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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的不仅仅是皮

2014-09-19阳超武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电影评介 2014年7期
关键词:画皮公主文明

□文/阳超武,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电影《画皮2》剧照

影片《画皮2》以其深蘸着的历史文化意蕴、电影叙述手法的成熟运用,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精彩的魔幻爱情故事。并关照当下社会生活中的情感困惑,以传统的男性情感回归为视角,指出了一条解决当代情感焦虑、矛盾的路径。

一、文明与蛮荒

如果揭开《画皮2》片名的表象,将之解构为三重“皮”,那么在片中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是故事结构中主要对立方的“文明”形态的迥异,姑且称之为第一重皮。在“文明”这一词的阐述上面,中外学者认为,人类社会发展史大致可以划分为蒙昧、野蛮、文明三个发展阶段。“‘文明’阶段是以超越原始公社废墟,在其上建立国家政权、阶级社会为表现特征,一般都有城市、文字、金属器和礼仪性的宗教建筑。”[1]由于影片魔幻题材的特殊因素,故事背景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时间纪年,有的只是特定历史时代的“边关戍防”、以及“公主和亲”的历史文化语符。若再加以深究,则可以上溯《画皮1》中的有些朦胧的秦汉时期,而连结两部影片的九霄美狐小唯,出现在《画皮2》时,已经是五百年以后。如若纠结在这些虚有的历史背景上,也只能是刮了影片的一点无用的皮屑加以解读。因为将两部影片与蒲松龄的原著小说《画皮》相较,也只能得出前两者借了抑或“画了”后者的一层表“皮”。从《画皮2》中出现的这些历史语符上看,至少片中以正面人物形象示人的戍边大将霍心、以及他所代表的“朝廷”已经进入了“文明”时期。与之相对应的天狼古国,则还处于一个有些怪异的历史文化境域:不处于“蒙昧”时期,但依然保留有茹毛饮血般的行为表象;不处于纯粹“野蛮”时期,因为他们已有自己的宗教仪式,语言习俗,土垒栅栏,仿佛跨一步就可以进入“文明”的范畴;不处于“文明”时期,在于城市和宗教性建筑等象征“文明”的实体在片中没有表露,他们祭祀的最大场所还是观念中聚集了天狼祖先灵魂的天灵谷,即便是天狼国有自己的语言以及文字符号。循上所析,关于对立的双方,我们可以将之概括为先进文明以及与之对应的落后文明。由此故事双方也从相对简单的人物冲突上升到了复杂的文明层面的冲突。

影片的字幕之后,由远景切到全景的镜头中,一群衣不蔽体、身负巨大铁索的奴隶,在监管的怒喝鞭挞之下,拉动一辆外形巨大的四轮车。镜头随后切换到运动近景,展现车中所载的天狼国少主为讨狐妖小唯的欢心而承诺给予她想要的一切。这里边显然有阶级分化的成分,奴隶主役使奴隶,驰骋着欲望;而奴隶们即便是处于不堪驱使的境况,依然要埋头沉默的拉着萦绕在肉体、以及精神上的铁索。于此相对立的是代表“文明”一方的白城边关众将士。以戍边将军霍心在校场与身边军士箭射坛内铜钱打赌的场景看,上下等级虽然存在,却没有阶级社会官位级别的严重隔阂与压抑,有的只是文明礼仪下的和谐有序。即使后来的靖公主驾临边关,过道中,先推后拉的镜头展现达叔以长辈的身份嘱咐霍心等人对公主不能失礼。尽管这一幕具有些许强调王权秩序的意味,然而依旧是一幅人情温暖的图景呈现在画面之间。

