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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游历与谭嗣同的边塞诗

2014-09-29

文艺评论 2014年12期
关键词:谭嗣同边塞边塞诗

黄 伟

谭嗣同在其短暂的一生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游历中度过的,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合数都八万余里,引而长之,堪绕地球一周”①。计其所往返之地,有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等十余省,“经大山若朱圉、岛鼠、崆峒、六盘、太华、终南、霍山、匡庐无算;小水若泾、渭、漆、沮、浐、灞、洮、潼、澧、蓝、伊、洛、涧、壥、恒、卫、汾、沁、滹沱、无定、沅、沣、蒸、渌无算;形势胜迹益无算。”②这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刻的生活体验极大地磨砺了他的意志,拓展了他的生活视野,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使他写下了二百多首诗歌。其中,有近五分之一是在游历西北期间创作的。这些诗篇大多描绘的是边塞之景,叙述的是边塞之事,缅怀的是边塞之人,抒发的是历代边塞诗人所共有的爱国之情和报国之志,表达的是对边疆劳苦大众的深切同情。诗歌想象丰富,感情激越,语言绮丽,富于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堪称近代边塞诗的扛鼎之作。

光绪元年(1875)春,刚满十岁的谭嗣同便“随任北通州,犹时往京师”③。随着父亲的升迁,谭嗣同“宦游”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光绪三年(1877)8月,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出任甘肃巩秦阶道。次年(1878)春,时年14岁的谭嗣同自湖南启程,经湖北、河南、陕西等省,千里跋涉,前往甘肃其父任所。《三十自纪》云:“四年春,赴甘肃。舟至长沙,易舟流湘泛洞庭,流江迳湖北,溯汉至襄阳,陆迳洛阳入函谷、潼关至陕西。秋,至兰州,回抵秦州。五年夏,归湖南。”④在此后的十余年时间里,谭嗣同足迹遍及甘肃的陇东、陇南、兰州、河西等地,期间还曾去过新疆,饱览了祖国西北边陲的壮丽风光,同时也加深了他对边疆人民苦难生活的了解和同情,对国家命运的深深忧虑,这种忧患之思就像一根红线贯穿在他的边塞诗中。

光绪八年(1882)春天,时年18岁的谭嗣同第二次赴甘肃。“八年春,赴甘肃。舟至长沙,易舟流湘泛洞庭,流江经湖北,溯汉至襄阳,又易舟仍溯汉,溯丹至荆紫关,陆经陕西。夏,抵秦州,从行县伏羌。秋,赴兰州,冬返。”⑤谭嗣同到达秦州后,经伏羌(今甘肃甘谷县)到达兰州。

甘陇大地的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但“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⑥的谭嗣同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他跨上战马,驰骋于杳无人迹的河西,穿梭于狼群出没的山谷、荒漠,充分领略边塞生活的艰辛。《与沈小沂书一》云:“嗣同弱娴技击,身手尚便,长弄弧矢,尤乐驰骋。往客河西,尝于隆冬朔雪,挟一骑兵,间道疾驰,凡七昼夜,行千六百里。岩谷阻深,都无人迹,载饥载渴,斧冰作糜。比达,髀肉狼藉,濡染裈裆。此同辈所目骇神战,而嗣同殊不觉”。⑦为了将来有所作为,少年谭嗣同经常用这样的方法来砥砺自己的意志。《刘云田传》载:

安定防军,隶大人部。嗣同闲至军,皆橐鞬帛首以军礼见,设酒馔军乐,陈百戏。嗣同一不顾,独喜强云田并辔走山谷中,时私出近塞,遇西北风大作,沙石击人,如中强弩。明驼咿嚘,与鸣雁嗥狼互答。臂鹰腰弓矢,从百十健儿,与凹目凸鼻黄须雕题诸胡,大呼疾驰,争先逐猛兽。夜则支幕沙上,椎髻箕踞,掬黄羊血,杂血而咽,拨琵琶,引吭作秦声。或据服匿,群相饮博,欢呼达旦。⑧

