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生长的艺术之树
2014-09-03杨柳岸
杨柳岸
和高鸿的上一篇中篇小说《父亲的爱情》是节选自他的长篇小说《农民父亲》一样,他的这篇中篇小说《女社员宋桂花》(载《延安文学》2014年第三期),仍然节选自他的这部厚重的长篇小说《农民父亲》,并且在情节上是保持连贯的。
父亲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大翠,在我们一家逃难之初就逝去了,而第二个女人,就是这个“女社员宋桂花”。我们一家老小逃难途经一个叫大刘庄的村子,遇到这个女人宋桂花。她是个年龄正三十岁的寡妇,她曾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前夫因为她的风流放荡而遗弃了她,其实她是个很正派的女人,被丈夫冤枉遗弃后一个人生活。正如俗语说的,寡妇门前是非多,而她本人心性也风流多情,于是,“大刘庄最漂亮的女人宋桂花用媚眼向男人吹响了不做淑女的号角。”当然,她“也是有选择的,不是谁来都可以和她上炕的。”他们村的男人们为了向她献殷勤,竞相给她偷偷地送粮食,送吃的东西。在那个以粮食为生命的年代,当然粮食与能吃的东西就是最宝贵的。所以,这个宋桂花,便在那个特别缺乏粮食缺乏吃的年代,却有了个准外号:大刘庄的“粮仓”。可以说,宋桂花以色相换吃的,有着诸多的因素,是特殊年代里的人情世态,不是某一简单的伦理道德话语所能概括的。对丈夫忠诚却被冤枉而遗弃,作为“村里最漂亮的女人”的她,自然有权利更自主地利用她的色相。但是,她却是个用情专一的女人,她痴情地爱上他们村上年轻的支书,与其有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这爱情以悲剧结束。
漂亮的女人宋桂花,也是个善良的、有情有义的女人,后来当她得知曾经的情人、那个年轻的支书病逝后,还冒着巨大的压力去为他送葬。当她见到“我”父亲一家老小逃难而来,热心地帮父亲一家人安排住处,准备吃的。她这个“粮仓”有了一次行善的机会,可以说无意间救了一家人的命。在帮助父亲一家人的过程中,可以说宋桂花也渐渐地在心里融入了这个外来的家庭里。这一家人在逃难,而她宋桂花何尝不是在逃难呢?她的心早已在逃难了,在人世间逃难。如今她看到父亲一家人,她有同是天涯伦落人的感觉,她也有找到家的感觉。她和“我”父亲逐渐产生了感情,产生了一段离奇的爱情。这爱情之所以离奇,就是因为它是在共患难中产生的,她也跟着他去乞讨,共同经历着苦难而相濡以沫的生活。在这里,生存之艰难与爱情之奇美,形成了正比。物质之缺乏,却成全了爱情的纯洁。可是,她的这段爱情,却也要以悲剧结束。“我”奶奶认为宋桂花有克夫之命,这克夫之命有多条实证,不愿意接受宋桂花为她的第二任儿媳,她带着全家偷偷地离开了,继续向西边逃难。但宋桂花早已觉察到他们一家要离开,便也暗暗地跟着他们一家人,因为她对父亲的感情,也因为她在心里早已认为自己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于是,一家老小在前面逃难,后面还有一个女人在暗暗跟随着也在逃难。前面一家人相互还有个照应体贴,而后面的她就只能形单影只,该是何等孤苦伶仃!而前面一家人终于到达了陕北某村子定居下来,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后来父亲也娶妻生子。有一次父亲到县城给母亲买药,在路上遇到一个乞丐一样的女人饿得走不动了。当年父亲当乞丐时的经历让他很同情乞丐,他拿出自己的干粮给她。当他看清她的面容时,才认出她就是当年的宋桂花。之后他才得知事情的真相。父亲想不到一个女人的痴情竟然会使她做出这样难以想象的事情!而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他了,而他已经有了女人了,“我”和姐姐也出生了,那么她应该怎么办呢?父亲安排她到村上一孔窑洞住下了。可是他和她当年的旧情难泯,事实上他和她确实藕断丝连,关系不明不白。上一辈的恩怨使得小小的“我”有两个娘。于是上一辈特殊的三角关系所引发的矛盾也曾弄得沸沸扬扬,在“我”童年记忆里留下了复杂的人世记忆。小说中有一个情节,当“我”母亲和桂花娘弄矛盾时,“我”奶奶找桂花有一次对话。奶奶开门见山对她说:“要俺说,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离他远点。”两个女人,一老一年轻,一个因为母爱,一个因为情爱,她们为争夺一个男人而较量,奶奶还下跪而求。感情与伦理道德,这似乎是一个古老的命题,人世间世世代代演绎着大同小异的戏剧。奶奶年事高阅世久,她似乎代表着传统的家庭的伦理道德,而感情纯真的宋桂花似乎代表着新生,这让“我”父亲何去何从?小说的结尾是悲剧性的,两个女人,“我”母亲与宋桂花,相继病逝。如果宋桂花的感情是一团火,那么这团火熄灭了。想必这两个女人的坟相距不会太远。才女艾米丽·勃朗特唯一的长篇小说《呼啸山庄》的结尾:“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平静的坟里面,却有着如此不平静的睡眠。”想必宋桂花是会有着不平静的睡眠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如果说,父亲这个人物形象和他的一生的经历是贯穿长篇小说《农民父亲》的中心人物和中心故事情节的话,那么,父亲一生经历的几个女人,便是这部长篇小说不同章节的中心人物。如此每一个章节便是以一个女人形象为中心的。这种长篇小说描写人物的结构方法,和《水浒传》描写英雄好汉的方法有些相似之处:长线串珠,依次亮相,最终那一个个英雄好汉相聚于水泊梁山。而《农民父亲》里的几个女人相继在父亲的生命长河里亮相,最后她们会在“我”的家谱里“团圆”,在“我”的笔下重生。
在这篇小说中,“我”母亲这个人物形象,着墨不多,却也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是贤妻良母型女人,是女人中沉默的大多数。小说中她是“配角”,这篇小说的主要任务不是写她。每个生命都是奇迹,都有其动人心魄的人性内容,每个人都是一部长篇小说,问题只是你是否具备那双神奇的眼睛。我以为,作者下一部从长篇小说节选下来的小说中,不妨就以她为主角,能从她“平凡”的表象下写出“不平凡”的丰富的人性信息来。一部有生命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永远是未完成式。一般情况下作品期待每一个读者去最后完成这部作品,读者再创造。可以说,作者也是其作品的读者,可能是其作品最认真最在意的读者。作者在读他的作品时,产生了改写它完善它的冲动,这实际也是续写其“没有完成的作品”。我进而建议,作家高鸿不妨就这么把原来的长篇小说《农民父亲》节选改编下去,把一部长篇小说化整为零,重新改写一遍。如果有必要,可以把每一个主要人物都可以改写成一部单独的小说,或长或短,即使把“局部”改写得长度字数篇幅超过原来的长篇小说,也无妨。一篇作品的容量多少,不应该按字数篇幅来定。不断地改写,艺术灵感不断地在作者头脑里生长。那些所谓的改写,其实是往深写,往细写,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角度去写更接近艺术的本质。这些节选改编的以“我”的父亲为中心的家族史中篇或短篇小说,合起来实质上是一部长篇小说。福克纳的几乎所有作品就是如此。用一部小说来奠基全部小说,这是一种创作雄心,也是一种艺术境界。高鸿笔下的父亲家族史,是不断生长的树,枝枝叶叶,生生不息,如同取之不尽的泉水,是够他写一辈子的。
责任编辑:杨建 侯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