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千年古盐田 海南洋浦制盐业的如烟往事
2014-09-12秦柯
秦柯
数千个“砚台”一般的盐槽,随意散布在如画的海滩上,好像棋盘上一个个青黑色的棋子,看似毫无规律,却又暗合玄机。
“盐田不传外姓人”、“女种田,男晒盐”,这是盐田村的传统,制盐一直是盐田村的主业,由成年男丁操持,而种田则变成了副业,交由女子劳作。
千百年来,这片古盐田一直坚定地扎根在海滩上,支撑着村民的生活,如今虽已风光不再,却以深厚的历史印记,成为海南岛上一道绝美的风景。
在中国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制盐业源远流长,让世界刮目相看。
据历史资料记载,中国古代最早的制盐方法是“煮海为盐”,这项工艺起源于4000多年前的夏朝,经过历代不断的研究和改善,海盐制作工艺也不断推陈出新。到唐朝末年,一群福建莆田的盐工越过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岛煮盐,在实践中,他们发现了一种更为有效的制盐方式——以阳光曝晒来代替人工熬煮。于是,他们劈石作台,晒海为盐,开创了日晒制盐的先河。
在今天的海南省儋州市洋浦开发区,当年开辟的盐田,在流传了1200余年之后,如今依然保存完好,成为当地最早的工业印记。在摄影师的镜头里,在旅行家的笔记中,这一座座晒台承载着朴实而厚重的记忆,沉淀了流传千年的文明底蕴,让人惊叹不已。
走近千年古盐田
从煮海为盐到晒海为盐
在洋浦开发区的新英湾,有一个名叫“盐田村”的小村子,洋浦千年古盐田就在村内。这片古盐田占地750余亩,有7300多个晒盐的石槽,还有与之搭配的盐泥池、蓄海水池、盐卤水池等各七八十个。站在高处望去,远处海水与天空成蔚蓝一色,一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连接着各个晒台与水池,最后延伸到浅滩之中;青灰色的晒台略微鼓出的腰身,在耀目的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晒台中的水面,呈现出夺目的孔雀蓝,宛若一座座形态各异、装满墨汁的砚台;而晒台周围的卤水池,由于微生物的生长而显现出翡翠色的镜面,天上的白云倒映其中,轻柔缓慢地移过镜面。
数千个“砚台”,就这样随意地散布在如画的海滩上,就像棋盘上一枚枚青黑色的棋子,看似毫无规律,却又暗合玄机——高低错落是为了充分利用阳光;而在若干盐槽密集分布的区域,中央必是一片乌黑的盐泥池或卤水池,这样的布局,是为了减少搬运的过程。
越过沙滩,大海近在咫尺,随着阵阵海风,浪花轻轻拍打着海边的晒台,晒台胖墩墩的腰身上,稳稳当当地系着一些手臂粗的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拴着几艘色彩鲜艳的渔船。更远处的海面上,巨大的海鸟张开洁白的双翅,在天与海之间自由地滑翔……
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时间回溯到1200多年前的唐朝末年:一群来自福建莆田的盐工,带着家眷和对彼岸美好生活的向往,登上破败的渔船,驶向茫茫大海。他们沿着曲折的海岸线一路辗转,越过琼州海峡,最终来到海南的洋浦半岛,在一处天然海湾里安顿下来。这群异乡客在海边盖起了遮风避雨的房子,开垦出种瓜栽菜的土地,很快又操起老本行——制盐。面对大海这个取之不尽的盐仓,他们在海滩上架起炉灶,巨大的铁锅熬干海水,析出来的结晶,就是必不可少的百味之祖——盐。
不过,在新的家园里,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另一种更有效的制盐方式——以阳光曝晒代替人工熬煮,这样不仅减少了成本,也明显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于是,他们将海边的大块岩石凿去一半,把中间打磨平滑,四周留出凸边,做成浅浅的平坦石槽,然后注入经海泥过滤后的海水,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水分很快蒸发,只剩下高品质的食用盐留在岩石表面。这种方式开创了高产量的“日晒制盐”的先河,逐渐成为海南岛制盐的主要手段。到了清朝,海南岛的日晒制盐工艺得到朝廷重视,乾隆皇帝还曾御书“正德”赐予这些制盐人,足见他们在当时国民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当年的莆田盐工们开辟的千年古盐田,传承到现在依然能生产海盐,这一处古老的“工业印记”,被外来者发现后顿时声名鹊起,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摄影师和旅行家。
女种田,男晒盐
