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通儒书信选(六)
2014-09-03赵通儒
1949年夏致夏振扬、马鸿逵、高桂滋信
致夏振扬信
(1949年6月16日)
同文女士:
劳将致振扬信设法转或将他的通信处见告为盼。
振扬学弟:
通罢音信,十余年了!记得当日在你投考空校之前,我曾对你说:“望你学好之日,在北平飞机场让我看看你的驾驶雄姿。西安要设航空公署时我可向当道为你荐职。”廿七年(指民国二十七年,即1938年。——编者),我回延安,曾接手书内称:“在甘肃从秦、穆诸同学处得讯。在新疆兰州间服务。”当时因同在抗战,我弟即为抗战服务,我也不愿多使你分心他务,所以没有立即给复信。后因工作外出,时因戎马行止不定,未暇执笔,而且那时我们也还没养活下空军。现在西安已归西北人民所有,西北各省的解放也为期不远,而且已有很多华北东北的空军官员业已参加解放军,为民族独立,为民主解放而与美帝蒋贼血战!假如你还有当年投考空军前的壮志,还记得当年的约言,还记得你二十七年给我有过信,不为美钞所迷,我对你的期望很厚很大!从解放区华北的消息中,和你当年最好的罗大刚也已参加华北文教工作了,当年俄校(指作者1930——1935年与夏振扬、罗大刚等就读的国立北平大学俄文法政学院。——编者)院长左宗纶先生、王元相先生也参加工作了,至于往日同学更不胜屈指。今日之势,顺蒋必须顺美,必将入卖国殃民之群。为国为民爱国爱民必须入人民解放战争之行列。叨在知己,直言不忌。伫望回音,并祝身心皆健!!
致马鸿逵信
(1949年7月16日)
少云将军:
我俩虽未见面,但是有个陕北孙绍山在宁夏,您可以向他打听一下,就知道我的为人做事。
令尊马福祥老将军,我们很佩服过,不过不清楚是您的伯叔父还是父亲。
令慈的亲手写的字,我们在红军廿五年(指民国二十五年,即1936年。——编者)解放盐池县时见过她的真笔迹,南京金陵学生出身,我们当时直至后来也很佩服。
您是冯老将军玉祥的老部下,邓宝珊将军也是您的老上级。您有西北军的过去光荣历史,中间虽然因环境所迫中断了,但是现在西北解放在即,您的老朋友,您的光荣历史,可以恢复起来,就看您将如何?邓宝珊将军在榆林修下个少云渠,榆林解放后,这个渠名还没改,等待您!西安有个回民工作干部(指鲜维峻同志,回族,我党在甘肃回民中建立的第一个党组织——中共兰州回民特别支部首任书记。后到延安,任中华回教救国协会陕甘宁边区分会主任、边区参议会回民参议员等职。建国后曾任中央民委委员,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常委等职。——编者),西安的一条大街就叫个维峻路。从这些小事上您也可以了解我们对您的希望如何?对回回民族的希望如何?左协中将军也已于五月间就起义了,通电原文谅已看到,不赘!
不知道您记得否,民国十六年(即1927年——编者)您的政治处主任是谁?我们记得是西北红军创始人刘志丹。他虽然成了烈士,我们并不因他去世而忘记您,西北解放军好多都是他的部下和后辈,都很欢迎您!
蒋介石勾结美帝国主义,已去过一次菲律宾准备流亡,连过去的张邦昌汪精卫不如,跟他对您有什么好处?对回回民族有什么好处?您能去美国当狗吗?西北的回民能有多少人跟您去呢?有信也欢迎,有实际行动表示更欢迎!
祝您们夏天不中暑!
西北一个老百姓 赵通儒 上
致高桂滋信
培五将军:
你当年在绥德当连长,为反井岳秀对陕北人的苛虐而亡命于外十余年,后来因你的路还没走对,所以你才和井又能在平津见见面点点头而已!你记得吗?咱们在北平为了救济陕北的鼠疫,你在中山公园花钱摆了西餐,请井岳秀也给鼠疫救济会捐钱,但是井的回答却是毫不客气的一文不舍。事虽不大,也可看出民贼与人总不相同。二十四年(指民国二十四年,即1935年。——编者)初,井岳秀花了五千元买的北平军分会和政治整理会何应钦与黄郛派参谋团搞你的鬼,我给你写信通知了,你也给我亲笔信要我回陕北来。赶我到绥德时,因为你所走的路又不对,所以,我又未和你见面。冬天你派马文生来见我,你记得吗?