正是在甘肃大地上这种“沙石击人”的艰苦环境,与边塞健儿“大呼疾驰,争先逐猛兽”的传奇生活,锻炼了他坚强的意志,培养了他勇于牺牲的精神,使他形成了视苦如甘,勇于任事,纵横不羁、雄豪阳刚的侠义性格。

光绪九年(1883)春,谭继洵升任甘肃按察使,嗣同随父来到兰州。之后谭嗣同奉父命回家乡与长沙李寿榕之女李闰结婚,婚后回到兰州。次年(1884)与仲兄谭嗣襄同到新疆巡抚刘锦棠的幕府,梁启超《谭嗣同传》载:“弱冠从军新疆,游巡抚刘公锦棠幕府。刘大奇其才,将荐之于朝,会刘以养亲去官,未果。”⑨随着刘的去职,兄弟二人只得返回兰州。是年冬,谭继洵任甘肃布政使。清沿明制,以承宣布政使司为一省最高民政机构,而以布政使为主官,与管刑名之按察使并称两司,为从二品,仅次于巡抚一级。光绪十一年(1885)春,谭嗣同取道陇西,经龙驹寨、襄阳归湖南。

光绪十二年(1886)春,谭嗣同第四次来到甘肃,此后两年间居留于此,直到光绪十四年(1888)夏,离开兰州返回湖南浏阳故乡。光绪十五年(1889)正月,谭嗣同自浏阳抵达兰州,这是谭嗣同第五次来到甘肃,也是其最后一次西北之行。《三十自纪》载:“十五年春,抵兰州,寻上京师,迳陕西,出潼关,渡河迳山西,夏抵京师,寻归湖南。”⑩谭嗣同在兰州稍作停留即与仲兄嗣襄赴北京应试,不第,嗣襄将往台湾,依台湾道唐景崧,谭嗣同“亦将西出塞,为别于汉口”⑪。是年十一月,谭继洵升任湖北巡抚,谭嗣同从此结束了长达十一年的西北游历生涯。

大西北雄浑苍凉的地理风貌和豪放强悍的风土人情,潜移默化地熏陶了他,给这位南国少年的血液里赋予了侠义、刚烈、豪气冲天的禀性。台湾学者耿湘元评论道:“他有机会时常漫游大江南北,西北边塞之地。河山无形中的型塑、磨练,其力量是难以估计的,这种漫游生活,使他的思想深处发生了变化,增强了对锦绣山河的热爱,而深入低层,接触到社会的腐败和人民生活的痛苦,增加了他的见闻,充实了他的人生历练。”⑫这种常人难以企及的人生历练,极大地拓展了谭嗣同诗歌创作的视野,同时也为他的边塞诗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源泉。

边塞诗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划分认为“:边塞诗以地域而言,主要指沿长城一线及河西、陇右的边塞之地(秦长城西起临洮,经兰州,其实也可包括河、陇)。以作者而言,要有边塞生活的亲身体验。以边塞诗作者的作品而言,要是他们作品中的主要成就部分。”⑬广义的划分认为:“举凡从军出塞,保土卫边,民族交往,塞上风情;或抒报国壮志,或发反战呼声,或借咏史以寄意,或记现世之事件;上自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下及朋友之情、夫妇之爱、生离之痛、死别之悲,只要与边塞生活相关的,统统可归于边塞诗之列。”⑭

谭嗣同随父“宦游”西北十余年,足迹遍及甘陇各地,其间还曾一度北上新疆,有着丰富的边塞生活体验,他这一时期所创作的吟咏西北边塞风光和风土人情的诗歌,自然应视之为边塞诗。有学者指出:“在清代诗人中,描写西北边地风光之作层出不穷,但真正精雕细琢地刻画陇上山川风物的诗篇却不是太多,而用心灵歌唱,用深情摹写甘肃,尤其重镇兰州景物的诗人,窃以为谭嗣同当属绝无仅有者。”⑮谭嗣同的边塞诗内容丰富,题材多样,有对历代边塞战争烽火的深刻反思,也有对绮丽边塞风光的由衷赞美,有边塞生活的亲身体验,也有对驰骋疆场的急切向往。

