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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前置起始义介词*
——兼谈共同语形成过程中的包容性

2014-09-07杨杏红

关键词:官话介词用法

杨杏红

(1.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234;2.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中的前置起始义介词*
——兼谈共同语形成过程中的包容性

杨杏红1,2

(1.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234;2.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中介词“起”的用法比较复杂,不仅可以单独作为起始义介词使用,还可以和其他成分组成表示起始义的框式介词。在框式介词中,“起”的前置词和后置词用法之间存在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跟“起”的虚化程度以及虚化方式有关。处于名词短语前的介词“起”在与其他同类介词的竞争中逐渐消失,但清末北京官话中起始义介词的多样性正体现了共同语形成过程中的包容性。

介词;“起”;北京官话;包容性

近年,明清时期域外官话课本的研究逐渐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因这些课本语言能真实再现当时的口语面貌,所以成为近代汉语史研究的重要资料。六角恒广《中国语教本类集成》共收录了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教科书329本,因其课本语言具有实用性、可靠性、时效性,所以“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是研究清末民初北京官话口语的有利材料”[1]。在对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语言进行考察时,我们发现了“起”的起始义介词用法,而在有关近代汉语介词研究的文献中,却较少提到。本文将描写介词“起”的这一特殊用法,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相关问题。

一、起始义介词“起”

在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起”用作介词,可以引进处所、时间和方式。

(一)引进处所

表示动作的起始。如:

(1)我是起天津回来①。

表示动作发生的处所。如:

(2)夜里来了一个贼,起他后墙上挖了一个窟窿偷了几十两银子。

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

(3)那个姑娘刚才起这儿过,长得很标致又稳重。

表示取得的处所。如:

(4)是起一个姓王的经纪手里买的。

(二)引进时间

表示时间的起始。如:

(5)因为我奉委往牛庄地方有点儿要紧的事,得起五更赶路。

有时表示时间的是某一个具体的事件。如:

(6)在江西的那几年事情倒很好,就起到了苏州之后,事情就不顺了。

也可以用代词回指前面出现过的事情。如:

(7)那个人起那么一气,可就回家去了,到了家不多几天就死了。

(三)引进方式

“起”的这类用法不多,而且限制性较大,目前只看到一例。如:

(8)“您怎么走?”“我起旱走。”

二、起始义框式介词中的“起”

框式介词指的是在名词短语前后由前置词和后置词一起构成的介词结构,介词“起”也可以和其他成分一起构成起始义的框式介词。

(一)“起始——方位”类框式介词

这类框式介词的前置词是起始义介词,后置词是方位名词,介引的成分位于前后置词中间。如:

(9)打城外头烟馆里,叫了一股儿,你想这烟馆宝局有不收的么?

(10)我听说近来有三处被盗的,前几天从局上办下两股儿来。

(11)李爷,您起宅里来么?是,起宅里来。

上面各例中,框式介词“打……外头”、“从……里”、“起……里”中的“打、从、起”等是动源前置词,“外、里、上”是名源后置词,在一个框式介词中前后两部分为不同的实词来源。

(二)“起始——起始”类框式介词

这类框式介词的前置词为起始义介词,后置词也是起始义介词。前置起始义介词有“打、从、由”等,后置起始义介词只有“起”一个,介引的成分位于两个起始义介词之间。如:

(12)解这儿起,几点钟可以到呢?

(13)问:平绥铁路这名字是怎么起的?答:是两个地名。因为这铁路从北平起到绥远城。”

(14)由夏至起到如今,可算得今天是顶厉害的。

根据Heine有关框式介词的分析,框式介词的前置词和后置词在语义和功能上不尽相同[2],但我们在本节的第一部分已经详细地描述了官话课本中“起”具有表示时间、处所起始义的功能。基于这一事实,我们认为汉语中有些框式介词的前置词和后置词在语义和功能上具有一致性。

在现代汉语中,方所前置词后带方位词已成为句法需求,居于介词核心地位的方所前置词“在、从、到”以及一定程度上的“往”都不能独立地介引普通的NP[3]。起始义框式介词的方位后置词一般不能省略,如:

(15)前几天解局上办下两股儿来。//*前几天解局办下两股儿来。

(16)在草里跑出来一个狍子。//*在草跑出来一个狍子。

但起始义框式介词的起始义后置词大多可以省略。如:

(17)解这儿起几点钟可以到呢?//解这儿几点钟可以到呢?