当你参加北伐时的人民革命阵营时,唐生智也尊重你,武汉政府也尊重你,许多青年爱国之士也拥护你;当你不能纠正“宁汉合流”的荒谬行为时,许多爱国之士也就离开你了。你跟胡宗南又十来年了,你的部下到底能否随你随胡匪去台湾否?胡宗南家在浙江,回不去了,做到做不到总许想学学白俄跟上蒋贼飞美。你呢?据我们知道,你本来有过反封建精神,就是因时代不同,结合的人不同,走的路在走过一步之后又走错了。所以,没有将自己的光荣历史坚持下来。但是,西北人,你还没有过多的恶感。你也已经六十左右的人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就算能活百岁吧,再有多少年了?是不是还非一定跟上胡宗南和西北故乡的父老兄弟做对头不可呢?据我们知道,过去的史实证明,你在豫直鲁晋流浪后还是非回陕北陕西不可;回来不能同人民一致,只是你自己的路没走对。蒋逆介石22年来经过英美法德意日的支持和美国的海陆空军和军火美钞帮助,今天不死只有去飞美,胡宗南将能如何?双十二捉住胡宗南放了,是因为他们和蒋介石答应了抗日民主,全国人民希望他们悔过赎罪。黄埔时代的蒋介石因其能从上海丢开流氓生活,投机革命,所以空手可以得人民支持而窃取南京。今日之蒋介石,惟因其媚美屠民,以致虽有坚甲利兵美钞与美式海陆空军而众叛亲离而流亡海外,无他,人民不支持他了,人民不要他了!今天,西北的人,一样不要胡宗南。所以,他不得不离西安而逃。他想入川,试试看,川人不见得要他,因为今天追他打他的已有许多川人参加着!他想入甘,同样!你呢?西北是你的家乡,流亡他处还非拿西北人的牌子没饭吃。为何不和西北人民一道永久吃西北的饭,还要去吃流亡者的空名西北人饭呢?西北人,欢迎你和胡宗南分开,西北人不愿把你和胡宗南一样看待。你呢?希望能有明白表示!
过去国民一二三军和西北军的老将领,你的老朋友,他们能英勇地参加人民解放事业,你为什么不能呢?endprint
过去,你能以一点余力余资关心西北的旱灾、鼠疫,为什么对西北人民所疾首蹙额痛心的胡灾不能有所为力呢?如果你不想念西北人,但在你左右的,据我们知道,多是秦晋齐鲁豫燕老百姓出身者,他们不能个个都随胡宗南去美国。不信,你把我这信公开让你部下所有官兵人人看一遍,表决一下。
……(此处原文有缺漏——编者)却又不敢担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媒介人,又使你不能和人民接近;双十二前后,你能接受张先生学良的启示,进步了。可惜你看到张杨被捕后又倒退了。以后蒋胡民贼要你率部进驻陕北闹摩擦,你派韩一帆来延安,接受我们的劝告而不来,又进步,可是又被胡宗南用个空衔把你拉走了。卅五年(指民国三十五年,即1946年。——编者)你不是给刘捷三回信说“联合政府出现时见面”。现在三年了,蒋匪不搞联合政府,东北、华北、西北及中原江南的人民联合政府到处都是,何苦还不和这样自古未有的人民联合政府谋面呢?
