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地的暴君-托马斯.萨德本

王晓宁+程春慧

摘 要：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通过刻划托马斯·萨德本这一冷酷无情、自私偏执的人物形象，在揭露暴君式家长残忍的性格和非人道的行为的同时，揭示了旧南方垮台的真正原因：父权制导致了家庭关系的畸形和家庭内部矛盾的爆发；奴隶制度下的种族主义贯穿南方社会的每个角落，荼毒人心，摧残人性。

关键词：《押沙龙，押沙龙！》；奴隶制；种族主义；父权制度

中图分类号：I71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6-0169-02

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书名源于圣经典故，采用多角度叙事手法，分别从罗沙小姐、康普生先生、昆丁、施里夫4人口中讲述了美国南方萨德本家族从1860年到1910年间分崩离析的故事，体现了整部作品的悲剧格调。失意的老小姐罗沙充满了盲目的主观性，叙述得歇斯底里，杂乱无章，使小说笼罩着紧张和宿命论的气氛；康普生先生明事理，有知识，有判断力，他的叙述给小说注入安详、开朗的气氛；昆丁的叙述充满了激情，以一种病态的高亢为特点，试图使故事传奇化；而年轻好奇、富有浪漫主义的施里夫则以局外人飘然超脱的观点来把读者带回到现实。总的来说，小说是3个叙述故事的主要人物在第四个同伴的协助下集体动脑筋的产物。在家族衰败中，种族因素起决定作用；旧南方父权制度的桎梏更是使脆弱的家族雪上加霜。

一方面，托马斯·萨德本是以一个天真的穷白人的身份白手起家的，他有勇气、有智谋、有决断，同时又富有冒险开拓精神，对成为一个种植园主的规划和拥有一个纯白种继承人的目标执着而富有行动力，凭着脑子灵活胆子大，靠着努力和意志，终于亲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建立起自己的萨德本百里地，其间几经挫折，他都以一种近乎可怖的理性和意志重头再来。独立自主和拥有巨大的力量，这个形象高大的带有浓厚史诗色彩的悲剧英雄使沃许·琼斯视他为偶像，几十年追随效力。

另一方面，在托马斯·萨德本绘制并实践“蓝图”的过程中又充满着种植园的罪恶和对人性的蔑视。在萨德本百里地，托马斯·萨德本就像暴君一样统治着家人及种植园内的雇工。这个作为南方统治阶层的代言人，父权制度的示范者，古老南方的化身，那令人窒息的专制，缺乏人性的冷酷，无不让人看出旧南方家族垮台的真正原因。

一、崛起和发迹

萨德本出生于西弗吉尼亚山区的一个多子穷白人家庭，那儿的人原始未开化，以力量和勇气衡量人，不讲究财产和血统。10岁左右，在父亲的带领下举家迁徙到充塞着富裕种植园的泰特沃德，一路的迁徙就是从原始走向文明的过程。一个富裕的种植园主走进萨德本的视野：他拥有大片土地、黑鬼以及当监工的白人，夏天躺在吊床上由衣着华丽的黑鬼扇扇子、端酒，有皮鞋而不穿。有一次他给种植园主送父亲的口信，在种植园宅邸的白漆大门前，遭到黑人管家的拒绝和蔑视。从他们的眼中萨德本知道了自己的卑贱地位：“仿佛看的是牛群，是粗野没有礼仪的生物，被野蛮地运进一个世界，没有自己的希望或目的，而这些生物反过来也会野蛮与恶意地大量孳生，两倍、三倍与多倍地生育，让空间与大地充溢着一个种族，其未来无非是一代代人穿改小、打补丁的外套，还是从小铺里高价赊购的，因为他们是白人，黑人在这里倒可以免费领取外衣，黑人唯一的遗产是一张气球脸上绽开笑容的表情。”这次屈辱的经历使他第一次失却自己的“天真无邪”，他逃进丛林整理思想，内心博弈是否报仇，最终以理智得出：要想与他们斗，就必须在实力上与他们旗鼓相当，平起平坐，即拥有同样的土地、黑鬼、好宅子。这样萨德本就确立了新的价值体系，等级、种族意识开始邪恶的觉醒，使他一头栽向毁灭的不归路。

带着这样的蓝图和规划他离家出走，转辗西印度群岛，在海地娶了庄园主的女儿。妻子带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发迹，然而妻子有黑人血统的事实让他果断净身出户抛妻弃子，并且再三声明给了一笔钱就仁至义尽了，殊不知他对前妻的种族歧视是对前妻人性的完全抹杀和否认，也使得前妻从此怀恨在心，成为一个阴沉沉、复仇心切的母亲，以混血儿子查尔斯·邦为工具报复萨德本并且成功。这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应尽的良心和感情的义务的无知状态，代表着对人类精神以及人们各种精神需求的“最低限度”的反应。康普生将军借昆丁之口对于萨德本的极端无知的实质作了评语：“因为这又是天真的问题了，这份天真相信道德的合成也跟馅饼或蛋糕的揉捏一样，一旦你称好、量好、搭配好，把各种材料搅合起来放进烤炉一切便都完成，出来的除了馅饼或是蛋糕之外便再不会是别的了。”

