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理解和运用语言的一个重要标准
2014-09-17杨小波
杨小波
语境是运用语言的具体环境。最早提出语境这一概念的是波兰人类语言学家马林诺夫斯基。他认为:“话语和环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语言环境对于理解语言来说必不可少。”后来英国语言学家弗斯继承和发展了这一观点,指出语言除了指“语言环境”,即上下文的关系外,还包括“情景语境”,即语言和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我国语言学家胡壮麟先生把语境分为三类:语言语境,即上下文,指语篇内部环境;情景语境,指语篇产生时的环境,事件的特征、性质和谈话的主题、时间、地点、方式等;文化语境,指作者所在的语言社会团体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人情。随着专家学者对语境研究的深入,人们越来越认识到语境是理解和运用语言的一个重要凭借和标准,言语表达只有与语境相适应,才能达到良好的表达效果。
一、语境对词语的选择
语言里的每一个词语,都有其含义。准确运用词语,除了按词语的含义使用外,还要使所用的词语和语境相适应。唐代诗人高适有一天赴外地视察,路经杭州清风岭,观月赏景,诗兴大发,就在僧房里写了一首诗:“绝岭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湿衣裳。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角竹房。”写完后继续赶路,途经钱塘江时正值月落,他细看江潮,发现月落时,江潮随风而退,只有半江之水,便在视察归来时,专门去僧房改诗。哪知这句诗早已被路过的大文学家骆宾王改过来了。时间不同、场合不同,景物会有所变化。高适用“一江”之水来描写月夜之时的江潮,不符合实际情况。用词与自然语境不符,当然需要修改了。
《宋·陈辅之·诗画》记载:萧楚才为溧阳县令时,张乖崖为太守。一日召萧共食,萧见案上有一绝云:“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书。”萧改张“恨”为“幸”,张出视稿而问曰:“谁改吾诗?”左右据实以对。萧曰:“保公全身,今位高权重,奸人监察之际;且天下统一,公独恨太平,何也?”张答曰:“萧弟真‘一字师也。”“恨太平”就是对天下太平不满,“幸太平”即因天下太平而感庆幸,一字之差而诗意迥异。在封建统治者屡兴文字狱,臣民缺少言论自由的语境下,萧楚才之改,不仅点铁成金,也可以说起死回生,以一字救了张乖崖一命!看来,用词如不考虑社会语境,有时难免招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贾岛有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大文学家韩愈劝他把“推”字改为“敲”字,这段文字上的姻缘历来被传为美谈,且公认韩愈改得好。朱光潜先生却认为很难说这两个字哪一个比较恰当,关键是看哪一种境界是贾岛当时所要说的而且与全诗调和的。如果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寺里寺外都显得很冷寂,那么用“推”字更好一些。因为僧人虚掩寺门,独自踏月,兴尽而返,自掩自推,自有一副胸襟气度。“敲”就显得拘礼些,似乎寺里将有人应门,他似乎是不甘寂寞才乘月夜访友的,那寺里即使不是热闹场合,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敲”的空气远没有“推”的那么冷寂。可见“推”与 “敲”的选择不仅是文字上的分别,同时也是语境上的分别,选用不同的词语,也就等于创造了不同的语境。
《荷塘月色》有这样一段话:“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寂寞”一般是形容人的心情的,这里用来形容“路”,没有用“安静、寂静”等词。夏夜的荷塘不大可能“寂静”无声。“寂寞”切合语境,更主要的是反映了作者幻想超脱现实的“寂寞”心情。《日出》中顾八奶奶曾这样称赞陈白露:“白露,我真佩服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夸你好。你真是个杰作,又香艳,又美丽,又浪漫,又肉感。一个人在这么个地方,到处都是朋友……”顾八奶奶是真心赞美白露,可她选用的词语和当时的语境不适应,因为“香艳”、“肉感”是不宜随便用于面誉的。作者故意错用这些词来揭示这个老女人的无知、粗俗与做作。
二、语境对句式的选择
句式的选择,在较多的情况下就是同义句式的选择。一般说来,同义句式掌握得越多,选择的余地也就越大。而恰当选择句式,又必须考虑到句式所在的语境,句式的选用是被语境制约着的。
郭沫若先生的历史剧本《屈原》里,婵娟骂宋玉说:“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上演时郭先生嫌这话不够味,于是在“没有骨气的”后面加上“无耻的”三个字,还是觉得没有完全表达出婵娟的愤怒。后来一位演员提醒他把“是”改为“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无耻的文人!”效果就好多了。“你是什么”只是单纯的叙述语,没有更多的意义,而“你这什么”是坚决的判断,能表达强烈的愤怒。表面上看,这是句式选择的问题,实际上和语境有关。在剧中,屈原因得罪楚王和南后,被押到东皇太一庙里,将要问斩,婵娟也被囚在槛里,生命垂危。这时同为屈原学生的宋玉不但不想方设法去救先生,而是陪着子兰来劝说婵娟屈从子兰,于是婵娟当面责骂宋玉没有骨气,趋炎附势,背叛先生。在这面对面责骂的语境中选用“你这什么”句式,要比表判断的“你是什么”句式更能表现婵娟对宋玉的极端憎恶,听众听起来也更有味道。