(一)描写边塞战争寄托报国壮志

描写边塞战争,抒发报国壮志是谭嗣同边塞诗的主要内容之一。在这些诗作里,既有表现诗人投笔从戎、捐躯报国的壮歌,如《西域引》、《角声》、《赠入塞人》、《马上作》、《秦岭》等;也有表现诗人为国事危难而忧虑,为年华虚度而忧愁,欲要为国效力,却因现实的无情而壮志难酬的悲歌,如《别兰州》、《河梁吟》、《入关途中七律二首》、《老马》、《白草原五律》、《马鸣七绝》、《寄人五绝》、《潼关》、《出潼关渡河》等。

谭嗣同从小就酷爱兵法,喜欢剑术,他有任侠尚武之气,胸怀报国之志,向往驰骋战场的边塞生活。谭嗣同通过对战士征战沙场的场面描写,来表达他报效祖国的壮志豪情。如正面描写边塞战场的《西域引》:

将军夜战战北庭,横绝大漠回奔星。雪花如掌吹血腥,边风冽冽沉悲角。冻鼓咽断貔貅跃,堕指裂肤金甲薄。云阴月黑单于逃,惊沙锵击苍龙刀。野眠未一辞征袍,欲晓不晓鬼车叫。风中僵立挥大纛,又促衔枚赴征调。⑯

谭嗣同用豪放之笔勾勒出西北边塞的一个战争场面:夜色苍茫,将军带领战士们横跨大漠,在雪花如掌风如刀中前行。悲沉的号角声、沉重的战鼓声响起,战士们奋勇杀敌。在刀光剑影中,敌人闻风丧胆,弃甲逃窜,战士们乘胜追击,不久,军队胜利的大旗迎着寒风招展。刚刚打完胜仗,战士们又要奔赴新的战场了。在这首气势磅礴的诗歌里,表现了诗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植《白马篇》)报国壮志与英雄气概。

再如侧面描写边塞战场的《角声》:“江汉夜滔滔,严城片月高。声随风咽鼓,泪杂酒沾袍。思妇劳人怨,长歌短剑豪。壮怀消不尽,马首向临洮。”此诗写于1882年诗人自秦州去兰州途中。诗人在跨马途经江汉之畔,触物兴怀,诗性顿起,便以号召战士勇往直前、奋战沙场的“角声”为题,写下了这首饱含诗人报国壮志的诗篇。诗的前两联描绘了一幅江水滔滔,夜色浓重,月亮高悬,鼓号齐鸣的紧张场面。诗的后两联用思妇之“怨”反衬战士之“豪”,闺房独守的“思妇”埋怨征战在外、久戍不归的丈夫,面对妻子的不理解,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的丈夫,毅然决然地“壮怀消不尽,马首向临洮”,慷慨赴国难。字里行间表现了诗人渴望建功立业、报效祖国的壮志豪情。

再看《赠入塞人》:“一骑龙沙道路开,王庭风雨会群才。笔携上国文光去,剑带单于颈血来。柳外家山陶令宅,梦中秋色李陵台。归舟未忘铙歌兴,更谱防边画角哀。”梦中秋色颈血来谭嗣同在获悉清军平定西北边陲的军事叛乱消息之后,写下此诗赠与凯旋的战士们。路开“龙沙”,“文光”携去,“群才”来归,战士们不但英勇地击退了来犯之敌,还把汉民族的文明带到了塞外。诗歌歌颂了战士击退敌人捍卫边疆的功劳,赞扬了他们做了文明传播的使者。诗人为战士们捐躯报国的精神所感染,表达了诗人对收复失地的喜悦之情和对战士的崇敬之意。

谭嗣同虽有报国之志,但现实却总是不如人愿,令人壮志难酬,这种怀才不遇的郁闷激愤之情在他的边塞诗中也时有表现。如七律《入关途中》二首:

