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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原

2014-09-03温瑶瑶

延安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水坑寡妇村支书

温瑶瑶,女,1993年生,陕西岐山人。现在西安某高校读书。本文为其处女作。

“水来了没?”这是皂荚树村最常听见的一句话。自打我记事起,那摆设性的水龙头滴水的日子可以屈指可数。活生生的温家原硬被叫成旱原,旱原几乎成为皂荚树村的代名词了。

今年七月的太阳比往年的更毒,长到及腿膝高的玉米拧成了一股绳,直直地矗立在裂开缝的土地上,昂着头像人似地渴望下场甘雨。玉秀奶奶菜园子里种的绿菜变成了蓝菜叶,低矮的辣椒棵杆上稀稀拉拉挂了几个半指长的辣椒,发育不良的茄子杆上一个花骨朵都没有,好像害怕直视太阳毒辣的眼神而故意躲起来似的……玉秀奶奶摘了几个不太成熟的辣椒,准备回家张罗着做晚饭。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蹲在了西山顶上,温和了许多,慢慢收起了毒辣的热气。玉秀奶奶边抱柴禾边念叨:“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吃的水都没有了。”把洗完菜的水倒在大盆子里留着浇花洗锅用。玉秀奶奶一手握着蜷缩的辣椒,一手拿着菜刀切辣子,嘴里还在嘟囔,“这造的什么孽啊,辣子这么小就得摘了,不摘就等着被晒死。”旱干的辣子比以往的辣子还要辣。吃晚饭时,老头子夹起炒辣子夹在馍里,咬一口那辣劲透过舌尖,渗进喉咙直至胃里都是烫乎乎的。老爷子额头上的汗丝慢慢渗了出来,想埋怨几句老太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正在这时,电话铃响起,玉秀奶奶放下筷子起身拿起话筒,原来是儿子平娃打来的。儿子在县城打工,一月半月才回家一次。他把家里养的那些花看成自己的命根根,过几天不打电话问一下情况就不放心。当年盖房子时专门在院子边上建造了一个大花园,如今大花园都不够用了,院子里到处摆上了花盆,大的小的方的圆的算起来至少有四五十个。玉秀奶奶想到儿子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平娃说道:“妈,这几天太热,别忘了浇花。那芭蕉开花了,上次回去那滴水观音都晒干了。我存的那两桶水就是用来浇花的……”玉秀奶奶一肚子气,连吃的水都成问题,他也不问一下老两口吃的水够不够,倒惦记着那些花草,给儿子没说一个字就挂断了电话。老头子则生气地放下筷子,不吃了。也的确辣得他吃不下去了。

前几年,村上的供水系统是有时间段的,到了规定的时间下地的家人总会派一个人回家接水,不然就错过了供水。从地头开始看见谁从村口出来就大声喊:“七大爷水来了没啊?”“八大姑,是不是水来了?”就那样,还能基本保证吃水问题。今年天太旱,水源严重不足,又不能不供水,却没了以前的规律,隔三五天不是大中午,就是凌晨一两点才供一次水,像与村民打游击战,玩的尽是战术。这阵子,大家的警惕性明显有了提高,睡觉都竖着耳朵,随时准备着接水。

这天,玉秀奶奶刚回家坐下,邻居大嘴凤提着水桶就进来了,一进门就扯开大嗓门喊:“玉秀嫂子,这谁造的孽啊,老天爷这样惩罚,半辈子了吃不上自来水,有了水龙头却一直是摆设。听说你昨晚在小兰家接了两桶水,妹子我可是好几天都没喝的水了。先借我半桶,等我儿子回来让他给咱去他姨家拉水去。”这大嘴凤去哪家借水不是这句话,但从来没有兑现过。儿子自打娶了媳妇在县城租了一间小房子,过起了二人世界,大嘴凤一人留在家出出进进,想让儿子用摩托车从城里带两桶水回来都靠不上。

在温家原有辆摩托车的家庭已是很上档次了,可以用摩托车驮水回来。外出干活的人们上班走的时候,摩托车两边挂着两个塑料桶,下班后捎带两桶水也够家里老人用一天的。儿子去外地打工的可就惨了,家里的老爷子老奶奶只能拉个板车,装上水桶去离家三公里外的三原拉水,来回上坡下坡全是山道,呼哧呼哧拉着板车,汗水淌进眼睛酸疼酸疼,睁也睁不开,只好用布满褶皱的衣袖抹两把。

平娃要是从城里回来,会开着拖拉机装四五个大桶去原下边的加工厂拉水,吃的水浇花的水就都有了。这天,平娃请假回来专门去拉水,玉秀奶奶想着大嘴凤一人在家没水吃,就去了她家说:“凤啊,平娃回来拉水去了,走得匆忙没给你说,你一会儿拿桶到我家去接水吧。”说完,玉秀奶奶就回家准备去了。大嘴凤从石墩上立马站起,拍打着屁股上的土,顺手拎着两个大桶边走边给村子人说:“平娃拉水去了,玉秀嫂子让咱们去她家接水哩。”经大嘴凤这么一说,村里的老人孩子高兴极了,都拎着桶来到玉秀奶奶家门口等水。