语境要求特定的语句,特定的语句又要紧紧适应语境的需要。“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这是《最后一次演讲》里的一段话。1946年7月11日,著名的爱国民主战士李公朴先生在昆明遇害。7月15日,云南大学召开追悼李公朴先生的大会,闻一多先生主持了这次大会,会上由于混入了国民党特务分子,在李公朴夫人血泪控诉的过程中,他们毫无顾忌,说笑取闹,扰乱会场,使人们忍无可忍。李夫人刚刚离开讲台,闻一多先生就拍案而起,满腔悲愤地发表了演讲。在当时特务捣乱的语境下,他恰当地运用了散句,简洁、明快、灵活、有力,收到较好的艺术效果。
三、语境对修辞格的选择
修辞格的运用也有一个适应语境的问题。老舍认为作家选用语言时应特别注意“如此人物,如此情节,如此地点,如此时机,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这表明语境是修辞活动赖以进行的重要因素之一。
一般地说,人们悲愤万分或者高兴极了的时候,喜欢用反语,所以常常把“残忍”反称为“慈祥”,把“喜欢”反称为“讨厌”;人们在不便直言而又非说不可的场合,喜欢用双关,因而表达爱情的民歌,双关运用得较多。人们在恐怕对方听不明白的时候,喜欢用比喻,使深奥变浅显,使抽象变具体。可见,修辞格的运用直接受到人物的心境、说话的场合、听话的对象等等语境因素的制约。endprint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鲁迅《秋夜》的开头用了不到30个字,描写了作者住所客观景物的无变化,反复手法中透露出作者当时无聊、单调、彷徨、苦闷的心情。换言之,作者当时百无聊赖的苦闷心境只有运用这样的反复手法才得以更好地抒发。
孔庆茂在《钱钟书传》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把凡与钱先生有关的文章、书籍都找来阅读,越来越发现钱先生的魅力和伟大,自己的学习、生活似乎也‘一切向钱看了。渐渐地,我便萌发了写《钱钟书传》的念头来。”这是特定语境下的双关。表现了对钱钟书先生的品格学识的敬佩和研究钱学的辛劳;也借这个现成的带有流俗味的语句的谐音表现了不俗的意味。
四、语境与言外之意
语句的言外之意,一般都是要从语境的体察中才能看得到的。因为一般来说,语境既是言外之意的寄托所在,又是领会言外之意的途径。如唐代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首诗写一位新妇一早就起了床,在红烛光照中用心梳好妆,画好眉之后,等待天亮去堂前行礼,但是心里不踏实,觉得没有把握,只好问问身边的丈夫,自己的打扮是不是很合时尚,能否讨公婆的喜欢。这是表面意思,如果我们了解了当时的文化语境,就会发现这并非作者本意。唐代应进士科举的士子有向名人行卷的风气,以求其赏识并介绍给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朱庆馀此诗投赠的对象是水部郎中张籍。张籍当时以擅长文学而又乐于提拔后进闻名。朱庆馀平日向他行卷,已经得到他的赏识,临到考试了,还怕自己的作品不符合主考的要求,因此以新妇自比,以新郎比张,以公婆比主考,写下了这首诗,征求张籍的意见。任何诗文都可照字面直解,其潜藏在字里行间的言外的联想意义、感情意义、意境意义乃至风格意义,只能靠“此情此境”获得。
《荷花淀》有一段描写四个青年妇女想去看新参军的丈夫的精彩对话,要想了解妇女们的真实想法,需要结合社会语境,体味对话的言外之意。这些年轻妇女是在革命根据地的环境中生活,在党的教育下成长的,都积极、上进,自尊心也很强。再加上男人刚走两天,她们要直说想念丈夫,想去看望,会感到难为情。因此,就想方设法给自己找理由。有的说:“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有的说:“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在这里,孙犁先生使用了婉曲手法,含蓄而风趣地把妇女们的藕断丝连、矜持和害羞描写得活灵活现。只有结合当时抗战的大语境以及这些妇女们生活成长的小语境才可能充分体味出她们言语背后的复杂情感。
五、言语表达与语境的变化
言语表达还要考虑到语境的变化。语境不是一个静态的、凝固的概念,而是一个动态的、发展的概念。在交际过程中,当说话人表达信息之后,对方就要结合动态语境接收信息,并给予回答。如果受话者未能很好理解发话者的含义或发话者未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就会造成交际过程的停滞。因而无论是发话者还是受话者,都要关注、把握动态语境中的诸要素,利用语言及非语言的交际手段继续交际。《祝福》里的祥林嫂在最初讲她阿毛故事的时候,女人们“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还“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阿毛的故事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它具有最大的信息量,因而双方有交际的必要性。但后来却发生了变化: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
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看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
祥林嫂的话语没有达到预期的交际效果,因为此时语境发生了变化。受话人与之前的状态不同了,“全镇的人们几乎都有能背诵她的话”,表明她的话听众非常熟悉,没有新的内容,不断地重复使得受话者“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觉得没有进行下一回合的交际的必要了,而祥林嫂因夫亡子丧的巨大打击没有注意到语境的变化,因而招致了对方的抢白与嘲讽也是自然的了。
[作者通联:河北唐山师范学院滦州分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