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谈鲁迅对词语感情色彩的精心选炼
2014-10-17周玉凤
周玉凤
读鲁迅的作品,往往会被他笔下那种一泻千里、酣畅淋漓的情感所震撼。在我思考良久之后才知道,这种感觉的出现有赖于鲁迅作品中对词语感情色彩的选炼。的确,鲁迅选炼词语的感情色彩往往达到“一字千金”“掷地有声”的修辞效果。
首先,鲁迅选用一些本身不带感情色彩的词搭配起来,使之富有感情色彩。例如:
① 这辫子,是砍了我们古人的许多头,这才种定了的。(《病后杂谈之余》)
例①“种”一般用于植物,人的辫子怎么能够种起来?作者故意用陈述植物的动词来陈述人,就有了感情色彩。因为人民头上的辫子是被清王朝统治者强迫蓄起来的,“种”的施动者是反动的统治阶级,作者的锋芒指向反动的统治阶级,透露了作者的激愤之情。
再举一个例子:
②第二天,地保便叫阿Q到赵太爷家里去,太爷一见,满脸溅朱,喝道:“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
阿Q不开口。
赵太爷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赵么?”
阿Q不开口,想往后退。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你怎么会姓赵!——你那里配姓赵!”(《阿Q正传》)
例②中的“你”“我”,本是表情色彩中性的人称代词。但是,用在这里,“我”是赵太爷的自称,“你”是赵太爷眼中的阿Q。赵太爷认为“自我”是那样高尚、尊贵,阿Q则是那样低贱、卑微。因而,在他怒斥阿Q不配与他同姓的环境中,用来强调自己与众不同的“我”字,就有鲜明的自诩自傲的情态口吻,用于责骂阿Q不自量、不配姓赵而指称他的“你”字,就有鲜明的贬斥鄙视的情态意味。这种“你”字、“我”字,实际说来,都是重读的,正是突出表情意味的需要。
其次,鲁迅将褒词贬用,这类现象也是不容忽视的。例如:
①那时候,只要从来如此,便是宝贝。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国粹所在,妙不可言。(《热风·随感录三十九》)
例①中“宝贝”“艳若桃花”“美如乳酪”“妙不可言”都是褒义词,这里用来嘲弄那些因循守旧、故步自封的“国粹派”,有意把褒词贬用,极尽讽刺之能事,具有强烈的讽刺色彩。再举一个例子:
②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记念刘和珍君》)
例②称“屠戮妇婴”为“伟绩”,“惩创学生”为“武功”,而且用来同枪杀请愿学生相比,虽然说的是反话,但深刻地表达出作者更为强烈的讽刺之感,更为真挚的同情之情。
再次,鲁迅选用一些本身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来表达感情色彩。例如:
①有一个专爱夸耀的小瘪三,一天高兴的告诉别人道:“四大人和我讲过话了!”人问他“说什么呢?”答道:“我站在他门口,四大人出来了,对我说:滚开去!”(《说“面子”》)
②终于这流言(原用“事情”)消灭了,干事却又竭力运动,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藤野先生》)
例①中的“夸耀”是个贬义词,作者对小瘪三的讽刺意味十分鲜明。
例②中的“事情”不带感情色彩,改用贬义词“流言”,就表达出作者对干事造谣生事的气愤。
另外,鲁迅还擅长改变习惯说法来增强词语的感情色彩。例如:
①我自从去年得罪了正人君子们的“孤桐先生”,弄得六面碰壁,只好逃出北京以后,默默无语,一年有零。(《辞“大义”》)
例①中的习惯说法是“四面碰壁”,作者故意加上“上下”而说成是“六面碰壁”,表现“孤桐先生”“正人君子”势力之大以及对他迫害的程度之严重,同时也表现了对这伙“正人君子”的蔑视和愤怒。再举一例:
②焦大以奴才的身份,仗着酒醉,从主子骂起,直到别的一切奴才,说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结果怎样呢?结果是主人深恶,奴才痛嫉,给他塞了一嘴马粪。(《言论自由的界限》)
例②中的“深恶痛嫉”原来是形式固定的词语,拆开来使用,貌离而神合,增添了修辞的幽默感和讽刺意味。
还有,鲁迅通过采用词性变异的手段,来增强感情色彩。例如:
①不过我是本不想将“爽快”或“愉快”来献给那些诸公的。(《“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例①中将梁实秋用过的形容词“爽快”和“愉快”活用为名词,既风趣幽默,又含蓄委婉,增强了幽默感和讽刺意味。
鲁迅作品中对词语感情色彩的选炼是他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生活积累,加以细致的观察、深刻的思考、勤奋的创作和反复的修改共同作用的结果。
(责任编辑 陈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