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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经学家马瑞辰家学渊源考述

2014-09-29于春莉

文艺评论 2014年12期
关键词:汉学诗经学术

于春莉

马瑞辰(1777-1853),安徽桐城人,是清代中期《诗经》研究的大家。梁启超在其名著《清代学术概论》与《中国三百年学术史》中,将马瑞辰、胡承珙、陈奂的“新疏”列为清代乾嘉汉学中《诗经》学研究的代表,给予了高度评价。《毛诗传笺通释》是马瑞辰的名著,足以代表清代《诗经》学研究的最高成就①。至今,对学界研究《诗经》特别是语言训诂方面来说,马氏此书仍然具有相当高的参考价值。但是,目前学界尚未有文章专门论述马氏的学术渊源,也极其缺乏系统考证马氏家世生平的论文,可见对马瑞辰及其《诗经》学的研究还相当欠缺。“家族”文化是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最基本的单位。钱穆先生认为,“家族”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最主要的柱石,中国文化全部都是从家族观念上筑起的②。因此,无论从弥补清代《诗》学、桐城学术研究的不足,还是佐证家族文化研究的重要性来看,本文对马氏家学渊源进行考释都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

马瑞辰之父马宗琏是清代桐城很有建树的经学家,据《清史稿》载,马宗琏“少从舅氏姚鼐学诗、古文词,所作多沉博绝丽,既而精通古训及地理之学。乡举时,以解论语过位、升堂合于古制,大兴朱珪亟拔之。后从邵晋涵、任大椿、王念孙游,其学益进。…生平敦实,寡嗜好,惟以著述为乐。尝撰左氏补注三卷,博徵汉、魏诸儒之说,不苟同立异。所著别有《毛郑诗诂训考证》、《周礼郑注疏证》、《穀梁传疏证》、《说文字义广证》、《战国策地理考》、《南海郁林合浦苍梧四郡沿革考》,《岭南诗钞》共数十卷,《校经堂诗钞》二卷。”③可知,马宗琏是姚鼐的外甥,先从其受学,后与乾嘉汉学的中坚人物——阮元、王念孙、邵晋涵、任大椿、孙星衍、朱锡庚等有着比较密切的交往。马宗琏一生经学著作颇丰,特别是《春秋左传补注》,被收入了由阮元主编的汇集儒家经学经解之大成的《皇清经解》,具有相当重要的学术价值。马瑞辰的同道好友,清代另一位治《诗经》的著名学者胡承珙的《马丈补堂暨姚太宜人八十寿序》曾写到:“既而发彼箧,衍示我楹书,因得读其尊甫器之先生《左传补注》。三桓七穆悉数能终,起废箴肓,无症不洞。”④可见其父经学研究考证翔实、细密的特点。马瑞辰生长于经学之家,必然受到乃父的深刻影响。

一、学术方向的选择

马宗琏“少从舅氏姚鼐学诗、古文词”,但其后走上了与其舅姚鼐属意宋学颇为不同的专主汉学的学术道路,为此,姚鼐还曾专门写了《题外甥马器之长夏校经图》一诗劝诫马宗琏:

“圣人不可作,遗经启蒙愚。大义乖复明,实赖宋诸儒。其言若澹泊,其旨乃膏腴。我朝百年来,教学秉程朱。博闻强识士,论经良补苴。大小则有辨,岂谓循异塗。奈何习转胜,意纵而辞诬。竞言能汉学,琐细捜残余。至宁取谶纬,而肆诋河图。从风道后学,才杰实唱于。以异尙为名,圣学毋乃芜。言多及大人,周乱兆有初。彼以不学敝,今学亦可虞。嗟吾本孤立,识谬才复拘。抱志不得朋,嘅叹终田庐。甥有吾家性,礼部方升书。才当为世用,勉自正所趋。矻矻校遗经,用意宁投虚。盛夏示我卷,秋叶今零株。至道无变更,景物乃须臾。伪学纵有禁,道德终昌舒。试观宋元间,士盛东南隅。以视后世贤,人物诚何如。愿甥取吾说,守拙终不渝。”⑤