城下激战一场,尤为体现了两个“文明”对立方在人性关怀上面的大相径庭。全景镜头中,天狼国人在狼奴身上倾洒可以猛烈燃烧的液体,一旦狼奴纠缠上敌人,便在后面以“火箭”相射,狼奴与敌立时同归于‘烬’。这种凶狠野蛮、撕裂人性的做法,在文明时代是难以想象的。当天狼军士被霍心打得士气崩溃时,他们选择凶蛮的万箭齐发。彰显“文明”对于生命价值重视的一刻也在此时涌现,公孙豹以其庞大壮实的身躯为霍心遮挡住了乱雨纷飞般的“火箭”。一方视自己人生命为草芥,一方可以为自己人做出生命交换,两个“文明”对立方之间的文明视点,也一目了然。

宗教祭祀礼仪是文明序列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与上述不同的是,影片中“文明”一方的边关白城,蜻蜓点水般以朝廷建制、封建等级指代了封建宗教礼俗。而有关天狼国祭祀的场景则较为繁多,天狼国不能割舍的野蛮在镜头下不时展现出来。尤其是天狼巫师一出场便歌呜呜着天狼祭文、呼唤天狼祖先神灵,一壁还以手捏碎从焚烧盆中取出的带火的人骨放入盛血的碗中。此后天狼大军兵至白城,天狼巫师除了一段例行的仪式化的语言外,展现在镜头中的是一堆极其恶心的大动物的内脏。此外,天狼军三角旗帜上挂长了棱角的日月结合图形;天狼女王座椅两边各铸着的诡异铜兽;天灵谷搭建的骨头祭祀台;以及天狼女子表演的怪异舞蹈,这一些镜头内容展现的细节,无一不在揭露着天狼国的野蛮。

恩格斯有言,“冶铁技术使人类社会从野蛮进入到文明时代。可冶铁技术的展,又促使大量兵器的产生,最终导致战争的频繁发生。”[2]既然在文明时代的战争因为技术发展而无可避易,那么进入文明时代的过程想当然的是一部记录血腥惨战的典籍。如果片中靖公主的和亲可以看作是先进“文明”对于“野蛮”的安抚,那么天狼巫师以及天狼女主的阴谋“借”心,则是野蛮对文明的背离反叛。最后一战中,极具象征意味的雀妖以魂灵的形式带去无数的飞鸟,将天狼巫师啄食殆尽,骷髅溃散,而捉妖师以悲愤之剑斫去天狼王子之头,昭示了野蛮的最终落败。值此一域,文明与野蛮之间历经了由对抗到‘永不相扰’的绥靖,到天狼大军侵凌的逆反,到终究敌不过文明的决战。我们从电影文本中的两个不同文明体之间的不同结局,可以能清晰的解读出它们之间的发展轨迹——落后的“野蛮”终究被先进的“文明”击败或取缔,而作为两者之间的纽带便是战争。

二、画皮与换皮

此处我们要讨论的是《画皮 2》的另一重“皮”。一重比较陌生的皮、一重新颖神奇的皮、一重不可多得的皮。影片类型旗号打的是“动作”、“魔幻”、“爱情”,在类型化电影多元而各类型要素又相互融合的时代,类型影片也仅仅只是个相对粗糙的概括。一般影片的较为受欢迎,重要的是讲述好的故事,有相对新颖的讲述方式。毕竟老调重弹或者平平无奇的曲子在这个异彩纷呈的影视时代会很容易沦为陈词滥调,以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影视潮水之中。好的故事离不开好的艺术手法。俄国的什克洛夫斯基曾经提出,“艺术的手法就是使对象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3]电影艺术发展历程中也不乏采取‘陌生化’手法的例子。这种理论的运用不仅使影片的叙事语言、情节结构,人物形象变得丰富而独特,也使观影者在影片的故事叙述中获得持续、新奇、而且陌生的审美感受。可以说《画皮2》中的换皮便是这种陌生化手法的实践运用。

