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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铺票

2014-09-03彭康

延安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胖女人乘警列车长

彭康,中国作协会员。曾在《延河》《黄河文学》等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著有散文集《离别温暖》《纷飞的碎片》,中短篇小说集《荒原不长庄稼》等。

他们是下午六点多上的车。他们一共三个人,一男二女。那男的是个瘦条儿,细高细高的,估计在一米八左右,若不是背有点驼,可能还要高些。他那不长的头发显得很乱,尤其是后脑勺那一片,乱得像鸡窝,散发出阴潮腐朽的味道,给人的感觉是好久都没有洗理过了。而得了黄疸肝炎似的脸上,毛毛糙糙得毫无光泽,与缺少水分的树皮没有区别。无精打采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层灰尘,显得浑浊而僵硬。自从上车到现在,他一直都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之中,不言不语地软绵着身体,呆呆地听从着那两个女人的万般摆布。

那两个女人,一胖一瘦,个头却差不多高。瘦的年龄偏大些,三十多岁的样子,她正勾抱着男人的脖子,用力把男人的头往枕头上搁;胖的女人则年青得多,她给男人脱掉旅游鞋后,用手在鼻子上扇了扇,皱起的五官堆在脸上,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漂亮。

男人躺下后,慢慢地闭上了灰蒙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躺倒时的姿势,不久就传出了呼噜声。

这时,两个女人对视了一下,是那种毫无表情的对视。但她们都呼出了一口气,一口长长的粗气。

年龄大的瘦女人捋了一下汗湿的头发,便不声不响地收拾起行李来。上车时,她们前拉后推地簇拥着那个男人,紧紧张张地找到属于她们的那个下铺,便手忙脚乱地将男人按到铺上坐下,然后再按倒睡下,那男人丝毫没有反抗,乖乖地顺从着她们,直到安静地睡去。

由于她们把精力全放在了男人的身上,所以上车时只把简单的行李扔在过道里——一个劣质的拉杆皮箱,几乎被过往的旅客踩扁后——踢到床下。

瘦女人努力地拽过皮箱,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拉开小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盒子是纸盒,方方正正的,但很薄,上面印有小字。她认真看了看,并举起摇了摇,很轻的样子,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于是,她咧嘴笑了笑,小声说:“这针真管用!”

年轻漂亮的胖女人从皮箱里掏出水杯,放到茶几上,抬头时也咧嘴笑了一下,用同样小的声音说:“就是!”说完,她们俩同时向熟睡的男人望去,两双非常相似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难以言表的神情。

列车开始加速了,窗外的景物迅速向后倒去。一时杂乱的车厢变得相对安静起来。车轮与钢轨碰撞时的响声节奏分明,而且越来越快。

那两个女人坐在铺沿儿上,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水洗般的头发爬满了她们的额头,脸上就有了丝丝缕缕的印痕,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虽然睡意蒙眬,却闪烁着惊慌后的某种警惕。在这八月的天气里,又在这拥挤的车厢内,她们的背上都湿透了,很容易看清胸罩的带子勾勒出肌肉的形状。收拾完简单的行李后,她们湿淋淋地坐了一会儿。静静地坐着,仿佛都在默默地清理着杂乱的思绪,或者在思考着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难看出,她们确实面临着困难,而且这个困难十分棘手。

终于,瘦女人说话了:“你去找一下列车长吧,把咱们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人家,看能不能补上两张卧铺票。”

胖女人站起就走。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折了回来,说:“还是先不说实话吧,我怕……就说他病了,你看行不?”

“也行,最好补到一起。好好给别人说话,咱是在求人。”瘦女人叮嘱。

胖女人走后,瘦女人并没有睡下,尽管她的眼皮沉得厉害,随时都想闭上。她一扭屁股,又坐到男人的铺上,没事找事般地为男人整理衣领,扯直裤子,然后十分爱怜地看着男人。

男人仍在沉睡之中,呼噜打得很响。

“二号下铺,换票了。”列车员捧着票夹来到瘦女人的面前。

瘦女人赶忙递过去一张票。列车员问:“你的呢?”瘦女人站了起来,语气谦逊,“是这样的,同志,我们只买到一张卧铺,我妹妹找列车长补卧铺去了……他病了,病得很重,我们是送他回老家看病的,你能不能帮我们说个情,帮我们再买两张卧铺票?”

列车员看了眼熟睡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啥病,不会是传染病吧?”

“不是不是。”瘦女人赶忙摆手。

“你看他脸黄的,像是肝炎吧?”

