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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诀

2014-09-16张晓莉

滇池 2014年8期
关键词:安静生活

张晓莉

平淡生活

冬日的早晨,我在想一个开场白,我要讲一个故事。也许它感动不了你,也许你觉得故事那么平淡,可我还是要讲。就因为那份平淡里的细水长流。

故事的开始应该是个美丽的相遇,可我不知道他们的相遇怎样动人。好吧,那就从十五年后讲起吧。

十五年后他们已到中年,像所有幸福的夫妻一样。有个十一岁的儿子,聪明而机灵,小女儿还未满周岁。

他和她,结婚十五年,没有正式的婚礼,没有昂贵的钻戒,许多年来,日子过得安稳恬淡。

他出生在大山里,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书是读过几天的,可惜家里太穷,何况还有三个弟弟。只能念到初中,便回家学着种地,犁田。山里的许多人都是这么过的,之后便是娶妻,生子……一代又一代,像是完成一个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和任务。

他没有完全屈从这个程序,二十几岁去了省城,建筑工地、钢铁厂都待过,也在酒吧驻唱。也许,也许他们就是那时认识的,因为细想来,弹着吉他唱着歌的他肯定比满身水泥的他更容易令她倾心。他的歌唱得很好,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吉他是自学的,那个年代很流行的东西。他很聪明,很多年后听她说起,可惜书读得少!写得一手好字,国画也画得不错,会好几种乐器。在农村,可以算得半个艺人。

后来,相识、相知,他们便走到了一起。她在药厂工作,每月收入还算可观,就是辛苦点。于是便要他辞去酒吧歌手的工作,毕竟,环境会造就人,她说。然后她也辞去工作,只身随他回山里,带着彼此的爱,建了两间瓦房,一个院子,挖了个鱼塘,养些鸡鸭,再喂上一池鱼,在深山里,看朝露晨曦。他自学着做起了根雕,每天围着树根忙活,成品早已是被人预定了的,就这样,手头虽不宽裕,却也可以度日。闲来也给她吹笛画像,在这个所谓的现代文明肆意扩张的年代,那样的生活平淡而虚幻得像个梦境,比陶渊明的桃花源还不真实,却让人羡慕。

可惜,现代人的生活毕竟不能像两千多年前的古人那样恬淡简单,倒不是过不惯,她虽出身富贵人家,却也温婉和顺、细致入微,经得起朴实平淡。只是,他们有了孩子,小孩子家的,三天两头的小病不断,住在深山与世隔绝,总是不方便的。

他们回了省城,这次是一家三口,他自然要辛苦得多。拣着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这样每月可以多赚些钱,为孩子,为他的爱人,因为现实生活毕竟不是桃花源。后来,后来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她重到原来的厂里工作,顺便照顾孩子上学,而他回了山里,继续他的根雕工作。渐渐的,他手艺越来越好,熟知他做这项营生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兼着也可以做些石雕,大半时候是这一件还未做好,便有人预定下一件。他们,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可以一家相聚。可是时间和空间似乎没有对他们的爱情造成威胁或者影响。平时,他也喜欢和村里的朋友弟兄们喝两口,要是她回来他便不喝,他说倒不是怕,只是她不喜欢他喝酒,他说夫妻间应该互相尊重。于是一年又一年,他们就这么走过来了。

其实这么些年,也有些插曲和诱惑,她有个同乡是做玉石生意的,多次为她感叹,嫁给这么个人,过清苦日子……送给她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她没有收,淡然一笑说清苦有清苦的幸福,并不是所有的幸福都要用金钱衡量。

再后来,有了点积蓄,她再次辞了工作,他们搬到了小镇上,开了个叫如意的小吃店。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店内的桌凳全是他手工做的,造型独特而典雅。其实在一个乡下小镇着实不需要这么费心,可那是他们的一项事业,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必得样样精心事事细致。每天清晨,她打理小店,孩子上学,而他在继续他的根雕创作……在他们的爱情里,一天天、一年年,过日子像打磨那些精美的根雕一样,是一件需要细心雕琢的艺术。

其实生活原本的模样便是如此,有人锦衣玉食,有人粗茶淡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位置,也都在经历各自不同的现实和际遇,而相同的是对幸福的感受和期盼,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过是平淡流年里的不老真心。

幸福是什么?记得有个电视剧里说:幸福就是有一个爱的人,有三五好友,平平淡淡过一生。然而许多人在生活里迷失自己,归根结底,无非是对外物的看重甚于对真心的执着。那么,何不少些功利的执念,少些对物质的索求,平淡生活,安稳度日。俗话说得好: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与其在欲念的海洋里追逐劳累,倒不如坚守住内心最单纯的情感,一生守护。