玉秀奶奶听见门口乱糟糟的,出门一看,大家都拎着水桶在门口坐满了,其中,大嘴凤坐在大石墩上指手画脚的吹嘘什么。玉秀奶奶心想坏了,返进门给老头说:“村子人都拎着桶在门口一大堆,是等平娃拉水回来哩,可咋办呀?我是想着凤一个人在家没人拉水可怜让她过来接桶水,她倒好,村人都被她喊过来了。”

老头一听,心里不悦,却说:“能咋办,既然都来了,就让他们接水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完,起身拿水管来到大门口,还与那些等水的人闲谝了起来。

在大家的说笑声中,平娃的拖拉机回来了,小孩子们蹦着跳着去迎接拖拉机,大人们拎着自家的桶围了上去。拖拉机刚停门口,老头在大伙的搀扶下上了拖拉机,右手使劲拧开桶盖,左手把水管一头插进桶里,另一头放在嘴里猛吸一口气,腮帮子鼓鼓的,两鬓的青筋顿时暴了起来,随着吸气水哗哗哗地倒流出来。大伙一看到水,激动地拎着自家水桶往水管跟前挤,生怕到自家没水了。平娃一看这阵势,自己浇花的水肯定没有了,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事已至此,他又不好说什么,头一扭进了屋子,一直到水抽完了也没见出来。大嘴凤一看情况不妙,心想着都怪自己多嘴,要是给大伙不说平娃去拉水了,现在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的接足两大桶多美。她拨开人群提着两个大桶往前挤:“哎呀呀,快,快让我先接,我接完了大家慢慢接。”好像她是功臣似的。

接完水后,玉秀老俩口边说边笑:“这水够吃一段时间了,这几天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不用夜里竖着耳朵听水声了。”刚进屋看见儿子一脸不高兴,老俩口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他们心里明白,儿子恐怕今后不会再去拉这么多水了。

果然,几天功夫这水就吃用完了,儿子连个电话都没打,也不关心他的那些花草了。看来,他真是赌上气了。endprint

日子还得过,就离不开水。接下来的日子,又得趴在水坑边接水。皂荚树村每家每户院子里几乎都挖有一个不规则的水坑,那是多年前因为村子地势高,水压力不够,龙头经常是个摆设,只能挖个地势低的水坑,勉强可以接到一两桶水维持生计。大家都挖水坑解决吃水问题时,只有大嘴凤家没挖,她整天拎个桶东家接一桶水西家接一桶水,凑合着过日子。

几年前,村支书就挨家挨户集资修水泵。老水泵太过于陈旧抽不出水,换新水泵整修泵房得一大笔花销。大嘴凤在村子里成了宣传员。她宣传的不是交钱修水泵,而是宣传村支书集资是为了给孙寡妇家盖猪棚,这笔钱如果上交了得来的可是孙寡妇和村支书的喜酒,绝不是水泵重修。孙寡妇是村里的养猪专业户,村支书看着她孤儿寡母的可怜,平时对她格外照顾。可这在大嘴凤眼里成了另外一种情景,她恨不得让外村人都知道这件事。村里的媳妇们一听这风声,随着大嘴凤也开始议论起村支书集资背后的阴谋,而且统一口径:绝不交修水泵的钱。村支书考虑的是全村人的吃水问题,当然也有对孙寡妇的照顾,养猪也得大量用水。可是在大嘴凤看来全是私心,全是为了孙寡妇一人。修水泵这事就让大嘴凤搅黄了。水泵换不了,随着老水泵更老,抽水更困难了,水压太低,水龙头上根本压不上去水。玉秀奶奶家的老头子一看这不是个法,就去找村支书。“支书啊,这样下去可不成,这水压太低,抽的水和没抽一样,还是想想办法再集点资,修修水泵吧!”村支书猛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吐出烟圈,咳嗽了几声才说:“老哥呀,不是我不愿集资给大家搞这个服务。上次你也看到了,是村子里没人支持我的工作,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从支书家出来,老头边走边想,没有水,这日子怎么过!得想个对付的办法才是。回家后他找到通水管的地方拿起锄头铁锨准备挖水坑,考虑到坑挖太大土太多他的体力支撑不住,坑挖小了人站在里面土不容易弄上来,但省力气。他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即使有蛮力也使出来了,有多大劲就干多大的活吧。最后,他决定还是挖个小坑算了,然后叫来老伴帮忙,他在坑里挖,老伴在帮着往上吊土。两人挖了整整一天,出了一身的汗,终于看到了水管,老俩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老头爬出坑,泡了杯茶,坐在板凳上,边休息边思量着怎样接上水龙头。他们似乎已经看到接上水龙头一拧,水哗哗地流了出来,心里正高兴呢,大嘴凤突然来家串门,这下炸开了锅,这水坑成了特大新闻。张三家抱着孙子,李四家拎着桶来了,一时间院子里拥满了人,有的人一看这样水能出来,在自家挖个坑不也就能接到水了么,回去后找通水管的地方立马效仿,那几天几乎家家都在挖坑。大嘴凤平时只有她一人在家,也没帮手,懒得动手挖水坑,每天都拎着桶这家接,那家借也能凑合过下去。由于村里挖的坑太多,地势高的坑就没了水,只有地势低的有水。玉秀奶奶家地势略高一些,自然没了水,坑白挖了。