其一

奔走风尘意惘然,酒尊诗卷厌吴船。大都世事全如梦,阅尽人情懒问天。驹隙任添新岁月,马头还我好山川。弃繻关吏何须讶,若比终军更少年。

其二

秋光心事两茫茫,飘泊年来剑有霜。塞上牛羊卧衰草,城头乌鹊下斜阳。千行柳亸鞭丝重,九折河眠弓势长。鼓角边城凄绝处,感怀今古一彷徨。

《其一》首联写诗人为前程奔走但于事无补,只得以诗酒自娱自乐的心情;颔联“世事如梦”、“阅尽人情”表达了诗人已看透炎凉世态,对于不公之事也“懒问天”。颈联用“驹隙”表现时光流逝之快,“马头还我好山川”道出诗人在行旅中度过了自己的美好时光;尾联表达了诗人一心报国的满腔热情。《其二》写诗人多年漂泊于外,心志未遂而宝剑履霜,徒留心事茫茫。看遍几多塞上牛羊、城头乌鸦,策马于九曲黄河之滨,漫漫长路唯有垂柳相伴。尽管胸怀报国之志却壮志难酬,多年不得任用。尾联于边城凄绝的鼓角声中,感怀古今,怅然若失。

再如《马鸣七绝》:“边城苜蓿自秋深,何事长随画角鸣。差胜排班三品料,玉阶春曙悄无声。”此诗写于1884年诗人与仲兄谭嗣襄前往新疆拜谒巡抚刘锦棠期间。诗句寓意双关,通过边塞之马与朝廷之马待遇迥殊的对比,表达了诗人满腹才华,一心报国,却不受朝廷重用的不平,以及对那些空享朝廷爵禄,却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官吏的蔑视和不满。

诗人还在《别兰州》一诗中呼喊出自己心中“壮士事戎马,封侯入汉关”的壮志,但现实却“十年独何似,转徙愧兵闲”。诗人喟叹自己不像班超所说的大丈夫从戎报国,而只能闲置着武艺在科举的道路上辗转奔走。“十年”、“转徙”二句写出了诗人虚度光阴,未能建功立业的难酬之志。《寄人五绝》中用“边色苍茫夜,悲歌慷慨余”叙写边地的生活,其中用一个“苍茫夜”描绘出夜色沉沉和苍茫辽阔的边境,一个“余”字表明慷慨悲歌的志士之多。表达了诗人慨叹报国无门和壮志难酬之悲。

诗人时时把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现实状况联系起来,发出让人荡气回肠的咏叹。他时而激愤不平,指天发问:“窅然万物静,而我独何求?”(《夜泊》)“咸阳原上骨,谁是九方皋?”(《老马》);时而意气风发,慷慨高歌:“束发远行游,转战在四方”(《河梁吟》)“,短衣长剑入秦去,乱峰汹涌森如戈”(《秦岭》);而现实却是“少有驰驱志,愁看髀肉生”(《马上作》),“百年倏已徂,流慨当如何”(《咏史七篇》)。这些诗句,唱出了诗人渴望从戎作战,愿意为国捐躯的壮歌,但是现实无情,壮志难酬的悲歌也由此而生。

(二)吟咏边塞风光抒发爱国情怀

谭嗣同历游关陇新疆等地,饱览了大西北阔大而雄奇的山川风物,他的创作热情被激发,写下了许多表现边塞壮丽风光的诗篇,如《潼关》、《秋日郊外》、《雪夜》、《冬夜》、《夜泊》、《秋夜》、《夜成》、《陕西道中二篇》、《宿田家》、《溯汉》、《秦岭》、《陇山》、《出潼关渡河》、《河梁吟》、《崆峒》、《和景秋坪侍郎甘肃总督署拂云楼诗二篇》、《邠州七绝》、《自平凉柳湖至泾州道中》、《兰州王氏园林五律》、《白草原五律》等,这些饱含着诗人豪情壮志的诗篇,给世人展示了边塞风光的雄奇迷人,也表达了诗人对祖国河山的热爱之情。

