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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人生

2014-09-03姚秦川

延安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韭花韭菜花黄花

姚秦川,陕西临潼人。作品散见于《散文》《读者》《延安文学》《人民日报》等。

韭花白

进入七月,天气开始变得炎热。此时,在乡下的田畦旁、垄沟边、菜地头,随处可见盛开着的白色的韭菜花,一片片,一簇簇,繁华热烈,随风摇曳。正午的骄阳打在密集的花蕊中,洁白,耀眼。有成群的蜜蜂飞入花丛之中,钻进钻出,辛勤而欢快地忙碌着。

早在十几天前,母亲就对喜欢吃韭菜的我说,长在地里的韭菜老了,不能吃了,等着吃韭花吧。在我们那里,有这样一句谚语:“六月韭,牛吃吐。”意思是说,六月的韭菜,早已失去了二月时的鲜嫩,三月时的翠绿,四月、五月时的饱满多汁。待到六月,包括其茎和叶,都已失去水分,变得干裂、粗糙,口感极差,就连牛吃了,也会吐出来的。所以,在我们村里,一进入六月,是没有人家去割韭菜吃的。

当然,我们不吃六月里的韭菜,并不代表我们不再管它,不再亲近它,任由其自生自灭。当然不是!我们是在安静地等待韭菜开花,我们盼望能吃到那朵朵惹人爱怜的娇嫩的韭花。

等待韭菜开花的过程,是一个较为漫长过程,是急不得躁不得的,它磨的就是你的性子。有时,你越是盼望它早点开花,它却偏偏不开;然而,当你一赌气不理它时,它却一夜之间,蓬蓬勃勃地张扬了一地。

这段时间,是婆姨女子大显身手的时候。男人们都会瓮声瓮气地对自家婆姨说:“韭菜开花了,能轧韭花了。”于是,各家各户的女人们相互邀约着,三三两两,穿红戴绿,相互说着笑着,就像一只只花蝴蝶,穿梭在自家的韭菜地里。灵巧的双手熟练地在韭花底部一捋,就采下一把,丢进筐子里,整个动作连贯而协调。

韭菜花开的时候,不长叶子,只有一根光滑细长的茎,顶着一蓬攒聚在一块的花朵,白中带粉,粉中带绿,多数含苞待放,朴素淡雅。它的花期有时可长达一月左右。放眼望去,洁白如雪,素装淡雅,甚是壮观。这时,你就可以随意地采上一把回家,专摘那花朵来放入热油中,等喷出浓郁的香味,再及时倒入手工面条的汤锅里,那香气就香满了半条街。既原始古朴又天然纯粹的香,把路过的人都裹挟住。

追溯中国人吃韭菜的历史,早在春秋时代就已有之。《诗经·七月》里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春四月之初,用小羊和韭菜祭司寒之神,可见韭菜在中国食用的悠久历史以及在当时的珍贵。《齐民要术·种韭》引汉代崔缇《四月令》说:“七月韭菁。”“韭菁”即韭菜花。意思是说,七月,是到了该吃韭花的时候了。而在《本草纲目》里讲,韭菜花食之能生津开胃,增强食欲,促进消化。同时它还富含钙、磷、铁、胡萝卜素、核黄素、抗坏血酸等有益健康的成分,可谓菜中极品。

七月的某个有风的午后,漫步在田间地头,随意地摘来一朵韭菜花,细细来看,它是朴素的纯白,白而不假,白而不妖,白而不腻,就像冬天的雪花,自然的纯白。它没有浓郁的花香,可心中早已溢于芬芳。它没硕大的花朵,却让人目不转晴,恋恋难忘。它无需呵护,却依然可以婷婷丽丽,典雅端庄。你可以无视它,但你却无法逃避掉它的白、它的纯。而它的朴素与真挚,纯粹与清素,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根植在你的心底了。

想来,我本是乡居的青韭,多年生草本。性如韭,而品如兰,足矣。“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是充和老人的淡泊。“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长卿先生的孤寂。于我,清酒一盅,花生一碟,摇一把老祖母的躺椅,韭花香里叙家常,也不失为一种释怀与恬淡。

