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惠永臣

寂 静

马车载着月光逶迤而来

寺院里晚课的钟声，隔岸传了过来

有着可以安抚你我的温暖

高过草木的是时光

低于草木的，是灵魂里隐隐的水声

是我们偎依的身影。是晚风吹过来的丝丝

凉意

此刻，没有什么可以惊动我们

夜已经很深了。是谁在晚风里

慢慢地关上了寺院的木门？我们过来的那

条小路

“好像没有被时间遗忘过

被一束幽香的月辉，静静地照着”

起伏的苇草

苇草，随风起伏

空阔的水域，它们轻松地生长着

它们的茂盛，只有它们知道

在这空阔的水域

我一个人，看到了它们

我多想把双足插进水里，学学它们的样子

但我最终不是它们

不会随风起伏

所以，我艰难地苟活于人世

坡地里的倾诉

不要惊动这些石头，它们怀里

都有温暖的梦。不要对一棵

即将枯萎的草木许愿

不要用脚，踩疼草地的骨头

爬坡的时候，不要着急

慢慢地喘着气，慢慢地抬高自己

那些细小的虫子，它们的疾病用什么医治？

从高处吹下来的风

掀动了谁的隐私？

生活就是这样，需要用力气才能爬到坡顶

需要借助一双眼睛

才能看清楚远方——

马车上装载的不仅仅是青稞

还有先人的骨殖。野花里含着的不仅仅是蜜

还有，一两颗微咸的露珠

不要惊动那空空的牛头骨。它前世拉过的

木车

也曾经载过逝去的先人。不要

轻易否定一股风的力量

它把太阳的影子从那坡吹过来了

莫要对一只蝴蝶说出心里话

你爱过的女人

就在不远处

也不要叩开一瓶烈酒，面对夕阳独饮

否则，醉了的夕阳

会忘记坡地上那一堆堆坟茔

和长久藏在心里的魂魄

不远处

不远处，是一辆马车载着青稞和故乡

慢慢地驶进夕光里。不远处是一枚枚树叶

飘然地落下，每落一片

感觉自己的身体，就无端地轻一些

不远处，是麻秀寺传出来

晚课的诵经声。早晨转过的经筒

此刻还会不会有人，跟着在转动？

打开的红色木门里

会不会走出来一个我爱的人？

不远处，“乌鸦滑入夜的喉咙”

麻秀寺的夜，咳嗽，长时间没有停下来

辽阔的黑，包裹了整个寺院

和一个人的祈愿

包裹了路上洒下的祖先的骨殖

——不远处，一个人陷入了夜色

他的灵魂，会不会

随着霜粒，慢慢醒来？

草原的夜空

那么多拥挤的星子。其中一颗突然

滑落俗世——

我看见有人拎着酒瓶

把自己的影子投进蓝色的水里

一场蓄谋已久的风，吹动风马旗上神的衣衫

高于我的寺庙

已陷入无边的模糊

之后是安静，是一颗星子死亡后

草原陷入更大的安静

一股风在草原上奔跑

一股风在草原上奔跑。它吹开了

马莲花的笑脸、帐篷里飘香的奶茶

达英的发辫

一股风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奔跑

它经过一群黑牦牛的时候，黑牦牛正好

漫上山坡

扎西的妻子，在夕光里，捡拾着牛粪饼

它经过寺院的时候，酥油灯眨了眨眼皮后

仍旧打着瞌睡。晾在台子上的羊皮经卷

动了动身子

佛光闪耀。诵经的人起身

离开了经堂

它经过我的时候，我正好从寺院出来

把自己肉身放在空阔的草地上

身边，一只麻雀

忙着追赶一只蛾子。时光却从另一个侧面

给我一个空旷的

淡淡的黄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