家里没一滴水了,玉秀奶奶老俩口只好拎着桶去北头小兰家接水。刚走到门口看见排了一长串的水桶,老俩口把桶排在最后面。这时,大嘴凤也拎着桶一路走来,看见玉秀奶奶却说:“啧啧啧,这不是玉秀嫂子么,自家有水坑还不够你老俩口吃,来这与我们这些人凑热闹啊。”说罢,提着桶走到前面,顺手接过刚提上来的水一股脑儿倒进自家的桶里。这下,小兰不高兴了:“大嘴婶,你这样可不好啊。你看大伙都排着队在这等着接水,你倒好,一来说倒你桶里了。”这么一说,大伙也都指指点点起来。

大嘴凤把桶一提,说:“谁让你们不往前走哩,接水不积极,头脑有问题。我积极我就能多吃两桶水。”刚说完,孙寡妇正巧提着桶挨家收洗锅洗菜的水。她用这些水喂猪。大嘴凤随即话题一转:“呀!嫂子,稀客啊。你还用亲自来收水啊,一句话,让支书给你送过去多省事啊,哈哈哈哈……”孙寡妇低着头,不接她的话茬,谁也不看,径直走进院子。大嘴凤落个没趣,讪讪地拎着桶,在众人的冷眼中,走了。

知了一声连着一声地叫唤着,树叶好像被它叫得快着火了,烦人。地被烤得炙热,穿着鞋踩上去脚板都能感觉到热。

温家原是花椒种植基地,满原满坡都种的是花椒。七月份还不是花椒成熟的季节,往年八月份花椒才开始采摘,可是今年天旱缺水,花椒采摘时间整整提前了半个月。花椒壳还绿着就已经炸开,大红袍看起来明明是大绿袍,张开那黑色的颗粒迫不及待地爆出来,在太阳的照射下明晃晃的。整个温家原被花椒的麻辣味包裹着,空气像要燃烧起来似的,麻辣得使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花椒叶子被太阳烤得蜷在一起泛着黄色,那枝干似乎也撑不住太阳的烤灼显得不再那么强硬,软弱无力地耷拉着。村子里一大片花椒已经采摘完了,只有大嘴凤家的花椒还挂在柔弱无力的枝干上。

这几天,村子里似乎安静了许多,有人这才意识到大嘴凤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一打听,才知道她得了脑溢血住进了县医院,幸好前几天她儿子回家送医院抢救及时,不然早没老命了。

眼看大嘴凤家的花椒要败落在地里,玉秀奶奶着急地出出进进几次,终于给老头说:“今年玉米全被旱死了,花椒也比往年便宜好几块,凤这个时候住院……总不能让她家的花椒全落地里吧!虽然她爱搬弄是非,一个人也不容易,我看还是找支书说说,组织大家给她家把花椒摘了吧!”老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嘴角上扬眯着眼慢慢地点了三下头。玉秀奶奶提着篮子来到村支书家说了大嘴凤的情况,支书很赞同,找来村子里几个摘花椒的高手,孙寡妇也是其中一员。没用几天时间,大嘴凤家的花椒全部采摘完了。

大嘴凤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碍出院回家了。她命虽然搭救下了,但是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没以前那么利索。生过病后的大嘴凤不再那么爱说话了,回家后大伙都来看望她,村支书打着官腔说:“凤啊,今年玉米是没指望了,你这场病生得真不是时候,差点花椒都没了指望。要不是你玉秀嫂子她们给你摘花椒,我看你今年得喝西北风了,等你病好了得有点表现啊。”

大嘴凤连连点头道:“是是是,等我病好了,我肯定谢谢嫂子们。”说完,她转身拉着孙寡妇的手说:“妹子,以前都是我不好,嫂子在这给你赔不是了,都怪我这张大嘴。”说着在自己嘴上象征性地打了几巴掌,

孙寡妇急忙拉住她说:“嫂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大嘴凤转身从箱子里翻出一个裹得严实的手绢,解开后拿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票子递给村支书说:“这次,我带头交修水泵的钱。活大半辈子了没吃上自来水,我这老身段该享享福了。”

支书接过钱笑呵呵地说:“好!看你支持我的工作,等你身子骨利索了,做我的助手,咱们再集资修水泵。只有换了新水泵,才能解决吃用的水。如果再旱,还能有富余的水浇花椒地。”大伙都赞同再次集资修水泵。在这干旱原,没水吃的日子太难熬了。这次,谁也没有拖修水泵的后腿。

集资款很快就交齐了。村支书召开村委会,把重修水泵的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看来,明年花椒树的花蕊能按时开花了。

责任编辑:杨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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