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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乱局,边缘之地的宿命

2014-09-10雷墨

南风窗 2014年6期
关键词:亚努科维奇乌克兰

雷墨

“乌克兰”这个词在俄语中有“边区、边缘之地”的意思。对于欧洲国家尤其是德国、法国等欧洲核心国家来说,乌克兰也算“边缘之地”。对于美国来说,乌克兰更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但国际政治格局的演变,让这个“边缘之地”成了俄罗斯与美欧战略博弈的一个战场。正因为如此,发端于基辅独立广场的民众反政府示威,戏剧性地在短时间内升级为世界大国之间的对抗,甚至还引发“第二次冷战”的猜测。

乌克兰前总统库奇马曾说过:“乌克兰不想成为缓冲区,因为两头讨好会令人窒息;乌克兰也不想成为桥梁,因为如果走在桥上的人太多,桥就会坍塌。”但无论从乌克兰的地缘政治现实还是其基于这个现实所推行的外交战略来看,它都没有摆脱大国战略缓冲区的宿命。

2013年11月21日,乌克兰亚努科维奇政府宣布暂停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的准备工作。该协定被认为是乌克兰加入欧盟的“门槛”。3天之后,数万名乌克兰人在反对党领导下走上基辅街头,抗议政府的这个决定。今年2月18日,形势急转直下,基辅再次出现大规模游行示威,引发的暴力活动导致80人死亡、数百人受伤。2月21日,在德国、法国和波兰的斡旋下,亚努科维奇与反对党领导人签署旨在结束长达3个月政治危机的和解协议。该协议几乎满足了反对派所有诉求,比如提前举行总统选举、恢复2004年宪法、邀请反对派加入政府等。但这份“迟到的投降书”没能确保亚努科维奇有尊严地下台。一天之后,乌克兰议会宣布总统亚努科维奇“自动丧失职权”,并决定于5月25日提前举行总统选举。至此,乌克兰政治乱局第一季以亚努科维奇逃往俄罗斯而告一段落。

乌克兰局势恶化后,俄总统普京与德国总理默克尔、英国首相卡梅伦等欧洲国家领导人通了电话,协调稳定乌克兰局势的立场。亚努科维奇与反对派领导人达成协议的当天,普京还与奥巴马通电话,双方同意应迅速落实乌当局与反对派达成的和解协议,敦促双方不要采取暴力行动。在亚努科维奇“被辞职”之后,俄对乌局势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2月23日,俄外长拉夫罗夫在与美国务卿克里的通话中,指责乌反对派没有遵守协议,夺取国家政权。26日,普京宣布俄国防部对西部和中部軍区及各部队进行突击战备检查。此后,俄向乌克兰南部俄黑海舰队所在地克里米亚增兵,俄装甲部队出现在克里米亚街头。3月1日,俄议会批准普京对乌克兰使用武力的请求。在此期间,美国多次对俄发出警告,称军事干预乌克兰将付出代价。

3月3日,美国宣布中止与俄之间的贸易和投资对话以及军事方面的合作。此外,美国还宣布将与盟国一道对俄实施经济制裁。3月4日,普京首次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公开表态,称“乌克兰与基辅发生的事情,整体上来说就是违宪、武装夺权的政变行为”,他还表示俄罗斯保留动用“一切手段”保卫在乌克兰俄公民的权利。

随着乌克兰危机的“风暴眼”从基辅转移到了克里米亚,乌国内的政治斗争演变成了俄罗斯与欧美之间的博弈。美国《外交政策》杂志3月5日刊文称,乌克兰危机引发的大国对抗预示着“第二次冷战的到来”。卡内基莫斯科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宁也表示了对“第二次冷战”的担忧,他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表示,鉴于俄罗斯如今与美国和欧盟在乌克兰的竞争公开化,即使俄乌间不发生战争,克里米亚危机也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从而导致国际权力平衡的变化。