编者按:这三封信是赵通儒在1949年6月9日进入西安后所写。前两封保存在《回延笔记》中,第三封是单独两页纸,夹在这个笔记本中。据该笔记本记载,离开延安前,西北局曾考虑让赵通儒到西北局城工部工作。初到西安后,还是这个安排。7月6日,赵通儒到西北局机关去见主持后方党政工作的习仲勋副书记,确定自己的工作方向和治病问题。习书记当面和他谈妥,同意他到西北局统战委员会任秘书长、统战委员会委员。之后,赵通儒一边养病,一边开始介入工作。这组信件就是这个时期写的。
第一封信是写给当年在国立北平大学俄文法政学院读书时关系最为要好的同学夏振扬的。30年代初,夏振扬在赵通儒的鼓励下,放弃学业,考入国民党刚刚创办的空军学校,以后一直在国民党空军中服役。全国解放前夕,受赵通儒此信的影响,未去台湾,留在大陆。从赵通儒50年代所记的日记中知道,夏振扬没有公职,居住在老家杭州,赵经常在经济上给他帮助。夏在50年代初期就病故了,以后,赵还长期帮助夏的遗孀同文女士和儿子。赵通儒每月一领工资,就要给夏的遗属寄钱,并资助夏的儿子上学。
第二封信是写给当时主政宁夏的马鸿逵(字少云)的。
第三封信是写给高桂滋(字培五)的。信中提供了许多珍贵的陕北党史资料,如1932年北平的鼠疫救济会、1935年国民党第三次“围剿”陕北苏区时所组织的参谋团以及马文生、韩一帆、刘捷三等历史人物。抗战胜利后,高桂滋被蒋介石削去兵权,担任国民党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西安绥靖公署副主任等闲职。胡宗南逃离西安时,将高裹胁飞往汉中,高借口夫人在重庆患病而飞往重庆。为逃避被送台湾,高藏匿在一外国人开的医院里,直到重庆解放。这封信就是写在这个时期的。我们现在不能确定这封信是否送到高桂滋手中,也不能肯定对高留在大陆起了多少作用,事实是高桂滋没有去台湾,留在大陆,建国后先后任西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副部长、陕西省人民委员会参事室主任,政协陕西省第一届委员会副主席等职。五十年代初,赵通儒和高桂滋来往频繁,关系密切。赵通儒在建国以后只被正式安排过一次工作——最高人民检察署西北分署秘书长,时间仅八个月(1953年8月——1954年4月)。这唯一的一个工作岗位,正是在高桂滋不断向有关方面建议后才给予的。
和高岗的通信
(1949年12月3日)
高副主席:
高老吉尔汗!(伊盟的地名,对你如何?)
因为老兵的缘故,说几句刺耳的话。喊万岁的人太多了,所以要你再吃点咱们陕西人的辣子。中国人中,据我知道,湖南人和陕西人是爱吃辣子著名的。我认为这是光荣传统,不该丢掉!
打你而肃反你的人,对你变了,你也对他们好了。打毛主席撤毛主席职的人亦然。在肃反时被蒙得什么也不知道的我,三次从鬼门关回来后,万感交集。
革命胜利的难以言语表达,制度与人事变更的摸不来,走路,说话,动笔,动辄是非,不动不行,一动便是乱子,只好乱中往出闯不乱。在国民党区域只好“横眉冷对万夫指”,回到解放区又只好“伏首甘为孺子牛”!牛们,只好“牛没草场”。其所以要“没草场”者,意在多有些牛犊,再一代的革命阵营中伏首甘为孺子牛而已。
不过牛的精力体力受了损失,所以也要“好草场”往起养。
俗话说得好,“打倒大树有柴烧”,我看最好我也学学新本领,把你“打”一下,拣一些枝叶烧烧的便宜。可惜我又没有学下“樵夫”的本领。所以,有时想起来,也只有“命也何如!???”
知道你忙,写此给你忙中换换精神。
无礼!无礼!失敬!失敬!
李宁夫人不另问候!!
赵仰普
12月3日
1、东北伪满时有造币厂,不知接收到没?南京也有,接收如何?没人搞了我滥竽。
2、咱们大约不须唱杯酒释兵权吧?
高岗就此信写给张秀山的批示
秀山同志:
赵通儒的神经病很严重,收到他的来信,附来三支香,转你一看。
不知东北或大连有无神经病院,如有,烦你介绍他去,如无是否设法送他回西北。请考虑。
敬礼
高岗
12月7日
吴健同志:
赵通儒太不像话了,竟冒用秀山同志名义给五龙背休养所长调两个女的,另还给高政委送上三支香。这些材料都送你。
为此,请你立即找他谈话,一定送他进神经病院,不去要强制他去,并要根据这些材料严厉批评他,或者可叫金秘书批评他一下。
办好了,请告知以便转知秀山同志。
礼!