“真的不是。他是没有休息好。真的!”瘦女人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最好不是,要是可麻烦了,他会传染给别人的,这样你们就得下车。”

“求你帮个忙吧?”瘦女人苦着脸说,“麻烦你给列车长说说,给我们补两张卧铺吧!”

“你妹妹不是已经去找车长了吗?现在你们还可以在这里陪他,天黑了就不行了,你们必须回到硬座车厢去。”

“他需要人照看,不能离开人的!”瘦女人急得又出了一身汗。因为天马上就要黑了,车外已有暮霭降临。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看你们还是想办法赶快补票吧。”列车员说着就走了。

此时,那个年轻漂亮的胖女人,已经在八号车厢找到了列车长。没想到列车长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正懒散地倚靠在餐车的椅子上,有一口无一口地抽着烟,样子极为洒脱。

听完胖女人的恳求后,他没有马上表态,也没有说明现在有票还是无票,给补还是不给补,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胖女人看。很有意味的眼神,一会看她的脸,一会看她的胸,若有所思地想张嘴说点什么,但在胖女人的急切等待下,他却又不肯吐露出半个字。只有那被他精心吸进肺里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和鼻孔中快速窜出,朝胖女人直扑而去。胖女人没有躲闪扑面而来的烟雾,也没有用手去扇,而是用上牙咬着下嘴唇,缄默地低下了头。这时,她感到并看见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那惹眼的乳沟滚落而下,刹那间她的眼里就有了亮闪闪的东西在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毅然抬起头,十分阳光地说:“麻烦给我们补两张卧铺票吧,没有硬卧软卧也行,实在不行我们买高价。”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车站买不上卧铺票,不等于车上就没有空铺位,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endprint

可是,列车长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抽完第一支烟又续上了第二支,任凭她渴望地大睁着双眼,忍受着时间的熬煎和烟雾的毒害。

她在这里已经等了近一个钟头,开始时列车长并没有注意她,只是和餐车上的一个女服务员在调侃,说笑的都是些令他们拉近关系的话题。在长时间的闲聊中,他们的关系果然就近了许多。列车长不失时机地抛出一个黄段子,逗得女服务员开始抿嘴微笑,继而捧腹大笑,大笑过后的女服务员嗔怪地骂了一句没样子,才结束了调侃,扭身去忙别的事了。

在他们无拘无束的谈笑声中,她等得心慌发虚,急得手心发痒,无助的泪水和焦虑的汗水倾泻而下,几乎湿透了她的全身。她极力控制着焦虑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列车长,但她的呼唤都被他们开怀的谈笑声淹没了。无奈,她只好耐着性子痛苦地等待。

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她害怕又一个女服务员或者别的什么人再来——再来与列车长长时间地调侃。于是,她怕失去什么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列车长对面的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述着遇到的困难和请求。

她真正引起列车长的注视,便是从这一时刻开始的。

列车长盯着她的脸,又盯着她的胸,眼光不再移动,直直地注视着。她感到有些发冷,有些无地自容。列车长的眼光活像一把小刀,正在剥去她那薄薄的衣衫,一种被人扒光了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和极为恼怒。但她还是忍住了,低三下四地恳求着。因为她明白,她们必须再补两张卧铺票,不然根本无法待在一起,更谈不上照顾病人了。她暗暗地告诫自己,这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坎儿,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个坎儿,但就是这个小坎儿,却是由一个大坎儿引起的。这个大坎儿就是把她们折腾得死去活来的那个男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她的手机响了,不然她也许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你快过来,他醒了。”瘦女人急切地说,“我一个人弄不住他。”

胖女人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神态慌张地站起来。

没想到这时列车长开口说话了:“你们在几号车厢?”

她边走边说:“六号车厢。”头都没回一下,就快速地消失在窄窄的过道里。

过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虽然她们的脸上写满了旅途的疲倦,但在此时却一扫而光。她们开始往前凑,叽叽喳喳的像麻雀,都把眼光和脖子伸得老长,竭力地想探出个究竟,以驱逐无聊的漫漫长旅。但一看那男人的眼神和举动,她们又感到世态有点不妙,大人们警惕地搂过孩子,开始慢慢往后撤,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预防着可能随时降临的危险。

随着人潮的再次后退,那男人突然抓住瘦女人的头发,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车外,嘴里喃喃道:“快走,快下车,他们马上就来了,再不走就来不急了,他们马上就到了。”

“好好好,咱们下车。”瘦女人一边应着一边趁机抽出头发。有几根长长的头发脱离了她的头皮,纠缠在男人的手上。

瘦女人抱着男人的腰一屁股坐了下去,那男人随即也坠落般地坐了下去。他用力想挣脱瘦女人的束缚,却显得没有力气。瘦女人紧紧抱着不松手,嘴里不停地说着:“咱们马上就下车,等红英来了咱们就下车,好不?”