黄花黄

小暑来临的第一天,一大早,母亲就将赖在被窝里的我叫醒,叮嘱我赶紧去地里,将那些行将盛开的黄花采摘回来。母亲总说,这一天采回来的黄花,鲜嫩,柔脆,清香,口感细腻,滋味绵长。如果我吃了,脑瓜会变得聪明,身体会长得健壮。

对于母亲的话,我总是深信不疑。我飞快地穿好衣服,一溜小跑到我家那片长满黄花的田地里。我生怕自己跑慢一步,黄花就会被邻居家的小胖摘去。小胖总是贪吃,不放过生长在地里的任何可以裹腹的东西。

他之前曾有过几次采摘我们家黄花的事情,但母亲都以小胖太小不懂事为由,宽容地原谅了他。这还不算,到最后,母亲还特意采上一大篓,让我给小胖家送去。这时,我总是觉得母亲太过善良了。再说,小胖还比我大两岁呢,怎么就不懂事了?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我最后还会照着母亲的话去做。

来到地里,我看到,一株株长势良好的黄花连成一片,在盛夏骄阳的照耀下,金黄,灿烂,光彩夺目。黄花纤瘦婀娜的身姿伴随着夏季柔柔的微风,一左一右地轻轻摇曳,就像一个风采多姿的舞蹈演员,在广袤的大地上尽情地翩翩起舞。

仔细看,黄花碧绿青翠的枝叶,夹杂着黄中带红的花朵,使整个田地看上去熠熠生辉,充满丰收的喜悦。母亲曾告诉我,成熟后的黄花全身金黄,花瓣向四周绽开,花蕊则像极了盛开的金丝菊的形状,惊艳,丰盈,饱满;而行将成熟的黄花,其底部为翡翠绿,顶部为杏花黄,花苞则紧紧依偎在一起,像熟睡的婴儿,又像待嫁的新娘,含羞待放。

我准备采摘的,就是那种将开未开的黄花。母亲说,盛开后的黄花不如这种黄花口感好,其清醇纯朴的味道也要淡上一些。采回去后,母亲先仔细地用清水将黄花淘过,然后将其切成一厘米左右长的碎段,伴上老黄豆做成的豆腐丁,盛到一个碗里,撒上精盐待用。

接着,母亲再烧上一勺滚烫的菜油,“滋啦”一下,熟练地将菜油直接淋在黄花豆腐上。立即,黄花变得油亮、热烈、滋润。随即,捞一碗母亲的手擀面,将黄花臊子平浇上去,再撒一点儿小葱花,最后,淋上一筷头红亮的辣子油和芥末油,就这样,一碗麻辣可口,清香美味的黄花臊子面就做好了。说实话,这种美味曾在我的舌头上跳跃多年,至今回味悠长。

当然,这种吃法主要取决于黄花生长的新鲜程度。当满地的黄花洋洋洒洒地全部盛开成熟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做黄花菜了。此时,各家各户都在忙。婆姨们忙着在地里采摘黄花,男人们则在自家庭院里紧张地搭锅建台。锅是早就备好的那种大口锅,里面可以搭上三层箅子。endprint

待黄花送回来后,男人们直接将黄花摊到箅子上,厚厚三层,将大锅架到旺火上面蒸。待上气后,蒸五分钟即可。时间一定要把握到位,过长,黄花会被蒸烂,失去筋道的口感;过短,则易腐烂变质。

出锅后,将蒸好的黄花倒在水泥台面上。此时的黄花饱含水分,由金黄变为淡黄,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亭亭玉立。它们看上去胆怯,软弱,楚楚可怜。在太阳底下暴晒至水分殆尽,就变成了我们在超市里常见的那种黄花菜了。

一朵花从绽放到衰败,从青涩到成熟,是一个漫长的孕育的过程,也是一个化繁为简的过程。而黄花,则在它最绚丽的时刻,成就了我们的最难伺候的味觉,也成就了它丰盈金黄的一生。

