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一曲牧歌飘过我的床前(组诗)
2014-09-21木槿
木槿(满族)
隆冬季
逆风围牛,放狗归山,驾车拉草
很多时候用寒风洗脸,用白雪铺山路
趁夕阳未落,灯火未亮之前添好牧草
母亲坚持深夜打更。抱回刚出生的
满身羊水的,小尾巴结冰的,嘴唇发红的小牛犊
它蜷缩,佝背,打寒战,望着二十五度的灯泡
像二十四年前在这里出生的女婴
去年春节,和母亲谈人情和世故
白家的儿子在呼市当了教书匠,买了婚房
今年春节没有回家。邻家的当家患了癌症晚期
放弃了治疗。母亲说今年最冰天雪地
三吨煤炭燃尽也温暖不了一颗
冻伤的心
秋风颂
让稻谷荡起双桨,让北风吹干树叶
让夕阳缩短白昼,让节气穿过牧场的云朵
牧民啊,忙着收割九月的天空
捡牛粪,搭马厩,围羊圈
秋阳踩着蹄印绕过墓碑
照着草原上的毡房,毡房里的紫竹和铁塔
以及塔里消失的文明和安息的亲人
我在祖国的九月,在九月的羊城
在羊城的大学城。用一支铅笔
素描北方,黄牛发情,兽医配种,牧人接羔
还有羊羔出生时的夜色
露出人世的斑驳和空旷
今夜,有一曲牧歌飘过
我的床前
父亲。深冬了
北国的风吹得比以往更猛烈了
哈出的气体结成冰花散落在你夹雪的
头发上
早晨的电话里,你喘着粗气
喊我:丫头
你看,今夜的广州城怎么就降温了
我披着去年你在长街买给我的棉衣
躲在屋子里烧开水,煮花粉
双手被冻得冰凉
哦,我想起了小时候
牛群。黄狗。一匹马。还有跟你打招呼的
哈斯宝音乌力吉叔叔
你背着我迎风走在大牧场的荒原上
我淘气地把冰凉小手塞到了
你的领口里。那时,我多么富有啊
穿着小花裙,抱棉布偶,跟在你身后
撒娇,手指缝里沾满了汽水
哦,父亲,你常说起那时调皮的我
姥爷去世那年。我躲在舅舅家的
厢房里独自过家家,不肯回家
你拉我,踢我,训我,用大手
轻轻地拧我
我用哭声跟你反抗,用脏兮兮的
小手揉眼睛,就像现在
用一双冰冷的手拂去视线的模糊
拂去,内心的寒凉一样
我的部落
我在一条河流里看见我的部落
清澈而湍流的发光体
它背负着八百年的文化
在分娩的裂口流血
皲裂的肌肤护着民族的日光
只要那么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一千万儿女失散在祖国的角落
我捧着乳白色的发光体
就是在拥抱我的兄弟姐妹
在新疆,甘肃,青海,我看见
穿旧了的布衣跟阿爸的一样温暖
漠北的天空系住通海杞麓湖畔的星系
我看见手托哈达的草原儿女
腰间的银饰跟阿妈的一样光亮
塞北的土地飘扬着甘南的呼喊
我看见四轮车,喷灌技术走进了部落
在蒙古汉子的手中应用自如
旧时代推动新时代,走在晨曦的前面
我驻足在辉煌的憧憬里
凝视每一座朝向天空的毡房
如同一个朝拜者虔心地祭奠
捧出一颗炙热的赤子之心
我们的身体在乳白色的液体里
蹿出河流对岸的吉祥如意
承认就好
你哭了,很伤心
泪水和鼻涕一起留在了枕单上
第二天,你在我和母亲面前又说又笑
你辩解,你否认,你忘记了整个
下午的痛哭流涕
你说兄弟情,儿女情,朋友情终究是
太单薄,手一戳就碎了满地
你说自己的十七八岁,说起了奶奶
整个下午,你撕心裂肺,埋藏那么久了
好几年的痛苦越说越痛
我沏茶给你,安慰你
像是安抚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
我用毛巾擦着你脸上的泪水
时间,也不能缝补的伤口
借着酒精鬼鬼作祟
哦,父亲。你承认就好
你看,人生这么短,生活这么美
还有一个爱你的好孩子
(木槿,原名安然,满族,赤峰人。内蒙古作协会员。作品见《青年文学》《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诗选刊》等。参加第六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第三届《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夏令营。著有散文集《木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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