给材料,反而有一位同志批评了刘雪苇。刘雪苇目的未达,老羞成怒,会议也就不欢而散。这时,刘雪苇叫王元化等到处收集上海文联组织作家下厂、下乡体验生活的材料,向华东局做书面报告,恶毒地把这些活动诬骂为‘赶鸭子。企图继续地进行攻击”,随后,雪苇还专门编辑《华东文艺动态》用以攻击夏衍。[11]这份批判材料因为出于1955年“反胡风”期间,其可靠性不免可疑。但事实是否如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反映当时上海文艺界是这样理解双方的关系的。在中国政治中,事情如果发展到搜集对方“黑材料”的地步,迟早会爆发激烈的公开的你赢我输的派系斗争。
不过,1953年前双方的这些“旧账”与胡风本人关系并不太大。批判材料认为耿庸、方典、张禹等“按照反革命头子胡风的指示”[12]行动,实乃诬陷之辞。“文学界”刊发罗石等人的文章时,胡风正在北京等待周恩来接见,未曾介入。甚至,为了避免被人误解为幕后指使,胡风还在家信中反复叮嘱梅志“和梅林等谈话也要小心,免得招来闲言。”[13]张禹文章刊出后,又说,“张禹文尚未见到。前天,丁婆忽然说,《文艺报》上张禹的文章看了没有?说时,很高兴的样子。你不是说过她在上海开会时夏连介绍都不介绍么?现在,她就是这样复了仇的。”[14]可见,张禹文章的发表,与丁玲(“丁婆”)向夏衍“复仇”有关。不过,要说胡风与上海的两派摩擦全无关系也不确当。李辉表示,“他不会反对朋友们写文章,这是完全可能的。”[15]此种推测是合理的:胡风耳闻此事却未阻止,而依他在友人中的威信,制止此事并不难。
与夏衍交恶的后果是不祥的,但雪苇、梅林等对夏衍显然缺乏充分的了解。表面上看,夏衍是白区干部,比起柏山、雪苇的解放区背景要弱,但实则夏衍的权谋与人脉,不弱于周扬,更胜于书生气重的彭柏山。事实表明,面对“胡风派”的攻击,夏衍予以了有力还击。在此方面,夏衍“自问……没有‘整人的私心杂念”一说[16],其实不太符合事实。与多数老于世故的中国官员一样,夏衍对于有才华的、与自己并无利益冲突的年轻人,素来有长者之风,扶掖有加,但对于敢于挑战自己权力的对手,同样出手果断。不过,夏衍的反击不是去和张禹等人辩论。若要“辩论”,背负着《武训传》阴影的夏衍肯定被动。夏衍的反击有力而无形,一切都是组织出面,而与他本人没有白纸黑字的关联。譬如,因为刊过几篇攻击夏衍的文章,“文学界”副刊就被迫停刊了。批判材料对此一笔掠过,“后来,‘文学界停刊了,他(梅林)这才无法继续利用它来施展他的阴谋。”[17]批判材料对停刊的缘由避而不谈。这种不正常的变故与夏衍有没有关系呢,其实可想而知。而对于耿庸,上海文化局也有打压。据说,耿庸的文章发表之后,上海文化局极为不满,并且以行政机关名义出面,由文化局艺术处于6月25日发出通知,召集全市文艺报刊编者座谈会,同时邀请有关文章的作者参加,要耿庸“报告写作动机与今天的看法”。 [18]
这种做法,其实就是通过组织程序公开“整人”。不知是否由于彭柏山的干预,“通知发出后,又发‘暂不举行的通知,座谈会遂未举行。”[19]然而在此期间,路翎的《求爱》、冀汸的《这里没有冬天》等“胡风派”作品在上海的书店与图书馆都接到了下架、禁售、禁阅的通知。可见,夏衍之强势即使在被动局面中也未改变。而且,雪苇、耿庸等自以为得计的“摩擦”,对夏衍也无实质性的损害。其实,在《武训传》事件和随后的整风中,夏衍都受到了陈毅、周恩来等高层的明确保护,“对夏衍来说,《武训传》事件的影响也不大。1952年,他被免去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一职,调华东局任宣传部副部长。对于他的工作,陈毅十分放手。”[20]夏衍既然不“倒”,必寻机作清算“旧账”。《阿Q正传研究》这部强烈挑战主流鲁迅研究的异端著作,恰好给这种“清算”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二
