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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真实

2014-09-29司念

关键词:黄雀记苏童真实

司念

摘 要:苏童最新长篇小说《黄雀记》叙述的生活是其“香椿树街系列”的一个延续,它三个段落呈现的艺术世界与现实生活有着同质同构性,小说向读者凸显出鲜明的历史时空因素和环境。

关键词:苏童;《黄雀记》;虚构;真实

中图分类号:I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7-0151-02

一、艺术的真实

别林斯基认为:“真正的艺术作品,永远以其真实、自然、正确和切实去感动读者。”契科夫主张:“文学所以叫做艺术,就是因为它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它的任务是无条件的、直率的真实。”苏童最新长篇小说《黄雀记》就以创造逼近生活真实的艺术形象为目的,营造神秘奇妙的意境,给读者以身临其境的真切感,再现了我们所能耳闻目睹的现实生活。

小说由“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白小姐的夏天“三部分组成,苏童接受访谈时表示,这部小说在风格上是“香椿树街系列”的一个延续,即所谓的街区生活。作者曾说:“我自己最自怜的作品就是这些香椿树街故事,这些故事确实与我的生命有关。我相信一个作家的童年在作品中不断地出现可以衍生出新的不同的意义,我可能一直写下去。”作品讲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发生的一个错综复杂的青少年强奸案,通过案子中三个当事人的不同视角,组成三段体的结构,背后是这个时代的变迁,或者说是三个受侮辱与损害的人的命运,写他们后来的成长和不停地碰撞。这自然让读者想到日本电影《罗生门》的体式,同一个案件,不同的人持不同的立场和观点,而事实的真相是怎样,则需随着事件的开展去发现。

小说三部分中的每一部分都可以自成一个封闭的世界。这种封闭的艺术世界与生活有着同质同构性。在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保润的祖父都要去拍遗照,他习惯了以算术的角度眺望死亡,对于自己延长的寿命,他很满意。祖父每次见到照相馆的姚师傅都有点害羞,为自己延宕的生命感到抱歉,照相馆方面其实并不介意他这一举措,介意的是他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媳栗宝珍。在栗宝珍看来,祖父每拍一张照片,就是给小辈挖一个坑,儿孙们不仁不孝的泥潭会越挖越深。从五千年中国文化传统的仁义道德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规律,上一辈的老人抑或祖先急切寻求结束生命时,舆论的导向很快指涉自身家人晚辈的不孝不义,“它向街坊领居暗示:儿子不好,儿媳妇不好,孙子不好,他们都不好,他们做事,我不放心。”苏童在《虚构的热情》中表示,“所有的小说都是立足于主观世界,扎根于现实生活中。”

与“现实”相对应的概念是“荒诞”。所谓荒诞,当然是一定时期的客观现实以外的东西,是难以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典型理论对以客观真实为主流的艺术真实与生活作了科学的阐述,这类艺术真实有严格的历史主义尺度。恩格斯认为符合历史主义的要求,是典型形象必备的品格,他在《致敏·考茨基》中指出:“每一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正如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又说到“这一个”,是“这时”和“这里”的双重存在形式。同时,恩格斯在批判杜林时也指出:“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时间和空间,时间以外的存在和空间以外的存在,同样是非常荒诞的事情。”