兴华
12月9日
编者按:此信写于1949年12月3日,应该是赵通儒到东北以后不久的事情。他是8月8日从西安出发到北京,参加了全国政协成立时期的一些活动,现在保留有一份他当时参加政协小组讨论时的记录原稿。据他写给彭总的第二封信中说,林伯渠同意他参加全国政协,让他去六国饭店和政协委员们一起活动,但被中组部副部长安子文阻止。开国大典以后,他去了高岗主政的东北,到过安东,见过当时主政的张闻天和刘澜波,就援助朝鲜、支援全国提出过意见,以后回到沈阳。从时间上推算,这封信就是这一时期写的。这封信因为是写给高岗的,他和高岗的关系又非常不一般,所以语气非常不严肃,还给附了三支香,一点也没有像写给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彭总那样的恭谨。高岗当时正处在历史巅峰,在东北威望高到极点,看到这封信,自然会认为这是很严重的神经病发作,就在12月7日指示东北局副书记张秀山,联系把赵通儒送到神经病院。张秀山照此办理,把赵送到绥化,住了一段时间。赵通儒于1950年初回到西安,住进长宁宫的西北局高干疗养院。文中的“兴华”、“吴健”、“金秘书”应该是东北局的干部,具体情况待考。endprint
赵通儒在绥化神经病院住院期间的一个笔记本保存下来,内容很丰富,史料价值很大。据这个笔记本记载,就在写给高岗这封信的次日,即1949年12月4日,赵通儒还给东北军区写过一封信,抬头是“周副司令员保中同志、伍参谋长代司令员修权同志”,即当时东北军区副司令员周保中和参谋长代司令员伍修权,内容为自己所拟的一幅对联,作为新年贺礼。对联为:“军区不过卫戍防敌方便为使我领土不受帝国主义侵犯一寸,司令并没什么特殊本领全凭众同志自觉遵守纪律服从部署”,横批“维民所止”。
1951年除夕致高岗、张秀山、贺晋年信
致高岗信
高书记:
1952年开始,向您拜年,祝您健康平安和一切如春到人间。我的情况比去年好些,尚未达原来水平。在这新年之始,无以为礼,觉得下例数事,有提议举办必要。
一、党内会议室应从马恩列斯毛及全体我国中委和现在各国党的领袖像,经常陈列。至分区或县。
二、政府会议室应悬挂斯毛及中央人民政府全体主席及总理像,至县级。
三、群众团体,中央及大区域以斯毛为中心,其他如政府。
四、大陆土改快结束,作风、制度,应向国内和平局势方面布置。1920年左右,1930年左右过去,政、教、民敌人经验也值研究与吸收一些,做我们转入和平建设之参考。
五、毛选已出,朱、刘、您们几位的论文等亦有出选集之必要,至少应选些时间性长的理论文章如论民族问题的,关于过去已公布过和执行过而今后仍须执行的,编入初中、高中、大学之国文教课本中。
六、我有这样感觉,不知您们觉得否?我们很有些人讲起来颇有一套,具体问题却是颇有点拖泥带水,实在使人觉得大有提倡“少谈些空话主义,多做些实际工作”必要。类似新修房子漏雨、塌,实在令人笑话。不马列主义的房屋耐百年者有之,耐数百年者有之。口口声声马列主义的人领导修下的房子,一经雨,甚至未过满月或百日便漏雨与塌,令人为马列冤枉。当然,马克思的巴黎公社是未成功,列宁便成功了十月革命,不似连房屋也修不好。至于修房子不知留烟囱,不知修壁炉或灶坑,不计烧柴炭较其他更合经济更属不少。
七、我们也的确有这样的个别老百姓,既非共产党员,又非每天起来上马列课,他一生随波逐流,然而当西北解放战争于延安撤退后,他留在敌人区域,于四七年通过社会与宗族关系,将堂侄暗示去敌人部队当兵,密告他在敌人退至羊马河时,必须回到解放军中来,结果恰如所欲。一位六十多岁的不识一字老头子的布置,一位十六七岁,什么也不懂,一字不识,没有学过加减乘除最简单数学,连个九九表不会的农村青年,二位伯侄之间,竟能响应与配合毛主席和您们所布置的解放战争,如此巧合。青年至今仍为我军战士,老者亦仅一平民。此中道理,值得研究。也既是说,一些中国传统的东西还很值得注意,不知以为当否?