对于批评耿庸的理由,徐庆全先生解释为形势所迫,“在全国范围内批判胡风及其‘派的大形势下,上海也必须跟进。而此时的耿庸恰好出版了《阿Q正传研究》一书,而其身份又是早被归入‘派的,其观点也被认为有问题。因此,耿庸便首当其冲地成了上海对胡风批判的靶子。”[21]这一说法是不准确的。其实,1953年春,“胡风问题”刚告一段落,中宣部还为胡风落实了工作,胡乔木亦安排《人民文学》刊发路翎等“胡风派”作品。虽然胡风仅获闲职(《人民文学》编委),但从1953年初至1954年底,形势其实是比较平静的。除了上海一隅,并没有出现什么“在全国范围内批判”。上海之批判胡风,不是“跟进”,而是逆势而动,横生枝节。在这场“逆势而动”的批判中,唐弢之所以走上前台,直接因于他与耿庸40年代的旧怨(两人在《文汇报》上打过“笔仗”),以及他与“胡风派”之间的新嫌。[22]此外,与《文艺月报》编辑部的内部矛盾更直接相关。《文艺月报》1953年1月创刊。创刊甫始,编委会便隐约形成两派。编委刘雪苇(以文艺处处长身份直管《文艺月报》)一派受彭柏山支持。副主编唐弢一派受夏衍支持。编委石灵、魏金枝与唐弢较接近,巴金(挂名主编)、黄源(短期任副主编)则作壁上观。这些个人、群体的多重原因,都促使唐弢主动成为夏衍的“马前卒”,紧盯“胡风派”,寻找进攻时机。《阿Q正传研究》挑战“主流派”(尤其《讲话》)对“鲁迅”形象的重构与改写,是敏感而危险的。唐弢作为鲁迅研究者,很清楚其中的分寸。但《阿Q正传研究》敢蹈危险之地,在他看来,正好是给了他扳倒对手的机会。他决意趁“危”而入,借此发难。
但显然,柏山、雪苇了解唐弢的“学术”用心:如果耿庸的《阿Q正传研究》遭到公开批评,那么其他胡风友人则不免遭受同样的命运。所以,唐弢在《文艺月报》编委会上提出批评计划时,遭到了刘、彭的反对。为此,唐弢于6月15日致函夏衍,反映“胡风派”阻挠情形,并要求夏衍出面给他有力“支持”,“关于对该书的批评问题,目前已发展到如下情况:柏山同志看完该书后,认为耿庸的论点有错误,但也有道理。……因此可不予批评,如要批评就得先准备好结论,柏山同志的意见是比较客观的,但他采取的态度非常慎重。雪苇同志在座谈会发言时也谈到这问题,语气之间,好像比较同意耿庸的看法,至少给人的印象是如此。这样,我们觉得领导同志中间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还是不太统一的,开个小型座谈会谈谈确有必要,但由《文艺月报》来召集虽然可以,却不能保证大家一同出席,我个别征求过意见,都说是没有时间,你们谈吧。读者寄来了三篇关于这本书的评论,问题没有准备充分,我们不敢贸然发表……我个人认为这样的问题来澄清一下是有必要的。至少,读者的来稿得要适当处理,但月报本身的力量太薄弱,渴望能得到您的指示。”此信表明,1953年对耿庸的批评完全由唐弢发起。但不知何故,《唐弢文集》第10卷(书信卷,收信687封)未收录这一重要信件,现据徐庆全《夏衍致周扬信解读》一文披露的材料录入。所谓柏山“态度非常慎重”,雪苇“比较同意耿庸的看法”,其实是委婉的陈述。据后来的《文艺月报》编辑部的揭发材料称,《阿Q正传研究》出版后,“我们收到读者批评的来信,编委石灵同志写了一篇对该书的批评,在送审的过程中,夏衍同志认为可以发表,再送给彭柏山、刘雪苇两人看时,他们的意见都说‘写得不好,不要发表。因此,这一次批评就没有能展开。”[23]而“月报本身的力量太薄弱”的说法,反映了编委们在两派内讧时纷纷躲闪的情景。唐弢估计自己无力扳倒对方,于是希望夏衍支持。夏衍也从中看到“解决”对手的机会。