小说中一半的背景放在井亭医院,这是一家坐落于郊区的精神病医院,保润的祖父在与家人的反复争执中丢了魂,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荒诞的假设,假如假设成立,则符合历史主义的要求。我们可以看到作家在这一段叙述里细致地描绘了一幅保润的春天图景。在绍兴奶奶的建议下,执意要找出多年前埋藏的先人尸骨,他们被放在一个手电筒里,埋在一个祖父已经忘记的地方,于是祖父把整个香椿树街都挖了个遍,最后被视作疯子,送进井亭医院。在医院里,祖父继续四处挖掘,以至于破坏绿化,保润的父母不堪赔付祖父挖掘的代价,不得已派保润的父亲去医院看护,不料保润的父亲旧疾复发,于是监护祖父的接力棒,悄悄地传到了保润手里,保润青春期的大好时光,都挥霍在井亭医院。他每天把祖父捆起来,专注于研究最完美的捆绑工艺,祖父身上的绳结,最多一天出现了六种花样。四月阳春时节,其他病人因为季节性狂躁被捆绑在床上,病人家属急忙找来保润去捆人,保润自带绳子能将一个比自身力气还大的病人捆住,他的捆绑绝技闻名整个医院,花样有二十种以上,很多花样自己命名,比如梅花结和桃花结,民主结和法制结,香蕉结和菠萝结。作者在展开保润在井亭医院的这段青春期的故事里,每个细节都很逼真,像生活中可能有的现象,保持了生活原生态的模样。

二、真实的虚构

苏童曾经表示,虚构成为他认知事物的一种重要手段,“虚构不仅是幻想,更重要的是一种把握,一种超越理念束缚的把握。”同时他认为,世界处于营造和模拟之间,亦真亦幻,人类的精神家园和归宿在曙色熹微之间,同样亦真亦幻,虚构的魅力,说到底是小说的魅力。这种虚构的极致,体现在小说对死亡的母题叙述上,在文本中,我们似乎很容易嗅到一股死亡和生命的气息,从作者早期的作品里,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消耗和无偿。人们往往活得平常,死得蹊跷,他们几乎死于非命,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毫无价值,如《一个礼拜天的早晨》中的李先生为了追回两毛钱,《灰呢绒鸭舌帽》中的老柯为了追一只鸭舌帽。本文中住在桃树街马戏团的驯马师小瞿,仅仅因为欠债就喝安眠药割静脉自杀,以及柳生在结婚当天被保润喝醉刺杀,甚至白小姐在留下一个红脸婴儿后“消失”(也是一种变相的死亡),于是我们不难想象保润的最终结局——死亡。

保润对于柳生是一个梦魇,说来就来,不分白天黑夜。有一天早晨,柳生骑车路过铁路桥,一列火车经过,一团黑影从火车上飞落下来,掠过他的肩膀时,他惊出一身冷汗,怀疑保润出狱,然后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去监狱探望保润。当他在监狱门口看见一个老妇人带着包裹坐在墙根下流泪,身边竖起一个纸牌,写着“冤案”的字样时,他虽嘟囔着“这世界上的冤案太多了吧”,内心却没原谅自己。为了赎罪,他主动接济保润的祖父,看望祖父,塞钱包、洗头发、给他找小姐,他觉得与祖父相处,就是跟保润的阴影相处,虽说这样的偿还方式令他疲惫,但多少让他感到一丝心安,时间久了那阴影或浓或淡,俨然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色彩。

白小姐,即井亭医院的仙女,当她回到香椿树街时,柳生有点怕,他犯罪的青春也回来了,一个紊乱的记忆也回来了。当他驾着面包车经过井亭医院的小树林时,觉得废弃的水塔里隐约可以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呼唤他,上来,柳生你上来,他分辨不出那是保润的声音还是一个幽灵的声音。

保润接受了乔院长的一项任务,在当年的水塔(他的犯罪现场)建一座香火庙,水塔作为他的一个禁区,他接手这项工程,类似于清除一个噩梦,也类似于包装一个噩梦。当他在水塔避难时,他无法入睡,水塔里的菩萨允许他睡觉,有个神秘的幽灵不允许,每当他迷迷糊糊的时候,水塔里便适时地回荡起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来自被堵隔的铁梯,似乎有人在铁梯上轻轻地走动,慢慢上升。他害怕起来,高声大喊保润,是你吗?而幽灵始终保持沉默,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绝望和委屈的抗议。于是,犯罪后的幻像(黑影、噩梦、鬼魂、死亡)成为了保润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整个秋天时时刻刻伴随着他,他的生命力逐步萎缩乃近于零(死亡)。