电影《画皮2》剧照

影片涉及换皮的情节有三处。第一次互换是在白城的大浴池里,小唯变成靖公主,暂时代为保存被黑熊划破的皮相,靖公主变成小唯,以便暂时留守在霍心身边;第二次换皮同样是在浴池,靖公主自愿献出心换取小唯的美貌,以期长久留在霍心身旁。小唯得心,可以往后脱离妖道,变成人身;第三次换皮是在先灵谷,除去天狼巫师后,在日食一刻,小唯与靖公主换皮。小唯消逝,长存于靖公主身上,靖公主原本破相的皮貌得以恢复到往昔的容颜。从演员表演的角度看,这属于典型的一人分饰两角的类型。不同于往常的是,这部剧中分饰的是对手的角色。通俗点讲即是两大主演要互相换戏,原本属于你的角色的戏,到剧情中段要由我来演,然后你演我的戏份,至末尾,又要交换过来。这样一种陌生化的表现形式也使得观影者在欣赏的过程中历经一些心理接受乃至情感接受的起伏波动。片中靖公主与小唯换皮后,两人外表身份俱变。当画面中表现的是‘小唯’和霍心在边关居室里抵死缠绵时,我们至少会知道,这个小唯只不过是靖公主披的皮,实质还是靖公主与霍心的情爱。从某种意义上说,影片中所体现的神话魔幻元素和科技元素存在相似的地方。《画皮2》中的换皮靠的是妖法魔力,狐妖小唯以大浴池为手术台、粉红澄莹的液体为麻醉剂、指甲为手术刀,轻而易举的将靖公主的皮从后背至头脸整个剥下,然后以己身之皮相换。导演巧妙之处在于将原本是血腥场景的画面变得朦胧迷离而且富含神秘。尽管看似夸张,但对于电影语言来说,科幻、魔幻、神话、动作片等都不能完全依托于现实,因为未来科技的发展谁也不能预料。影片的叙事方式是符合故事本身的发展逻辑的,它是完整系统中联结各个分支的重要纽带。如果抽去“换皮”的叙述环节,故事的叙述便会在主要人物的冲突中撕裂,主要人物情感矛盾的画轴便无法完全展开,人物形象的刻画也会想当然的黯淡许多。就电影故事的本质来看,主要还是表现人物的性格、人物的关系、人物的命运、人物的情感以及思想价值,以及观影者在审美体验的基础上对影片的认同。

三、情感与世俗

第三重皮,是对情感的展示之皮,对人性的刻画之皮,对世俗的喻示之皮。与《画皮1》中人物纠结缠绕的恋情不同,《画皮2》是情感相对单一的一部戏。片中主情节是叙述靖公主与霍心之间的情感纠葛,包括情感发生——情感隔阂——情感误会——情感寻找——情感回归。次情节讲述了雀妖与捉妖师之间的纯真爱恋,相识——相恋——相助——相离——怀念。完全没有出现所谓的“三角恋”或“多角恋”。即便剧中出现了两场霍心与“小唯”的缠绵画面,但那也仅是霍心惑于狐妖之术,对靖公主换皮后的真假难辨,以及没能阻止靖公主赶赴天狼和亲的内心惨痛,一时情迷引发的情欲上的宣泄。即使霍心把靖公主换皮后的“小唯”当做了小唯,那也仅是两人之间情感的迷惘与误会,仍属于两人情感爱恋波动的范围。此后,霍心在寒窑中找到正要吞食人心的已换皮成“小唯”的靖公主,阻其食心。于此,靖公主言“美貌人人都爱,你没有错。”如果可以解读是女人对男人天性爱好美色的理解与原宥,那么霍心以剑划破双眼,则昭示男人对于迷失在美色当中的觉醒,以及情感责任的回归。于剧中而言,两人情感梦魇般的隔阂,究其原因,最主要的还是身份差异引起的心理沟壑。靖公主贵为皇帝女儿,霍心却只是个小小校尉。由霍心的心理自卑发展到面对公主的主动表白而不敢有所表示,以至于公主受到刺激,独自策马雪林而遭受黑熊的攻击,造成毁容。霍心也由此请调边疆,自我放逐。影片提供给我们的不仅是两个相爱的人经历生死劫难而最终结合在一起的故事,也提供给我们在当今贫富差距显得有些大的时代,两个不同阶层的人如何相爱的某些思考。