听了这话,男人似乎清醒了一下,直勾勾地望着瘦女人说:“红英来了咱们就下车?”

瘦女人认真地点点头说:“她来了就下车。”

男人又从裤兜掏出十几元钱,哆嗦着塞给瘦女人,神秘地说:“他们会没收的,他们要是发现了可了不得,他们马上就来了,要是知道我有钱,他们还会没收我的房子。”

瘦女人说:“不会的,他们都走了,不知道咱们在车上。”

“他们会知道的,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男人神秘兮兮地继续说,“他们会坐小车追上来的,我已经看见他们了,咱们必须马上下车。”说完,他猛地吼了一声,奋力站了起来,推开瘦女人,冲向车门。

那些看热闹的旅客,吓得赶紧躲闪。

“红兵……”瘦女人喊着追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再次抱着男人,把他往座位上拖。

男人怒吼着:“杀了我杀了我,拿刀来,你们快给我拿刀来。”

这时,有人说:“快去叫列车员和乘警。”又有人说:“他会影响我们的,还是快去叫列车长吧。”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慌张。

“求你们不要叫。”胖女人赶到了,她望着大家,带着哭腔说:“我哥一会儿就没事了,他不会伤害大家的,请你们放心,他真的一会儿就会好的!”

在两个女人拼命的努力下,终于把男人撕扯到了铺位上。

胖女人紧紧地抱着男人,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对瘦女人说:“给他吃药。不行再打一针!”

瘦女人急忙找出一个小瓶,快速拧开盖子,不料手抖得厉害,几粒白白的小药丸掉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将手心的药丸往男人嘴里抹。胖女人像哄孩子般地哄男人:“快把药吃了,吃了咱们就下车。不吃药他们不让咱们走。”瘦女人及时递过茶杯。水荡了出来。

男人猛地扭过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胖女人问:“吃了就下车?”

胖女人高声说:“吃了就下车。这车咱们不坐了。”

“我知道你是红英,你不会骗我的。”男人望着胖女人,脸上却无任何表情。

“我不骗你。只要你把药吃了,咱们过一会儿就下车。说话算话。快吃吧。”

男人吃药的时候,瘦女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像是一声紧似一声的闹钟铃声。瘦女人“喂”了一声,就没好气地说:“你咋又感冒了?家里有药你找着吃呀,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吃药?实在不行,到你婶婶家去。作业签字找外婆,走时把门锁好,千万别忘了……”

瘦女人合上手机,满脸的愁苦,默默整理起刚才打开的药瓶。药瓶上隐约写有“兴乃静”三个字。

胖女人还在给男人喂水。男人安静了许多,却仍然不肯睡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床铺,痴痴地喝着水。

胖女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多大呀,不就是八岁嘛,八岁的孩子已经不错了。”endprint

瘦女人叹了一下气说:“也不小了。你看还要不要给他打一针?”

胖女人放下茶杯,对男人说:“睡一会儿吧。”便推男人。

男人极不情愿地躺了下去。胖女人的手仍按在他的胸上。这时才回答瘦女人的话:“再看看吧,这针不能连续打,走时大夫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打。”

于是瘦女人“嗯”了一声,便把不知何时拿出来的方纸盒重新装进包里。

列车不知疲倦地奔驰在黑暗当中,发出的声响巨大而铿锵。看热闹的人们大都回到了原位。车厢里除了个别男人在偷偷地抽着烟,发出窃窃的私语外,其他的人都睡下了。

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女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说:“你睡一会儿吧,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了。”一个说:“你也一样啊,你先睡吧,我一会儿换你。”这样推让着,她们谁都没有睡,于是又小声地说起话来。

“忘了问你补上票没?”

胖女人摇摇头。

“现在没有是吧?啥时才有哇?”

“都没说。”

“你没问问?”

“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也不能这样说。”瘦女人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睡下的男人。又说:“列车员说,天黑要是补不上票,咱们就得到硬座上去。”

“可能要查票了,”胖女人说,“天都黑成这样了,一会儿就会关灯的,关灯前肯定要查票的。”

“那咋办?”