八、我们有些人自己主观上认为自己是好心好意在做好事,但是往往是“好心”做不出“好事”来,当然这不是指任何人。与这相呼应的,的确还有人敌我友界限不分。
九、陈伯达同志的《三民主义概论》,颇值再印,而且关于孙中山与三民主义及其与马列毛的历史、关系……也值得及早有些专论。事实上还存在一大批过去的信徒,民革又要发展。这些问题,不理,自流,反而流弊更多。
十、历代地图,至今不见有,不知何故?清初、明初、元代疆域之吾人职责,我觉我无力无能过问,希兄公余稍一计及,多育后人为要。
回到西北,两年来,因公、因病、因故,伤亡许多年轻有为同志。我不只活着,而且还渡过四次昏厥危险。前年两次较轻,皆在夜间,一次十余分钟,一次约一小时。去年两次较甚,一次三小时左右,一次闹了一天。若非京中批准休养之赐,没有东北养育基础,很难度过这四次危险。苏醒后,念及艰巨事业尚无贡献,深思大德,尚未得报万一,难禁涕泪纵横。耳疾虽治好,敌人加我何害,尚未除,颇碍工作。痔疾治了,但不如在东北医院施手术,颇以为感。为完成面谕休养任务,思及悲观。
您荣膺政军副主席,我还连个守时间的表和钢笔没有。给您拜这次年,向您要点押岁赏赐,给吗?尤其托庇,找了个爱人,可是赤手空拳的我如何打扮一下她呢?因此,笔与表希能给一双,也是年礼,也是婚礼,二者合一,也够合节约原则了吧?不久将来以二人像向您道谢。您一定要笑话我被年轻女子诱惑落后了。可是,我还要强辩,落后的主因不是年轻女同志。别人沾您的光,都成封疆大员,我的心理、体力只能先讨一点时刻不忘的贴身体己东西。
谨致
布礼!!
赵通儒 拜上
除夕
李宁夫人及府上大小同祝快乐!如意!幸福!!
致张秀山信
秀山同志:
1952年到来,祝您一切与年俱增!
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也许是我太落后了的缘故,总之,倍觉情胜于理起来,在我自己一方面。
在高书记和您的扶助之下,东北三四个月的休养,虽未完成任务,但经那几个月打下的基础,使我在这两年中能活下来,实有说不尽的感激。回到西北来,见到比我年轻,比我有为的同志,因病因故因公死去了好几位,我还活着,实在是大大幸事。
耳疾于去年治好,痔疾不如在东北医院治疗但也幸而治了,也未因治疗而发生危险,这也是托毛主席和高书记及您们几位的福。身体看样子和往年差不多,惟不知敌人加我何害,耳边尚不安宁,故还不能随意工作。
您代高书记赠我的被子、大衣、内衣、用品,现仍服用,不用的还可用到明年夏,耐用的大约三五年内还可用。
至于您给我的教育和精神,那恐怕终生才能丢掉,只要活着,大概忘不了。
因为恢复得较前好些,所以想看些书。西北因才解放,供给各级学校课本尚供不应求,巨著不易。希望您能寄我下列各书:
1、列宁全集,俄文原文。endprint
2、列宁选集,中译,二十本装的。
3、斯大林选集,中译本。
4、海上述林。
5、苏联百科全书,俄文。
知道您是有求必应的人,才敢如此。
目前全国在反贪污浪费,想这些不至于也算在浪费或贪污之中吧?前二年我因体力及当时心力状况,要这些才是贪污浪费。现在再要如此看法,算法,我便无地自容了。
敬致
布礼!!
并祝公私顺遂!!
赵通儒
1951年 除夕
致贺晋年信
晋年副司令员同志:
1952年到来,希望您也如春日一样。
我的穷苦比往年城川更甚。无以为新年贺礼,谨赠下列数言:
一、得意须思失意时,得意须谋失意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上的将台,跌下来,其苦其痛,难以言喻。
二、我过去曾找到过一本《历代疆域图》,不幸失之,希您能找一本。其中有元朝图,东至日本,南至印度洋,西至匈牙利,北至冰雪之区。有明朝图,东如元,东南至三宝垄、三宝颜,南界印,西与北已不及元远甚。有清初图,较明已差甚,较道光年还是大得多。今日台湾尚未解放,琉球尚无消息,助越援缅尚在渺茫之际,已经有些人们“不认乡亲”起来。事虽关系个人之间耳,此风不可长。不知以为然否?恢复清朝领土,我们这一辈人可否做到?若要恢复明、元版图,将须如何?七八百年前,元之武功,吾人固不可贪,其精神用以救人济世,未尝不可。
三、往年独自一人,北平五年,穷苦虽尝,尚安然自在,足衣足食。现在,西安居,大不易,颇悔冒昧远离家乡,深尝不如在家之味。目前虽欲作归计,故乡瓦砾满目,残垣断壁,不忍一睹,既无土地耕种,又无资本经商,还无手艺做工,颇为忧苦。同辈中一旦再有人如我,将更使人悲伤无已焉。这两年看到和感到还是有钱好。有钱而剥削与压迫人不好,有点钱自救救人还是不错。像我这样一文没有的人,连自己用的几本书都东南西北凑不到。生无益于时,死无补于党国,您说有什么好?