清朝开国百年以来本以程朱理学为学术大宗,但其后汉学大兴,产生了盛大壮观的“乾嘉考据学”。于朝廷之上一直坚持宋学的姚鼐便被逐渐孤立,只有发出“嗟吾本孤立,识谬才复拘。抱志不得朋,嘅叹终田庐”的兴叹。此诗中,姚鼐明显地流露出对乾嘉汉学之风习“转胜”的无奈,表达了对崇尚义理的宋学的深刻敬仰和对“琐细捜残余”般的乾嘉汉学之弊端的强烈不满。认为外甥“矻矻校遗经”却不能为世所用,乃“用意”“投虚”。总之,属意宋学的姚鼐并不认可外甥马宗琏宗尚汉学的学术取向。马宗琏的族子马树华的记载可以为我们佐证马宗琏治学道路何以发生如此转变,其云:“族伯父器之先生以经学知名当时。阮芸台制府为刊其《左传补注》,艺林争相引重矣。而其少时常从其舅氏姚姬传先生学诗古文辞。中年厯游燕齐楚粤吴越,登高望远,斯固怀人,时有沈博雄丽之作,专工吟咏者或未之逮也。先生以乾隆丙午举于乡,解论语过位升堂,合于古制。大兴朱文正公亟称之,屡上公交车。”⑥马宗霍认为:“其时欲催汉学之垒,援宋学以自壮者,则为桐城派。始于方苞、姚范,而以姚鼐为大师。苞亦颇言三礼,范校核群籍,尚不惑于空谈。鼐则初欲从戴震学,为震所谢,始持论诋汉学为破碎。至方东树作《汉学商兑》,汉宋之争乃如水火。然鼐之甥马宗梿及子瑞辰,犹从戴氏弟子游。自馀衍桐城之派者,但以古文义法相高。于经学仍不能损汉学之毫末也。”⑦可见,马宗琏虽少从学于“桐城派”的创始人、舅舅姚鼐,但是,游学京城并与乾嘉学者戴震等人的密切交往开阔了他的学术视野,加之强烈的个人爱好,在当时汉学学术思潮博兴的时代氛围中,以桐城派中之人,走上了考据、治经之路,在学术上表现出与其舅姚鼐不同的价值取向,并最终成为经学名家。

表面上来说,这似乎是与“桐城派”走上了分裂之路,但实则在某种程度上,马宗琏父子二人潜心经学的研究恰好弥补了“桐城派”的不足。清代后期著名经学家马其昶为马瑞辰所写《赠道衔原任工部员外郎马公墓表》云:“桐城推天下名县,自前代多慷慨伟节之士。我朝文儒奋起,经学、古文传习不绝,尤有名称。当是时,天下竟言考据,文胜而敝说者谓视前明疆执之气殆不侔矣。吾县诸老师皆涉义理,为教罕言考据。其以专经朴学闻于时,则自吾家二先生始。二先生者,谓公父鲁陈先生传业及公,凡两世也。”⑧可知,当时的桐城学术主潮本亲近宋学而疏远汉学,于考证之学成就不高,罕有考据学的专家出现。唯有马宗琏父子相承,究心经学,显示出与当时桐城文化学者不甚相同的学术取向。这样,从区域学术的角度而言,二者正好可以互补。