西北山川的雄奇壮美是谭嗣同所最钟爱的,这从他十四岁时所作的《潼关》一诗便可看出“: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诗人以雄踞在半山腰的潼关为视角,写出了华山群峰高峻巍峨,直刺苍天的气势,以及浩浩荡荡的黄河不甘受束缚,誓要冲破障碍勇往直前的决心,表达了少年诗人不满现实的束缚,欲要打破旧的秩序,冲决网罗的豪迈之情。

再如诗人自新疆返回兰州途中所作的《白草原五律》“:白草原头路,萧萧树两行。远天连雪暗,落日入黄沙。石立人形瘦,河流衣带长。不堪戎马后,把酒唱伊凉。”诗作描写了诗人旅途中所看到的辽阔苍茫的边塞风光。放眼望去,萧瑟的秋风摇曳着两旁的树木,远处的山头白雪皑皑,与苍天连为一体,落日余晖中,黄河在静静的流淌,峭石壁立,黄沙飞舞。诗人把西北边塞的辽阔与萧条描写得生动形象,让人读后如身临其境。

在谭嗣同笔下的西北风光,不仅仅有雄壮悲凉的深秋之景,而且也有明丽迷人的春天之景,如“棠梨树下鸟呼风,桃李蹊边白复红。一百里间春似海,孤城掩映万花中。”(《邠州七绝》)“百里平原经绿雨,两行高柳束天青。蛙声鸟语随鞭影,水态山容足性灵”(《自平凉柳湖至泾州道中》),写出了西北边塞春天的美,真是清幽可爱迷人。

谭嗣同边塞诗中的黄昏与落日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如“万山迎落日,一鸟坠孤烟。”(《病起》)“烟消大漠群山出,河入长天落日浮。”(《和景秋坪侍郎甘肃总督署拂云楼诗二篇》其一)“远天连雪暗,落日入黄沙。”(《白草原五律》)“野水双桥合,斜阳一塔高。”(《兰州王氏园林五律》)等。

西北的夜也是诗人所钟爱的,他写下了许多不一样的“夜”,这里有“雪夜独行役,北风吹短莎”(《雪夜》)的“雪夜”,有“班马肃清霜,严城暮色凉”(《冬夜》)的“冬夜”,有“系缆北风劲,五更荒岸船。”(《夜泊》)的“夜泊”,有“众籁当秋爽,孤吟入夜豪”(《秋夜》)的“秋夜”,有“苦月霜林微有阴,灯寒欲雪夜钟深”(《夜成》)的“月夜”。这些“夜”里,既有表现诗人雪夜独行的孤苦,也有表现诗人胸怀报国之志,不畏孤苦与寒冷,挑灯夜读,勤学苦吟。

(三)体验边塞生活心系劳苦大众

由于十余年的漫游生活,谭嗣同对西北山川形胜,吏治民生,风土人情,阅历不少。他的诗歌比较真实地反映出了残酷的社会现实,对人民苦难的生活寄托了深切的同情,跳荡着忧国忧民的爱国之心。如作于光绪十四年(1888)的《六盘山转饷谣》:“马足蹩,车轴折,人蹉跌,山岌业,朔雁一声天雨雪。舆夫舆夫,尔勿嗔官!仅用尔力,尔胡不肯竭?尔不思车中累累物,东南万户之膏血。呜呼!车中累累物,东南万户之膏血!”此诗形象地刻划出夫役们运粮途中艰难困顿的情景:车轴折了,马累垮了,人疲乏了,天又将下雪了,备受艰辛的车夫们还在为生活而挣扎着。诗歌反映了谭嗣同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大胆谴责了封建官僚无情榨取民脂民膏的行径。思想深刻,语句简洁,具有纯朴的民歌风韵,读之令人不禁心酸。

当时西北地区由于广收鸦片,大种罂粟,粮田被侵占,劳动人民家无剩粮,穷困至极,这给人民生活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影响。《罂粟米囊谣》一诗沉痛描绘了19世纪末叶千里陇原遍地罂粟,民生凋敝的现状,表现了诗人对国家危亡局面和人民生死的关心,以及对禁止种植鸦片的鲜明态度:“罂无粟,囊无米,室如悬磐饥欲死。饥欲死,且莫理,米囊可疗饥。罂粟栽千里,非米非粟,苍生病矣!”心系百姓的诗人不得不大声呼喊“苍生病矣”,罂粟不能再种下去了!其忧愤之情溢于言表。