至于我的情况,经您和许多同志的帮助下,体力已恢复,所赠药,尚在服用中,快完了。惟耳中及头部不知为敌人如何加上何种暗害,至今尚颇烦扰,致不能工作。将来还希费神费力为我设法。
新年之后,我计划看些东西,也过点比较活动的生活,希望您能帮助我一些下列用品:
1、苏联维他命A、B、C(B1、B2)。苏联纸烟请给一些,我现在染上了这一嗜好,只嗜苏烟。
2、自行车两个(因为孩子会骑了,距我也相当远。我也住的离城很远,徒步往返,累倒是小事,鞋袜费得太厉害,买鞋袜钱又很困难。西北的情况与东北不同,一月只给十来万零用,开几顿客饭便光了。)
3、日寇投降时,接收下的皮大衣,好点的给一二件,因为我是两个人穿。一件一定要长大些,你知道我是既长又大。
城川时代,您说我是讨乞婆,但还有些力气和人家斗。现在可真成了讨乞婆了。自愿吗?计划好的吗?不由人不想当年,又使人不由不敢想当年。至于要和谁比高低和大小,更是连梦也不敢梦。三五年回西北时,也曾是赠人以自行车之人,到如今……。
本来知道您党国军大事,忙得不可开交,尤其在整风反贪污浪费之际,不应以此等事尴尬您。但是,您也一定记得,吴家坪一役,没有您和郭立本,我也很难活回来。城川没有您,那个台台也搭不起来。只是您离西北时未事先告我一声,致我虽于四六年初有离开西北之打算,未能实现,而致遭此不幸与不测。别人处开口也是解决不了,想也能估计到吧!
致以
布礼!!
祝公私均顺!
赵通儒
1951年 除夕
编者按:这三封信件是赵通儒在1951年12月31日住西安常宁宫西北高干疗养院时所写。1954年西北局在马文瑞主持下研究开除赵通儒党籍时,这组信件是重要证据,赵通儒“向别人要东西要书”成为组织处理的重要原因之一。
致陈云、李富春同志信
(1952年3月18日)
陈云、富春同志:
谒别多时,渴念时深,屡欲面侯,念及您俩公忙,草书污误时神,实不经济,也非敬爱之道。惟祝公私顺遂,党国多赖苦撑,人民蒙福,同志受教,为欣为慰。我在西安,养疴三年,毫无寸进,实多愧惭!兹有数事,愿申幕第,并供参考。
一、奠都北京,允许私人经营金融业,是政协纲领在金融政策方面之一漏洞,此次三反、五反中亦已证出。望运用鼎力加以纠正,必使从今以后金融事业,完全归之国家银行,任何人或机关团体不得正式或变相为之。一切信贷合作事业亦必须与国家银行有最密切之关系,受其控制与领导管理。
二、邮票、税票、印花、钞票及其他有价证券,一律归中央财政部印刷专厂承制,任何人不得仿制、私制,以杜偷漏。
三、全国不论公私建筑宿舍(礼堂、会议室不在内)一律修建砖窑,一层或二三层的。砖窑不用木料,少则耐一百五十年左右,多则可耐七八百年。平时冬暖夏凉,战时为防御工事,而且没有火灾之险。每年刷一次石灰,用工人也可,自己动手也可。房子最好的三十年内不用修理,只能耐五六十年。三十年后,年年有修补。这三年修起之房,刚修起便要补休。砖只用泥土、石炭,取之不竭,用之有余,又贱于木料。节省大批木料,以修全国铁路。一孔砖窑只需一万三四千块砖,多修平均更省,费用在二百万元左右,多修还便宜,以耐久和防火险计之,比房良善合算多多。房子一间,四人已挤,砖窑少则一人,多则八人。壁间可修壁柜之类。
四、铁路枕木可否用石条代替,西北木料颇缺,好石头有的是,且石条比木料耐久。
五、公私用具之箱、柜、桌、书架、衣架,若改用瓷器、玻璃器,既可避湿、蠹,且耐久,也为江西、山东等国营瓷、玻开大出路,且可节省大批木材。据我过去见过明朝时代贵官达宦家所用以保存粮食、金、银、文物、衣服之瓷箱、瓷柜,虽三四百年,仍如当日,而且保存之物也不易生霉、坏、水、火之险弊。endprint
六、财经委员会应设工农业工具改良研究机构,收集人才,奖励努力。如目前能将二轮车之机件安置在水井、运输(人力、畜力)工具上,节省民力不少。尤其双人坐的三轮车机构。至于将钟表自动之机构,能研究运用到其他各种机器方面,将有飞跃警世之功。