一纸协议的签署与否,引发乌克兰国内政治乃至国际政治的连锁反应,有其深刻的历史渊源和复杂的战略背景。从外交角度看,亚努科维奇政府因拒绝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而倒台,也预示着乌克兰长期以来在欧盟与俄罗斯之间“平衡外交”的破产。

自1991年独立以来,乌克兰外交的最大挑战就是如何在西方国家与俄罗斯之间保持适度的平衡,即如何在保持对俄关系稳定的前提下,深化与西方国家在经济和安全上的关系。乌克兰首位总统克拉夫丘克最成功的“平衡外交”,是在1994年拉美国介入关于苏联解体后乌境内核武器问题的谈判。乌克兰以销毁境内核武器,换取俄美英法等核大国以通过书面形式向乌提供积极安全保证,实现了乌克兰利益的最大化。但克拉夫丘克这个成功案例没能得到复制。此后克拉夫丘克希望美国协调乌俄两国关于俄黑海舰队在克里米亚驻扎问题时,俄罗斯明确拒绝了美国的介入。

相较于克拉夫丘克,继任者库奇马总统的“平衡外交”要成功得多,在某段时期内可谓左右逢源。库奇马上台不久,就与美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在外交关系层级上把乌美关系提升到了与美俄关系同样的水平。1996年9月,乌美两国还建立了由库奇马总统与时任美国副总统戈尔牵头的高级别对话机制。1997年7月的北约马德里峰会上,乌克兰与北约签署了“特别伙伴关系宪章”。就在同一年,叶利钦作为俄罗斯总统首次访问基辅,并与乌克兰签署了双边友好合作条约。1998年,在与欧盟的伙伴与合作关系协议生效后,库奇马政府向欧盟提出了有关“联系国协定”谈判的要求,推动乌克兰加入欧盟。2002年,乌克兰向伊拉克出售武器导致与美欧关系紧张,与欧盟的相关谈判陷入僵局后,库奇马打出了“俄罗斯牌”。2003年,库奇马政府签署协议,加入俄罗斯倡导的、成员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的“统一经济空间”计划。

通过“橙色革命”上台的尤先科总统,公开表示乌克兰“不仅从地理上选择了欧洲,而且它的精神和道德价值观也将与欧洲融为一体”。在外交政策上,尤先科声称寻求与俄罗斯发展稳定的关系,但明确表示他的外交优先是把乌克兰带向西方,包括加入欧盟和北约。2005年4月,乌克兰加入“北约成员行动计划”谈判。同年8月,乌克兰宣布放弃加入“统一空间计划”。但尤先科5年任期受困于政治内斗和经济滑坡,既没有在“融入欧洲”方面取得实质性进展,也没有“稳定”与俄罗斯的关系。尽管欧盟在2008年9月同意与乌克兰举行“联系国协定”和自贸协定谈判,但乌国内乱局以及改革停滞不前,使在乌克兰“入盟”问题上意见本来就不一致的欧盟内部分歧更加明显。此外,与俄罗斯关系的恶化,也成了尤先科向北约靠近的阻力。在2008年北约布加勒斯特峰会上,由于担心激怒俄罗斯,德国和法国联手阻止了批准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成员行动计划”的提案。

作为库奇马支持的接班人,亚努科维奇继承了其“平衡外交”的衣钵,但在实施过程中却没有做到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2010年3月,就任总统不到一个星期,亚努科维奇就访问欧盟总部布鲁塞尔,重申签署“联系国协定”的意愿。一个月之后,他又访问莫斯科,与俄罗斯达成协议,将俄黑海舰队在克里米亚驻地租期延长25年,俄则以优惠价向乌提供天然气。但局势的发展并不如亚努科维奇所愿。欧盟以“民主倒退”、“改革迟滞”为由向亚努科维奇施压,甚至在2013年2月的欧盟峰会上设定了要求乌克兰在5月前“取得具体进展”的期限。此外,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还公开表示,一个国家不可能在成为“关税同盟”成员国的同时,还与欧盟签订自贸协定。与此同时,俄罗斯也在拉乌克兰加入俄白哈“关税同盟”上加大了施压力度。