谭嗣同始终关心着国家和人民的命运,心系着民众。《宿田家》一诗记叙了诗人自秦州前往兰州途中,于暮色苍茫中投宿农家时的所见、所思。从诗中的“荆扉”、“茅檐”看到了塞上农家的简朴,从“繁冗”的乡礼中感受到农人的淳朴,这里环境清幽,令人陶醉:皎月当空,华云如水,平野千里,一望无际,“鸱号灌木暗,虫荒幽草靡”,此情此景,让诗人兴奋得忘掉了自己:“悠然得真我,忽忘身在此”,谭嗣同与普通百姓之间关系的融洽于此可见一斑。

此外,在《崆峒》、《自平凉柳湖至泾州道中》等诗篇里,也体现了诗人同情劳动人民,心系民众、哀民饥苦,对政府残酷镇压和剥削贫苦人民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在《和景秋坪侍郎甘肃总督署拂云楼诗二篇》中面对千年以来战乱不断的西北大地,诗人忧从中来,不禁唱出了“未必儒生解忧乐,登临偏易起旁皇”,表达了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国忧民之情。

谭嗣同虽出身官宦簪缨之家,但毫无贵族子弟浮华骄奢之气,他勇于突破贵族士大夫对黎民百姓的鄙视与偏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⑰在思想上贴近劳苦大众,是难能可贵的。

谭嗣同诗学唐人兼及六朝,博采众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特色。尤其是在他游历期间创作的边塞诗,慷慨激昂、遒劲雄健、想象丰富、语言绮丽,在近代诗坛可谓别具一格。

(一)慷慨悲凉,雄健苍劲

谭嗣同从小学习剑术,有任侠尚武之气,且胸怀报国之志,他慷慨激昂又倔强勇敢,这些是其边塞诗歌风格形成的重要因素。关于学诗的经历,谭嗣同说自己是“十五学诗,二十学文”⑱,他也曾向友人刘淞芙叙述了自己学诗的艰苦历程,深感诗歌的创作过程是“大抵能浮而不能沉,能开而不能翕。拔起千仞,高唱入云,瑕隙尚不易见。迨至转调旋宫,徒然入破,便绷絃欲绝,吹竹欲裂,卒迫卞隘,不能自举其声,不得已而强之,则血涌筋粗,百脉腾沸,岌乎无以为继。”⑲其中的苦与乐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

在这学习和创作的漫长过程中,谭嗣同努力做到博众家之长,并汲之为己所用。他曾自述:“嗣同于韵语,亦从长吉、飞卿入手,旋转而太白,又转而昌黎,又转而六朝。近又欲从事玉溪,特苦不能丰腴。”⑳可见谭嗣同吸收了长吉李贺奇特的构思,新异的想象和瑰诡的语言,如他的《西域引》与李贺的《雁门太守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学习了温庭筠的表意含蓄和辞藻幽美,在《老马》里诗人以老马喻志,语意双关,含蓄表达他的豪情壮志;在“棠梨树下鸟呼风,桃李蹊边白复红”(《邠州七绝》)“、老树秋阴村路暗,残霞岭表夕阳红”(《登山观雨》)等诗中展现了辞藻之美。谭嗣同在李白浪漫想象和雄放风格的熏染与韩愈苍劲遒健之气的影响下,创作了《赠入塞人》、《秦岭》、《陇山》和《潼关》、《崆峒》、《寄人五绝》等气势豪迈的诗作。谭嗣同学习并吸收了古人和同时代著名诗人龚自珍的创作经验,刻苦努力地推敲并实践诗歌的创作,最后形成了自己慷慨悲凉、雄健苍劲风格,这是他对从李白到龚自珍以来浪漫主义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因此,康有为在《六哀诗》中评价“:复生奇男子,神剑吐光莹。长虹亘白日,紫澜卷沧溟。足迹遍西域,扺掌好谈兵,横厉志无前,虚公心能平。才明挺峻特,涉猎得其荣,于学无不窥,海涵而渊渟。文词发瑰怪,火齐杂水晶。”㉑