从《画皮1》到《画皮2》,两部影片的纽带小唯,是表现影片不同情感脉络的重要角色。在前者中她可以说是个一心求爱的狐妖,在后者里也仅是个一心求成为人的妖狐,共同点在于囿于妖类与人之间的物种隔阂以及道德理法的鸿沟,她的追求都以失败告终。与此前不同的是,在后一部片子里她象征性的托生到了靖公主身上,说是“妖灵与人身合为一体,共享此生。”当然小唯这个人物也不仅只是剧情一角,还承载了社会生活中的某些象征。她曾言,“我爱过一个人,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他说他爱我,我相信了,后来他又说舍不下他的妻子,我用修行了千年的妖灵救了他们的性命。”若可以看作是影片所附带的对当下社会生活中的现实性描述的话,那么批判的是时下许多男人的口是心非。看似正义阳刚的一类,看似冠冕堂皇的一类,一如片中“挖心”一幕,天狼王子——可以归纳到某些不良二代的范畴或者社会男性的某类代表——看到美丽的女子,不择手段的追求。而最起始的方法便是展现自己傲人的财富以及地位:“美女,你知道我是谁吗?”继之而来的便是童话般的虚假承诺“告诉我你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明白所有这些不过是可笑的谎言,卑微的男性恶习。所以,当雀妖取下天狼王子的心后,说“试了这么多人了,哪一个不是口是心非的。”揭露的是某些男人不可靠的虚伪本性。而面对依然颤动的心,小唯不是笑纳,而是眉头一阵厌烦。似乎久已厌倦了尘世中所有男性虚假所带去的无尽的反感,生命意识里的深深埋藏的亘古不灭的幽伤。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剧中再次出现“人妖之恋”这一久已存在于文学以及影视中的情感母题,仿佛人类的某些感情一定要通过“妖”与人在一起发生某类故事,才能真正表达出来。“人妖之恋”的最终结局,不仅是要引起我们内心对美好情感的向往、期待,同时也喻示对美好情感的珍惜。当然解读角度可以方方面面,得出观点也是在所不同。就如《画皮2》中的雀儿以及捉妖师,原本这一对看似水火不容的对立的冤家,不但没有兵戎相见,反而惺惺相惜。他们看似可以天长地久,但是到头来依旧分崩离析。正如那一句“物以类聚”的惊世俗语所言,他们两人天性不可以调和。捉妖师身上的血对雀儿来讲本身是致命的。与其说是天狼巫师杀了雀儿,不如说是捉妖师与生俱来的对立抗拒了雀儿,尽管雀儿是为了救捉妖师而死的,因此捉妖师为此赔上了一生的思念。所以我们从《画皮2》中的“人妖之恋”的故事至少可以解读出,某一类不同性格、或者不同阶层的人,可以相知,但不能相恋。相知时是美好的,相恋时却是致命的。

影片展现的另一个方面,是人生对于生命、生存、选择的无奈。片中靖公主听取小唯的伤心往事后,由衷感叹“我以为做妖自由自在,原来我们一样。”这一句饱含辛酸苦痛的话语,引出的又一个结论是代价,选择的代价。小唯为了成为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一个可以逃脱妖界追捕的,可以过上平凡生活的凡人,因此献出了绝世美貌,妖法灵力。而靖公主为了获得可以让自己留在霍心身边的自信的容颜,献出了可以驱除妖界寒冷的“热”心,变成一个要靠吃人心来维持美貌的妖灵。所有因选择而付出的代价都是巨大的,即便互换后,失去和得到的东西,从某些方面讲是对等的。一如上面所示的爱情,小唯质询雀儿:“世上有人爱你,情愿为你去死吗?”问得雀妖哑口无言,而再以剧情前面的一句颇含哲理性阐释的话语来解答,“爱的感觉就是疼。”

[1]李邵连.“文明”源于“野蛮”——论中国文明的起源[J].中州学刊,1988(2).

[2]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10.

[3]什克洛夫斯基.文学批评理论[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290-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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