胖女人无声。

只有一前一后发出的两声长长的叹息。

过了一会儿,瘦女人又说:“这才几个小时,到家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呢。要是非闹着下车可咋办啊,半路上人生地不熟的!我看你还是再找找列车长,真实地告诉人家算了,求他们帮个忙,补不上票能留我们一个在这看着也行,没准人家知道了真实情况,还真的会帮咱们呢。我想他们应该有责任帮咱们的。”

“他们要来了,红英红艳,把钱藏好,他们要没收。”

男人的话惊得她俩打了个冷战。一看,男人却睡得很稳,于是她俩又长叹一声。

可那男人仍在说个不停:“他们会踹门的,快把门顶上,不然来不及了……”

“这车太慢了,我都急死了,何时才能到家啊!”胖女人看表,“他要老是这样犯病,我看到不了家就得下去,非得折腾死咱俩不可。”

“不行就打针,我看挺管用的。”

“可是只有两针了,要是管不到家可咋办呀!”

她俩正说着,列车员领着几个人查票来了。见着她们就问,“补上没有?”她们没来得及回答,列车员又指着睡下的男人对乘警说:“就是他,好像得了肝炎,我问她们说不是,刚才旅客反映,像是神……”

说到这时,列车员用手捂住嘴,凑到乘警耳边小声嘀咕着。

乘警低着头,又点点头,然后才问她们:“他得的是啥病?”

瘦女人动了动嘴但没有吱声,她望了望胖女人,话就从胖女人口中脱出:“也不是什么传染病。要是的话我们也怕啊,你们说对不对?”

乘警说:“我问你是啥病?”

“哦,是肾上的病。”瘦女人回答。

“那刚才听说他又喊又叫的,还要自杀和杀人,是怎么回事啊?”

胖女人说:“病人都这样的,你们应该知道,他们的情绪一般都不稳定。刚才他是嫌车太慢了,加上病痛,就急着要下车。你看他现在又好了,睡得正打呼噜呢。”

乘警看了看熟睡的男人,似乎相信了事实。他说:“希望不是旅客说的那种病,要是的话,希望你们提早下车,以免伤及无辜。这车上的旅客这么多,我得为大家负责。”

“我们知道。”胖女人连连点头,表示出非常理解的样子。

列车员对胖女人说:“你们补上票没有?”

“没有。不过列车长说一会就让我过去补。”胖女人说,“我正准备去找列车长呢。”

胖女人怕他们不信,又补充一句:“列车长答应了的。”

“那你快去补吧,要是再补不上,你们就得回硬座车厢去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列车长。”胖女人做着走的样子。

这时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曲子却是悦耳的鸟鸣声:“喂,你在哪儿?在家?我听里面好像有音乐,好乱的。还好,快到沙洲了。你到底在哪儿?什么?我才走几个小时,就能回来?你不会自己做着吃啊?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我咋听着不对呀?”

“喂喂……”胖女人的手机断了,是她老公挂断的。

查票的过去后,胖女人说:“姐,我再去找列车长。”

瘦女人说:“小心点。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瘦女人说:“妈,我们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沙洲了。大概后天晚上到家吧。他现在睡了。莹莹啊,她去她奶奶家了,他啊,再别提他了,他什么时候管过莹莹,就当没他这个人。你放心吧。你也睡吧,太晚了,我就是给你说一声,我们早上车了,一切都还好,快到家时再打电话吧。你要保重,我要挂了……”

合上手机,瘦女人眼里闪动着泪花,像突然卸下千斤重担似的长叹一声,就放松了身子,懒散地靠在铺位上,她闭上眼睛的同时,有泪水也被挤了出来。

列车长已不在餐车。胖女人找到他时,他也正靠在自己休息室的铺位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看见胖女人时,他欠了欠身,动了动腿,算是让出了一点空位,拿着手机的手随便划了一下,说:“来,进来坐。我还准备去找你呢。”

胖女人站在门外说:“现在有票了吧,又过了几站,麻烦你给我们补两张吧。”

列车长说:“嗯,这条段子真不错,你看看,怪有味道的。”说着把手机伸过来让她看。她潦草地看了一眼说:“听车长的口音,咱们还是老乡呢。是吧?你是哪儿人?”

列车长似乎来了兴致,与一小时前的他相比,完全判若两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列车长笑着说,“我咋没见你泪汪汪啊?哈哈哈……”endprint

“车长说笑了,我都快急死了,补不上票。”

“出来几天了?急成这样,是想老公了吧?”

“求老乡给补两张吧,我会记得你的大恩的。”

“你今年多大了?结婚没有?”