七、全国文娱人员和机构太多。除部队因辅助政治工作,应求精外,其他城市中之机关、团体中文娱人员应力加裁撤。有技能者应为职业艺人,以人口及经济繁荣程度为比例,去专业国剧、新剧、电影,以业自养。无专门技能者,转入文教界任教职员以自养。大学由其文学系去自编自演,级级相继,即可实习,也可学用结合。初高中学生,各由其临届毕业之班,于学期始终自己排演一二次尽够了,太多太滥,徒误学生学习。而且都会城市有戏园、影院,何必使学生们浪费时间、精力、财物而且吃力不讨好。小学生只可游戏,毕业年级做一二次,尽可能不必强为。落后地区,以专区为单位,为辅助宣教工作,五六个县(穷县)有一个好剧团也够了。富庶地区可以酌增二三,在其无中等城市且无影院戏园情况下。
三年来,吃文娱饭的人数,全国计之,相当惊人。目前没有那样富力,实为负担。以后,国力民力富足,再扩充增加不晚。我们一面号召节约增产,一面过多、过大之文娱活动、负担,还不是鼓励铺张浪费吗?至于一些名作家者流,一幕剧四五个钟头,简直不知为什。一个淮海战役,死若干人,费若干人心血,才二三个钟头电影,已是古今中外大事、大影剧。教育人的东西,半点钟、一点半已够了, 劳动人民哪能荒废起那么多时间。农民一点钟要耕或锄一分至三四分地。工人一小时要做若干,你比我更知之多。文人一小时要写千字左右的作品。战士就更难计了,说不定三五分钟便一条命。其他不必要机构也有。
八、剥削不剥削问题。三年来,我总感到全国党有一种怕人家说我们是新剥削分子的情绪,因此,平均主义泛滥到触目皆是,也何尝不是直接间接助长了贪污浪费之风。记得列宁曾说过,在阶级斗争过程中,一切斗争都得经过,一切斗争方式办法都得使用,正如战场作战,从徒手肉搏到任何武器。唯恐怕人说“共产党也剥削起人来了”!正如唯恐人家说“杀人是不好的”的伪善而利于反动阶级是一样的。
我们军事上赶的蒋介石是逃刑之犯了,但是经济上还要外与美帝及世界资本主义战,内与畜牧、封建、资本主义战,而且还只能战胜,不能失败。我们的思想是共产主义,要实现的是共产主义中国,共产主义世界,可是我们还没有共产主义的经济力量。这种力量要从共产党领导的国家资本主义战胜国内外的私人资本主义后才能有和强大起来。因此,我们的国营工、农、商、运输事业也不能不有剥削,我们倒贴不起。剥削不是为积私资,而是为国积资。我们的剥削要比私资合理、轻微、公平,而且是短期的。我们只需要五年或十年或十五年,我们愿最短,但要看国内外条件。我们在这样短期为了积聚根本消灭国内从封建到资本主义的一切剥削之经济力量而剥削一时。资本主义的剥削是长期、永久奴役人类。我们是一时、迫不得已之计。因此,一切大规模、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工业、运输必须以国营为主,一切从业员,领导骨干以政治为主、技能为辅,从业员必须以职业技能有等差,但这种等差也必须顾及某种年龄才能必须养活三四人,某种养活八口之家的差别,保证首先无失业。三十年内,中国的人口增加上一亿就要将荒地垦完,其他更无论矣。我们运用国有资本力量斗塌了多少资本家或增产写些什么?中南工业部大量资金不去做生意生利(不一定是钱)生息(不一定是钱)的事,只去大兴土木,豪华建筑也是既不去积累物资,便先修一些不紧用的长期性的建筑物。便不计算一亿元投资于农,生若干原料或粮食,投资于工如何如何。实在有必要大胆提出:全国党员应分为军政中的,农、工、矿、运输、商业中去为党为国挣钱挣物资的,当教员去学校培养继承人和后代的。军中的把仗打好,政中的把全国政权巩固与建设好。好多还是党政军民商不分,过去是逼不得已,今后不需要了。军官一定要文武双全,称职,其荣誉、生活,国家要负责。战士当然同。行政官要没有文盲,的确德、才、职相称,不是人云亦云,也不是不知所职所司所事或黑白不分。全国有一定的质量、数量和补充,不要滥竽充数。有一定的任、升制度,也有一定的降、免、惩、除制度,而不是一旦有错,纷至沓来,党纪、国法、军纪,混淆一起。其中有一致之时,还有不应完全一致之别,否则,何必党纪、国法、军纪呢?我们还只是新民主主义的开始,即便到了共产主义世界,也不会个个人一模一样。一母同胞都不尽同,一手五指都不同长同短。