后续:不惑之年,他们添了一个女儿,第一个儿子已经十一岁。村里人开玩笑说等你们宝贝女儿出嫁时,你们怕是到了弯腰驼背杵拐棍的年纪!两口子幸福地笑着,应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的呢,儿子活泼可爱,女儿娇小动人,夫妻和睦,家庭美满。纵然一生布衣素面,却始终不离不弃,共看岁月沧桑彼此的脸庞,同在清茶淡饭里品美丽人生,平淡、宁静、幸福。

春天里

风拂杨柳,樱红蕉绿的季节。大学时光已接近尾声,宿舍楼下不知名的树木新抽的芽在春风里绿得很好看。莲花池的樱花渐渐凋谢,叶子比花茂盛。像李清照词里的海棠,绿肥红瘦。翠湖的柳絮在春风里轻盈飞舞,最终铺满湖面。春天里,万物拼命拔节、努力生长,充满了生的气息。

圆通山的樱花也终于没有去看过一次,如错过黑龙潭的梅花一样。有些东西不知为什么,一年又一年,就真的错过了。以为还有时间,以为还能再见,然而不知不觉间,草长鸢飞,季节更替,像那些海鸥,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它们终究只是春城的过客。这个城市再四季如春,毕竟留它们不住。下次吧,明年吧。只能这样作结。可是,可是谁知道时间和季节都对了的时候,我们,在哪里。谁又知道还有多少个明年,多少个下一次呢。如此看来,人生真是无常得很。连一起看一季花开花落似乎都是命运的一番恩赐,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眼前平淡却美好的生活呢?

有朋友从远方来,说期待你梦想成真。有位哥哥在远方说,期待再次看到你的文字。我笑。他们不知道,在经历一些波折之后,那些支撑我整个青春期的骄傲的资本,似乎已被我舍弃。不然呢?老喜欢这样自问。因为一开口,无论怎样拐弯抹角小心翼翼,最后的最后,总不免要绕到感情上来,总要想起一些人和事。不免感慨,又何必自我折磨。于是一再缄口,一个字也不提起。确实是有些懦弱的吧,不然呢?怎么连真实的自己都没有勇气面对。我始终是个不够洒脱的人,只是安静,安静地悲喜、爱恨,安静地给予、期待。然而当那些安静终于被忽略,你终于无视的走过,我便如席慕容笔下那株开花的树,无声凋零。你不再问,而我,也不再说。连结局都是这样的安静,春去秋来,时光向前,表象是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都在既定的轨迹里向前再向前,然而内里却已千回百转,沧海桑田。endprint

很久前写过一段文字:

聪明的女子会选择成为所爱的人心底的白玫瑰,美好而宁静。淡的颜色,淡的清香,浅浅的印在他的眉间心上。属于曾经,属于永恒。我不聪明,也不够美丽,是否也有幸,是你曾想要珍惜的那一朵?

太多时候,我其实是个哑女。寂静微笑,寂静落泪,独自看花,仰首望月,于记忆中寻求温暖。却不嚷嚷,不倾诉,不教你惊动。不信地久天长,不信你。却始终期待,细水长流、与子偕老的安心。我不是维特,没有他的烦恼,我的烦恼比他更甚。但我不会死,我要寂静灿烂,努力寻找除你以外的快乐。别问我你是谁,我不是诗人,我不知道你是谁,正如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一般。我早已把你还给了你,那么,我们该是陌生的,像从未遇见一样。

时光确实是奇妙而强大的,滴滴答答,看不见,却在流逝。如太多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后知后觉的故事,明白时,总回不去了。很多人在时光的洗礼中面目全非,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常态。老师说人不可能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么许多人的转变也就不是非计较不可的了。记得那时是深秋,很冷,看张爱玲的书,睡得迷迷糊糊,就想起你,想写字。现在回头看看,那只是艺术吧,如果能称其为艺术的话。真正的生活是平淡而实际的,无论你看或不看,花依然安静绽放;无论你在或不在身边,我依然要安静生活。失落过后,生活继续。是的,尽管我曾那么用心。不然呢?