家学传承对马瑞辰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马瑞辰治经的兴趣首先是来自其优良的家学传统的影响,同时也决定了其此后治经学术方向的选择。史料记载马宗琏写有研究《诗经》的著作《毛郑诗诂训考证》,惜未流传于世。其诗歌有云:“诗义《传》《笺》殊,先儒说未爽”(《自题夏日校经图三首》其二)⑨、“齐鲁韩并二毛氏,盍包周匹康成笺”(《阅汉石经有感于鸿都立学事作歌纪之》)⑩。显然,马宗琏通过深刻的学术研究已经发现了《毛传》和《郑笺》阐释诗义的不同,并认为郑《笺》与齐、鲁、韩、毛四家《诗》的学说,具有同等重要的学术地位。马瑞辰曾于《毛诗传笺通释自序》里说:“《诗》自《齐》、《鲁》、《韩》三家既亡,说《诗》者以毛、郑最古”,“《三家诗》与《毛诗》各有家法,实异流而同源”⑪。马瑞辰研究《诗经》时,将齐、鲁、韩、毛四家《诗》学与《传》、《笺》相发明,申毛而不废“三家”,博采众长而成一家之学的研究思路显然是受到了其父的启发。所以实际上,马宗琏早已为其子指明了一个很好的学术研究的切入点。于是,马瑞辰详细地以《毛传》、《郑笺》以及《毛诗正义》为考察对象,主要从训诂学的角度辨析三者的异同,并客观地指出它们的疏漏之处。清代学者刘锦藻认为:“是书首列毛、郑说于前,而唐宋元明诸儒,及国朝经师之说可与《传》、《笺》相发明者,广为搜罗,折衷一是。”⑫马瑞辰研究《诗经》以《毛传》、《郑笺》为主要考察、辨析的对象,显然是受到了乃父学术研究的启示。因此可以断定,马宗琏治《毛诗》对马瑞辰以《诗经》作为专门研究课题有直接的促进作用。马瑞辰云:“余幼禀义方,性耽著述;愧群经仅能涉猎,喜葩词别有会通”,“穷愁著书,用志一经之世守。”(《毛诗传笺通释自序》)⑬可见他以《诗经》研究为父子相传的家学。并且,如前引《清史稿》所载,马宗琏曾有多部为经传作疏证而形成的考据学著作,这对马瑞辰的治学规模和著述形式也会具有启发诱导的作用。

二、学术精神的浸润

马宗琏为考证之学,博综经传,征引翔实,曾得到过乾嘉汉学大师王引之的称许,《校经堂诗钞》载王引之语:“有桐城马君数来讲学,其人博物善述者,遂相请谒,欢若平生。时出其所著《左传补注》三卷以示予。予读其书,实事求实,綦详且尽,凡经传诸书有足为证者,虽单辞双句罔不征引研综之,其功盖云勤矣。而又能平议是非,择善而从,不苟同,亦不好异。”⑭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马宗琏客观公正、绝不徇私的学术态度。

作为一位“生平敦实,寡嗜好,惟以著述为乐”的学者,马宗琏对汉唐学术精神再三致意。他所倾心仰望和执著追求的乃是汉代大儒质朴无华、独立自持的治学理想,如诗所云:“煌煌大道存,汉儒递传衍”(《自题夏日校经图三首》其三)⑮,“经术祖汉唐,大儒道将立”(《山邨晚步怀芸台、许斋、伯申、阶平》)⑯,“汉儒经术绝朋党”(《阅汉石经有感于鸿都立学事,作歌以纪之》)⑰,“但期守遗学,匪敢钓令誉”⑮。他的学术价值观可谓泾渭分明,正气凛然,强调“大儒质直鲜私义,俗学阿附多迴旋”⑮。而这正与清代乾嘉汉学的学术理念一脉相承。清儒多以通儒与俗儒作相对之词,如潘耒《日知录序》:“有通儒之学,有俗儒之学。学者将以明体适用也,综贯百家,上下千载,详考其得失之故,而断之于心,笔之于书,朝章国典,民风土俗,无不洞悉。其术足以匡时,其言足以救世,是谓通儒之学。若夫雕琢辞章,缀辑故实,或高谈而不根,或剿说而无当,浅深不同,同为俗学而已矣。”⑱