(18)从北平起到绥远城。//这铁路从北平到绥远城。

上例中前置词和后置词都具有起始义,省略一部分起始义后置词“起”,并不影响语义的表达。从这一语言事实可见,当框式介词的前后义重合时,可以省略后置词。

(三)前置词“起”与后置词“起”差异

后置词“起”除了可以表示时间、处所的起始,还可以表示数量的起始,如“从开学第一课起”,而这种用法前置词“起”不具有;而前置词“起”除了能够表示时间、处所的起始以外,还可以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起这儿过”,也可以表示方式“起水路走”,这也是后置词“起”不具有的功能。由此可见,前置词“起”和后置词“起”功能上还是有一定的差异。

从前面的分析可知,“打、从、由、解”处于前置词位置是都可以表示经由某个处所,但当组成框式介词后,却只能表示时间、处所的起始,不能表示经由。我们认为造成这一现象的产生跟前置词“起”的虚化有关。

前置词“起”可以表示起始、经由、方式三个义项,呈现出某种逐渐虚化的进程,从语法化理论看,语言共时平面的差异是历时演变在不同阶段、不同层次上的反映。“起”位于处所词前面,表示起点,在先秦文献已经可见,如:“百步一櫳樅,起地高五丈。”(《墨子·备城门》);表示时间起始的前置词“起”出现得比较晚一些,大概是到了唐宋之际,如:“起今后,本州所贡洞庭柑橘,侯见勑者,即得供进,不得脩为常贡。”(宋·王禹偁《拟罢苏州贡橘诏》);放在处所词前面,表示经由的地点,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用例就出现在清末的北京官话课本,如“起这儿过”;表示方式的“起”在清末也只偶见个例,还十分不成熟。

从语义发展的情况来看,表示处所的“起”从起始义角度虚化为表示时间的“起”,另一方面,从处所义角度虚化为经由某个地方,在进一步虚化为经由某个地方的方式(目前只看到“旱路、水路”等)。可见,前置词“起”比后置词“起”的虚化程度更高,随着后面引进的句法成分的变化,前者词“起”的语义也就更为虚化了。

在讨论完“起”的前置词和后置词用法之后,我们所关心的问题的是:为什么在清末社会共同语——北京官话中“起”具有前置词和后置词的用法,而100多年后,今天的共同语——普通话中却只有后置词的用法?

三、其他前置起始义介词

在日本明治时期的三百多本北京官话课本中,除了介词“起”可以表示起始义,还有“解、接、在、打、从、由、自从”等7个介词也能表示起始义。具体用法如下:

(一)“解”

引进处所,表示处所的起始,如:

(19)老弟是解家里来么?//喳,是解家里来。

也可以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

(20)这一天,他解御花园门口儿过。

引进时间,表示时间的起始,如:

(21)给房钱的时候,解月头儿起好算。

(二)“在”

“在”可以表示处所的起始,述语大多是移动类动词,如:

(22)到了午后回来的时候,忽然的起了一堆大黑云,在西边远远的来。

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

(23)前天我在他门口走过,看见他家里人们都穿着孝呢。

(三)“接”

北京官话课本中起始义介词“接”用例不多。主要表示处所的起始,如:

(24)打那儿来?接铺子来。

(四)“打”

介引处所,表示处所的起点。如:

(25)您打那(哪)儿来?——打衙门里来。

也可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

(26)顶好是打那竹径转弯儿去,在那块大石头上坐着,听水声儿真叫人万处皆空。

介引时间,表示时间的起点。如:

(27)打上船到下船通共是整十二天。

官话课本中“打”介引时间较为特殊的用法。如:“你们的活忙不忙?”“这几天忙得厉害。”“打夜作罢?”“可不是麽。”(《官话指南》)例中的“打夜”更像是一个固定词组,“打夜作罢”表示“从夜里已经开始做活了”的意思,所以说此处的“打”应该是表示时间起始的介词。

(五)“从”

引进处所,表示处所的起点,如:

(28)刚才有小的一个本家的哥哥,从乡下来,找小的。

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

(29)从小路转弯去又走过一二里。

引进时间,表示时间的起点,如:

(30)我没作过外任,自从癸未那年侥幸之后,就在翰林院供职。

在北京官话课本中,“从”还有其他的一些用法,如表示数量的起始“从二百两银子还起”;表示身份的起始“从弹琵琶弦子出身”等。其他的起始义介词未见这类用法。

(六)“由”

引进处所,表示处所的起始,如:

(31)正说着,他的老子娘由房里走出来说:“我的孩子,手脚都回热了。”

表示经由某个处所,如:

(32)你呐天天儿由这里过,都是往哪里去啊?

表时间的起始,如:

(33)你的清话由什么时候学来的?

(七)“自从”

在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中,没有发现单独使用“自”作为起始义介词的例子,除了“自古、自今”等固定说法中,“自”通常和“从”一起组成复合介词“自从”,表示时间的起点,如:

(34)自从泰戏国通商以来,洋货进口一年比一年多。

“自”和“打”组成的复合介词“自打”在官话课本中没有发现。

在日本明治时期的所有北京官话课本中,一共出现了8个表示起始义的介词,这些介词在功能用法上的差异从表1可见。

“起、解、在、接、打、从、由、自从”8个介词都能表示起始,但是他们在北京官话课本中表现出来的功能并不完全一样。“接”只能引出处所的起始;“在”主要功能可以介引处所包括起始和经由,但不能表示时间的起始;“解”除了可以表示处所的起始和经由以外,还可以表示时间的起始;“起”相比“解”用法要复杂一些,还可以表示方式“起”;“打”可以介引时间、处所、经由等;“从、由”的用法则比较丰富,除了介引时间、处所之外都还有许多其他用法,但“自从”合在一起只能表示处所的起始。总的看来,在这8个表示起始义的介词中,“接、在、自从”功能比较简单,“解、起、打、从、由”的用法略为复杂,但是在表示处所和时间的起始时,大部分介词都可以互相替换。

表1 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的起始义介词语义分布

四、共同语的竞争与包容

日本明治时期不同时间、不同地域的北京官话课本在起始义介词的使用上存有一定的差异。我们选取了明治各个时期代表性的北京官话课本,统计了这些教材中表示时间和处所起始的例子,具体使用情况如表2:

表2 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的起始义介词使用情况

表2中可见,“起、解”是明治初中期北京官话课本《官话指南》使用最多的起始义介词,我们只在明治后期的课本《官话应酬新篇》中发现一例“解”的用例。同时期的文献,如《儿女英雄传》中未见起始义介词“解”,但有个别“起”做介词的用例,如:“起那天,这城隍爷就灵起来了。”表示起始、经由某个处所的介词“在”只出现在《参订汉语问答篇日语解》中,在其他课本中我们没有看见这样的用法,该书作者为福岛九成,六角恒广《中国语教本类集成》的题解中记载:

福岛九成是戊辰战争的时候从军的陆军少佐。明治4年受大久保利通的命令被派遣到中国,查探中国南部以及台湾情况,明治6年回国转成文官,明治7年跟随大久保利通来到厦门,明治8年4月正式任命为厦门领事,直至明治13年归国。《参订汉语问答日语解》是在厦门这段时间编写的。

从这一段记载可以看出,《参订汉语问答日语解》的作者主要生活在福建和台湾,因此我们推测他学习的官话很可能是南方地区的北京官话,因为地域上的差异,使得这本教科书中的北京官话有所不同,起始义介词“在”可能只在南方官话中出现。另外,马贝加在《近代汉语介词》中认为“在”表示起始点的用法在明代《拍案惊奇》中出现,如:“因为我在家中来,中途不见了,庵主必到我家里要人。”《拍案惊奇》的作者系南方吴语区人士,此例中表示起始的“在”大概也是方言的用法。表示起始的介词“从、打”在明治早、中期的教材中较少使用,多出现在明治后期的教材中,而早期经常使用的介词“起、解、在”只偶尔出现在中后期北京官话课本中。

