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下的聚会 五湖四海一起来
2014-09-12白茅根
白茅根
跨越千山万水后,藏族小伙多吉用14个小时完成了转山,他历经重重困难登上卓玛拉山口,并在此留下一件衣服和一束头发,他说这样可以祛除今生罪孽,意味着他将告别过去的苦难,获得新生;
据说在冈仁波齐转山一圈可以消除一生的罪孽,转10圈可以在500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转108圈便可以升天成佛——背夫次仁说,他已经在冈仁波齐转了200多圈,“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呢?”
60多岁的任怀平曾是北京某大学副教授,8年前来到塔钦,从此不再离开——他经营了一个咖啡屋,将大部分收入都捐给了当地贫困儿童;“人总得有点信仰,为这世界做点什么……”
神山脚下云集了五湖四海的来者:他们有着不同的国籍和肤色,抱着各种不同的目的:朝圣的虔诚信徒,靠艰苦劳动讨生活的背夫,想靠游客赚钱的生意人,心怀信仰的志愿者……
不管他们的目的为何,神山都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们,他们则用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虔诚和辛劳,在神山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在盛夏出发
一个普通牧民的朝圣路
6月的那曲草原,春季的寒冷才刚刚退去,牧草也刚刚开始生长——正是牧民们忙碌的季节。
不过,藏族小伙多吉却决定暂时抛下家里的牛羊,花一个月的时间去冈仁波齐转山。对于多吉的决定,家里并没有阻挠,母亲早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厚实的靴子、棉衣和风干的牛羊肉、糌粑,然后嘱咐他注意荒山的野狼。
带着家里的期盼,多吉就此上路,他先到了拉萨,围绕拉萨的3条转经路转经,拜过大昭寺的释迦牟尼像后,又坐了几天“老爷车”(西藏至阿里的长途客车,没有卧铺,全程硬座)来到冈仁波齐峰下的塔钦村,此时已经是藏历四月初七——在佛家传说中,四月即释迦牟尼处胎、成道、涅槃之日,在这一月中转山,功德要远胜平日。
早上5点,多吉起床了,而此时比他更早的人还有很多,在塔钦村的转山道上,满是朝圣的人。冈仁波齐山体上的横条状地质断层结构,在初生太阳依稀的光辉下,就像就是通往彼岸世界的天梯。
到达色雄经幡柱下时,天光已经大亮,高耸的风马旗柱正中矗立,周围五颜六色的经幡绕着柱子铺陈开来,足有好几百米,是单调山谷里最亮眼的颜色。多吉虔诚地跪拜下来,并在柱上系上了属于自己家族的一根红色经幡。
衣着朴素的藏民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一路同行,头扎白头巾的印度人和金发碧眼的欧美人打成一片,场景略微显得有些嘈杂。不过这并不影响多吉的情绪,每逢有人向他打招呼和微笑示意,他都会肃穆合十,说一句“扎西德勒”,给别人送去祝福。
最初进山的这段路还算平坦,多吉到达止热寺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在这里他绕着寺庙转了几圈,拜过佛之后就坐到墙根,吃着风干肉休息了一阵。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转山过程中最艰难的一段路——翻越卓玛拉山口。
其实这一段根本就没有路,几乎全是陡峭险峻的乱石坡,上面还覆盖着积雪和薄冰,极易摔倒。不过,多吉认为这正是佛祖对他的考验,他告诉笔者,唯有虔诚的人才能翻越山口。
尽管在乱石坡上行进艰难,但多吉靠着放牧练就的好身板,将众多朝圣者甩在了身后,这个时候,只有玛尼堆能够让他暂时停止前进——他每看到一个玛尼堆,就会停下来为它加上一块石头,默念一句六字真言后再离开。
下午3点时,56公里的转山路走完了一多半,多吉此时气喘吁吁,不过心头却是异常欣喜——穿过卓玛拉山口后,他的面前是一片经幡和玛尼堆的海洋。多吉脱掉一件里衣,找了一块大石头将其压住,随后又割下一束头发,也留在石下——他说头发和贴身穿过的衣服留在这里,可以祛除今生的罪孽,意味着将告别过去的苦难,获得新生。
这之后的路,到达目的的多吉似乎心情愉悦,脚步显得很轻快,终于在晚上7点左右,他回到了出发地塔钦村。此时,夕阳的余晖像佛光一样,正将小村染成一片金黄,多吉找旅店老板要了一壶酥油茶,沾着糌粑吃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尽管两腿已经酸软,心里却是一片虔诚与满足……
神山背夫
转山次数最多的人
冈仁波齐山高路陡,转山的路曲折漫长,外地人极易迷路。于是,“神山背夫”这一职业应运而生:他们的责任是帮转山者负重,并担任向导。
