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舌尖上的唐诗》
2014-10-20杨光治
杨光治
以“注重文化品位,坚持精品路线”“以优秀与深刻为唯一标准”的文化批评杂志《粤海风》,是我最喜读的刊物之一,今年第4期却刊出了一篇令人大感意外的作品——《舌尖上的唐诗》(下简称“舌文”)。
“舌文”以“主持人”的一段文字开篇,说是由于“最近《舌尖上的中国2》又携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重返了家家户户的荧屏”,由于“美食不仅是物质,也是美学,更是文化,让人想起诗”,因此“邀请了几位美食与诗歌同好,谈谈‘舌尖上的唐诗,组合成此文。所以,虽然“舌文”在文末郑重表明,它是“江西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用核心价值观引领江西完善优秀中华传统文化行动方案研究》、赣南师范学院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舌尖上的唐诗研究》阶段性成果”,其实它是一篇以漫谈的形式出现的作品。当然,文无定法,这种文体同样可以展现学术研究成果,可是,笔者读后却如鲠骨在喉,不吐不快。
请让我对文本作粗略的评析。
一、唐诗的“黍”。
谈者提及《诗经》中的“黍禝重穋”之后,跟着谈唐人王维的《积雨辋村庄作》中的“积雨空灵烟火起,蒸藜炊黍饷东菑”(“舌文”将“炊黍”误写为“炊火”),思路正常。然而,谈者从王维这两个句子想到的是“女子与丈夫一起在田头野餐的情景,是多么有闲情逸致”,还表示希望今天也能“和心爱的人享受一番田园里蒸藜炊黍的美好时光”,认为这“不失为一种浪漫”,这就不大正常了!艰苦的农耕劳动汗水未干,即冒雨在野外就餐(连桌子凳子也未必有),此情此景何来“闲情逸致”可言?而且谈者对王诗的理解也不大准确,“蒸藜炊黍饷东菑”并不一定是在田园里蒸、炊,而应当是在家里弄好后送到田头去,此乃常识。事实上,雨中举炊也“浪漫”不了。
更令人错愕的是对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阐述。孟诗的风格是“语淡而味不薄”(沈德潜语),此诗很有代表性。可是谈者却对“具鸡黍”作如此想象:“老朋友把鸡宰尽,切成小块,再加上蒜、姜、辣椒等佐料,然后在大灶上添上很多木柴,把火烧得很旺,热油略炒,加入盐、酒、醋焖浇……”,这简直是土豪欢宴,与全诗恬淡自然的情调大异其趣。
二、诗中自有鱼滋味。
谈者先耗费数百字从载叔伦、张志和的诗来谈述鱼多、鱼美之后才进入“舌尖上”,枝蔓太繁了。其中一些观点也有商榷之余地。如将“脍”理解为生鱼片,未必恰当。“脍”,《说文》析为“细切肉也”,《辞源》也析之为“细切为脍”,都与“生鱼片”无关。此外,刘禹锡的“戍鼓音响绝,渔家灯火明”是表现捕鱼的艰苦还是像谈者所说的是表现渔家深夜享受鱼宴的幸福?这问题还须认真思考。
三、相搭而生的美味诗意。
谈者能紧扣“舌尖上”的题目,很好。可是他从杜甫的《赠张旭诗》“荷叶裹红鱼”之句,想到杜氏“即使身处乱世眼前也会自然而然地浮现‘鱼戏莲叶间这意趣盎然的一幕,让人心旷神怡”一说,令人难以接受——将鱼被荷叶裹着来蒸和鱼在荷叶间嬉戏联系起来“欣赏”,不有点冷酷吗?
四、诗人的舌尖有甜也有苦。
谈者的言论令人信服。他指出,孟浩然在故人庄所吃的,只是“寻常百姓家的粗茶淡饭”,“喝上口小酒”“吃点儿农家小炒”而已,这一理解,比上文写到的“把鸡宰尽……”的描绘切合诗意得多。他谈论了李白对美酒的喜爱和杨贵妃吃荔枝的欢乐之后,转到了舌尖上的苦,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视为“唐诗给我们后世留下的警句,也让我们体会到舌尖上的艰辛”,这一来,“舌尖上的唐诗”就比较全面。可惜,“舌文”的《结语》对此无动于衷,只强调“甜”的一面。
笔者读此文后还产生以下的疑惑:
学术研究忌模仿跟风。《舌尖上的中国》电视片中在民间风行,但其题目文理不通。可是现在连高校的学者也不考虑这一点,竟公然跟风模仿,从而定出哲学社会科学的研究课题,并视之为“创新训练项目”,此举不无讽刺意味吗?按此思维类推,还可以“创”出一大堆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项目,如《舌尖上的宋词》《舌尖上的元曲》《舌尖上的清诗》《舌尖上的〈红楼梦〉》《舌尖上的苏轼》《舌尖上的纪晓岚》《舌尖上的和珅》……专门成立一个研究机构也大有可为。
“舌文”是“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用核心价值观引领江西完善优秀中华传统文化行动方案研究》”的成果之一,这已成事实,但是,这一课题是否真的“重大“?这个“关”是否需要组织几位学者去“攻”?“核心价值观”又怎样“引领”他们去“研究”?我只是一名普通读者而已,不懂得如今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课题及其有关的种种奥秘。本着对《粤海风》的喜爱而敲出此文,但可能全是谬论,请批评指正。
(作者单位: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