马宗琏以汉代大儒为楷模,坚守独立自持、正直无私的学术品格,最终在经学研究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春秋左传补注自序》云:“东吴惠先生栋,遵四代之家学,广搜贾、服、京君之注,援引秦汉子书为证,继先儒之绝学,为左氏之功臣。余服膺廿载于惠君补注,间有遗漏,复妄参末议焉。效子慎之作解谊,家法是守;鄙冲远之为疏证,曲说鲜通。是亦惠君所仰望于后学者也。”⑲马宗琏服膺潜研惠氏的《左传补注》二十载,孜孜不倦,最终辛苦成书。他对于乾嘉吴派考据大师惠栋深为钦敬,对其广搜古注、援据立说的质朴求实的学术精神大为激赏。惠栋乃乾嘉汉学的领军人物,马宗琏对权威性的著作甘心服膺,却仍然能够客观求实地对这部名著修补遗漏。其不委曲回护的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可见一斑。学者评价云:“顾亭林抉摘杜解之阙误,根据经典,率皆精核。惠松崖复广搜贾、服、京君之注,援引秦汉子书为证,所以拾顾氏之遗者尚多,而纠其误者仅五六条耳。鲁陈以惠氏注间有遗漏,复撰是编,所以匡惠氏之误者固确。而自所为说亦足补元凯之略暨顾、惠两家之所未及。”⑳

马宗琏诚恳求实的治学精神对其子产生尤为深刻的影响。马瑞辰赓续了乃父“平议是非,择善而从,不苟同,亦不好异”的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马瑞辰称其治经“勿敢党同伐异,勿敢务博矜奇。实事求是,祇期三复乎斯言”(《毛诗传笺通释自序》)㉑,而其名著《毛诗传笺通释》正如其序言所述,很好地践行了这一学术理想。马氏撰著《通释》的缘由,如《清史稿》所言,正是由于其在长期的钻研过程中发现“《正义》或误以为毛、郑异义”,“又或误合《传》、《笺》为一”㉒,即马氏认为孔颖达《毛诗正义》中的许多疏释误解了《毛传》、《郑笺》的释义,于是援引“三家诗”对《毛诗正义》和《郑笺》的失误逐条加以厘清。其书虽以“传笺通释”为名,实则即不依从“传”,也不依从“笺”,而是以“传”、“笺”为研究考察的对象,凡“传”、“笺”是而后儒说非者,则申明之;凡“传”、“笺”非者,则明辨之。一切从考据出发,一切以事实为依据,在学术观点上不依偎于任何一家。并且由于他精通文字训诂之学,并谙究文献典籍,且不隅于一家之说,故而解惑释难,得心应手,每能振聋发聩。可见,马瑞辰对《毛传》、《郑笺》的研究具有批判性的色彩,而当时“尊古”的汉学家们对自己所信奉的某家学说往往会失去辨别力,与之相比,马瑞辰显然更加具有“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学者认为:“清儒治《诗》三大著作中,陈奂《诗毛氏传疏》恪守《毛诗》,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偏向三家诗,只有马瑞辰此书不立门户,兼收并蓄。从这一点而言,马氏较陈、王为优,这本书的学术价值也相应提高了。”㉓马瑞辰对于今古文《诗》学和《毛传》、郑《笺》、孔《疏》,乃至宋儒的《诗》学以及同时代的学者们,都不绝对化地肯定或否定,不穿凿附会、盲目依从,而是客观地评价见解,严谨地汲取经验,博采众善,“剖判是非,以归一致”(《毛诗传笺通释例言》)㉔,在学术研究上具有很强的独立思考能力和平正通达的判断力,赓续了乃父严谨求实的治学态度,实乃不坠家声。