背夫们总是集中在塔钦村找工作,他们大多是阿里地区的藏民,为了养家糊口才从事这份职业。正规的背夫受到村委会的管理,要经过审核才能拉活。但是,也有许多拉私活的浑水摸鱼者,除了村委会谁都不怕——因为一旦被巡视员发现,是要被驱逐下山的。
既然是背“夫”,人们很容易会联想到那些身强体壮的壮男——但这里的情况却很另类,背夫里面有一半是女人,她们大多是留守在家的妇女,出来打零工养家。另一半则年龄不等,从十几、二十多岁的小伙,到四五十岁的中老年都有。他们大多不懂汉语,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与客人缺乏交流,沉默寡言,只会埋着头走路。
作为一个略懂汉语的背夫,次仁的生意比他的同事好很多。由于他能和人简单沟通,再加上和村委会以及一些客栈的老板关系不错,有活儿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推荐他。
出发时,很多背夫只管背行李和补给,并不怎么管人——但次仁是个例外,不会像很多背夫一样一直往前冲,相反,他对待客人很热心,不仅与雇佣他的客人并肩前进,还会为他们讲解一路上的“圣迹”。
次仁说,带了这么多来转山的人,最麻烦的要数印度人,因为他们往往行李多,而且要求也很多。“印度人往往不大肯走路,所以他们在塔钦除了会雇佣背夫外,往往还会雇佣马夫,转山的时候,背夫背着他们的行李和补给,马夫则牵着马,他们骑马前进,遇到实在过不了的乱石堆才下来。”
2014年4月,次仁就被一个印度香客雇佣,一起的还有一名马夫,那名印度香客的行李非常重,估计得有十多公斤——在海拔这么高的山上,每多一公斤,都堪称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一趟活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登上卓玛拉山口,马匹受不了了,印度香客不得不下马步行,一路几乎全靠他拉上山。下山时,印度香客一不留神踩滑了,次仁眼疾手快抓住了他,他才没有一路滚到坡底。endprint
据说,在冈仁波齐转山一圈可以消除一生的罪孽,转10圈可以在500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转108圈便可以升天成佛——“我们是世界上转冈仁波齐次数最多的人”,次仁说,他自己已经转了200多圈,“你说,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呢?”
五湖四海的来者
生意人与信仰之光
在神山下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荒村带来了现代色彩:旅店、餐馆、商铺……他们有个统一的名字,叫作生意人。
神山下有很多藏餐厅与川菜馆,可以吃到盐煎肉、回锅肉等各种地道川味美食。相比之下,那家名叫“东北四海”的饭店显得有点另类——这里经营的是纯正的东北菜,原因无他,因为老板是正宗的东北人,叫孔金玲,来自距神山万里之遥的黑龙江佳木斯。
孔金玲原本是做服装生意的,后来被一个在普兰县卖饺子的老乡“忽悠”了——她听说塔钦游客多,生意好,便放弃了服装,在这里开了家东北餐馆。饭店刚开张的时候,他们很不适应高原的环境,蒸出来的饺子稀巴烂,馒头则是半生不熟……最惊险的一次,高压锅竟然在厨房炸飞了,里面的面条糊了她丈夫马世宇一脚,现在都还有伤疤。
一年多磨合期后,他们渐渐适应了高原,做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为了吸引客人,还特地在店门前挂上了“俄罗斯风味”的牌子——当有人好奇问老板都有啥俄罗斯菜品时,她会很淡定地回答:“老毛子的口味跟俺们那噶哒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山寨”产品,还真有俄罗斯游客过来吃饭,其中有个来自圣彼得堡的好心姑娘,还帮他们用俄文翻译了菜单。
塔钦村荒凉寒冷,也缺乏娱乐活动,而当外来者不适应时,当地接待者往往会为他们推荐说“去咖啡屋坐坐吧”。
所谓的咖啡屋,应该是神山下最具小资情调的地方了。店名叫“志愿者之家”,老板是一位叫任怀平的大爷,已经60多岁。他曾拥有一份比较辉煌的履历:北京某大学物理光电系副教授。不过,自从8年之前他转过山之后,便觉得自己和神山有种宿命,于是便辞职留在这里,不再离开。
任怀平是个闲不住的人,为了给转山者和驴友提供温馨的环境,他跑遍了阿里地区,终于“折腾”出这个北欧风格的小店——咖啡屋镶着透明的玻璃窗,铺着地毯,书吧里摆着摇椅和轮胎改造出的座椅,大炕上摆满了抱枕和小桌子,墙上贴满了便利贴,都是驴友和转山者的留言寄语……寒冷的雪山下,这里似乎是最温暖的地方。
更令人感动的是小店的另一个身份:塔钦村儿童救济站。小店的玻璃上醒目地写着,“本店所有的咖啡收入,将用于阿里地区环境保护以及资助贫困儿童”。如今,小店靠收入已经救助孤儿及贫困儿童总计68名,并正计划筹建一所孤儿院。老任颇带感慨地说:“人总得有点信仰,为这世界做点什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