中国人要走到共产主义去,是和世人同,但中国人的走法便与他人不尽同。……短时期一二十年内(可能用不了)的合理公平剥削,积蓄国力,使我们有了世界第一二位的重工业、轻工业,有了千余万现代装备陆军,三五百万海军,三五百万空军,然后根除中国、东亚剥削制度,步入社会主义,有何不可?全国五亿人口,老弱占三分之二,能生产财富的人占三分之一,要一亿五千万人,其中只有四五百万人忙于对外(主要)作战,其他皆须生产财富。国家征税,只能得其百分之十至三十,过多人民负担不起,便发生问题。我们如何使消费不成消费,人民生产力增高,由民富而国富,由国富而国强。一亿四千万人是私有财产的生殖者,四亿五千万人是私有财产者的同生死共患难者。简单、急躁、痛快是不行的。人是要千秋万世生存下去的,要与宇宙同始终的。人类的理想只能一步一步向前,阻止者亡,顺之者昌。国内的游牧地区,可以不经资本主义,跳过几个社会阶段与汉人同登共产主义之途。但,中国和世界资本帝国主义战斗争胜,便不是空口念几句马列毛可以奏效的。这不是说不要马列毛思想领导。三年来已经闹了一些笑话,便是标榜马列毛去修建,结果修建下的房屋不如封建官僚、资产官僚,标榜马列毛之生产,贪污腐化比人家也高明不了若干。一句话,“浮”得很。此风虽纠正着,还得鞭策,必须尚“实”。三年来说明我们有好的,有好事,但未做到应有的恰到好处。
九、党纲、党章是七大所定,是为实现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中国,争取抗战胜利、解放战争胜利的。目前看来,八大应早开,九大以后不应拖得太长了。党纲、党章应有新的修改,最明显的如硫球原为中国领土,近七十年来无人敢说。再如援朝、解放台湾、援越南、缅甸、暹罗、印度,应成为党的明确政治路线。就是说中国要进行新民主主义建设,邻邦我们有唇齿相依之谊,应有各式各样之互助友爱。香港原为九十九年租期,满期之年将届。过去由于国内不统一,全国代表会不便。七大以来六七年了,而且中委牺牲几位,不宜久缺。新民主主义的宪法,社会主义的转变都得一一注意。
十、口里是是的人,还得注意。据我知道,邵力子过去在西北也欠债不少。傅作义、邓宝珊、左协中等及其羽翼存在的也不少,而其债将如何,也值研究。
关于我这个不足挂齿的人,我也得附一笔。1935年郭洪涛对我处错,耐到1941年,虽在当时中组算了一账,仍未解决问题。从1941年到1946年五年中,只有人说我是自首分子,但无人与我一谈何年何月何地向何人自首的问题。这五六年来,28个月在人家的“武装保护下”。回来虽已三年,“武装保护”虽已撤除,但人家暗中的加害尚仍其旧。名虽为人,实同行尸。而加害我之人,个个都在明暗仍向我示威示势。人家两次在人家报纸上开除了我的共产党(原来那个假党籍,或成党籍的党籍),至于如何被捕及一切,若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一定不值得追究。至于我呢?主观上力求养好、复元,再在您们的领导下尽我绵力。然而,人们都不从关键和根本上下手解决问题,使我个人的努力,常常不如人家在关键和根本上的扼捏。将于工忙有以教我,至盼!至感!
乱写一通,班门弄斧,惟念陕北曾共爬山吃小米,故敢献丑,望能曲恕其不公不礼。
顺致
敬礼
赵通儒 手上
1952年3月18日
从1935年至今的十五年来,麻糊过一些年月。被敌人害死了一个祖父,一个母亲,一个兄弟,一个侄子。四代牺牲于国无补,于党无益,于己无业。养了三年,还未见好。现在既未老到要死,也非小的不会动,活没活法,死没死法。像我这样,要我干啥?啥也不能干,怎活呢?
算大账不见得合算,算小账根本不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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