她本不想回答他,但考虑到他现在的情绪,说不定会马上补票呢,她只好淡淡地说:“孩子都好几岁了。”

“那你看着年轻。”列车长盯着她的胸说,“一点都看不出来,身材还这么好。”说完用手机对着她上下移动。

她说:“我们的上铺和下铺一直都没人,求你就补给我们吧,我真的会感谢你的。”

列车长还在用手机对着她移来移去的:“哦?”他说,“咋感谢我啊老乡?”

胖女人咬了咬嘴唇,略有所思地说:“到了老家我请你吃大餐可以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呱叽”一声,列车长再次伸过手机说:“你看像不像明星?”

无奈,她扫了一眼。然而,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说:“谁让你照我了?你咋能这样?”说着就去抢手机,要求他立即删掉。

不料列车长拿手机的胳膊在空中划了一圈,把她划到怀里,另只手伸进她的衣领里,立马凑过嘴去亲她。

她闻到了略带烟味的嘴臭,奋力挣脱开列车长的纠缠,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这时,她听到列车长在后面喊,只是她没有想到列车长喊的却是:“有事好商量。”

她在心里说:“去你妈的好商量!”

正在气头上,手机再次叫了,她一看号就有些急,急中又有些后悔,恨自己刚才不太冷静。

但这恨只是瞬间的,她知道她不能做出格的事,她明白手机叫意味着什么。她来不及细想得更多,便匆匆忙忙往前赶。窄窄的过道似乎比来时长出许多,像回家的路,怎么走都到不了目的地。她急得想哭,却不知泪水早已挂满双颊。

刚到六号车厢时,她就看见已经睡下的人们又挤在一起,拼命地伸长脖子向前看。那男人的狂叫声显得极为突兀,盖过了人们麻雀般的惊诧声,正一下一下地扎着她“嘭嘭”乱跳的心:“我要下车,他们来了,他们要杀我,快给我拿刀来,刀在哪儿?快下车,快拿来啊……”

她扑进人群,看见乘警和几个列车员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男人。

男人趴在地板上,他的双手已被乘警反提到背后,并压上了一只膝盖,抵得他无法动弹,他只好歪斜着脸在地板上挣扎狂叫。茶几上的杯子不知何时打翻了,正有水向男人的嘴边淌去。

胖女人也像疯了一般地大叫,语无伦次地吼着:“哥哥,你能不能冷静点,咱们马上下车。你们松开他,你们不要这样,你怎么能叫人这样对他啊姐姐?”

此时她的姐姐,那个瘦女人,傻了般地站在那里,紧抱着双手放在嘴上不停地啃咬着,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听到妹妹的埋怨,她一个劲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胖女人喊:“还站着干什么呀,快拿针来啊?”

瘦女人指指地,仍然摇着头。

胖女人这时看见了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已经打开掉在了地上,里面什么也没有。

“针呢?”胖女人喊。

“打碎了,他不打。”那个列车员说,“明明是神经病还不承认,盒子上都写着。”

那男人仍在喊叫着。只是显得没有力气了。

这时列车长突然出现了。

看到这一幕,问清了情况后,他果敢地做出了决定:“他这个样子无法继续乘车,为了保证其他乘客的安全,你们到沙洲下车吧,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然后他又对乘警和列车员说:“你们看着她们下车。”

“不行,我们半路下车咋办啊?”

“我们不能下车,这人生地不熟的,黑灯瞎火的,我们咋办呀?你们有责任感没有?有良心没有?”

车外已有灯光闪烁,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了。

乘警仍然压着男人,虽然男人早已不再反抗,但他对胖女人的苦苦哀求充耳不闻,只对列车员说:“你去开门。”说着他放开了男人,并严肃地说道:“你们必须马上下车,精神病患者不能长途乘车,必须就近接受治疗,这是规定。”

瘦女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着乘警的腿竭力地喊着:“不不不,我们不下,求求你了,下去可咋办呀?我们两个女人……”

“对不起,我也没办法,抱我也没用。你们赶快下吧。车已经停了。”

“哥……”胖女人大叫着。

人们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冲向了车门。

瘦女人立即松了手,磕磕绊绊地紧跟在胖女人身后,边跑边喊:“红英红英你回来,红英红英你回来。”

车上和车下的人都看见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疯了般地跑下车,她们慌乱地穿梭在如潮的人流中,只是一会儿就不见了男人的身影,只听见两个女声此起彼伏地在茫茫的黑夜里呼喊着:

“哥……”

“红兵……”

“姐……”

“红英……”

“你在哪儿……”

列车开出了沙洲站,钢轨与车轮咬合时发出的铿锵声,由弱到强,再由强到弱。夜静极了,黑得愈发深邃。

责任编辑:侯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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