(二)古近兼擅,体裁多样

谭嗣同边塞诗的体裁形式丰富多样,有古体诗、近体诗和歌谣体等。谭嗣同最善于五言律诗,在他的边塞诗里有五律14首,约占三分之一,其中著名的有《别兰州》、《雪夜》、《马上作》、《出潼关渡河》、《百草原五律》、《兰州王氏园林五律》等。其特点是对仗工整,格局阔达,体现了谭嗣同的独具匠心,如《别兰州》一诗,颔联“两行出塞柳,一带赴城山”,其中“两行”对“一带”,“塞柳”对“城山”,不但体现了五律的格律整齐,还呈现了塞外的空旷与阔大。

谭嗣同也善于七言律诗、七言绝句和五言绝句,其中七律有《夜成》、《赠入塞人》、《和景秋坪侍郎甘肃总督署拂云楼诗二篇》、《崆峒》、《自平凉柳湖至泾州道中》等;七绝有《潼关》、《马鸣七绝》等;五绝有《寄人五绝》等。

古体诗在谭嗣同边塞诗中虽然所占的数量不多,但质量甚高,为谭诗增色不少。如五言古诗《河梁吟》,这是一首送别诗,其中“抚剑起巡酒,悲歌慨以慷”两句诗体现了诗人的慷慨悲凉与豪迈,流传甚广。再如七言古诗《秦岭》和《西域引》,气势浩荡,体现了诗人的慷慨激昂。此外,谭嗣同边塞诗中还有歌谣《罂粟米囊谣》和《六盘山转饷谣》,这歌谣体丰富了谭诗的诗歌体裁形式。

(三)语言绮丽,想象丰富

谭嗣同的边塞诗继承了屈原、李白以来中国古典诗歌的浪漫主义传统,尤其深受近代龚自珍的深刻影响。钱钟联称“:谭复生诗,代表当时浪漫风气,仿佛似龚定庵。”㉒龚诗中浪漫的色彩,大胆的想象,雄放的风格,绮丽的语言,这在谭诗中亦有鲜明的体现。如《崆峒》:

斗星高被众峰吞,莽荡山河剑气昏。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松拏霄汉来龙斗,石负苔衣挟兽奔。回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

一个桃花开遍崆峒山谷的春日,诗人在黎明之际登上山顶,满天星斗渐渐隐退,极目远眺,云海莽莽,高耸的山峰似乎隔断了尘寰,划开了天路。山上松入霄汉,山谷怪石壁立。边塞之山是何等的高峻雄伟。诗人驰骋丰富的想象力,将气势雄伟、高耸入云的崆峒山,栩栩如生地展现于读者面前,其锻字炼句之功力,于此可见一斑。

谭嗣同的边塞诗绮丽与清新并存,含蓄和质朴共生,形成了具有凝练、清新、质朴与绮丽的语言风格。谭嗣同有时采取白描的手法来绘景状物,如“月晕山如睡,霜寒江不流”(《夜泊》);有时用暗示寄托的形式来表达心曲,如“生平渴慕矍铄翁,马革一语心渐摩”(《秦岭》);有时化用典故,如“壮士事戎马,封侯入汉关”(《别兰州》),化用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少有驰驱志,愁看髀肉生”(《马上作》),化用刘备看到刘表的髀里肉生而感慨自己功业不建的故事。“此时危坐管宁榻,抱膝乃为《梁父吟》”(《夜成》),则是借用历史人物管宁、诸葛亮以自况。这些多姿多彩的语言形态,对增强谭嗣同边塞诗的表现力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谭嗣同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写下了许多慷慨激昂的边塞诗,完整地记录了他在西北边塞的所见所闻与所感。谭嗣同一生落拓失意,虽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在这些边塞诗里充分表现了谭嗣同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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