纵观苏童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作家对历史人生的描述无不浸透着浓厚的死亡意识和悲剧意识,而这种死亡意识和悲剧意识的虚构却是真实的。作品中又无处不流露出人物的情感倾向,仙女在变成白小姐的身份时,原谅了柳生当年强暴她的罪行;看到了庞先生残疾的妻子后,选择原谅使她怀孕的恶行,鲜明的道德情感倾向弱化了文本的审美情感、个人情感、形式情感的张扬。

三、历史的存在

苏童在谈及《妻妾成群》的创作时曾有过这样的表白:他写小说不靠采访、调查,不靠史料,而是“全是自己想出来的”、“是瞎编的”,“我的小说好多事情没有影子。客气一点说,可能只有十分之一,还不是扎扎实实的生活,可能还是影子,或者是道听途说。”《黄雀记》与其说是把历史的存在变成虚构,不如说是把虚构变成历史的存在。白小姐夏天回来了,春天与庞先生欧洲九日游后,留下来的是庞先生的一些精子,妊娠反应强烈,她的演艺生涯被迫中断。她很懊丧,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比露水还虚无,她试着去医院动手术做掉腹中婴儿,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依赖这个台商而放弃打胎,只好腆着脸面找寻这个并不爱的男人。在老阮的帮助下,她与庞先生签订了期货买卖合同,她腹中的婴儿成为了一座矿山。后来柳生帮她去找庞先生庞太太坦白真相,起初白小姐带着愤怒的表情、对金钱的渴望,到了庞先生所住的别墅区,瞥见轮椅上的庞太太,打量到她伤残的下肢、苍白的脸色、平静的面容、谦卑的口吻,她被这种温暖和大度愣怔、感化了,那种虔诚基督徒的庄严和崇高瞬间平息了她一切的怒火和不安,于是她胆怯了,终于没有勇气而离开。苏童笔下的女性大多是愚昧、麻木、犀利、倔强的,在这里,白小姐反而走向从容和淡然,不得不说是作家在创造女性形象方面的巨大改变和进步。而白小姐的形象更是现实生活中浮躁和拜金女的片段呈现,这是一种历史存在的人物形象,更是现实生活中客观存在着的。

汪政先生认为苏童这类作品具有三大特征,首先,经验的复归与自我的确认;其次,童年不仅是一个经验与记忆的问题;第三,这部分写作始终暗含着一个成长的主题。笔者同意汪先生以上的观点,更想进一步指出,这类作品其实是一种历史存在的现实。因为,“香椿树街”系列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关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活,笔者更倾向于将它视为当代叙述而非历史,它是历史地存在着。苏童写历史,看重的是历史的时空因素和环境,历史是一种材料,它延续到今天,人物之间关系是多重而复杂的。小说还原了一种比阶级冲突、利益冲突更深层的人性世界的角力,暴力、死亡、悲剧、愚昧、麻木之间的张力使作品多方向发展,人物心灵的真实与当前的生活异质同构。作家试图把握现实,却常常发现自己的影子只是在交叉小径前徘徊。“这就是我写作的难题”,“作家与读者一起寻找着一个未知的精神世界,那个世界哲理与逻辑并重,忏悔与警醒并重,良知与天真并重,理想与道德并重,那个世界融合了阳光与月光——这样的寻找有多么艰难!”[9]

苏童坦言,《黄雀记》是献给自己50岁的生日礼物,这部作品就像一滴水,静静地流淌在我国文学艺术殿堂的潮流中。相信在未来的流光里,苏童的这类作品会写得更加完善完美,苏童会创造出一个个更加鲜活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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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研究室.文学理论学习参考资料[C].春风文艺出版社,1981.

〔2〕苏童.纸上的美女——苏童随笔选[M].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3〕苏童.黄雀记[M].作家出版社,2013.

〔4〕〔8〕苏童.虚构的热情[J].小说选刊,1998(11).

〔5〕〔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人民出版社,1956.

〔9〕苏童.寻找灯绳[M].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责任编辑 孙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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