丝瓜青

晚饭过后,夕阳西下,溽热逐渐散去。躲避了一天高温的鸡们,鸭们,大人们,小孩们,开始纷纷走出笼舍房间,或外出觅食,或伸胳膊踢腿,抓紧时间外出做自由活动。

此时,当最后一抹夕阳打在我家院子里那棵丝瓜藤上的时候,我会准时地拿出一张凉席,铺到丝瓜架的下面,供家人晚上乘凉之用。这是在夏季的夜晚来临时,我每天做的必不可少的一件事。

抬头望去,满藤的丝瓜长势良好,它们在夕阳的照耀下,显示出前所末的繁荣和勃勃生机。一个个果肉饱满的丝瓜,静静地从瓜蔓上垂下来,像极了大写的感叹号。它们的表面泛着诱人的翠绿,细长的纹理清晰可见。间或,有一两只彩色的蝴蝶停留在尚末褪去的花蒂上面,稍作休息,就翩跹着飞得不知去向。

晚上的这顿饭,我们喝着稀饭,就着母亲做的丝瓜炒鸡蛋,吃得满口生津。丝瓜是我亲自挑选的,细细长长的三根,嫩得能掐出水分。往常,在做这道菜时,母亲总是告诫我,一定要挑那些面相平和表面光滑的丝瓜摘。说得多了,我也就听烦了,还没等母亲开口,就已经跑到丝瓜架下,想摘哪个摘哪个,看上哪个摘哪个。平常,我们是难得吃上一顿丝瓜炒鸡蛋,只有等到在县城上班的父亲回来后,我们才能打一回牙祭。丝瓜架上有,但鸡蛋,在当时却不是常常能吃到的东西。

除了丝瓜炒鸡蛋外,母亲做得最多的,就是丝瓜汤了。丝瓜摘下来后,母亲先用刀片轻轻刮去丝瓜皮,接着切片。待油热后放入葱花,随即放入瓜片翻炒。等瓜片软滑后,加水烧开,放入紫菜一把,末了再撒入一些香菜,一碗清香的丝瓜蛋汤就做好了。听读过私塾的爷爷说,丝瓜虽很普通,却有清凉、利尿、活血、通经、解毒之效。这在《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

除了喜食丝瓜外,我最喜欢的便是丝瓜开花的日子。那明艳洁净的花朵黄灿灿的,不羞不怯,大大方方,开满了庭院,像极了朴质而秀丽的村姑,呈现出一种田园之美。墙内墙外绿色盈盈,花香荡荡,蝶来蜂往,嗡嗡嘤嘤,像小院里逢盛会,赶年集,热闹非凡。有一根丝蔓,竟昂着头托举着一朵花儿,调皮地爬到我睡觉的窗前,打开窗,清风悠悠,让我五脏六腑沁透了花香。

丝瓜的花期并不长,顶多十来天的时间。听村里有的人说,新鲜的丝瓜花也可用来做菜,味道还不错。不过,在我们家,从来没用丝瓜花做过一次菜,我想,多半是母亲不会做的缘故吧。

当鲜嫩的花儿逐渐淡去,此时,那些花儿便孕育出了毛绒绒的瓜秧,好像那调皮的小子,在微风中摇摇荡荡打着秋千,煞是可爱。它的发育之快令人惊叹,一夜之间,就出溜成半大小子了。

长大后,读了一些书,知道齐白石老人酷爱画丝瓜,最著名的是《丝瓜蜜蜂》、《丝瓜昆虫》、《丝瓜蜻蜓》。他将大自然的植物与昆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图清新,相映成趣,表现了和谐相依、点滴成趣的快乐与美好。朴实平淡的丝瓜在他的笔下富有生机,在昆虫的衬托下具有了灵性。想着,某天若能亲手画一幅《丝瓜图》挂在屋内,该是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呀。

在房前屋后种丝瓜,是一种淡定温和的生活方式。如龙应台所说:“丝瓜对人而言是个象征,因为丝瓜是最土的最容易种的。可是你需要不离开,你得留在那儿,这是你不再走了不再漂荡才会种的东西。”

老时,我也愿过那种离不开土地的田园生活,土地不必太多,房前屋后即可,洒下几粒种子,锄草施肥,浇水搭架,看枝蔓慢慢爬上架,丝瓜渐渐长大,坦然自得地享受人间美好。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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