于是,唐弢、夏衍联手,启动了上海“周扬派”对“胡风派”的批评。唐弢组来的批评文章,终于在夏衍的直接介入下刊登出来。关于此事,批判材料称,“后来还是夏衍同志在来稿中选定了两篇,决定发表,才把它发表出来。”[24]批判材料对此未说明白。实则夏衍接到唐弢信的次日,便亲自赶到了《文艺月报》编辑部,勒令刊登两篇唐弢已准备好的批评文章。不过,夏衍行动周密、富于斗争经验。6月17日,他又迅速致函周扬,要求周扬从北京配合他的行动。
对胡风的问题,上海一直没有展开过批评,我数次提出党内讨论一下,统一一下认识,然后转到党外,但因柏山、雪苇都忙,未能做到,而实际上,即在党内,对胡风思想的看法也还是不一致的,拖下去,不大好。最近胡风“派”的耿庸写了一本《阿Q正传研究》,由“泥土”出版,论点很有问题,并对雪峰作了无原则的谩骂。《文艺月报》曾组织了一篇批评稿子,但写得不好,柏山主张开座谈会讨论后再写,事实上很难召集,也不会有人肯写,此事唐弢很苦闷(附他的来信)。……此事引起两个问题:(一)文代会上,对胡风问题应该有交代,不能有头无尾,不了了之,因为“泥土社”等仍在活动,党内意见也不一致。[25]
这封信反映出,夏衍虽然深知此时“胡风问题”大有“不了了之”之势,但他“解决”柏山、雪苇决心已定,故要求周扬在京予以配合。周扬此时正受命筹备二次文代会(拟于7月召开,实延期至9月),所以夏衍要求周扬利用这一时机,在大会上重提“胡风问题”,以制造出斗争胡风的“大形势”,使他“师出有名”。
由于周扬信函至今未能公开,无法详知周扬、夏衍私下往返协商的具体情形。但据周扬第二次文代会主题发言《为创造更多的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而奋斗》看,周扬没有公开策应夏衍。在报告中,周扬无一字提及“胡风”,也未不点名地影射。这表明,周扬并不支持此时此地在上海主动挑起两派争端。何以如此,周扬未留下只言片语。从逻辑上推断,周扬不太支持约略有三层考虑:一、毕竟,经过漫长的“胡风文艺思想讨论会”,周恩来、胡乔木等领导人已倾向于结束“胡风问题”、支持胡风出来工作,此时再挑起事端,时机不宜。二、建国后,虽然胡风敏感到周扬处处与他为敌,总是以周扬为对手,但周扬其实并未将胡风视作有力的竞争对手。原因比较简单,当时胡风不获中共中央信任、被摒斥在文艺领导圈子之外已成定局,在实力上再无可能威胁周扬。三、周扬此时刚刚度过一场政治惊险。此前两年在胡乔木、丁玲的联手运作下,周扬接连遭到毛泽东批评,几乎丢掉中宣部副部长的职位。若非胡乔木偶然的失误(提议取消“文联”)引起毛泽东震怒,周扬就差点被丁玲取代、丧失了他在文艺界的“领导”权力了。故此时心有余悸的周扬需要的不是冒险,而是平稳地恢复权力。
不知周扬如何回复夏衍,但即使没有周扬的公开策应,夏衍仍坚持在上海发动了对“胡风派”的报复性围剿。夏衍勒令发表的两篇文章在7月号《文艺月报》刊出。其中,陈安湖批评耿庸否定鲁迅研究中的“分期法”,“(耿庸)并不同意这个结论。他把那些主张鲁迅从进化论到阶级论的人指斥为‘观念论的机械者,而极力证明鲁迅在1927年以前,甚至是五四以前,就已经是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者”,“可惜是不合事实”,他还联系现实,尖锐地指出了耿庸以鲁迅为借口、否定党有关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政策。