二、巅峰时刻

25岁的萨德本来到约克纳帕塔法县，买了一百平方英里本地最肥沃的未开垦的洼地，两个月后带着一车野黑鬼和一个法国建筑师来建房。为了使这座宅邸瑰丽典雅，建筑师可以忍受肉体感官上的折磨和感情上的摧残，可以忍受与黑人一起在沼泽蚊虫、暑热寒苦中劳作的客居生活，但实在没法忍受萨德本的粗暴和催促，并且还要坚持艺术家的操守约束萨德本想要盖成阴森森、城堡般的华厦的梦想。于是，他试图逃跑，竟遭遇萨德本率奴携狗非人般的猎捕，动物般对待建筑师再一次体现了萨德本对人性的蔑视。盖房用了两年时间，其后3年萨德本以一种疯魔劲儿在空房子里打地铺，圈出花园，犁耕土地，播下棉种，活生生从沼泽地里拉出一个种植园。紧接着以一车货的代价换取了一穷二白只有好名声和纯白种血统的科德菲尔德先生的女儿埃伦，并且生下一双儿女，这双儿女也继承了他本人向上爬的野心。此时的种植园社会达到了文明进步的顶峰。

然而娶埃伦只是因为她对他的宏伟规划起到辅助作用，而埃伦在小说中也被塑造成一个“无力的花蝴蝶”的形象，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守着一双儿女孤独无助的生活在阴森森的瘴气弥漫的穷山恶水中，最后在遗世独立中消瘦、萎缩、直至凋零。萨德本对埃伦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对儿女来说更是不称职的父亲。当优雅、慵倦、珍贵的“温室花卉”查尔斯·邦以朱迪思求爱者的身份出现时，萨德本立即认出他是自己的黑人儿子并且暗中反对他求婚。乡下佬兄弟亨利哪怕放弃继承权也要誓死追随他的“导师”，但父亲最后的王牌（即查尔斯·邦是黑鬼）间接促使亨利杀死兄长，由此可见种族主义的毒害之深，亨利继承了父亲骨血中的种族观念，先前即使是兄妹乱伦也可以接受，一旦得知邦有黑人血统便以杀人来阻止，最后自己也只能躲起来失去活着的意义。朱迪思更是自缝嫁衣在战争的岁月中苦苦等待，未嫁便成寡妇，哪怕情人死去竟然邀请其情妇来祭奠，抚养他们的遗孤查尔斯·埃蒂尼·邦。但萨德本始终像当年黑人管家拒绝他那样将混血儿子查尔斯·邦拒之门外，他的固执使查尔斯·邦不惜以乱伦娶妹来获得与他对话的权利，最后乃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就这样萨德本苦心经营的第二次发迹也是人生的鼎盛期也被摧毁了。

三、弥留之际

萨德本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黑人，一个是白人，兄弟俩因他拒绝黑人儿子而手足相残。而美国南北战争也是一场由于不承认黑人的权利而爆发的手足相残之战。围绕奴隶制问题而爆发的内战使萨德本从九重天跌入了深渊：经济衰退，地位下降，内心世界解体。战败带来的灾难使回老家的萨德本又一次面临一无所有，他继续坚持自己的信念，相信勇敢、狡狯、意志可以换来他人生中的第三次发迹。然而此时他最大的恐慌却是时间，他已经59岁了。萨德本没有看清自己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罪，只是调整了一下实施策略。他怀着邪恶的务实精神向小姨子罗沙小姐提议两人先“试验”，生下儿子后结婚。这意味着对罗沙小姐存在的否定，对她渴求平等的正常情感需要的否定。罗沙小姐气急离开，他转而用缎带、珠子哄骗、诱奸了沃许·琼斯15岁的外孙女，但因其生女而说“唉，米利；太糟糕了你不也是一匹母马。要不我就可以在马棚里拨给你一间满不错的厩房了”，这一极具侮辱性的对人性的极端蔑视的言语直接导致沃许·琼斯挥镰杀之。沃许·琼斯终于看穿了北佬的军队为什么能打败这些以萨德本为代表的所谓的英武、骄傲、勇敢的人，虽然他们被公认与首选全都有一股子勇气、荣誉感与傲气。

从萨德本种族、阶级意识的萌发，从他的3次挣扎而又3次梦想破灭直至毁灭，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极端缺乏仁爱的理性对人性的践踏和摧残，也不难看出种族主义的毒害和父权制度下其他人影子般的存在，他的每一项决定都是谕旨和法令，是不让人说而让人听的。被抛弃的前任妻子只能在复仇中寻求快乐；不被认可的混血种儿子查尔斯·邦只能用生命来赌博也未获得与父亲的对话权利；“花蝴蝶”埃伦被弄到阴森森的魔窟并且制造出两个半似幻影的小孩后便早早陨落；他那“如龙齿般繁殖的”后代也未得到父亲的半丝怜悯、温和、仁爱、柔顺。他就像“押沙龙”典故中的以色列国王大卫王一样，凭借自己的强大力量，建立起自己的百里地，获得崇高的社会地位，却因为自己的专制暴虐而导致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大卫王和萨德本的罪恶衍生出子女的罪恶，而子女的罪恶又会一代代传递下去，正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难道不是象征了千百年来人类状况的持续吗？这个带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家族在最后的孑遗—白痴吉姆·邦德的嚎叫中收场，而最具讽刺意义的是，克莱蒂火烧的宅邸正是萨德本家族兴起的标志啊！

这个庄园大宅的凄败，见证了萨德本如何立志在社会向上爬，见证了南方如何衰落，也见证了全人类如何一再重犯错误，痛苦不绝。

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通过刻划托马斯·萨德本这一冷酷无情、自私偏执的人物形象，在揭露暴君式家长残忍的性格和非人道的行为的同时，揭示了旧南方垮台的真正原因：父权制导致了家庭关系的畸形和家庭内部矛盾的爆发；奴隶制度下的种族主义贯穿南方社会的每个角落，荼毒人心，摧残人性。就这样，一个人，一幢房屋，一个阶层以及整个儿的精神文明全垮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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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威廉·福克纳.押沙龙，押沙龙！[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Z].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3〕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吴永红.《押沙龙，押沙龙！》中传统的父亲形象[J].长春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4（3）：47-50.

（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