三、学术方法的启迪

马瑞辰对家学的踵武相承还体现在的对乃父治学方法的继承上。

1.重语言训诂

马宗琏诗云:“洙泗聚群贤,德行尊性善。文学列四科,游夏实弁冕。《诗》、《礼》本教敦,源流区别显。《尔雅》出周公,诂训精博辨。煌煌大道存,汉儒递传衍。”(《自题夏日校经图三首》其三)⑮马宗琏高度评价《尔雅》“精博辨”的学术特色,认为精深、广博、辨析的语言学专著《尔雅》乃是大儒们得以传承煌煌道义的重要经典,足见其对《尔雅》的珍视。又云:“世推许慎传经确,我羡杨雄问字奇”(《送王伯申典试贵州》)㉕,许慎和杨雄都是汉代精于语言训诂的大家,前者的《说文解字》和后者的《方言》均为研究语言文字的传世经典。二人语言考证的确切详实与思路的新颖奇特让马宗琏深为叹服。于此,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马宗琏治经鲜明的兴趣指向正是在于从语言训诂角度确切的疏解经文。“余闲自可穷经训,纂诂精详远共稽”(《汉阴平道中怀阮伯元吉士》)㉖,在与乾嘉汉学家们的交游中,马宗琏即以训诂考证为其孜孜以求的乐事。其对精于训诂学的乾嘉考据大师王念孙甚为尊崇,《谒王侍卿怀祖先生》诗云:“精识过曹宪,渊深好湛思。形声谐古义,鱼豕析君疑。六字功无懈,三都赋与期”㊲。

马宗琏诗云:“上窥圣经旨,畅览先秦书。乃知训诂学,诚为载道舆。刘向传《七略》。董遇尊三馀。漆简有脱误,石经多龃龉。释文溯津源,博讼锄经畲。伊余少谫陋,京邑瞻河渠。”(《自题夏日校经图三首》其三)⑮通过广泛浏览先秦典籍,马宗琏认为,中国古代典籍的卷帙浩繁,文字精深,时间的跨度相当漫长,流传后世实属不易,因而,扫除语言的障碍就成为经学研究中探旨达义的第一要务。这就好比耕地要首先清除败草一样,要想顺利而准确无误地解释经文,就必须要以训诂作为扫除障碍的工具。这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竹简漆容易脱落,石刻的经文常常互相漫漶。故马宗琏此诗旗帜鲜明地阐明训诂乃载道的工具,强调了训诂学在传达经典旨意方面的重要作用。据《清史稿》载,马宗琏“尝以解经必先通训诂,而载籍极博,未有汇成一编者,乃偕同志孙星衍、阮元、朱锡庚分韵编录,適南旋中辍。其后元视学江、浙,萃诸名宿为《经籍篡诂》,其凡例犹宗琏所手订也”。㉘足见马宗琏非常重视以训诂为治经的基本方法从事经学研究。

马瑞辰继承其父“解经必先通训诂”的治经方法,认为“章句者,离章辨句,委曲支派,而语多傅会,繁而不杀”,引用蔡邕所言为证,“前儒特为章句者皆用其意传非其本旨”。他认为训诂才是解经的有效方法,“诂训则博习古文,通其转注、假借,不烦章解句释,而奥义自辟”(《毛诗诂训传名义考》)㉙。并且,根据自己的深入研究,在语言训诂方面对《诗经》有了较其父亲更为系统、全面的认识。其《毛诗传笺通释例言》云:“毛《诗》用古文,其经字类多假借。毛《传》释《诗》,有知其为某字之假借,因以所假借之正字释之者;有不以正字释之,而即以所释正字之义释之者。说《诗》者必先通其假借,而经义始明。《齐》、《鲁》、《韩》用今文,其经文多用正字,经传引《诗》释《诗》,亦多有用正字者,正可藉以考证毛《诗》之假借。”㉚以齐、鲁、韩三家释明毛《诗》之假借,以正《毛诗》训诂之谬误,有力地推动了《诗》训诂学的发展。