特列宁告诉《南风窗》,亚努科维奇政府本意是想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与自贸协定,同时通过取得俄白哈“关税同盟”观察员身份,缓解来自俄罗斯的压力,也享受“关税同盟”的部分好处。但普京的表态跟巴罗佐一样,即乌克兰只能二选一。2013年8月,俄罗斯海关将所有乌克兰生产商品列入风险控制目录,无限期地封锁乌克兰对俄出口。亚努科维奇对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踩急刹车,真实原因不得而知,但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学者史蒂芬·皮弗看来,问题的根源在于乌克兰民主的倒退以及亚努科维奇在外交上的两个推断。“一个是2010年的乌俄协议可能使俄罗斯在对乌政策上更慷慨大度,另一个是欧盟重视乌克兰的地缘政治意义,会在民主问题上有所退让。这两个推断都被证明是误判,正使乌克兰外交失去平衡。”

烏克兰“边缘之地”的地理位置,以及东西部民族、宗教、文化上的差异,使这个国家一直徘徊在向东还是向西的困境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使乌克兰很难找到并有效实施清晰的国家发展战略。乌克兰政治的一大特点是被寡头利益集团所绑架,这使得乌克兰的任何改革都举步维艰。自2004年“橙色革命”以来,乌克兰政坛上政治人物之间敌友角色的切换让人眼花缭乱,其中充满了政治利益的交换。对于亚努科维奇来说,推动国内改革、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符合国家长期利益,但接受俄罗斯150亿美元援助稳定国内经济,则符合他个人短期的选举利益。美国乔治城大学政治学教授罗伯特·欧塔格告诉《南风窗》,乌克兰缺乏改革型的政治领导人,“尤先科在‘橙色革命’后有绝佳的机会推动改革,但他没有这样做。乌克兰被‘掌权者’所束缚,这些人只在乎实现他们自己的个人目的,而不是为了公众的利益”。

利益的绑架不仅来自乌克兰国内。欧盟在是否吸纳乌克兰方面存在分歧,也是缘于相关国家的利益盘算。波兰、立陶宛等国对乌克兰加入欧盟态度积极,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不使自己成为俄罗斯与西方大国权力对弈的边界。德国、法国态度谨慎,主要是因为乌克兰的地缘政治价值已经远不如俄罗斯对它们的经济利益重要。俄罗斯是欧盟继美国和中国之后第三大贸易伙伴,欧盟已成为俄罗斯最大的投资者。德国前总理施罗德是俄罗斯与德国、荷兰、法国联合开发的“北溪”天然气管道项目董事会主席,这个天然气管道绕过乌克兰,直连俄罗斯与西欧大陆。有了这层关系,俄罗斯一方面警告称将采取各种可能的手段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另一方面竭力拉拢乌克兰加入由俄主导的地区机制。

3月5日,普京在莫斯科郊外举行的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会议上说,乌克兰是关税同盟的重要经济合作伙伴,也是独联体自由贸易区成员,俄白哈“关税同盟”应尽一切可能帮助乌克兰摆脱当前经济危机。同一天,欧盟委员会公布了对乌克兰总金额超过110亿欧元的中短期经济援助计划。3月6日,乌克兰新总理亚采纽克访问布鲁塞尔。在这一天,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领导人访问莫斯科。此间,俄、美、英、法、德以及欧盟外长,在巴黎举行的有关乌克兰局势的会议没有达成实质性共识。

“地理环境是外交政策中的最重要因素,因为它是最经久不衰的。”著名地缘政治学者尼古拉斯·斯皮克曼的这句名言,在乌克兰危机中得到了印证。乌克兰局势未来走向何方依然扑朔迷离,大国之间围绕乌克兰的博弈仍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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