(他)承认了没有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也可以从所谓“实际斗争”中获得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他抹杀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对实际斗争的重要指导意义……《阿Q正传研究》是一本很多错误的书,是由一种反历史主义、反马克思主义所构成的书。它只能是尽着这样的任务:就是歪曲鲁迅,使人们不能真实地、历史地认识鲁迅。[26]
沈仁康则把耿庸观点与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予以联系,“耿庸认为不应该‘分析鲁迅先生的什么前期的思想,而主要去分析:‘鲁迅先生的战斗要求如何和历史的发展形势取得了血肉的结合,以及如何在这血肉的结合的基础上向前发展了的,从而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者鲁迅先生的积极的战斗精神,好使我们从中汲取更多的力量”,“这和反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思想所谓‘主观战斗精神有什么两样呢?这才是没有阶级观点的论点。”[27]两篇文章敏锐地点明了耿庸观点“反马克思主义”性质。文章刊发后,上海各书店突然停售该书。
夏衍不仅针对耿庸,更针对刘雪苇。但斗争结果实际上还是取决于夏衍和彭柏山的角逐。这注定了“胡风派”的不妙前景。夏衍根基深厚,不但与周扬结成一派,而且深获周恩来、陈毅等国家领导人的信任。比较而言,彭柏山行政级别虽然也比较高,但从根底上讲并不善于政治权术。与夏衍相安无事倒罢,一旦冲突起来,就不免相形见绌了。彭柏山的女儿彭小莲事后回忆当年彭柏山离开军队、重返文艺界一事说:
爸爸离开部队的时候,24军军长兼政委皮定均,爸爸最亲密的朋友、战友,当时不在部队,上北京开会去了。当他回来听说爸爸已经接受了调令时,拍着桌子说:“这个柏山真是糊涂,他怎么可以去这种地方。他一个书生,哪里搞得过他们啊!”[28]
事实表明,彭柏山确实没“搞得过”夏衍。在公开出版的夏衍史料中,查不到任何夏衍“整人”的记载(被“整”材料则比比皆是)。但事实是显然的。自1953年7月始,刘雪苇在《文艺月报》编辑部的权力被唐弢取代。刘雪苇只好凭借新文艺出版社,在印刷、发行上为难《文艺月报》。但1953年底,刘雪苇又被解除新文艺出版社社长一职。1954年1月,其《文艺月报》编委资格又被彻底取消。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夏衍的暗箱操作,性格强硬的雪苇会落得如此不堪。
三
彭柏山的弱势使两派之争很快强弱分明。耿庸、张禹等面对唐弢咄咄逼人的攻势做不出反击。这种无力、被动局面不难从魏金枝的揭发材料看出来,“《文艺月报》发表了这两篇批评,正好成为他们所期望已久的‘导火线。刊物刚刚出版,顾征南就寄来一篇稿子,并附有一封夹着污蔑带着说教的长信;王戎寄来一篇稿子,同样也附有一封信;耿庸在上海人民剧院一手培养的喽啰王明煜也投来一稿。……彭柏山也参加了这一进攻计划的。彭柏山后来逢人就说:‘冯雪峰的《回忆鲁迅》,夸大自己在党和鲁迅之间做联系工作的作用,不是‘独与其功吗?”[29]《文艺月报》编辑部也揭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