2.重金石遗文

清代金石学的发展超越前代,成为清代朴学的重要基石。梁启超说:“金石学之在清代又彪然成一科学也。”其所以堪称“科学”,乃以此考据经史之故,又说:“顾、钱一派专务以金石为考证经史之资料。”㉛至乾嘉时期达到鼎盛阶段,“乾嘉诸儒,崇尚考据,旁逮金石之学,莫不搜求形义,举证经史”㉜。金石学的价值,在清代汉学家的眼中,乃是考据的重要手段,所以考据学家一直视金石学为小学,“金石之学本于考据小学也,遑问乎考据,更遑问乎金石,然而金石虽小学,可以补史传之缺,可以证志乘之误,有裨于文献者亦非浅显”(《严州金石录》序)㉝。经学家考证功夫精深,学术方法上重视金石遗文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马宗琏也相当重视碑石遗刻作为历史资料的文献价值,这从他的《校经堂诗集》中就能见出端倪。“屐蹑林间雨,衣藏洞口云。蕨薇餐至味,碑碣识遗文”(《题阮丈湘浦游龙洞图》)㉞,即便是乘兴游玩,也不忘饶有兴味地辨识碑文。其诗《为孙渊如编修同年题汉衡阳太守葛君碑》“字尚沿秦旧,书初变许篇。兴公称博识,逸事证遗编”㉟,《与赵东田同年游法源寺》“范阳遗碣在,重刻字堪寻”及此诗下注释“寺有苏灵芝《宝塔颂》,末题‘至德二载’字皆磨去重刻,而旧文可辨,盖碑建于思明未降唐以前,降后命灵芝改书也”㊱,以及《阅汉石经有感于鸿都立学事,作歌纪之》㊲等诗,都显示出马宗琏对由碑刻详细考证事迹的浓厚兴趣和精细审慎的辨识力。《怀王伯申》诗云:“何时共剪西窗烛,金石遗文证鼎铭”㊳,可看出马宗琏在与王引之交往之时,就对利用金石铭文进行考证研究已经很重视了。

马瑞辰显然是受益于其父的熏陶、诱导,也大量引用了金石铭文来佐证他的《诗经》学研究成果。经笔者详细检阅,马瑞辰在其著作《毛诗传笺通释》中引石经碑刻考证字义多达58次,涉及到《唐石经》、《蜀石经》、《汉熹平石经》、《光尧石经》等石刻经文。引证时运用了包括秦《和钟铭》、《齐侯镈钟铭》、《陈逆簠铭》、《晋宫阁铭》、《薛尚功钟鼎款识》、《宣和博古图》、阮元《积古斋钟鼎款识》等在内的钟鼎铭文达19次。马瑞辰主要利用以上碑刻石经和钟鼎铭文来考证字义,推究源流,辩难求真,让我们进一步领略到他广博的学术视野和细致求实的治学态度。在马瑞辰以前鲜有学者利用铜器铭文对《诗经》进行疏解,包括陈奂《诗毛氏传疏》、胡承珙《毛诗后笺》在内的清代《诗经》研究的三大名著中,也只有马瑞辰采用了这种方法解《诗》。虽然马氏那个时代的古文字之学还不成熟,金文研究还刚起步,金石铭文作为考证的方法在学术界的运用还很粗糙,错误在所难免,但正如学者季旭升的评价:“整体而言,马氏能运用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可贵了。如果马氏再晚生几十年,金文之学更成熟,那么马氏的成绩一定会更好。”㊴总之,马瑞辰利用钟鼎铭文进行考证,勇于尝试新颖的学术领域又不乏精辟深刻的见解,对后世学者运用甲骨文、金文研究《诗经》已然有着相当重要的启示。

清代桐城派“姚门四杰”之一——姚莹,是马瑞辰的连襟,二人交往密切,有诗歌往还唱和,曾曰:“谈经绛帐是家风,早岁才名冀北空。虎观自通申鲁说,郎官常济水衡功。”(《酬马元伯兼寿其七十》)㊵胡承珙亦评价两父子曰:“一经家法,两世师承,如少贑之授仲师,中垒之传子骏焉。”㊶桐城派的著名诗人朱雅诗云:“献生朴学家世传,更仰茗柯山斗悬”。㊷“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礼记·学记》),马瑞辰从事经学研究,正乃克绍箕裘,光裕父业。马宗琏有诗云:“我有遗经堪教子,为君百代宝巾箱”(《椒畦写夏日校经图索诗赋赠》)㊸,可见其对于经籍相当珍视,以之教子甚为自豪。在父亲的熏陶与教导之下,马瑞辰精研《诗经》,不坠家声,著作《毛诗传笺通释》终于在清代《诗经》学中取得了相当高的学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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