从历时语言的发展来看,前置词“起”在清末的北京官话中,曾经具有强势的地位,而在语言的竞争过程中,北京官话中介词“起”在前置用法和后置用法逐渐做出了选择,成为一个专职的后置介词。其原因有二:一是清末内外城的分隔逐渐打破,语言融合加剧,北京官话的纯粹性受到影响[4];二是“起”自身没有发展出新的功能用法,所有功能都只是“打、从”的部分功能,根据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两种完全相同的用法只能选择其一,而往往是功能丰富的一项取得胜利,所以“从、打”又重新取得了强势地位。

今日的文学作品中还能看到前置介词“起”的用法,如:“我刚起祖国回来。”(胡可《战线西移》)“我起小就给大地主放牛放猪。”(西虹《家》)“冯大奶奶得了珍儿,起心眼里高兴。”(梁斌《播火记》)等。在现代汉语北方方言的一些次方言区,还大量的存在着介词“起”的用法,如:“起北京到黑河顶三百多公里。”(东北官话)“起外头回来。”(北京官话)“起打去年,她开始学文化,进步很快。”(北京土语)“他起小就老实。”(冀鲁官话)“起小就住在这儿。”(胶辽官话)“起东庄到西庄有多远。”(中原官话)

表示时间和处所起始的介词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有“从、打、自、由、自从、自打、打从”,除此之外,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存在的“起、打起”等,在历史发展中淘汰了其他同类介词,在竞争中取得了优势地位。从历时发展的总趋势来看,介词“从”自唐代取得优势地位后就一直没有被动摇过,相比其他同类介词来说,它的使用范围更广,用法更为复杂,这一点基本不可否认,但是汉语史的研究并不能仅仅是一个大致时期的研究,今天我们在研究汉语发展史时,应该把眼光看到更加细微之处,这样就会发现在历史语言长河中的主流和曾经的波折。

日本明治时期的北京官话课本是典型的“北方官话”,其中一共出现了8个表示起始义的介词,其中“解、接”保留在北方方言区;“在”保留在南方方言区,“打、从”是汉语中一直处于优势地位的起始义介词。清末的北京官话作为当时社会的共同语,从起始义介词的使用情况来看,具有很强的包容性。李丹丹在研究清中期琉球官话文献时曾提到,在南方地区的“官话”是“南方方言在官话层面的一种投射,它不是方言,而是以共同语的形式出现的”[5]。而清末的北京官话中,不仅北方方言投射在“官话”中,南方方言也投射在了“官话”中,加之由来已久的传统用法,这种兼收的局面应该算是共同语形成过程的特有现象。

注释:

① 文中所采用的例句皆出自六角恒广《中国语教本类集成》,无特殊情况,引文不注明具体出处。

[1]李无未.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课本研究的基本问题[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1):83-87.

[2]HEINE,BERND,Ulrike Claudi &Friederike Hünnemeyer[M].Grammaticalization:A Conceptual Framework.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

[3]刘丹青.语序类型学与介词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62-168.

[4]李无未,杨杏红.清末民初北京官话语气词例释[J].汉语学习,2011(1):96-103

[5]李丹丹.清琉球官话课本《人中画》语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91.

The Prepositive Starting Preposition in Beijing Mandarin Textbooks during the Meiji Period in Japan:On the Inclusiveness in the Formation of Common Language

YANG Xing-hong
(1.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2.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Language,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During the Meiji era the uses of intermediary word“from”in Beijing Mandarin textbooks are complicated,which can not only be used as preposition alone,but also form frame preposition with other elements to express initial meaning.In frame preposition,the preposition use and postposition use of the intermediary word“from”are different,the reason for which is closely linked with the different degrees of its grammaticalization and the way of its grammaticalization.Preposition“from”in front of noun phrase gradually disappeared in the competition with other similar prepositions,but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the diversity of the prepositions with initial meaning in Beijing Mandarin just reflects the inclusiveness in the formation process of common language.

preposition;“from”;Beijing Mandarin;inclusiveness

H043

A

1009-2463(2014)02-0113-05

2014-01-15

国家社会科学重大研究项目(12&ZD178:《东亚珍藏明清汉语文献发掘与研究》)

杨杏红(1978-),女,贵州玉屏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博士后;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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