所有人都在忙碌,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考试,论文,工作,在为大学时光写一个句号。每天往返于教室与宿舍,路上看看花开,听听虫鸣。这样悠闲的时光所剩无几,未来却是一片茫然。不过无论怎样,做好当下每件能做的事,在心底种下一份希望与期许,那么多年以后回首,才不会觉得青春岁月是空虚而贫乏的。

春天里,愿大家都好。

诀别

傍晚沿河看柳,夕阳的余晖点点消逝,路灯渐次亮起,那些青绿的杨柳在风里轻摇,不免想起那位在诗里哭湿衣袖的女子。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古人咏柳的诗词不少,于是让后人对杨柳别有情义。每次看见弱柳迎风,总会想起这首词,而每次读这首词,总觉得有隐隐的心疼挥之不去。

对于词作者的争议,我更赞同朱淑真所作的说法。因为我总觉得欧阳修一个豪放派的手笔,怎会着眼于小儿女小情小意的痴缠,并且描绘得如此婉转动人细致入微。此词若与朱淑真的身世命运联系起来,就更能感受其中千回百转的酸楚。

开篇回望曾经深情相许,热闹繁华的场面,那时定是喜悦温暖的相约。明月皎皎,杨柳依依。也许不是一个晴天,月亮的脸隔着云雾挂在柳梢枝头,隐隐绰绰;也许是一个好天气,一轮满月,映在天穹,照媚了婉约容颜。也许,也许就算没有明月,没有灯火,那时的我们也是快乐的,脸上溢满欢喜,因为有爱。爱恋中的人不会计较也无暇计较月亮是否盈缺,满心盛满了甜蜜,再容不下别的景致,只要与你一起,月亮圆不圆、天气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

千百年来,女子总是容易深陷情感而不自知,总以为拥有的就是全部,就会永恒。于是诗经早有警示: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然而千百年来,从《诗经》到明清小说,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依然在不断上演。

此情此景,一样的元宵佳节,一样的灯火,一样的明月,只是没有了你,那么灯火再辉煌又能怎样?曾经的盟约在这如昼的灯火里简直像一个笑话,而今只留我茕茕孑立于这上元之夜的繁华灯影里,遥看曾经……

看过一本谈诗论词的书,大概说此诗写的就是朱淑真本人的情感经历,那时因父母之命将她许给一小吏,于是婚前相约心爱的男子,许是私奔,许是诀别,可是,他没有赴约。若真在这个猜测的背景里再读此诗,不免要潸然泪下。

好一句不见去年人,你可知我愿与你奔走天涯,即使清茶淡饭布衣素面,可是你没有来,许是你不爱了,又或是你没有勇气,但是,什么样的缘由都不重要了,你没有来,你没有来!这就是全部的答案。那么明天,我便只能遵从我的命运,嫁给那个我不爱的小吏,草草一生。

泪湿春衫袖,这定是你喜欢的衣裙,你喜欢的颜色,原想满心欢喜的跟你走,精心梳妆画眉,着你喜爱的衣裙。可是现在,只能泪湿面容,任它沾湿衣袖。心里没有埋怨、没有悔恨,只是深深的失望,只有轻轻的一句泪湿春衫袖,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言语。然而这样的沉默不语所表现出的心灰意冷其实胜过千言万语的控诉,只是你是否知道,你的失约,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

“朱淑真,自号幽栖居士,世居桃村,工诗,嫁与俗吏为妻,不得志殁。”之后的一切,假如真是因为这次失约,假如这真是最后的诀别,假如她的生命里真有这样一位朦胧在泪眼里、隐约在热闹花市里的“去年人”,那么之后的那个丈夫再怎么优秀也终究是无法心心相印了,更何况只一“俗吏”。长长来路,命有玄机,也许一切早已注定!一代才女,最后因婚姻不幸,抑郁而终。那个失约的男子啊,在之后的每一个花市灯如昼的元夕,你可曾心疼,可曾想起过那个等你而哭湿了衣袖的女子,那个念你而一生抑郁的痴人?

悲剧的性格,悲剧的命运。情到深处,不免迷失自己。在这里我倒比较欣赏卓文君式的决绝: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你若心有别恋,我绝不肯委曲求全。可在那样的时代里,能如此决绝洒脱之人,毕竟少数,于是许多人的悲剧也便成了时代的悲剧。若在今天,婚姻不幸,可以离婚,不必一生低眉顺眼。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生活在一起,若是寻常女子倒也无妨,日复一日,生活也可勉强的度过,可偏偏是这样一位幽怨痴心的才女!对她来说,这仿佛凌迟处死一般,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残。那么之后的结局,就是必然的了。只能留下一本《断肠词》,留下无数感叹。

可是,如若真有轮回,愿你在来生,遇个如意之人真心疼你,怜你。不再半世断肠,泪湿衣袖。

■责任编辑 李泉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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