洋浦盐田,朝水夕钱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洋浦古盐田的盐工,守着那些“砚台”,日复一日地早出晚归,传承着古老的技艺。作为中国最后一片完美地保留原始日晒制盐方式的古盐田,这里的制盐工序古老、独特,生产出的盐咸味适中、纯正,不带苦味,曾有文人辞赋赞道:“(盐)其白如晴云,吹之欲散;松如团絮,触之欲起;皎若白雪,细若丝棉”,而盐田村的居民们则称之为“老盐巴”,不仅可直接作为烹饪调料,还能作为保健品使用,有清热退火、消毒散淤的功效。
每年农历三月到六月,是盐田村最忙碌的时光。盐工们通常在凌晨4点就得起床出门,到盐田去耙泥翻晒,过滤卤水,然后装入石槽中曝晒,等到傍晚时分,水份尽去,顶着夕阳的余晖,就可收获精盐了——正所谓“洋浦盐田,朝水夕钱”。
盐田村里的人都姓谭——“盐田不传外姓人”是祖宗立下的规矩,不仅如此,盐田村自古还有个特别的传统:女种田,男晒盐。制盐曾经一直是盐田村的主业,由成年男丁操持,种田则变成副业,交由女子劳作。
历史上,盐田村晒出的盐品质好,卖价高,盐工们从学会制盐的那一天起,就端上了“铁饭碗”。盐田村的盐从来不愁销路——因为和盐田村隔湾相望的,就是渔业重镇新英镇和白马井镇,而这两地渔业生产用盐和生活用盐的需求量巨大。据村里的老人回忆,“一小箩筐盐两个光银”是解放前盐的行情(一小箩筐盐20公斤左右);而“一小箩筐盐一箩筐谷子”则是解放初的价值。
直到20世纪,村里的诸多制盐工,依然没有离开盐田村外出谋生,而且盐工们的家境,往往也比周边单纯种田务农的家庭要好得多。由于洋浦“十年九旱”的天气和玄武岩的地质结构,庄稼人种的都是“望天田”——天不降雨将颗粒无收。而盐田村人守着老祖宗传下来的盐田,秉承盐槽“传男不传女,只租不卖”的古训,一代又一代地传承着“晒海为盐”的古老工艺,守着盐田就可以“朝水夕钱”,过着安稳的日子……
手工制盐业的里程碑endprint
穿越千年的繁华与寂寞
来到古盐田,只见高高低低的“砚台”倒映着蓝天白云,显得非常洁净而纯粹。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道,绕着这些“砚台”仔细观察,原来它们都是由火山岩石开凿打磨而成。
火山岩石质量轻、强度高,内部呈天然的多孔蜂窝状,良好的透水和透气性能,可以明显地加快“水落盐出”的进度。同时,火山岩石具有惰性,耐酸碱、抗腐蚀,在环境中不参与生物化学反应。这样的化学特性,用来接纳具有腐蚀作用的海水,也算得上最佳盛器了。而且火山岩对水中的有益微生物不会产生抑制作用,不影响其活性,比一般花岗石、砾石更为安全。当然,火山岩这些“绿色环保”的特性,或许是古盐田的先驱们未曾了解的,但他们当时随意就地取材的行为,却无意之间契合了与自然和谐,达到了非常理想的效果。
相比之下,传统熬煮海盐的方式,因为所用的铁锅或竹盘的限制而产量有限,并且燃料和人力的消耗,也显而易见增加了成本,而日晒海盐这种工艺,不仅大大减少了成本,还提高了制盐产量和质量,因此成为手工制盐业的革命性进步。
千百年来,每月两次的大潮,定期从洋浦湾滚滚而来,越过新英湾,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海边的盐槽、水池和沙滩。但无论风吹浪打,这些古盐田一直扎根在海滩上,坚定地支撑着盐工们的生活。只是随着岁月流逝,斗转星移,传承至今的古盐田虽然美丽依旧,但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辉煌。随着经济开发区的成立,众多工厂拔地而起,现代化的工业新城正在如火如荼地发展,而千年盐田却开始变得有些落寞了。
如今,还有三四十户人家依然坚守在这里,延续着古老的晒盐工艺,而在淡季,坚持晒盐的人家更是少到只有十来户。当年以晒盐为生的盐工的后代,如今大多已经另谋生计了——自从洋浦成为经济开发区以来,各种高楼大厦、港口码头的建设,以及工厂车间的流水操作和生产管理,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让年轻人有了更多选择……
纵观历史,洋浦古盐田虽然一直薪火传承,从未间断,却似乎一直很“低调”,声名不显。一般来说,食盐的经营自古关系国家经济命脉,获得盐业制作经营的商人,大多富甲一方,而随着大商巨贾云集,盐产区经济也随之繁荣起来,豪宅、盐庄、盐号甚至盐商商会等都会应运而生……
但洋浦古盐田却似乎不太符合这一历史规律。有关洋浦古盐田最早的记录,就是由唐朝末年从福建莆田南下、渡过琼州海峡的首批开创者开始的,而往后各代的历史典故和传说中,也没有与盐业贸易直接挂钩的特殊人物和城镇古迹。传承至今,曾经多达上千户的盐工家庭,也只剩寥寥数十户还在坚持。或许正是由于海南岛与大陆相隔的地理位置,以及原始手工作坊有限的产量,导致这里所产的精盐虽然能改善村民的生活,却没形成迅速聚富的效应,所以才没有“因盐生富”的现象。
海南岛上最早的日晒制盐工艺,虽然从唐朝末年兴起,但直到宋、元时期才开始迅速发展,明、清时期才普及全岛。这些因素使得洋浦古盐田发展缓慢,几乎没有变化,所以这种原始开初的风情,才得以在洋浦半岛上完好地保存了1200多年。
在当前这个工业现代化时代,“晒海为盐”这种古老工艺虽然没有了太多的经济价值,却传承了1200多年古老工业的印记。我们今天还能欣赏到千年古盐田完好形态,真的应该庆幸它在历史的进程中不曾被过度利用开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